这些现身的人全都带着兵刃,个个动作迅速矫健,很快就接近了木屋,团团围住,人人露出严阵以待的神情。
艾教主目光扫视了一眼,道:“魏大人出动了五十多名高手,可见得这名逃犯重要万分,并且极为厉害。”
魏涛道:“不错,这名逃犯姓沈,单名陵,他本身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涉及一件事,使他身价陡增百倍。艾教主如果能够将他擒住,就是一件不世奇功。”他接着仰天一笑,又道:“其实只要教主能将沈陵迫出,本爵此地的人手,足可将他拿下。”
艾教主道:“魏大人今晚精锐尽出,这是极为罕见之事,正因如此,敝座的好奇心难以过抑,不知那个沈陵涉及何事,变得那么重要?”
魏涛道:“这件事非常机密,这位李正昆大人,虽然是本卫的大统领,亦不知这个机密。”
他微微一笑,道:“目前不便多谈,等教主擒住沈陵之后,本爵再将详情奉告。”
艾教主轻轻颔首,这时一阵旋风吹过,她身上宽大的黑衣和头上的长发随风飘拂。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很诡异,极为阴森恐怖。
她双手从宽袖中伸出,两只手掌都戴着黑色手套,看不见一点肌肤。
同时她掌中多出了一捆长约半尺左右的小幡,幡杆漆黑色,幡作白色,呈三角形。
这一捆三角白幡约有十数支,艾教主拆开绷带,抽出一支挥手向小屋内掷去,只见此幡落地时,斜斜插在门内四尺之处。接着她又掷出两支,分别钉在门外两边的墙上。
“现在可以进去了。”她向魏、李二人冷冷的道:“魏大人和李大人先进屋,但请小心戒备,以防沈陵暴起伤人。”
魏涛道:“我们自会小心,但不知那个女的会不会出手?”
艾教主阴笑一声道:“此女应是我辈中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目前正忙着应付我的搜魂大法,绝对没有余暇对付旁人。”
魏涛点点头,向李正昆李队长道:“我先进去,你迟一步跟人,免难挤在一起,反而进退不便。”
他并不掣出兵刃,跨步迳自入屋。
此刻四面都有火炬点燃,前门和后墙的墙洞,也透入光线,因此屋内情景一目了然。
屋内除了一些柴草错落堆放之外,什么也没有。而这些木柴干草,数量不多,不足以掩蔽人体。
李正昆尾随魏涛入屋,左手持火炬,右手提刀,神色十分紧张。
他看了屋内情景之后,紧皱眉头,道:“咱们恐怕扑空啦!”
魏涛不作声,在屋内走一遍,将所有的柴草都踩踏过,这才道:“那沈陵纵使有缩骨之能,亦藏匿不住,看来此屋的确无人藏匿。”
他话声中,微微透出失望之意。
屋内突然起了一阵旋风,火炬摇摇,黑衣披发的艾教主已经现身在屋内。
她左右四顾一下,道:“沈陵仍然在此屋中,但女的却不在啦!”
魏、李二人听了都皱紧眉头,因为此屋内一目了然,为何还说沈陵仍在。
李正昆在墙角拾起一盏形式奇异的灯,看了一眼,随手摔在地上,发出一片瓷碎之声。
艾教主一瞧,便急促地道:“快退出此屋!”
话声一落,她已飘身退出,魏、李二人虽不明其故,但都是老奸巨滑之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亦跟着快速退出。
屋内并无异状,李正昆问道:“请问教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艾教主道:“两位大人请看看敝座刚才发出的那三支神幡就知道了。”
二人依言望去,只见门内地上所插著的那一支白幡,突然燃起绿色的火焰,一晃即灭。
绿火灭后,那支白幡也失去了踪影。
在外面两边墙上的白幡,稍后也冒起绿火,接着火灭幡失。
这种怪异情景,只看得魏、李二人将信将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艾教主道:“李大人摔破的油灯,乃是一种法器,并且是关系灯主生死之物。这个灯主既然留下法器,同时象征生命的火焰亦已熄灭,可见得灯主已经死了。”
李正昆道:“灯主既然已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艾教主道:“在神道上人物来说,生命之火熄灭时,可以化为极强大的力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与之抗拒,因此今夜我们已无法抓到沈陵了。如果刚才不是及时退出,我们三人亦将如同那三支神幡一般,化为灰烬了。”
她的话玄之又玄,魏李二人听了,既不敢全信又不敢不信。
艾教主冷笑一声,又道:“那个灯主的法器只破了我一件法宝而已,损失有限得很,但这么一来,沈陵就休想逃出我的掌心了。”
魏涛对这句话最听得入耳,立即道:“既然如此,就烦请教主继续施法,将沈陵擒获。”
艾教主点点头,道:“魏大人请放心,此事包在敝座身上。”
她袍袖一举,遮住面孔,突然间阴风四起,四下的火炬都摇闪不定,光线变得十分暗淡,她的身形在光影的闪动中,忽然淡了许多,使人泛起难以捉摸之感。
转眼间,她的身形就失去了影踪。
李正昆透了一口大气,道:“属下如非亲目所见,绝难相信世间真有这种隐遁之术。”
魏涛道:“这是极为高妙的障眼法,但仍须在夜间施展,尤其是有火光闪映时,最为适合。这位神巫教主艾教主乃是巫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练成了这种隐遁身法,并不奇怪。”
语声方落。
他突然打了个手式,发出暗号,所有的火炬同时熄灭。也率着李正昆等数名高手离开现场,不久,都隐没在黑暗中。
屋顶飘落一道人影,长发披肩,黑色衣裳,在黑暗中看起来,与神巫教主艾神娘甚为相似。
这道黑影落地之後,迅即闪入小屋内,接着在她手上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火光,微微带着绿色。
在这团微弱的火光下,照出了一张略为苍白的美丽面庞,正是艾教主的女儿艾娜。
她美眸一转,看过屋内别无异常,这才走到堆柴草之处,用脚将柴草拨开,露出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在这块地面当中,有一根比拇指略粗的竹管插入泥土内,只剩下一寸左右的一端露出地面。
她伸手捏住竹管,轻轻拔起,只见这块地面向上拱动一下,接着轻响一声,整块裂开,泥土内钻出一个人来。
艾娜一面帮他拍掉身上的泥土,一面道:“还好,他们退得很快!”
这个从泥土中钻出来的人,正是沈陵。
他是挖了一个洞,平躺在土中,以一根打通了的竹管含在口中,透出地面,由艾娜帮他填上泥土。
他虽活埋在土中,却能透气。
沈陵凝目望着她,问道:“你母亲可曾来过?”
艾娜点点头,道:“来过了,幸亏你想出这个办法,不然的话,今晚绝难瞒过她的眼睛。”
沈陵接着询问艾神娘来去的经过,听完之後,神色非常沉重。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不相信她当真那么快就离开。”
艾娜道:“她目前已远离此地,这是事实。”
沈陵道:“难道那盏碎了的油灯,真能吓退她?”
艾娜点点头,道:“正是,她并没有说假话,假如我舍了姓命,把这条生命变为力量的话,她绝对挡不住。所以她赶紧躲回神坛中,借神坛诸般法器力量,严密保护自己,等天亮后才敢出来。
沈陵“哦”了一声,道:“艾神娘虽然走了,魏涛等人也绝不会轻易走开呀!”
艾娜道:“魏涛怎敢不走?他极相信本教的神通法力,绝对不敢留下。”
沈陵神情转趋轻松,道:“好极了,咱们在此暂不会有问题啦!”
忽然间,他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啦?感到不舒服么?”
艾娜面色显得比刚才还要苍白,她苦笑一下,道:“何止不舒服,我似乎感到生命之火快要熄灭啦!”
沈陵心中甚为慌乱。
他对于邪法之道,全然不通,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只能愣愣地望着她,心想这么美好而又青春的女孩子,竟然即将凋萎永辞人世,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心中充满怨气。
暗暗发誓,艾娜若一旦死去,必将杀尽神巫教的妖人。
他内心那股强烈的愤怒怨气,似乎使艾娜也感到精神一振。惊异地望着他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为何我突然振奋了不少,好像从你身上获得了助力似的。”
沈陵道:“我气愤得要命,立誓要屠尽神巫教人。”
艾娜问道:“你不怕她的法力神通吗?”
沈陵正色道:“不怕,一个人真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好怕的?”
艾娜沉吟道:“说不定是由于你这一股气势,把教主施於我身上的法力抑制住,所以我似乎恢复了不少。”
沈陵道:“老实说,我并不相信邪法可以制服一个忠贞义烈的人,只有凡俗之人,动辄怕神怕鬼,才会受邪法的影响。”
艾娜道:“你这话很有道理,我们施法之时,首先讲究如何先动摇对方的意志,使他胆寒害怕。”
沈陵道:“那就对啦,这就是邪法能得逞的主要原因了。可是你自己却偏偏像自缚的春蚕,跳不出来。”
艾娜道:“我和你不同……”
沈陵打断她的话,道:“你如能打破这一点固执,再加上信赖我之心,一定可使情况完全改观。”
艾娜没有作声。
沈陵伸掌握着她的玉手,诚恳地道:“你试试看,反正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不试怎会知道成不成?”
他的声音和手掌所传过去的温暖,使艾娜又陡然振奋,好像获得了不少力量,心中感到一阵轻松。
她嫣然一笑,道:“好,我听你的话……”
说罢,随手将那团火光收入怀中,小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沈陵和她向门口走去,一面问道:“刚才发火的是什么东西?”
艾娜道:“那是法术的一种,叫做‘幽冥取火’,并没有什么东西。”
沈陵道:“原来如此,这门法术倒是颇有用处。”
他口中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涛。假如说凡是法术都是假的,那么她弄来的这团火又作何解释?
那的确是一团火呀!
当然这个问题他不会提出来与艾娜讨论,闷在心中,自个儿设法寻求答案。
他们离开这间小屋,越过旷地,走入一条巷子。沿着巷子走了十余步,突然急忙停住去势,惊讶地向前凝视。
原来在转弯之处,站着两人,手中都拿着兵刃。
沈陵迅即踏前两步,拦在艾娜身前,凝视着阻住去路的两名大汉。这两人的装束一望而知是厂卫的人。而且不问可知乃是冲着沈陵与艾娜而来的。
那两个人一个发出冷哼,一个却发出一阵大笑,状甚得意。
先前冷哼的人,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露出阴险的神情,道:“吴大人你相信了吧!
本座说过一定能堵到这小子的,你看,这不是堵到了吗?”
那位发出大笑的健壮汉子道:“余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连魏大人都以为这小子已逃离他去,而下令收队,却不意被你料中他果然未曾逃出包围圈。”
那位面无表情的余大人得意地道:“那是当然,这个包围大阵乃是本人策划的,内含无限杀机,看似有隙,其实无间,他如果能逃出此阵,那才是怪事呢!”
艾娜突然道:“这个阵法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话一出,立时惹怒了那个余大人,严厉地瞪着艾娜,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那么有本领,自己打听去。”艾娜不屑地道:“你的阵法既然那么厉害,为何艾神娘却能来去自如?可见得你是自吹自擂,只能骗骗外行人罢了!”
那位吴大人叱道:“妖女不得多言!”
艾娜不悦道:“你叫我什么?”
吴大人道:“本大人叫你妖女。”
艾娜骂道:“你姓吴,你叫无耻,不要脸……”
沈陵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两位何必与这位姑娘斗嘴?”
吴大人道:“这一位是余圣明余大人,我姓吴,叫吴大用。”
艾娜接口道:“妙!太妙了!你既是无耻,又无大用。为你命名的人,必定是你的老爹吧?他实在有先见之明,从小就看透了你。”
吴大又恼羞成怒,道:“臭丫头,你是找死!”
话声中,他迈步向艾娜迫去。
沈陵听他自报姓名,手中拿着一把短戟,马上知他是鄂东吴家之人,于是掣出缅刀,作势欲劈。他缅刀一现,立时有一股森寒凌厉的刀气涌出,吴大用凛然停步,凝目虎视。
举凡高手对阵,无不先从气势上探测对方强弱,沈陵这种强大凌厉的刀气,已显示他功力深厚,刀法精妙,吴大用那敢冒失轻进?
沈陵冷然道:“久闻鄂东吴家短戟独步武林,吴大人能任职厂卫,想必定是吴家三虎之一了。”
吴大用傲然道:“不错,本大人正是老大‘大力虎’。”
“久仰得很。”
沈陵口说久仰,但表情却没有丝毫久仰的样子:“这一位余圣明余大人,想必是阴阳洞的高人了。”
余圣明冷峻的面上,也不禁泛起得意之色,道:“不错,本大人正是阴阳洞门下之士。”
艾娜问道:“沈公子,阴阳洞在什么地方?”
沈陵道:“阴阳洞在鲁南山区中,这一派除了武功别有心法之外,还擅长兵法,精习阵图之学,可以说是多才多艺的一个家派。而这位余圣明大人,则是阴阳洞门中出色人物,武林中名望甚著。”
大力虎吴大用道:“沈朋友,你既然知道我们两人的来历,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厉害,何不弃械投降,随我们去谒见魏大人?”
沈陵冷然道:“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虽然厉害,但我并不弱,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呢!”
他的语声平淡,但语意坚定,似乎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余圣明道:“好,既然如此,今夜只有拿下你去见魏大人一途。吴大人,咱们各自认定一人如何?”
吴大用道:“我选沈陵,吴大人见多识广,定可制服那妖女。”
余圣明摇头道:“兄弟向来不与女人动手,待我擒下沈陵,将功劳让给你如何?”
吴大用道:“兄弟也不愿与女子动手。”
艾娜笑吟吟地道:“刚才无耻你不是说要杀死我么?为何现在又不敢动手了?”
吴大用最恨的是她叫他“无耻”这个绰号,如果一旦被她叫成了,那非活活气死不可。
他气得杀机满胸,双目闪射凶光,道:“吴大人请收拾沈陵,这个妖女就交给兄弟好啦!”
艾娜道:“这才对。但此处地形狭窄,如果要打,我们两个移过去一点,沈公子和吴大人则留在此地动手,你认为如何?”
吴大用道:“好,你过来!”
艾娜拍拍沈陵的肩膀,却没有说什么,就袅挪过去。
沈陵见她言语锋利,应对之际很有机智胆力与早先对他不同,心中非常惊异,但却放心。
两人移到另一边,与沈陵相距三四丈远。
在黑夜中,沈陵想分心照顾,就比较困难了。
余圣明长剑一振,发出嗡的一声,道:“沈陵,你目前逃亡天涯,性命旦夕饱受威胁,活得一定十分痛苦。你何不改变立场,不但性命可保,甚至可以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沈陵冷笑道:“吴大人的美意我心领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荣辱得失我自有分寸,你还是免开尊口吧!”
余圣明道:“沈陵,你想不想平安离开京城?”
他的话声乃是以内力逼成一线,遥传于沈陵耳中,别人听不见,沈陵却听得很清楚。
这种千里传音功夫,如内功未臻化境,根本办不到,可见余圣明的内功已达炉火纯青境界。
余圣明又传音道:“你如将天堂鸟的秘密告诉我,我就设法掩护你逃出京师,绝不食言。”
沈陵没有立即答理余圣明的话。
他侧目一看艾娜与吴大用两人已动上了手,而且看出艾娜一时不会落败,方转首望着余圣明。
他似笑非笑地道:“你真以为我要急于逃离京师?”
余圣明惑然道:“难道不是?”
沈陵笑道:“你猜对了。”
余圣明诧然问道:“为什么?”
沈陵笑一笑,道:“当然有原因的,老实说,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京师,凭你们锦衣卫那些高手想截住我,不啻痴人说梦!”
余圣明道:“听你话中之意,似乎隐含某种阴谋,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陵淡淡地道:“你去猜好了,你们阴阳洞的人,一向以机智闻名于武林,你就慢慢去想好啦!”
余圣明面色一沉,道:“本大人没有闲工夫去猜哑谜,等擒住你后,还怕你不说?”
话声一落,右手搭上剑把“铮”一声,长剑出鞘,完成攻击准备。
沈陵缅刀徐扬,目射奇光,右脚微提,刀身隐泛晶光。
余圣明面色微变,冷叱一声,身剑合一疾射沈陵。
沈陵微提的右脚并未前探,反而向后斜退一步。
刀光剑影像天际的金蛇电射,但并没有发出兵刃撞击声。
突然电光倏止,人影重现。
沈陵出现在余圣明的身后丈余,神色冷肃,脸上的肌肉像是冻结了,仅一双星目神光四射,他的刀尖沾了血,但血不多。
余圣明的剑仍向前直指,脸色苍白如厉鬼,艰难地向前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似乎他的腿重有千斤,移动得那么艰难。
他的右腋下,鲜血染湿了被刀划破了的衣衫。
由于是夜暗,所以不易被人察觉。
第四步,他身形一晃,吃力地转身。
“锵!”一声,长剑失手坠地。
“你……你的刀法身法……有鬼……”他喘息着叫。
沈陵不理睬他,徐徐迈步走向艾娜与吴大用交手之处。
刚接近两人交手的边缘,便听到艾娜叫道:“不!不!你快走开……”
沈陵唰地退开寻丈,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艾娜在如山戟影中,飘忽进退,口中应道:“我叫你不要过来。”
沈陵道:“但这个吴大用的武功,非同小可……”
他的话忽然中断,原来这时他才发现情况有异,那就是吴大用一个劲儿地闷声不响在舞戟。
艾娜则一面在戟影中进退,口中却一面念念有词,由于声音模糊,沈陵根本听不出她在念什么。
他也知道艾娜又在施展法术了,所以大为放心。
不多久,吴大用手法迟缓下来,像是块要坠入梦乡一般。
突然短戟落地,发出一阵呛啷之声。
吴大用原本摇摇晃晃的身子,由于短戟落地声,却将他惊醒了,胸膛一挺,双目圆睁。
沈陵及时期身抢入圈中,缅刀挟带着森寒光气,切开了吴大用的咽喉,并割断了颈侧的动脉。
吴大用连声音都未及发出,就尸横地上。
※※※※※※
拂晓时分。
沈陵和艾娜现身于西山山麓一座无名小庵门外。
艾娜欣然道:“这个地方非常好,教主她一定不敢侵入。”
沈陵道:“你怎么也知道?”
艾娜道:“我感觉到此地有一种特别宁恬的气氛,这是我门中的人最畏惧的气氛。当然,如果不施展法力的话,就不必畏惧了。”
沈陵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此庵内住着一位老尼,法号无我师太。你自己进去叩见她,将你的情形告诉她,她定然肯收留你。”
艾娜讶然道:“你呢?你不进去么?要到何处去?”
沈陵道:“我等天色亮了才进去。假如有敌人跟踪而来,我便设法将他们诱走,那就等过一两天再与你联络。”
艾娜轻轻道:“你非这样做不可么?我意思说你一定过漂泊生涯么?为何不找一个清静的地方……”
沈陵道:“我已献身这种工作,对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目前实在谈不到安居。”
艾娜垂首道:“我明白,我说错啦!”
沈陵心中有些不忍,但目下危机四伏,不便多言耽误时间。
他催促道:“你进去吧!但请记住,务必等我回来会面。”
艾娜点点头,眼中现出如痴如醉的神色,望着这个相貌英挺性情义烈的青年,她心里虽然有着凄怨的离情别绪,却同时又充满了一种幸福满足之感。
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获得爱情,更正确地说,就是她自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男人,这是由于她的出身,以及门户中的各种禁忌使然。
可是沈陵的出现,宛如漆黑夜空中的彗星,时间虽短促,却有着强烈无比的光华,划过了天际。
她顺从地走向庵门,才跨了两步突然转身,怔怔地望着沈陵。
她疑惑地问道:“假如我没看错,你是否曾经被人下过蛊?”
沈陵大吃一惊,道:“你怎会也知道?”
艾娜道:“我有一位手帕之交,她精于培养各种蛊,所有我获得这方面许多常识,我曾仔细观察你的气色,好像曾中过蛊……”
沈陵打断她的话,道:“你那位手帕之交是何方人氏?”
艾娜道:“她是苗疆红花恫的二公主。”
沈陵惊呼道:“李湄?”
艾娜一怔,道:“你认识她?”
沈陵道:“何止认识?就是她在我体内下的蛊。”
艾娜啊哟一声,道:“怎会是她?”
沈陵没有回答。
突然似有所悟道:“奇怪!我曾经医术高手暂时制住蛊毒,有效期间为六个月,但现今已过了十个月了,为何尚未复发呢?”
艾娜问其故,他将治疗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当然他省略了其中的那段激情部分。
“我虽然有这方面的常识,但亦不明其因。”她自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沈陵道:
“不过那些已不重要了,这是李湄姐姐送给我的一瓶蛊毒解药,你服食之后就可痊愈。”
沈陵接过瓷瓶,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艾娜再三嘱咐他记得服用解药后,即默默走向庵门,门并未闩上,她一推即开,进去之后,顺手将门掩上。
种满了各种花草的庭院,在晨曦中显得更为幽寂,她四下看了看,顺脚行去。
到了第一进佛堂的台阶上,回头一看,那道已掩上的庵门,忽然好像一道分界线,把她的另一个世界给隔绝了。
她轻轻喟叹一声,转身进入佛堂,琉璃灯发出暗弱的光线,使人有凄清遗世之感。
在佛前她悄然跪下,俯首默思。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
她轻叹了口气,道:“唉!铸尽平生错,飘零何处家?”
她语声方歇,突然听到一个慈祥而清亮的口音,道:“小姑娘,你可听人说过,只要心中有家,处处无家处处家。”
艾娜循声望去,只见在她左侧不远处,一个老尼趺坐在蒲团上,不知她何时进来的。
这位老尼面如满月,眉宇间闪耀出慈祥宁恬的神采,使人一望之下,便知她乃是有道女尼。
艾娜转过身子,跪在老尼面前,俯首道:“小女子命在旦夕,请无我师太慈悲。”
无我师太对于艾娜竟然也知道自己佛号之事,毫不惊异,徐徐道:“你在佛力护持之下,不必徒自惊惶。唉!目前妖孽满京师,真是劫数!”
艾娜讶异地抬头看她,道:“师太也知道外面的情形么?”
无我师太颔首道:“我自然知道,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恰好本庵有几部经典需要恭录一册,你居留期间无事,便可抄经消遣。”
艾娜恭声道:“小女子定当净心焚香,敬录宝典。”
她忽然感到心神安泰,好像已有了着落一般,早先那种飘落何处是家的凄凉之感,消散得无影无踪,唯一未能释怀的,就是沈陵的安危。
“你别为沈小友担心。”无我师太似乎能看出她的心意,道:“沈小友昔日孽障深重,但得贵人扶持之后,目上已转变心性,成为一位拯救天下苍生的义士,我佛慈悲,一定会庇护他的。”
艾娜诧然道:“沈公子他昔日种下什么罪孽?”
无我师太慈祥地道:“往事已矣!咱们何必再提起呢!孩子,佛门清苦,但可洗涤心灵,我希望你能忍受往后的岁月。”
艾娜恭谨地道:“小女子自当谨遵谕示。”
※※※※※※
沈陵打算再潜往那条巷子的神秘花园侦查,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出其不意之行动,敌人绝料不到他有这一招,假如状况有利时,还可乘机搏杀敌方的几名高手。
他自接获“老爷子”准予便宜行动的谕示后,暗中曾作全盘状况判断。
他认为厂卫的主力在京师,在京师以外佯动,很难将其主力诱出,牵制于京师以外地区,以及伺机搏杀对方特级高手之目的。于是他改变原订计划,将行动重心置于京师及其邻近地区。
因此,他自“避尘庄”逃脱之后,就直赴京城,乘机顺势利用“天堂鸟”为饵,制造混乱,引出敌方高手,逐一蚕食之。
他正向街北走去,再过两条大街就可抵达那条巷子,前面的街角突然转出一道人影,身穿长袍,步声沉稳,笔直迎了上来,使他的侦查计划无法实现。
沈陵停住脚步,凝视着来人。他不须询问,也能判断得出这个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正是冲着他而来的。
那人走到距他约五六步远时,停下脚步,打量着他。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沈大侠真有神鬼莫测神通,连魏大人劳师动众,四下缉捕,也捞不到你的影子。”
沈陵一时看不出此人的来历,心中甚为纳闷。看此人好像不是厂卫中人,但却又不像是自己的同路人,搞不清他是什么身分。
那人又道:“敝长上对沈大侠心仪万分,特地派出在下等多人,竭诚奉请大侠前往—
谈。”
沈陵皱皱眉头,道:“假如我不去呢?”
那人笑一笑,道:“沈大侠如果随在下前往,一定可以暂时避过东厂及锦衣卫的耳目。
如果不去,在下等不再替您掩饰行藏,只怕侠驾不易出得京师。”
沈陵根本没有离开京师的打算,当然不在乎对方的威胁。但他觉得此人的出现,企图未明,因此打算摸清对方的意图何在。
他哦了一声,道:“贵上是哪一位?居然敢不把东厂及锦衣卫放在眼中?尊驾这话未免太玄了一点吧?”
那人徐徐地道:“沈大侠到时自知,目前何必多问!但敝上曾经吩咐过在下,若是沈大侠不愿前往相见,不可勉强。”
沈陵冷笑一声,道:“贵上虽然不勉强,但尊驾既已发现在下行踪。想就此走开,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欺前两步,右掌提至胸前,手掌及五指突然变为银白色,并有一股阴寒的暗劲涌出,侵肤刺骨,强烈异常,对面那个长袍斯文中年人禁不住退了一步。
中年人骇然变色,道:“沈大侠功力绝世,难怪连魏大人麾下高手如云,也困不住您了。”
沈陵踏前一步,厉声道:“贵上究竟是谁?你说是不说?”
那人应道:“在下只能透露一点,那就是敝上乃是江湖上相当著名的一个大帮派的领袖,至于他的姓名和帮派底细,恕在下暂时不能奉告。”
沈陵收回右掌,手掌的银色亦倏然褪去。他正色道:“尊驾早些透露,兄弟就不致得罪啦!尊驾贵姓啊?”
那人松了口气,道:“在下吴铭,在江湖上藉藉无名。但敝上的名头,却是天下皆知。
沈大侠此行,定不会后悔。”
他拱拱手,转身带路,只走了两丈许,便转入一条胡同内。
沈陵对这吴铭以及周围的情况,不停地细加观察。
又走了十余步,吴铭突然回头,只见沈陵已迫近身后,相距不及三尺,不觉面色一变。
沈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那把“碧血刀”,冷冷地道:“吴兄如果稍有异动,莫怪兄弟的利刀无情。”
吴铭忙道:“沈大侠为何突然出刀威胁在下?”
沈陵冷冷地道:“吴兄的武功造诣,显然已达高手之境,但处处装出稀松平常的样子,直到我消失了步声,迅即回头察看时,才露出了马脚……”
吴铭陪笑道:“就算在下正如沈大侠所料,但这也是人之常情,算不了什么罪状呀!”
沈陵冷笑道:“是吗?这条胡同,已显示贵上不是什么帮派的首领,你还骗我?”
吴铭惊疑四顾,问道:“这条胡同有什么问题?怎见得已显示敝长上不是某一帮派之主?”
沈陵面色一沉,道:“这条胡同的地面乃是新近铺设的,当中的蹄痕车迹,乃是因每日车马行驶不断所致。请问吴兄,假如贵上乃是某一帮派之主,他的居处岂有车马不绝之理?
你可别忘了,此地乃是京师,任何帮派之主,都不宜公开露面,更何况频繁无比的应酬?”
吴铭大有哑口无言之态,又由于在沈陵的碧血刀威胁之下,丝毫不敢动弹,因此看起来十分尴尬。
沈陵又道:“贵上既然公开露面,又每日都有无数车马出入,可见得身分特殊,纵使不属厂卫,但一定也不是厂卫嫉视之人。”
吴铭道:“沈大侠猜测至此,不知有什么打算?”
沈陵冷冷一笑,道:“吴兄既敢为贵上作说客,诓我前往,自然早就将生死置于度外。
又或者是决心以一死报答之恩。本人就成全你的心愿……”
吴铭骇然道:“沈大侠打算杀我么?”
沈陵道:“你说对了,本人诛杀对头,一向心黑手辣!”
碧血刀一吐,锋光抵住了吴铭的咽喉。
当此性命交关之际,吴铭反而惧色尽消,狞笑道:“你纵使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动手吧!我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
沈陵注视着对方眼睛,察觉他眼中闪动着疯狂似的凶悍光芒,真的是不怕死的神情。
这种人他曾经见过,念头一转,猛然醒悟。
吴铭这一类人,正与避尘庄中的人,特别是绝域十三煞神一样,那他必是京华镖局之人了。
吴铭似有所觉,眼中微露惊讶之色。
他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沈陵收回碧血刀,道:“带我去见贵上。”
吴铭见他收回短刀,显然不是开玩笑,不禁十分疑惑,但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捡回了性命。
他默然转身带路,来到一座高宏的府第前,只见侧门走出一名佩刀大汉,迎了上来。
“敝上恭候侠驾多时。”那大汉躬身道。接着他又向吴铭道:“老爷目下在秋风阁中敬候贵客。”
吴铭点点头,带领着沈陵从侧门进去。
也不知穿过多少曲栏回廊,转出一座花园中,只见一间敞轩,建在宽广的水池中,池中莲花盛植,景色优美。
沈陵发现水阁中几个人出迎,当先的一个年纪不到四十,面色白皙,五官端秀,但却有一种端凝壮肃的风度,其余三人,两个是武人装束,佩着兵刃。另一个是六旬上下的老妇,满头白发,手扶拐杖,微见龙钟之态。
吴铭为双方引见,介绍当先的那位中年秀士,道:“这一位就是敝上。”
中年秀士微微—笑,道:“沈大侠惠然驾临,无疑已猜出钟某人的来历,所以毋须隐瞒了。”
吴铭忙道:“沈大侠还未曾猜出。”
中年秀士向沈陵道:“吴铭井蛙之见,还望沈大侠不要嗤笑。”
沈陵道:“钟局主好说了,此事怪不得吴兄,因为在下起初真的没有猜到。”
他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崛起于镖行中,建立了天下第一庞大的“京华镖局”
的奇人钟子豪。
钟子豪道:“容钟某引见一下,这一位前辈姓唐,人称唐姥姥,向来居住于岭南,很少在江湖中走动,手中的乌蛇杖,有万夫莫当之勇,但武林中知道者则不多。”
白发老妇唐姥姥道:“钟局主的夸奖,老身愧不敢当。”
沈陵道:“唐前辈说得一口好官话,如果钟局主不说,晚辈绝对想不到你竟是久居岭南的。”
钟子豪指着另外两个劲装中年大汉,道:“这两位都是敝局的镖头,这一位是楚戈兄,这位是许元山兄。”
这两人在江湖中名号非常响亮,沈陵都听过,恭容道:“原来两位就是南北镖行公推五大高手中的两位,实在幸会得很。”
楚戈和许元山都拱手谦逊了几句,于是众人一齐走入水阁,分宾主落坐。
霎时两名俊秀小童,奉上香茗。
沈陵轻呷了一口热茶,道:“钟局主遣人传召,并设法瞒过厂卫人员的耳目,此举在下百思不得其解,是祸是福,亦殊难预卜。”
钟子豪微笑道:“沈大侠未知钟某人用心,即飘然光临,这一份胆力,实在世所罕见。
老实说,沈大侠曾逃出避尘庄,相信必定费了不少气力,当不至于小看了敝局的力量吧?”
沈陵道:“在下当然不敢小看了贵局的力量,相反的我认为贵局比东厂和锦衣卫还要难以应付得多了。”
楚戈和许元山都泛起欣然之色,原本他们认为沈陵看不起该局,才会大胆孤身前来,所以暗中憋了一肚子的气,敌意甚为强烈。
唐姥姥道:“听说沈大侠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陵道:“前辈谬赞了,在下只是浪得虚名而已,由于运气好,所以往往得以逢凶化吉。”
“运气?”唐姥姥笑道:“沈大侠你仅各出一招,就戮杀了阴阳洞的高手与大力虎两人,这叫运气?而这二人在武林中的份量,我想沈大侠应该比老身还清楚。”
沈陵一怔,道:“莫非前辈当时亦在附近?”
“不。”唐姥姥摇摇头,道:“是钟局主手下的一位镖头无意中经过目睹的。”
沈陵笑笑,目光转到钟子豪面上,突然精芒如电,锐利似剑,笔直瞪着对方,道:“钟局主,假如目下你杀死了我,避尘庄的秘密就永远不虞泄露了。因为在下迄今尚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包括无双飞仙邵安波在内。”
钟子豪道:“沈大侠乃是义烈之士,所说的话钟某句句相信,假如你肯将为何不泄露避尘庄之秘密的原因奉告,钟某就更为感激了。”
沈陵道:“在下所干的工作,是铲除危害国家的奸贼,只要避尘庄不会危害到国家,在下何必与钟局主过不去?再说钟局主这一股庞大力量,既然不与厂卫同流合污,危害志士,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必有制衡作用,所以在下无论在公在私,都不愿败坏了局主的事情。”
楚戈、许元山固然非常宽慰,连钟子豪亦有欣愉之色。他颔首道:“沈大侠此一看法,钟某十分动心,实不相瞒,目下我对沈大侠的敌意,已消灭了一大半了。”。
沈陵看了看天色,道:“既然钟局主信得过在下,敌意已减,何不趁现在天色尚未大亮,让在下离去?”
钟子豪“晤”了一声,道:“这话可以考虑。”
许元山大惊道:“局主千万不可纵他离去。”
楚戈接口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局主若是没有十分把握,还望三思而后决定。”
他们这么一开口,沈陵立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楚、许二人虽然名义上是京华镖局的镖师,实际上却是钟子豪的左右手,不但能够参与机密,而且还勇武过人,才能留在钟子豪身边。
白发苍苍的唐姥姥道:“老身也不赞成纵放这位沈大侠离去。”
她的声音冷冷,显示出她是个性格严酷的人。
钟子豪摆摆手,道:“诸位不必多言,本人自有打算。”
沈陵冷然道:“你们好像已将在下拿住了似的,在下却不信邪,只不知钟局主有何决定?”
他弦外之音,就是告诉对方说,如果钟子豪不予留难,那就罢了。如果留难,那么他也不客气了。
钟子豪道:“沈大侠闯出避尘庄时,已充分显示出实力与机智,钟某不得不佩服。”
沈陵慨然道:“那时众寡悬殊,在下不得不施展一些手段,如果是一对一的话,在下绝不施展。”
钟子豪道:“沈大侠豪情迫人,使钟某更添敬慕。”
沈陵道:“在下与人动手,施展的手段当因对象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对与工作无关之江湖朋友,在下会按江湖规距,假如对方是祸国殃民的奸贼及其同路人,在下就会不择手段地予以搏杀,所谓不择手段,当然包括暗杀在内。”
钟子豪道:“沈大侠直言无忌,并坚守原则,实乃侠士本色。如果你是敝局方面的人,钟某情愿效力麾下!”
沈陵目光一掠楚、许等人,但见他们俱有讶色,便知钟子豪的话,乃是临时有感而发。
虽然如此,他仍然认为这是线索之一,可循绕找出京华镖局为何肯花了这么巨大力量掩护他逃来此处之原因。
他迅快忖道:看来钟子豪好像有意罗致我,可是他的想法实在极不切实际,因为我已摆明是某一方面的人,怎会投入他们的阵营中?
唐姥姥拐杖一顿,道:“钟局主何用说这办不到的事?沈大侠既然认为随时可以离开此地,那就让他试一试!”
钟子豪大概对她那倚老卖老的态度,已司空见惯,所以豪不在意。他当下道:“沈大侠实是当世奇才,使人钦仰之至,假以时日,必是无双国士。但今日你踏入此屋中,却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沈陵淡然道:“贵府纵是龙潭虎穴,在下也敢一闯。”
钟子豪道:“有些事情不是言语能够说得明白的,钟某人打算先拿下沈大侠,证明我方实力,那时再谈不迟。”
只听“砰、砰”两声,是楚、许二人长身而起,顺便踢开坐椅。
他们迅即拔出兵刃,一个是弧形剑,一是双钩,寒芒闪闪。
沈陵端坐不动,神色如常。
但两道目光却像利剑一般,瞪住钟子豪。他虽然深知楚、许二人武功必定十分了得,但是他只要盯住为首的人,就可以把握局势,这是擒贼擒王之计。
果然那楚、许二人徒自声势汹汹,却没有动手。那满头白发的唐姥姥也缓缓站起,腰肢一挺,龙钟之态完全消失,满面泛布凶悍之色。
钟子豪微微笑道:“沈大侠这一份镇定功夫,已经很难找到堪以比拟的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长身而起,“砰”的一声,那张椅子退飞丈许,同时一抬手,掣出一根长达三尺的洞箫。
沈陵也在同时之间站了起来,似乎比钟子豪还快了一点,他的缅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执在手中。
钟子豪仍然显得那么潇洒,微笑道:“在出手之前,钟某有一件事先行奉告,那就是在水阁周围,埋伏有五十余名箭手,沈大侠无论从那一方出去,均将遭受连续不断的箭雨攒射!”
沈陵冷冷地道:“多谢赐告,但凑巧在下最擅长对付乱箭,局主不须替在下担心。”
楚、许等人见沈陵毫不领情,且言词锋利,都不禁怒形于色。
钟子豪毫不生气,仍然含着笑容,平心静气地道:“那就最好不过,钟某首先请许元山兄向沈大侠请教几手!”
许元山双钩一分,踏前两步。
其他的人便往后退,腾出地方让两人动手。
沈陵有感陷身在他们势力范围中,情势不利,一定要及早突围才行。于是他已暗中定下应敌步骤。
许元山双钩摆开的门户十分森严,气势强大,显示出他在武功上,已有千锤百练之功。
沈陵依照计划行事,不主动攻击。
突然,许元山大喝一声,双钩如毒蛇出洞,疾取沈陵胸腹。
沈陵等对方双钩抵达胸前尺许距离时,刀势突起,劈中敌钩,登时发出一片震耳的金铁交鸣声,敌人的双钩同时脱手,斜飞出阁外,噗通通响处,掉入水池中。
这种结果,是众人想不到的,原来沈陵为了一举震慑敌人,争取脱身好机,这一刀已注入秘学乾坤大真力,所以这一劈之威,有如迅雷电击,骠悍健壮的许元山不但被震脱双钩,还被震退了五步。
沈陵把握良机,身形如幻似虚。
忽的一声掠出阁外,快得叫人几乎看不清楚。
楚戈暴喝道:“外面的人注意!”
喝声一落,弓弦暴响,阵阵繁密的箭雨,向沈陵似幻似虚的身形射到。
沈陵的身形像是个无形质的物体,在箭雨的缝隙中幻现沉浮,最后才消失于院内的花木丛中。
钟子豪挥挥手,箭雨骤然停歇,沈陵却像鬼魅般意外地出现在水阁中,面色甚为凝重。
他的出现,除钟子豪外,其它人都怔住了。
钟子豪徐徐道:“沈大侠去而复转,不知是冲不过这些箭雨呢?抑或是另有指教?”
沈陵没有回应,只是瞪着钟子豪。
钟子豪等了一下,见沈陵没有反应。当下又道:“以常情来判断,沈大侠显然是冲不过敝局的箭阵了。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不放下兵刃,让咱们仔细谈一谈?”
沈陵不置可否地道:“谈谈就有解决之法么?”
钟子豪道:“当然有啦!这世上许多解不开的结,都是经由双方谈出解决方法的。但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沈大侠必须要先放弃自己的立场。”
“在下认为咱们不可能谈出什么结果的。”沈陵摇摇头,道:“在下绝不可能放弃立场,局主亦不可能轻易纵我走,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当然就没有结果啦!”
唐姥姥接口道:“钟局主,我们一齐动手,来个速战速决如何?”
钟子豪沉吟道:“咱们仗着人多,不是折服沈陵的好方法。”
唐姥姥道:“那时他很可能当场被我们杀死,也就谈不到折服不折服的问题了。”
钟子豪沉吟一下,突然道:“楚戈兄,你向沈大侠讨教几招。”
楚戈的弧形剑应声划出一道光华,疾攻沈陵。他不但没有答应了后才动手,而且这一剑攻得极为阴毒诡奇,功力十足。
沈陵为了隐藏实力,于是一面挥刀封架,一面后退并四处逃走。他接连封了对方八九刀之后,发现对方的弧形剑功深力厚,含蕴着无穷韧性,是属于极难收拾的那种敌手。于是他改变了打法,在连续接了对方七八招之后,突然刀吟与电光齐发,他开始反守为攻了。
他的刀势犹如雷霆猛压,猛烈的程度惊心动魄,一连数刀,将楚戈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铮!”楚戈狂乱地封住了这一刀。
“吱嘎!”可怕的金属相刮声,令人头皮发麻,牙龈发酸。
楚戈内功修为极为深厚,御剑的真力无可克当,刀气猛烈可外发伤人。此刻,刀剑相交贴,不但无法震偏敌人的缅刀,反而被对方压得臂酸指麻。
沈陵冷然一笑,缅刀贴剑强行贯入,刀尖毫无阻滞地点在楚戈的咽喉,一点即收,倏然疾退。
楚戈的咽喉连一层油皮都没破,但他却面如死灰地僵立着,双目无神地凝视着面前的敌人。
久久,他长叹了一声,双手倒握剑把,尖锋指向自己的咽喉……
“楚戈,住手!”钟子豪的沉喝声及时传来,制止了楚戈自裁的举动。
钟子豪将目光投在沈陵面上,道:“沈大侠果真厉害,钟某今日总算大开了眼界。敝方的唐姥姥技痒难耐,沈大侠可敢接她几招?”
问他敢不敢实在是多余的,因为白发苍苍的唐姥姥已经举杖迫过去,沈陵不管愿意与否,都得应付。
唐姥姥二话不说,乌蛇杖夹着风声,凌厉扫击。
沈陵对这个老太婆没有好感,突然刀如惊电破空而飞以攻还攻。
由于他的攻势太过猛烈,唐姥姥几乎无法闪避。
刀来势太快,唯一的行动是将来刀封偏自保。一声冷叱,唐姥姥挫身运杖,只要一振杖头,缅刀必定崩出偏门了。
铮一声狂震,火星直冒。
沉重的乌蛇杖,崩不偏缅刀,杖头反向外荡,风雷乍起中,电虹乘隙长驱直入。
唐姥姥大骇,移步要出杖尾封住缅刀。
晚了一刹那,刀光一沉一拂。
双手运杖的唐姥姥,胸前的衣衫被划破尺长一条大缝。
刀光流转,沈陵已退回原地。
钟子豪悚然动容,向唐姥姥打了个手式,示意她退出场中。
唐姥姥的面色,像讨不到债的债主。她走近钟子豪,附耳低声道:“想不到此人不但刀法精妙,而且功力亦极为深厚,恐怕得由局主亲自出手,方能摆平他。”
钟子豪冷冷道:“以姥姥的看法,此人的功力,可与当今哪些高手相比?”
唐姥姥沉吟了一下,道:“这倒难说得很,如论刀法功力,似可与东厂的四大高手并驾齐驱,在技巧方面甚至更胜一筹,不过其间却又往往出现了不该犯的错误,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但大体上来说,他已是当今罕有的高手啦!”
这一番评论,不甚肯定,等于没有结论。
钟子豪沉声道:“姥姥的高见与愚见相当近似。此人可称不世奇才,假如今日不杀他,以后就很难得到这种机会了。”
他不但口气冷森,面上眉宇间也布满了杀机,涌出慑人心魄的威势。
沈陵道:“钟局主真的要置在下于死地?”
钟子豪坦率地道:“不错,为了本局的秘密不于外泄,本人必须这么做,因为唯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的。”
沈陵豪气地道:“好,咱们就生死一搏!”
钟子豪既不撩拽起长衫,还将那支洞箫收起。双手一摆,沉静地道:“沈大侠请。”
沈陵剑眉一皱,虎目中神光暴射,道:“钟局主打算以一双肉掌对付在下?”
钟子豪颔首道:“不错,但钟某先奉告一声,那就是钟某这一双肉掌,练有绝艺,沈大侠切勿因为是空手,而生了小觑之心。”
唐姥姥接口道:“局主不该事先泄露秘密……”
钟子豪傲然一笑道:“若非如此,假如沈大侠一旦不幸失手落败,岂会感到心服?”
沈陵淡然一笑道:“在下不愿占此便宜,亦以双掌与局主一搏。”
他边说边收起缅刀,双手一挫,摆开门户,双目紧盯着对方。
钟子豪跨步迫上,探手疾抓他的右手腕,左手骈指疾点,一股指力激射他腰间的“大横穴”。
沈陵喝道:“好厉害的大擒拿手法!”
喝声中,右足向后斜退一步,右掌反缠钟子豪手腕左掌斜劈对方右腋。双手掌发出的潜劲,强锐异常。
钟子豪道:“这是‘修罗小七式’,沈大侠一身绝学,竟是出自修罗尊者真传!”
说话之时,斜身疾退一步并出掌反击,掌拍如戮,招招攻向沈陵要害,手法十分凌厉毒辣。
他这一喝出沈陵掌法来历,沈陵立刻知道今晨之战,将相当辛苦。他自出道以来,很少施展这套掌法,纵使施展,对手也看不出这套掌法的来历。
刚才钟子豪口中所说的“修罗尊者”,乃是上一代的邪道至尊,威震武林四十余年,杀孽之重,举世无双,名号可止小儿夜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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