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北市。
北市是洛阳最大的市场,其中开店摆摊,不下于百多种行业,周边足有八里。是以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就在这鳞次栉比的店铺林里,有一间不大的铺面,专营各种铜镜以及各种镜台。
这里的镜子可说是门类齐全。
小的只有二寸,大的将近两尺。
小镜子中间较凸,将人貌缩小,也就可以全现人面。大镜子比人脸大得多,镜面也就做成平的。
这些镜子以铜锡铝渗融制出,呈白色,表面均匀光亮背面则铸有花纹,还有一个纽孔,系以丝带,以便提携。
镜子是人人都要照的,不管自己生得美或是丑,瞧瞧自己什么模样是人人乐意的事,那生得俊些的,更是乐此不疲,自我欣赏。
但男女比较起来,女的更离不开镜子,除了晨状,一天也不知要照几回的。
于是,男子便将镜子当做礼物奉送,以讨佳人欢心,更有的当作定情物或是夹在聘礼中相赠。
由此可见,这镜子铺的生意自是不会清淡的。
镜子铺里坐着一位年方二九的妙龄姑娘。
这姑娘瓜子脸儿,画的柳叶眉,梳的惊鸿髻,系一条绿绸裙,着鸡心领衫,俏生生端又在柜台后,两眼却不朝街上溜、只是朝地下盯着。
阳春三月,似暖乍寒,太阳光融融泄泄铺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一些闲杂人等便蹲在阶沿上,角落里、店铺前晒太阳,免不了说上一阵子闲话。
这间镜子铺前,就蹲着五个无赖泼皮,嘻皮笑脸地对着姑娘评头评足。
难怪姑娘只好把头低着,一脸嗔色。
这时,又走来一条魁梧汉子。
五个泼皮一见此人,忙站起来打招呼:
“三爷早啊!”
“三爷来了!”
“唔,你们说的,就是这个女子么?”三爷朝镜铺里打量那位姑娘。
“是、是,就是这娘们,三爷以为如何?”
这三爷身穿蓝绸儒袍,手捏一把折扇,生得恶眉凶眼,年纪大约二十五岁,看上去就不是个善类。
他大摇大摆走到镜铺柜台前,神气十足地对那姑娘道:“喂,你这铺子是五日前开张的么?怎么也不来招呼一声?”
姑娘终于抬起头来,寒着粉脸,细声道:“你是官府中人么?还不到交税时刻呀!
三爷两只贼眼睁得溜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倒也不多见。
“官府?你家三爷不是官场上的,也不来向你讨税。”
“那又为了什么?”
“你知道三爷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三爷一听,火了:“什么,开铺子的不知三爷干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他向五个泼皮中的一个道:“王麻子,你向这只雏儿说说,三爷是干什么吃的!”
王麻子喏喏连声道:“是、是,三爷。”
他走到柜台前,直着眼睛盯住姑娘,象要把她吞下肚去似的,然后夸耀道:“听着,小妞儿,在偌大个北市,上千个铺子,没有一人不知道三爷的。哪个见了三爷都是十个指头搔痒——加倍奉承,遇见王母娘娘叫大姑—一想高攀。三爷高姓黄,大名一个鼎字,江湖上人称玉面狼。这北市地面能够太平做生意,黑道朋友不敢来光顾,就为的是冲着黄三爷的面子。所以,小姑娘,你该明白了吧,每月缴上个五十两银子,求个财路畅通,合算得很呀!”
姑娘大吃一惊:“五十两银子!这般讹人也太过份了吧!”
黄鼎道:“怎么?嫌多了?你不交也行。”
说着使了个眼色给王麻子。
王麻子心领神会,涎脸笑道:“黄三爷对你姑娘特别开恩,也可以一两不收,不仅不收,还会有好处给你呢!
姑娘入世未深,不知此话何意,道:“真的么?银子不要也就罢了,这好处么,倒是不敢领受的。”
几个泼皮见她浑不懂事,一起笑了。
王麻子道:‘银子不要好说只要你姑娘识趣些就好。”
姑娘道:“此话怎么说?”
王麻子笑嘻嘻说:“直说了吧,黄三爷看上你啦,小姑娘,这是财神爷叫门—一好事临头哇!”
姑娘这才明白这伙人是狼夸羊肥—一不怀好意。
她柳眉倒竖,粉脸通红,斥道:“休要瞎说,不要在此歪缠,误了人家生意!”
她虽然板起了脸,翘起了嘴,但模样儿非但不凶不狠,反显得十分标致,竟使黄鼎等人看得呆了。
王麻子嘻皮笑脸地说道:“哎哟,姑娘,象我们黄三爷这样的人才,你就是提着灯笼照遍东都,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该是鲤鱼剖腹—一开心才对呀!”
姑娘急了,脸胀得通红,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从椅上站起来,道:“走开走开!”
黄鼎见姑娘不理,大怒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三爷就让他哥儿们站在这里,看看有谁敢上你家柜台买东西!”
话音刚落,说来也巧,就偏偏来了个买镜子的客人。
此人年约二十许,生得玉貌丰神,英气勃勃,身穿白缎儒服,手执折扇,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黄鼎一见他,这“三爷”的架子不知为什么却垮了,连忙双手抱拳行礼:“左公子安好,幸会幸会!”
左公于并不看他,连理都不理,两只眼只把铺子里的姑娘瞧着,未出声就先露一脸喜容,径自走到店铺前。
黄鼎碰了个钉子,躁得满脸通红,他连忙一挥手,带着爪牙们溜了。
姑娘一见他,脸也红了,忙把头低下。
左公子笑眯眯注视着她,轻声道:“姑娘,买镜子呢!”
做买卖就是做买卖,做买卖可不能害羞。
她抬起了螓首:“公子要什么样的镜?”嘴说着心下却甚为奇怪,这位姓左的公子想必大有来头,要不然适才那伙泼皮怎么见了他就溜走了。可是,从大前日算起,他每天都来买一面镜子,到昨天为止,不是买了三台大镜了吗?怎么今日又来买?”
“公子要何种镜?”她见对方只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答话,只好又问一声。
左公子这才“哦”了一声,道:“姑娘,你说哪面镜子好看?”
姑娘脸又一红,道:“公子已买了一面圆的、一面葵花形的,一面海兽葡萄纹的,要不,就挑一面鸳鸯鸟配花纹的吧。”
话才出口,不禁大大后悔起来,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叫人挑什么鸳鸯呢?
她的脸更红了。
左公子听了大喜,忙不迭道:“好、好,我就要这一面镜子吧!”
姑娘低着头,转身到后面案上,取来了一面鸳鸯花鸟图案铜镜。
“此镜二十两,贵了些。”
左公子却不接货,道:”不贵、不贵,姑娘,小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肯答应?”
姑娘纳罕道:“公子请说。”
“小生欲将此镜送给姑娘,不知姑娘可肯俯允?”
姑娘的脸沉下来了,但她不好发作,只说道:“公子到敝店买镜,哪有客人买了送给店家之理?小女子万万不敢承受。”
左公子不悦道:“姑娘既然瞧不起,那是小生不知趣了。”
姑娘忙道:“公子千万不可如此说。”
“那又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小女子与公子并不相识,怎生受得礼物?”
“原来如此,姑娘说得也是,恕小生唐突了。小生姓左,名文星,洛阳人士,家居墩厚坊,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没奈何,答道:“小女子生于贫寒之家,贱名不敢污了公子尊耳。”
左文星碰了钉子,强捺怒气,道:“姑娘不肯赐教芳名,未免太也瞧人不起。”
这时从店铺后门进来了一个六旬老者,身材瘦小,一身缁衣,生意人打扮。
他听见了左文星的话,陪笑道:“公子爷,莫怪姑娘。只是不敢高攀而已,岂有他哉!”
左文星道:“敢问尊驾何人?”
“老夫乃此店掌柜,这丫头是老夫独生女。”
“原来是掌柜,失敬失敬!请将镜子包好,小生这就带走吧。”
左文星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到柜台上。
姑娘立即替他包装镜子,老者在取银子找补。
他摸出些碎银之后,又对银票看了一眼,核实好数字,将银两递给左文星:“找补三十两银子,请公子爷点数。”
左文星道:“不必补了,留着吧。”
老者忙道:“小店做生意,从不多收一文.公子好意心领。”
左文星道:“放在柜上,小生明日还要来买镜子。”
老者无奈,只好道:“公子收起银子,明日再带来不迟。”
左文星脸一沉:“怎么?难道怕我左文星讹了掌柜的?”
老者一听“左文星”三字,忙道:“原来是名列东都三公子之一的左公子,请恕老夫眼拙,这银子就放在柜上吧。”
左文星听见老头认识他的大名,心中的温火这才平息下来。
他抱拳致礼,道:“既如此,小生告辞。”
等他走远,姑娘问:“爹,他是什么人?”
老者道:“东都有三位公子,可说是名满天下。一位叫张经仁,外号追风剑,一位叫吴善谦,外号黑龙剑;再有就是这位左文星,人称白衫剑客。据说三人武功超凡,为人也极正派,家中又有万贯家财,平日乐善好施,扶危济贫,在东都可说是名噪一时,无人敢惹。要是地面上出了黑道高手作案,官府常请三人出头,为地方士绅除害.这样的人,还是不得罪的好。”
姑娘道:“怪不得呢,适才有个什么玉面狼黄鼎,带着几个没皮来滋事,这位左公子一到,他就赶紧溜了。”
老者道:“这位左公子问你的姓名,不妨告诉他吧。”
姑娘道:“人家并不认识他,他刚才买的镜子要送给人家,明明是不安好心嘛。”
“什么?左公子要送镜子与你?”
“女儿不要他送。”
老者叹了口气,道:“云儿,你年纪已经不小,也该是……”
“不要说不要说!”姑娘撒起娇来,“女儿就陪着爹爹。”
老者叹道:“自你母死后,爹爹带着你四处漂泊,只要你有了个依靠。爹爹也就放心了。这水上浮萍般的日子,你还没有过够么?”
刚说到这里,又来了一位顾客。
姑娘粉脸一抬,愣了。
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青书生,只不过比起左文星来,却寒酸多了。
“怎么,又来买镜?”姑娘不等书生开口,就先问道。
书生脸一红,嗫嚅道:“是,姑娘,在下来买镜。”
咦,怪事,真是无独有偶。
这个穷书生也是从大前天起来买镜的。
直到昨天为止,他也和左公子一样,已经买了三面镜子。
不过,他与左公子相反。
左文星是买大镜子,有多大要多大。
他买的是小镜子,有多小要多小。
“还是要小镜子么?”姑娘好奇地望着他。
“是的。”
“你要那一种花色的?”
“由姑娘随意挑一个吧。”
嘿,又是一个左文星!莫非这穷酸也要送镜子不成!
姑娘想着,脸却红了。
她取了一个刻有诗文的小镜递给他:“这个行么?刻有一首诗呢!”
书生忙用手接过,照着镜背刻得极小的字句念起来:“还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好极、好极,好一个‘留花不发待郎归’,在下就买了这一面吧。”
姑娘脸胀得通红,道:“二钱银子。”
书生从怀中掏出辞银,搁在柜台上。
老者在旁一言不发地瞧着这个书生,只见他剑眉星目一派斯文风范。从简朴的一袭青衫看来,光景并不太好。但衣着虽然寒酸,却掩不住他大度汪洋的气派,心中不禁纳罕。
见穷书生要走,便问道:“敢问相公,也是洛阳人氏么?”
书生道:“在下家居洛阳。”
“今年要进考场的吧?相公必定名列榜首。”
书生脸一红:“掌柜的说笑了,在下虽喜读书,却无做官打算。再说学识浅薄,连个秀才也考不上的。”
姑娘不知为什么,对他已无更多的拘束,忍不住冲口道:“你到今天为止,已买了四面小镜子啦,就这么爱照镜子啊,比个姑娘家都热衷此道呢!”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书生被她这一说,脸一下子红了,忙分辩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是买了送人的。”
“是么?那就恭喜啦!”
“啊,不、不,在下是留着自己把玩的。”
姑娘见他发窘,愈发想拿他开心。
“哟,一下说送人,一下说自己留着,不知该相信哪一句才好。”
“这个……”他说不出来了。
老者微笑道:“云儿,不可对客人无礼。”
书生忙摇手道:“老丈不必如此,在下一时心慌说错了话,怪不得姑娘的。”
“相公贵姓?”
“免贵姓蓝,贱字人俊。“
姑娘挪揄道:“哟,男人俊,女子就丑了么?“书生一楞,忙道:“贱姓蓝,蓝色的蓝,并非男子的男,姑娘千万别生气。”
姑娘见他如此傻呆,不禁“噗哧”一声笑起来。
想想,你起你的名字,爱叫什么叫什么,谁会为此生气来?真是个书呆子!
蓝人俊被笑得莫名其妙,愣愣站着。
老者笑道:“小女顽皮,相公莫计较,有空请来闲坐。”
蓝人俊道谢后,揣着镜子走了。
姑娘道:“此人和那个什么左公子一样,接连四天都来买镜,爹爹你说怪不怪?”
老者道:“千人千面,各人脾性不同,当怪不怪。”
姑娘道:“左公子押着三十两银子在柜上,明日还要来呢!”
老者道:“做生意岂怕人家买得多?”
姑娘道:“自然买得越多越好,只是让人奇怪罢了。”
第二日,开销不久,左文星没有来,倒是那个玉面狼黄鼎带着王麻子等几个泼皮来了。
老者陪着笑脸,询问黄鼎要什么镜子。
“三爷不要镜子,要的是人!”王麻子大声吼道。
老者道:“此话作何说?”
“老头儿,你的福气到了,黄三爷看上你女儿,真是天大的造化。”
老者道:“不敢高攀,请黄三爷原宥。”
黄鼎道:“只伯由不得你。”
“这东都重地,黄三爷莫非轻视王法么?”
“你老小子可别拿官府压人,官府中尽有三爷的朋友。你不妨去告一状试试。”
姑娘气得直咬银牙,把身子背了过去。
老者道:“黄三爷,我们是做生意的,你老高抬贵手吧。”
黄鼎冷笑道:“你不愿意么?那好,老子就把你扭到官府去吧!”
姑娘实在忍不住了,倏地转过身:“你果真以为买卖人家好欺负么?”
黄鼎还未答话,却有人开了腔:“你们好大的胆,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民女。堂堂东都,法纪严明,怕治不了你们的罪么?”
众人闻声一起回头,见是个穷书生。
原来,是买小镜子的蓝人俊。
姑娘心中暗暗着急,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惹得起这些地头蛇么,还不是自讨苦吃。
黄鼎一瞧对方那股寒酸味儿,哪里把来者放在心上,喝道:“凭你也敢管闲事么?滚开!”
篮人俊也怒道:“你这人横蛮不讲理,快快闪开,莫要惹得在下性起!”
姑娘和老者不由想道,这书生倒还有点脾气呢,只是动起手来就不堪一击了,连忙同时出声道:“相公,快走吧!”
蓝人俊道:“二位休怕,在下也不是好惹的,岂能怕了这些强梁!”
黄鼎吼道:“揍他!”
王麻子立即抢上前,一个”黑虎偷心”朝书生就是一拳。
蓝人俊不闪不避,伸手一抓,捏住了王麻子的手腕,再用力一扭,王麻子“哎哟”一声,身不由己转了个身,被疾人俊一脚蹬出老远,跌了个狗扒地。
老者和姑娘起先为书生担心,见状才舒了口气。
这时,黄鼎大怒,喝声:“上!”
那四个泼皮立即一拥而上,哪知蓝人俊身手利落,不要片刻,便将他们打得东倒西歪。
黄鼎一个箭步跃上,左手一晃,右手戳出一掌,右掌还未递到,又变戳为砍,直奔对方脖颈。
蓝人俊使了个“凤点头”,身子一矮,跨步而上,使了个马步冲天捶,一拳上捣黄鼎下颏,黄鼎左胳臂向下一压,右手使个“泰山压顶”,一掌拍他脑门。
老者和姑娘看见篮人俊使的是少林招式,便猜想他是少林俗家弟子,心中大慰。
这时,蓝人俊见对方气势汹汹,急忙后退半步,使了个“黄龙探爪”,想抓对方腕脉。
老者和姑娘见他使的又是武当家数,不禁暗暗奇怪,猜想他大概是武当弟子。
因为,他使的招式风格纯正,严然是武当嫡传。
这时,蓝人俊和黄鼎已拆了二十多招,把老者和姑娘看得呆了。
蓝人俊接着又使出了峨嵋招式,使得也是似模似样,十分规正。
他到底是何门派出身?
不过,有一点却使老者和姑娘担心,那就是蓝人俊招术虽纯正,内力却平平,只怕要不了几个回合,就要败在黄鼎手下。
果然,又是十招过去,蓝人俊气喘心浮,吃不消了。
黄鼎也看出对方后力不继,胆子大了起来,渐渐也不躲一闪,硬打硬架,步步进逼。
蓝人俊越打越觉不妙,自己手腕与对方相碰时,就象碰到了木棍一般,生疼得很,对方招式又毒又狠,全朝自己致命处招呼。
他不由想到,今日之局只怕凶多吉少,但自己属正气一方,千万别向邪道低了头,更不能让他们侵犯了姑娘和东家。
于是,他鼓起勇气,拼命还击。
“砰”一声,他胸前挨了一拳,身子似腾云驾雾往后飞了丈远,立足不稳跌倒在地,黄鼎如影随形,早已跃到他眼前,朝他脑门就是一脚。
姑娘和老者见书生突被打倒,正要跃出店前相救时,已然来不及了。
姑娘惊得尖叫出声,吓得闭紧了双眼。
只听“哎哟”一声,有人“扑通”倒下。
老者低声道:“好,左公子来了。”
姑娘急忙张开眼睛,果见左文星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黄鼎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蓝人俊已经站起,正向左文星道谢。
原来,黄鼎一腿正要踢到蓝人俊的脑门上,忽然腿一麻,站立不稳,自己跌倒了。
蓝人俊正不知怎么回事,白影一闪,一个翩翩公子将他扶了起来。
此刻,左文星问蓝人俊:“仁兄何事与人动手?”
蓝人俊道:“这厮对镜店姑娘无礼,在下实在看不下去,故与此人争执起来。”
左文星一听是为了姑娘,心中不是滋味,脸一沉,对黄鼎喝道:“你过来!”
黄鼎当众丢丑,心中十分痛恨,但慑于白衫剑客的威名,勉强压制着怒火,走过来两步,道:“左公子有何吩咐?”
“你竟敢对镜店的姑娘无礼么?”
“左公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在下的事,请公子不要问吧。”
“放肆!今天本公子非管不可。”
黄鼎两个眼珠一转,阴沉沉道:“左公子,在下实话实说了吧。,此女也非在下看上,不过是替大哥作伐罢了。”
“你大哥是谁?”
‘公子一定要知道么?”
“说!”
“追风剑张经仁!”
此言一出,不仅左文星吃了一惊,连老者也甚感意外。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东都三公子之一的追风剑张经仁,手下竟有这样一般泼皮弟兄。
左文星冷笑道:“胡说八道,你敢假借张公子的大名在此行凶,小心你的脑袋!”
黄鼎自知不是人家对手,便道:“信不信由你吧,在下一自会禀明张公子,告辞。”
他急忙带着爪牙滚了。
老者向左文星道谢了一番。
姑娘没有作声,只瞧着两个买镜子的书生,暗中将他们作了个比较。
论人材,两人旗鼓相当;论地位,则有天渊之别。论武功,两个相差甚远;论家境,一富一贫。
左文星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蓝人俊优越得多。
可是,他们两人都有好镜癖。
富的接连买了四个大镜子,花了上百两银子,而且还要买第五个。
穷的接连买了四个小镜子,花了二三两银子,不知还买不买。
这一比较,她觉得甚是好玩,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瞧瞧他们今日来干什么。
这时,老掌柜开口了:“左公子是来取镜子的吧?不知今日要甚么样的镜子。”
左文星道:“由姑娘挑吧,东家贵姓?”
“老朽姓苍,名浩,小女紫云。”老者回答。
今日人家解围,不报姓名未免对不起人。
左文星道:“请苍姑娘代劳,挑个大的。”
苍浩又转头问蓝人俊:“蓝公子为小店打抱不平,老朽十分感谢,敢问公子今日仍要买镜么?”
蓝人俊道:“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拳脚功夫太浅,还亏这位左公子相救,老丈再要讲个谢字,倒教在下惭愧了。”
苍浩忙道:“相公休要如此说,人在一个‘义’字,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休要放到心里去。”
蓝人俊道:“老丈通达,在下对此辱却不敢相忘,当在今后鞭策在下,今日来此,也为的是买个小镜。”
苍浩道:“相公助拳,老朽无以为报,就赠送一面小镜吧。”
蓝人俊道:“无功不受禄,这小镜由在下自己买吧。”
左文星听着这番言语,心中一动,这酸丁也天天来买镜子,怎地和我一样,莫非他也对苍姑娘动了心思,这倒不能不防。
这时,苍紫云已替他挑了个大的菱花形镜子,问他满不满意。
他自然只有满意的,把个头直点。
苍紫云又去挑了个小的,递给爹爹。
苍浩接过小镜,递给蓝人俊道:“一个小圆镜,不成敬意,请相公收下吧。”
蓝人俊坚持不受,红着脸又摸出了两钱银子,放在柜上。
苍浩道:“此乃老朽一番心意,相公何必如此?”
蓝人俊看看苍紫云,见她一双妙目盯着自己,含有责怪之意便红着脸道谢收下。
这是姑娘亲自挑的镜呀,虽说由苍老相赠,还不等于是姑娘送的么?
这一想,他又欢喜不尽。
可是,左文星却看得妒羡不已。
蓝人俊看那小镜的背面,刻有两句诗:
“愿为双鸿鹄,
奋翅起高飞。”
他更是狂喜不已,急忙揣进怀中。
左文星不禁叹道:“仁兄,真好福气。”
苍浩忙对女儿使个眼色,捧了个大圆镜过来,递给左文星道:“左公子,这面大镜送给你吧,但愿尊夫人看着如意。”
左文星大喜,忙接过来,道:“多谢老丈。不瞒老丈说,小生还未娶亲呢。”
说着有意无意望了苍紫云一眼,意味深长,看得紫云红了脸。
蓝人俊一瞧这阵仗,敢情这位大公子和自己操的是一门心思,一时急了,冲口道:“不瞒各位,在下也是孑然一身,还未成家呢!”
苍紫云一听,这是什么话,人家又未问你,成不成家的事也要当众张扬么?这个人真是傻得可以,她忍不住笑,连忙转过肩去,使劲捂住樱口,不让笑出声来。
苍浩也忍不住睑上挂了一丝微笑,道:“原来相公尚未成家,不知相公何以为生?”
“在下替白马寺抄写经书,方丈赠些银两,倒也可以糊口的。”
言下之意,养个妻室也满可以。
左文星笑了,道:“仁兄清寒而不入俗流,抄抄佛家经典倒也清高得很。”
蓝人俊道:“兄台此占差矣,在下要是有家产继承,又何苦去抄什么经书?”
左文星道:“仁兄要是嫌抄经书的日子太贫,何妨到敝宅当差?”
蓝人俊摇头道:“这倒不必。”
“仁兄何必固执,到敝宅当个账房的助手,一月奉赠二十两银子如何?”
“在下曾答应白马寺方丈法缘大师,非抄完几部经卷不可,兄台好意,只能心领。”
左文星道:“不妨不妨,今后仁兄若有不便时,只管到敦厚坊找我便了。”
蓝人俊道:“多谢多谢。”
话说到这里,似乎接不下去了。
可时,两人都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而且,两人都希望对方先走。
左文星又道:“仁兄既然无事了,就请回白马寺抄经去吧。”
蓝人俊道:“无妨无妨,在下一向晚间抄经,没有什么事的。仁兄若有经事,不妨先走一步。”
苍浩父女听了,不由好笑,可不便形诸于色,只好勉强忍着。
这两个书生真有意思,一个也不走,到底有何事?
只听左文星道:“小生一向在家中赋闲,不为生计奔忙,成天有着自由之身,并无什么要事,今日除了买镜.欲与东家闲语几句,仁兄就只管请便吧!”
蓝人俊道:“在下虽然贫困,也只晚间抄经,白日闲来无事,也正好想向东家请教,兄台不如回府,安置了镜子再来吧。”
左文星心中恼怒,这呆子太不知趣,可又不好当着店家父女发作,听说安置镜子之类的话,灵机一动,不再理会这个呆瓜,转而向苍家父女道:“二位,镜子买了几面,可还没有镜台呢,挑几个镜台吧!”
做买卖的,有生意就得做。
于是父女忙碌起来,忙着选挑镜台。
蓝人俊被冷落在一旁,老大不是意思。
左文星和苍家父女议论着,评判着,蓝人俊发现,只要苍紫云说好,左文星就赞不绝口,答应买下。
他一气挑了五个镜台,可还要继续挑选。
“公子,你买了五面铜镜,配上五个镜台正好合适,怎么又要镜台呢?”
“无妨,苍姑娘,挑了镜台,再来买镜子也一样!”
蓝人俊气得赌气说道:“兄台何不把镜店里的镜子镜台全买了?”
左义星装作听不懂话中的讥刺,道:“仁兄如不介意,小生每日来买上一只也就是了,不过,小的镜子价贱,小生却不买它!”
这话等于回敬了一枪,那贱价的让你买去吧。
蓝人俊焉有听不出来之理?但又奈何不得!自己身上顶多还有一钱银子,怎能与人争胜?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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