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外阻住美髯书生司空冕的,正是古山紫。
他在夜间三更前,再一次想潜入沐府。可他来沐府时,正好瞧见四人从沐府花园出来,便尾随于后,瞧瞧他们意欲何为。没料到竟是直奔布政使司府,而且要劫持两位小姐。
在园中两位小姐与公子和夜行人动手的情形他瞧得清清楚楚,本想进园相助的,但他察觉墙内不远有人潜伏,便在原地不动,所以司空冕正好被他阻了一阻。
他不知道司空冕是什么人物,但对方的武功却令他吃惊。
总兵府有这样多的高手,使他不禁忧心仲忡,回到旅舍,一时难眠。
天亮,他翻身起床。
旅舍对面有个小茶馆,他买了些零食,到茶馆里小坐。
小茶馆里坐满了茶客,都是闲来无事在此打发时光的人,从他们嘴里,你可知道本城官府衙门里出了什么大事,哪条街哪条巷某某人家里遇到了什么灾祸。至于这种种传言有几分可信,那就没法子说了。
古山紫从住到这间旅舍后,每天早上都要到小茶铺里坐上半把个时辰,听听茶客们议论的奇闻轶事。
“听说了么?前夜有个女飞贼,竟然闯入了总兵府!”有个茶客压低了嗓门说。
“啊哟!好大的胆!”有人吃惊地嚷道,“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我是听守城的表弟说的。女飞贼被沐府的看家护院追到了城外……”
“拿住没有?”
“嘿,没拿住,跑了!”
“跑不了的,”另一人插言道,“这满城里,都有沐府的耳目,只要有扎眼的人物露面,没有不被盯梢的!”
“那女飞贼意欲何为?”
“据说,她要取人首级,指名道姓呢!”
“取谁的首级?”
“哎呀,老兄,还会是谁的?用得着明说么?我有几个脑袋!”
“啊,但愿菩萨保佑,让那位女豪杰平安无事吧。”
“哼,你们说的那个女飞贼只会逃之夭夭,没什么了不起的,昨夜闯入总兵府的两个女飞贼,那才是令人佩服的真英雄真豪杰呢!”
此言一出,吸引了店中所有的茶客。
古山紫偷偷觑了一眼,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壮汉,从衣着上看,比茶店中所有的人都讲究些。
“张爷,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出来让大家长些见闻。”
张爷面露得色,见众人都猴急地盼着他讲,愈发要吊人胃口,便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呷着茶,有滋有味。
“知道么?这事已闹大了,你们不妨到热闹街市上去瞧瞧,沐府的看家护院,正撒豆子般混在人群中,盯着形迹可疑的人,又有许多捕快差役,正一家家查问旅舍呢!”
“怪不得是这么回事呀,我还以为是追查前夜那个女飞贼呢。”
“张爷所说极是,今早果然不同往日,一大早就有大队兵丁沿街而过,我从家中……”
“哎呀,你们几位老兄,先让张爷把昨夜情形说给大家听不好么?”
“对对对,张爷,你就从头讲起吧。”
张爷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添水。”
店家忙不迭提起大茶壶,给张爷斟满水。
张爷道:“昨夜三更,有两条黑影蹿入了总兵府宅第。这两人不像前夜那个女子,从花园潜进,这两人走的是正门。她们从总兵府衙门墙头上进入,那些值夜兵丁都如木头人一般,没一个发现了她们。你们想想,总兵府衙门岂是等闲人家府第,就是布政使司署,只怕也无此森严,来往巡逻兵丁,有如穿梭一般。府中到处明灯高悬,照耀如同白昼,这两个强人,端的胆大包天,竟敢视兵丁如无物。从衙门直往里闯……”
众茶客屏声凝息,俱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早把桌上的盖碗茶,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张爷端起茶盅,润润喉咙。
“这两个夜行人身轻似燕,来去如风,而且,说来奇怪,对总兵府的重重殿堂似很熟悉,就连总兵大人住在何处,她们也知道……”
“啊哟,当真古怪得紧,总兵大人的住处也知道,她们究是何人!”
张爷被人打断,十分不高兴,眼一翻,道:“她们是何人,谁能知道?”
“嘘,别打岔,张爷,往下讲。
“这两个夜行人一气直奔总兵爷的栖驾处,看看已来到楼前,突然间,她们止了步。你道为何?原来被人团团围住了……”
“啊哟,糟糕糟糕!”
“嘿,总兵府果然如深宫禁闱,闯不进的!”
围住两人的高手,有人说话了:“呔,来者通名,何事敢入总兵府,你们不要性命了么?还不快快给我跪下束手就擒!”
古山紫暗笑,这话分明是这位张爷杜撰的,他不添油加醋,有人听么?
“你们猜怎么着?这人话才落音,那两个黑衣蒙面人一言不答,出手就是一剑,总兵府的看家护院也不示弱,当即就动起手来。两个夜行人剑术十分高强,直杀得护院也招架不住,眼看要被两人闯入总兵爷的内室。你们想想,若是两人闯入,这些看家护院还有命么?总兵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脱得了干系么?于是众人大喊一声,拼命护住总兵爷的楼房通道,不让两个强人进入。这一场厮杀,好不惊人,只见刀光剑影,吼声如雷,闹腾得整个总兵府惶惶不安。所有的巡逻兵丁,看家护院都拥了出来,把个总兵府的院落挤满,总兵爷也急急忙忙移驾于地道中躲避。两个夜行人被如此多的人围住,左冲右突,却难以杀出重围。两人见情势危急,便拼了性命杀翻了几个,才算脱出包围。但两人头上的黑巾都松散开来,垂下一肩青丝,众人这才知道,打了半天,对手却是两个雌儿……”
“咦,女子中也有如此奇人,倒让人钦佩!”
“两个女子犹如两头雌虎,终于冲出重围,逃得没了影儿。事后,据总兵爷府中的人说,这两个女子只怕不是生人……”
“不是生人?此话怎讲?”
张爷压低了声音:据说,这两个女子只怕与夫人有关……”
“夫人?总兵夫人不是三年前病死了么?”
“不错,三年前,夫人病殁,丧事办得极为铺张,坟茔也修得堂皇,全城都说总兵爷侍妾虽然成群,对夫人却是十分尊重。”
张爷道:“对啊,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可骨子里只怕还有文章,据说,这两个女刺客是夫人的亲眷,你们不想想,若当真如此,这夫人的死岂不是另有原因么?否则夫人的亲眷又何必要找总兵爷算帐?”
这话又引起了一阵热烈的议论,人们纷纷猜测,没有了谱儿。古山紫心中一动。不知为什么,把两个女刺客与酒楼上两个女子联了起来。
他想,酒楼上两个女子不是俗人,却未料到竟然与沐夫人有关,莫非这沐夫人竟是被沐贼害死的么?但这样想毫无依据,张爷的话,怎能当真?
忽然,他发觉茶室里静了下来,不禁抬头一瞧,只见进来了三个满脸傲气的家伙,趾高气扬地把茶客们一个个打量一番,末了,竟然把眼光盯在古山紫脸上。
“喂,小子,你从何处来?”
古山紫不理,若无事地呷着茶。
“咦,你小子耳聋了么?”
茶店老板忙不迭地向古山紫递眼色:“客官,总府的官爷们问你呢!”
古山紫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往外走。
三个爪牙大怒,三只手一把向他抓来。他不想露出武功,学一般人腰一挺,冲了过去。
三个爪牙三只手正好抓住了他,拽着就往外走。
他不想给店老板惹麻烦,就任由三个爪牙拖着出了茶馆,往大街走去。
还未出了大街,古山紫想摆脱他们,忽见迎面姗姗走来两人,正是酒楼上见的那母女俩,心中不由一动,便不再挣扎,任由三个爪牙拉着走。
母女俩一见此种情形,不由一愣。
特别是那年青女子,一双妙目盯着他,似乎非常关切。
三个爪牙一见这母子俩,顿时起了疑心。
一个说:“喂,弟兄们,这两个只怕就是要找的点子。”
一个说:“老子越看越像,若真是点子,可不好对付。”
一个说:“怕什么?两个都生得俏生生的,大爷不信有多大本事。”
这家伙说着就往前紧赶几步,迎着母女两个把双手横着一伸,拦住对方,道:“喂,俏娘们,给你家大爷站住!”
年龄较大的妇女脸一寒:“干什么?”
“不干什么,随大爷到总兵府走一趟!”
年青女子闻言一惊:“你是什么人?”
另两个爪牙仍拽着古山紫的衣袖,赶了上来。挡住母女去路。这一来,四人把小巷给塞住了,别人休想过得去。
先前说话的爪牙道:“大爷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走走走,到总兵府你就明白了!”
中年妇女道:“笑话,青天白日,各走各的路,凭什么要到总兵府去?
“凭什么?你们两人昨夜闯入总兵府,意欲加害总兵大人,今日大爷将你们捉拿归案!”
年青姑娘闻言,顿时不安起来,道:“胡说!快些让路,休要……”
中年妇女神色自如,道:“菊儿,不必多说,我们照样走路,看看有谁敢挡路!”
古山紫见她杏眼含怒,知道这三个爪牙没有好果子吃,他要瞧瞧她用什么手段制人,功夫到底如何。
想是被美色所惑,三个爪牙忘了人家是什么角儿了,竟然一个个胆大起来,把古山紫撇在一边,面带邪笑,将母女俩围住。
一个说:“走,跟大爷到总兵府!”
一个说:“跟爷们亲近亲近,走!”
一个说:“休想从爷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古山紫心想,找死!这下子娘俩要施煞手了,真是活该!
果然,年青女子柳眉倒竖,斥道:“大胆!找死……”
哪知中年妇女道:“菊儿,慢,有英雄在此,不会眼睁睁瞧着咱娘俩被恶奴欺负的!”
说时,一双俊眼直朝古山紫瞅着。
古山紫一愣,他万万没想到,人家是指望他来解围的!
他本想摸摸这娘俩的底,哪知人家在也摸他的底呢!
三个爪牙一听,顿时大笑起来。
一个道:“伙什们,听见了么?雌儿把小子当英雄呢!”
一个道:“就凭这小子也能救你们么?”
一个道:“先把这小子的底揭了,让两个雌儿瞧瞧爷们的手段!”
这第三个说着,转身对古山紫喝道:“小子,这对雌儿把你当英雄呢,你给大爷跪下叩三个响头,大爷就放你一马,听见了么?”
古山紫道:“听见了。”
那少女一双美目瞧着他,听见他居然答应了恶奴的话,不禁失望的将头一抬,不屑再看他一眼。
她嘴里道:“娘,只怕看错了人呢!”
中年妇女道:“人家是堂堂须眉,怎会下跪?菊儿,你性子太急了,等着瞧吧!”
“是么?娘,女儿想,他大概不至于那么窝囊吧!”
这娘俩一人一句,催着古山紫动手。
古山紫不愿露出底细,可又不知该怎么办好,三个恶奴逼着他呢。
“咦,小子,你发什么呆?莫非你不要命,听着这对雌儿捧上几句,就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少女又道:“娘,那天酒楼上,他还不是忍气吞声,屈服于那三个不像人的东西,今日里只怕靠不住吧!”
娘道:“不会吧,眼看两上弱女子遭人欺辱,哪怕一个稍有血性的男人,也不会坐视不管,何况是位轻易不露的英雄呢!”
“娘,他惹不起总兵府呀!你瞧他迟迟不动手解围,就是因为不敢得罪总兵府的爪牙,我们又何必难为人家呢?”
三个爪牙又笑了起来。
一个说:“对啊,这小子识相。”
一个说:“这普天下,又有谁惹得起总兵府的爷们?”
一个说:“你母女俩死了这条心吧!”
叫古山紫下跪的恶奴道:“小子,跪下!”
古山紫想,好厉害的娘俩,她们为何要摸自己的底细呢?也罢,将这三个恶奴制住,乘机与她们结识,看看究意是何来路。
恶奴见他仍呆呆立着,大怒道:“叫你跪下,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跪?讨打吗!”
“听是听见了,无奈这双膝不愿跪,我也没有办法?”
“什么?好小子,你是真想充英雄啊,好,让大爷成全成全你!”
这恶奴兜头就是一巴掌。
古山紫按市井中那些练过把式的普通人所用的招式,举手架格对方,右手朝对方心窝一拳,满以为可以将他打个人仰马翻。哪知人家一把就捏住了他的手腕,使劲一捏,还真有几斤劲力,想让他呼痛出丑。
没奈何,古山紫一运内劲,反手一抓,在对方腕脉上轻轻一捏,那汉子“啊哟”一声,一条手臂抬不起来了。另外两个恶奴双手一伸,双双向古山紫扑来,一个出拳,一个出掌,被古山紫双手一伸,正好拿住他们的腕脉穴,轻轻一捏,两人也大叫出声,手再也不会动了。
制住了对手,古山紫抬头去瞧母女俩,想和她们打个招呼,就此相互认识。
他这么一瞧,却愣住了。
哪里还有人?这母女俩竟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错了,人家根本就不想结识他。
穿出小巷,把三个恶奴扔下不管,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里说不出的一股滋味。
高傲、冷漠、神秘、颇有心计,这是他对母女俩的看法。
进城几天来,他心上有如压着一个铅铊,对昔日生活的追忆,对父母音容笑貌模糊的缅怀,使他不胜觑欷!而眼看仇家近在咫尺,却又无法报仇雪恨,使他倍感抑郁。
今日受了那母女俩的冷落,他更加感到沉郁落寞。
从沙角山下来时,师傅曾再三叮咛,总兵府权势熏天,不可轻举妄动,况沐朝弼残害的不仅古氏一家,是国家一害,除去此贼,救百姓于水火,实乃大功德一件。因此,切勿只身犯险,须联络江湖正义之士,戮力同心,策划妥善,方能达此目的。
回滇后,夜探总兵府,才知师傅之言不假,除去沐朝弼,决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奏效。
那么,又如何去联络江湖有志之士呢?
“布政使家的公子小姐,极富正义感,那长脚长手的老爷子,当是风尘异人,可他们真敢砍下沐朝弼的六阳魁首么?
看不惯其爪牙为非作歹是一回事,要取沐总兵的首级又是另外一回事,二者决不能相提并论。
边走边想,十分茫然。
忽然,有人碰了他一下,擦肩而过,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叫化。他不以为意,自顾走路,那小叫化回头来,冲他咧嘴一笑,不疾不徐离他三丈走在前面。
蓦地一声娇叱起自身后,古山紫回头瞧,只见两个俊俏少女,满脸怒气地冲了上来,倒把他吓了一跳,就像是冲着他来的一样。但两个女子却从他身边绕过,直扑前面的叫化子。
小叫化个子矮小,身子灵活,立即拔腿就逃,让两个姑娘一把抓空。但他们显然都是练家子,随即紧追不舍。
街上行人拥挤,小叫化专朝人多处奔,气得两个姑娘咬牙切齿,不捉住他决不甘心。她俩当即散开,从两边包抄,小叫化眼见要糟,便又返身朝回奔。
这一着出于两个姑娘意料之外,只好折转身追了过来。
路上许多行人不知是怎么回事,都停下脚来瞧热闹。
古山紫瞧着好笑,料定准是小叫化偷了人家的东西,叫人家追得满街跑。使他略感惊异的是,这两个姑娘轻身功夫不错,只是碍于大街上人多,不便施展而已,否则,小叫化岂能逃得出人家的手掌?
突然,小叫化往回奔,两上姑娘气得再也不顾惊世骇俗,莲足一点,蹿了过来,正好一边一个,夹住了小叫化。
小叫化“哎哟”一声,指着古山紫大叫道:“东西在他那里,关我什么事!”
古山紫见他指着自己,以为身后还有小叫化的同伙,扭头一瞧,哪里有人?心中不免纳闷,他说的是谁?
刚回过头时,眼前红影一闪,两个姑娘一人捉住他一只袖子,齐声道:“拿来!”
古山紫莫名其妙,正欲分辩,忽觉腕脉穴一麻,已被制住了穴,双臂动不得了。
著红色衣裙的姑娘瞪着一双媚眼,道:“死囚!交不交出来!”
著粉红衣裙的姑娘道:“快些,不要命了吗?”
古山紫心中叫苦,忙不迭道:“二位,在下与那小叫化不相识……”
红衣姑娘冷笑道:“好贼子,装得挺像!”
街上人众见两个大姑娘没捉到小叫化,却捉到小叫化的同伙,一个个指着古山紫大骂,说他是小贼、偷儿、害群之马。
粉红衣裙的姑娘道:“人多,不妨把他押回去好交差!”
红衣姑娘点头道:“不错,走!”
她又伸手点了古山紫的肩井穴,也不管人多不多,扯着他的袖子就走。有些好事的人见姑娘貌美,一个个自告奋勇,要帮她们把古山紫押到府台衙门去。
粉红衣着的姑娘柳眉一竖,叱道:“谁要你们多管闲事?还不快快滚开!”
有那轻薄之徒并不死心,涎着脸皮,硬要跟着走,被红衣姑娘两拳打倒两人,才让他们惊呼着四散开去。
两个姑娘又恶又凶,无人再找没趣,使她们得以踅入小巷,带着古山紫七拐八弯,绕到东门外。
这里人不多,古山紫说话了。
“喂,两位姑娘,在下与那小叫化素不相识,那小叫化偷了二位什么东西,在下委实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把在下当做同伙……”
“你闭上嘴!任你说破天也无用,小叫化明明指认你为同伙,还想赖账么?”粉红衣裙白了他一眼。
古山紫道:“冤枉冤枉!在下……”
红衣裙怒道:“再不闭嘴,姑娘我可不客气了!”
说着举起小粉拳,对着古山紫晃了晃。
“二位欲将在下带往何处?”
“到了不就知道了吗?”
古山紫心想,跟着她们去,不是更说不清么了?还是快快溜走的好。
忽然,红衣裙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刃,将刀尖对着古山紫的脊背,道:“你要是敢逃,姑娘就一刀捅你个透心凉!”
粉红衣裙道:“姐姐,这小子被点了穴,还怕他跑了么?”
红衣裙道:“你不瞧他两眼乱转么?准是在打鬼主意,还是防着点儿好。”
“倒也是,虽然制了他的穴位,他那两只贼脚照样可以走路,跑起来一定像小叫化一样快,累得你我跟着飞跑,还是小心为妙。”
古山紫被人当贼还是平生第一遭,不禁心中气恼,有心想给点颜色让人家看看,可偏偏对手却是两个小姑娘,叫他不好发作。师傅从小就教他待人心平气和,要百般忍耐,不许动不动就与人交手,更不准恃技凌人。
师傅自己的祥和性格,从小就给他做了榜样。
他于是忍下一口气,想瞧瞧两个小妮子要把他带去见什么人,到时再分辨不迟。
这么想着,不觉已到一处庄院。
东门外良田千顷,多的是矮小陋屋,那自然是农夫的宅第,像眼前这般大的宅院,附近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幢来。
只见两扇朱漆大门紧紧闭着,两道丈余高的石砌围墙从门房延伸开去,足有二三十丈。
红衣女子敲了门上的铜环,大门“呀”一声开了一扇,一个壮汉闪身出来,见了红衣女子忙道:“春燕姑娘回来了?”
春燕点了点头,也不言语,推着古山紫就往大门里走。壮汉十分惊讶地瞧着古山紫,道:“燕姑娘,这是谁?”
“偷儿!”
“原来不是好东西!要我把他捆起来吗?”
“不必!”
进了大门,两边有两排平房,想是守门宿处。这时听见动静,三三两两从屋中出来,见了春燕和春莺,纷纷上前打招呼,状甚恭谨,两个妮子身份不低呢。
春燕春莺押着古山紫朝前走,从大门到第一幢楼房,足足有三十来丈。未到楼前,两个姑娘又把他带向一条砖砌小道,绕到楼房侧后,浓荫蔽日处的一幢小楼前,命他好好站着。
春燕进小楼禀报什么人去了,春莺却看守着他。
古山紫问:“姑娘,你家主人是谁?”
“少废话,等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忽然,春燕在小楼室内喊道:“春莺,把偷儿带进来!”
古山紫听着实在刺耳,大声道:“在下不是偷儿,简直是胡说八道!”
春燕道:“咦,你还嘴硬哩,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只怕不知锅是铁打的!”
春莺推了他一把,道:“快走!”
古山紫冷不防被推,趔趄了两三步,总算没有跌倒在地。
进了厅室,春燕虎着脸,两只手叉腰,恶狠狠盯着他斥道:“见了小姐还不跪下!”
古山紫没瞧见小姐在何处,道:“又不是见官,你家小姐有那么大的威风么?”
“大胆!这厮敢出言不逊,春燕给我掌嘴!”春燕身后传来了莺声燕语,十分清脆好听。尽管话语蛮不讲理,却让人不感到丝毫畏惧。
原来,这位小姐坐在春燕身后呢。
春燕气虎虎走了上来,伸出小纤掌,就要往他脸上掴。
“慢来,在下被你们冤冤枉枉押到此地,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
“春燕闪开,让我瞧瞧,这贼什么模样。”
春燕往侧横跨两步,古山紫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着草绿衣裙的姑娘,正大咧咧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瞧那小姐玉貌,却让他吓了一跳。
这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任何人见了都不会喜欢。
古山紫倒抽了口冷气,没想到声音如此动听的姑娘,却让这张面孔给毁了。
“把东西交出来!”小姐道。
古山紫见她嘴不动就出了声,这才知道小姐戴着一张面具,因为她坐在暗处,自己又刚从阳光下走进来,所以不曾看得分明。
“什么东西?”
“大胆!见了本小姐还敢狡赖,春燕,把他牙齿打落三四个,好让他知道厉害!”
春燕刚要动手,小姐又说话了。
“咦,这偷儿还没有跪下呢,成何体统!”
春莺飞起莲足,从后面踢古山紫腿弯。
古山紫一挪身躯,莲足踢空。
春燕趁他身子向自己移来,伸掌就打。
古山紫头一仰,一掌打空。
春莺没料到一足踢空,恼怒之下,捏起粉拳就往古山紫腰眼上打。
春燕一掌打空,也不禁愣了愣,没想到这脓包居然还能躲过这一掴,小姐面前,实在不好看,愠怒之下,一掌直击古山紫心口。
这两下里夹攻,快若电闪,两个丫环的功力不俗,古山紫暗暗吃了一惊。
他立即轻轻一旋,避过一拳一腿,接着双足一点,跳开一丈。
“小姐,在下与你们无怨无仇,等弄清是非再说,怎么一上来就打就踢呢!”
“谁说你与本小姐无怨无仇?告诉你,不但有怨,而且仇深!”
古山紫愣道:“此话从何说起?”
“就从现在说起!你偷了本小姐心爱的宝贝,这就是怨,你来之后,不下跪,不交出东西,而且居然还敢避打,这就是仇,大大的仇!”
古山紫啼笑皆非,道:“在下不知小姐丢失何物,况且东西分明是小叫化偷的,与在下何干?”
“你还敢狡辩?当真不要命了吗?”
古山紫苦笑着摇摇头:“在下与你们是有理说不清,留此无益,告辞!”
“哼!你以为走得了么?春燕春莺,把这偷儿绑了,先搜出东西,再把他舌头割了,还有那两只贼兮兮的眼睛也一并挖了,然后再断其双臂双腿,扔到大街上去任人作贱!”
两个丫头道:“是!”
话一落音,就如两只雌虎,向古山紫扑来,施展出凶狠招式,尽朝要害处下手。
古山紫左闪右避,躲过一招又一招,见二女下手狠辣,心中不禁有气,这客室不甚宽敞,难以过招,便打算到室外动手,略加惩戒。
他这里刚向室外移动,那小姐绿衫一闪,已站到了门口,正好把室门堵住。
这下,他出不去了。
情急之下,他把靠在墙壁的太师椅、茶几拖出来挡灾,把春燕春莺隔了开来。
这办法确实很妙,他绕着椅子茶几钻来钻去,让两个丫头无法施展拳脚。
春燕首先停了下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古山紫骂道:“亏你是个堂堂男子汉,怎么像个无赖,尽拖椅子保命,有种的出来较量!”
春莺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脱口而出:“咦,你不是被制住了穴道?!”
古山紫一笑:“谁知道啊,也许你制穴手法没有学到家吧?要不,怎么制不了人?”
小姐大怒,骂道:“胡说八道,本小姐制穴手法哪有不到家的!你竟敢蔑视本门功夫,加你一条死罪!春燕春莺,还不快快毙了他!”
两个丫环答应一声,拖开挡在自己前面的椅子,四掌交错,向古山紫击来。
古山紫欲遁无门,只好在茶几椅子之间跳来蹿去,躲过了一轮攻击。
小姐见收拾不了他,恨得一跺莲足,娇喝道:“快用七宝伏虎功,把他毙了!”
春燕春莺闻言一惊,俱都停下手来,怔怔望着小姐。
古山紫听师傅讲述天下著名功夫时,说过“七宝伏虎功”的名头。这功夫十分歹毒厉害,据说能将人震得七孔流血而死。没想到今日里遇见的几个小妮子,居然会这种功夫!
他当即把谦让之心收起,暗暗提起真气,小心提防。小姐见两个丫头愣望着地,不去动手,气得骂道:“你们耳朵聋了么,还不动手呀!”
春燕道:“小姐,老爷说过……”
“老爷说什么不要你管!快给我动手!”
春莺道:“小姐,婢子二人可担待不起。”
“自有我承担,关你们什么事?快,把这小子毙在当场!”
春燕念头一转:“小姐,他还未把东西交出来呢!”
“毙了他,身上不就搜出来了么?”
春莺赶快说:“他说他没拿,兴许被他藏起来了,把他打死了,找什么人去问?”
小姐娇气已经大发,全然听不进去,只顾把个莲足直跺:“我不管!宁肯不要东西,也要把这偷儿毙了,快,快动手!”
春燕急了:“小姐,那东西怎么能不管呢,老爷要是知道了,准保大发雷霆!”
春莺也道:“小姐,留这偷儿一条性命,先把东西追回来再说!”
小姐大概清醒了些,改口道:“你们婆婆妈妈的,噜嗦得要命,快把他拿下!”
死罪改活罪,小姐总算发慈悲。
春燕春莺这才放下心来,扭头再找古山紫,却见他心安理得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浑不知他刚从鬼门关回来呢!
小姐也看到他那付从容不迫的神态了,芳心重又震怒起来,尖声叫道:“瞧见了么?他那份得意劲,快把他毙了!毙了毙了,决不轻饶,你们听见了么?”
古山紫听她们主仆一番对话,琢磨出两个婢女不是凶恶之徒,而那个当小姐的,只是个娇纵惯了的大女娃,全凭意气用事,浑不知天高地厚,她趁着老主人不在,任性妄为,竟把人命当儿戏,自己若不教训教训她,把她奚落戏耍一顿,她还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于是,他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两手交叉在胸前,半闭着眼睛,一付闲情逸致的神态。
果然,又激怒了那丫头。
春燕春莺见他那付神态也生了气,这不是把她们看轻了么?一声娇叱,两人一左一右向他扑到,纤掌一伸,击他头颅。
他在酒楼上看见过那长脚长手的老儿如何戏弄贡嗄三邪的,便也照搬过来,只见他身子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倒了下去,使两个丫头一掌击空。等她们收掌回来,他又连人带椅直立起来,仍好端端坐在那儿。
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个,立即尖叫道:“气死我啦,气死我啦!快快施展七宝伏虎功,把他毙了!”
两个丫环不甘心受此戏弄,各人又施出狠辣招式,一个击他的太阳穴,一个以掌缘切他左肩井穴。
古山紫一提气,连人带椅横过一尺。两个丫头紧接着施出第二招第三招,把他逼到了窗边,没等第四招施出,他双手一按,从窗口飞了出去,一蹿五丈远,紧接着双足一点地,人又飞出八丈,就这么蹿了几蹿,人已跃出墙外,只听后面小姐的尖叫声和两个丫环的呐喊声紧追着他。他不由暗笑,气坏了吧,该死的丫头,让你三天三夜睡不着才好哩!
他奋力施出上乘轻功,早把三个妮子甩在十丈外,用不了一会,便溜之大吉,再也听不到那任性丫头的尖叫了。
回到旅舍,又饿又累,便找个小饭馆吃饭,刚坐下要了菜,就见让他吃尽了苦头的小叫化,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正站在饭馆门口朝他招手呢。
他的气不打一处来,立即站起向小叫化走去,还未开口,对方倒先说话了。
“喂,把东西还给我,没让那丫头把东西搜去了吧?”
古山紫大怒:“你个坏小子,凭空泼我一身污水,现在又来诬我拿你什么东西……”
“咦,我明明把东西塞在你怀里的,不信你就摸摸看!”
古山紫一愣,看他说话挺认真的样子,手不由朝怀里一探,果然有个圆鼓鼓的东西在那里,便连忙掏了出来,却是一团白绸包着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小叫化一见大喜,伸手就来抢。
古山紫一缩,又放进了怀里。
“哼,你让我被人捉去当贼打,东西就这么便宜给你么?休想!”
小叫化赶紧赔笑道:“这位大哥,兄弟因事情紧急,无奈之下才这么做的,请大哥海涵,兄弟就赔个不是,请大哥将东西还小弟吧!”
古山紫不理,径自回到座位坐下,正好店家送了东西来,他便津津有味吃起来。
小叫化耐心地等在外面,不催不逼,也不过来噜嗦。
古山紫吃完,见这小子不走,可怜巴巴地在外等着,心先软了一半,打主意问清了什么东西,他偷来何用,然后再作定夺。
他让店家算了账,大步走出,不理小叫化,看他怎么办。
小叫化跟在后面,嘴里不断求道:“大哥,你行行好,把东西还给小弟吧!兄弟我低声下气求了半天,你总该软下心来,把东西还了我吧?
“东西又不是你的,要还也该还给主人!”
“什么?你想独吞么?告诉你,这东西小爷今天要定了,识相些,快交出来吧!”
嘿,口气不善,硬起来了,原形毕露啦,看他是什么路数,究竟想怎么样。
“告诉你,要东西不难,你先说出这是什么东西,你要了何用,我再斟酌该不该还你。”
“不告诉你!你最好别多管闲事,要不,你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想吓唬我么?不说休想得到东西!”
“我用一件东西和你交换,这总可以了吧!”
“什么东西?”
“你项上的六阳魁首!”
“我的脑袋长在我肩膀上,它没有掉下去之前还是我的,你凭什么拿来做交易!”
“不错,这脑袋瓜儿现在还是你的,可惜过一会儿就不是你的了,我要像切瓜一样把他切下来。你想想,一个人若是没了脑袋,他要一座金山又能何用?看你相貌不痴不傻,莫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不懂,脑袋既然是我的,别人恐怕就拿不下去,现在也好将来也罢,它都会呆在我肩膀上,不信你就试试!”
“好你个小子,竟敢夸下海口,小爷今日不信邪,就偏要把你这脑袋瓜儿摘下来剖成两半,瞧瞧它里面是不是一蹋糊涂长着瓜瓤,要不,怎么连简单的事儿也闹不懂。”
他俩人边斗口边走,别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你敢跟我城外去么?”小叫化问。
古山紫道:“怎么不敢!”
“好,走,南门外!”
“走就走,前面带路!”
“那不行,你会脚底抹油!”
“我可不像你,被两个丫头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丢尽了男子汉的颜面!”
“我小爷是溜跑的,你这个男子汉又是怎么从官家院子出来的?你当我不知道么?老兄,你我彼此彼此,老大用不着说老二!”
古山紫一愣,原来这小子至始至终跟着他呢,倒叫他揭了短了,当下不再言语,只顾低头走路。
到了南门外,人也少了,只有道路两旁的田里,稀稀拉拉有农夫在劳作。
小叫化将他带到道旁的一座山神庙后,那里无人瞧得见,山神庙早已颓圮,断了香火。
古山紫道:“你说不说?”
小叫化横眉瞪眼:“你小子好话听不进,小爷我只好动粗的,让你见识见识!”
话音一落,人已蹿到古山紫跟前,双拳一晃,一拳捣向古山紫胸膛,拳未到,底下就出了一脚,直踹古山紫胫骨。
这小叫化动作利落,拳劲带风,功夫不弱,手上的虚招,脚上的实招,配合极其巧妙,等闲人只怕避闪不开。
古山紫将右足一抬,顺势踢对方肚腹。小叫化不避不闪,反而趁势跨前一步,两掌直拍古山紫膝盖。
这一招出人意外,两只手掌上的劲力大得惊人,罡风直透古山紫的膝盖。要是真让他击实了,古山紫的膝盖骨准击得粉碎。
古山紫将提起的腿往旁斜伸,一个身子闪了开去,左手顺势拿捏对方腕脉穴。
小叫化双掌一翻,“呼”一声打出两股猛烈罡风,要将古山紫以劈空掌击伤。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的内力,倒叫古山紫不敢小觑了他,连忙一个“旱地拨葱”蹿高三丈,躲开这凶狠的一击。
小叫化几招不得手,不禁焦躁起来,立即大喝一声,拨地而起,在空中又击一掌。
古山紫不愿与他拼比内力,彼此无怨无仇,他年龄又小,何必伤了他?为弄清怀中何物,还是溜之大吉,用不着在此纠缠。
主意打定,在半空左足往右足上一点,身子又腾起了两丈,双臂一张,犹如一只大鹏,身子向后一仰,倒飞了出去。
小叫化却无这等轻功,一掌击空,人也往地上落去。待他跃起直追时,古山紫早已在二十丈外,朝没人的地方直奔,不一会儿便隐入林中不见,直把小叫化气得跺足。
“你跑不了的!就是逃到天边,小爷也要将你捉回来!”他对着密密的树林大吼。
古山紫在林中听得真切,知道这小子还要追来,便朝斜刺里走,然后找了棵大树跃上,藏在浓密的枝桠里。
他伸手摸出白绸包,一股淡淡的熏香冲入鼻里,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
打开白绸包,有一只小木盒,抽开盖子,却是一把金光闪闪的短剑。
短剑顶多不过五寸长,打造得十分精巧。
他将剑取了出来,仔细审视。
这剑并不锋利,竟是纯金打造。剑把上刻着一个骷髅头骨,剑身上嵌着红黄蓝三颗宝石,端的华贵精致。
若没有剑把上煞风景的骷髅头骨,倒不失为一观赏物。
他把短剑翻过来,另一面剑身上却刻着字,是一个人的姓名,叫西门羽的人,剑把上却刻着一条龙。
这么说,此剑属一个叫西门羽的人,可为何又在春燕春莺的家?慢着,这主人家姓什么自己不是不知道么?小叫化说是官家大院,那么该是本地的官员了,也许,正是这西门羽的后代呢。
这样一把金剑,小叫化要来何用?莫非见它名贵图财么?小小年纪,却如此贪婪!
他把金剑装入木匣,又用白绸包起来,揣入怀中,打定主意交还那位官家小姐。若小叫化还来纠缠,就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死了这条心。
从林中出来,四周无人,便施展轻功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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