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费红军三分力,打败江西两只羊。欢快!欢快!真畅!真畅!”胜利的歌儿,在井冈山传唱。歌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就在这时,两个“生意人”从安源出发,昼伏夜出,朝井冈山方向进发。他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绕过一道道哨卡,冒着生命危险,去井冈山做“生意”。从安源到井冈山,半途有一个莲花县。那是最难通过的一关。当他俩好不容易过了这道关,便分道而行,一个去永新县,一个去宁冈县。毛泽东正在永新,红军的大本营则在宁冈,两处都是做“生意”的重要去处。
那个朝永新进发的“生意人”,二十一岁。六月三十日黄昏时分,他到达永新城里,找到了毛泽东。他扯开衣服上的补丁,取出一卷纸。那纸看上去是白的,一经涂了药水,字就出现了。毛泽东皱着眉头,看了一遍。那是中共湖南省委在六月二十六日发出的两封指示信。其中一封给湘赣边界特委,全文如下——
湘赣边界特委:
省委决定四军(即红军第四军——引者注)攻永新敌军后,立即向湘南发展,留袁文才同志一营守山,并由二十八团拨枪二百条,武装莲花、永新农民,极力扩大赤卫队的组织,实行赤色戒严,用群众作战的力量,以阻止敌军的侵入,造成工农为主体的湘、赣边割据。在同志中即纠正对红军的依赖观点。应积极提高群众的自信力与创造力。至要!至要! 泽东同志须随军出发,省委派杨开明同志为特委书记,袁文才同志参加特委,并指定莲花派两个最有能力的同志到特委工作,其余的仍旧。
详见省委通告,并由省委巡视员杜同志及杨开明同志面述一切。
此致
敬礼
湖南省委
六月二十六日
原来,那两位“生意人”,是奉中共湖南省委之命而来的。前往永新的,是“省委巡视员杜同志”,即杜修经。前往宁冈的,便是新任特委书记杨开明。
杜修经又名杜辉义、杜非,湖南慈利县太乡太国村人。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六年在长沙负责学生联合会工作,此后,担任过中共湖南华容县委书记、醴陵县委书记。用毛泽东的话来说,杜修经是个“不懂事的学生娃子”。在一个月前,杜修经来过一次。可是,这“学生娃子”毕竟是“省委巡视员”,成了毛泽东的“上司”。杨开明比杜修经大两岁,湖南长沙县板仓村人。他是杨开慧的堂兄。杨开慧之父杨昌济和杨开明之父杨昌楷是亲兄弟。他在一九二六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来宁冈之前,他是中共湖南省委秘书。当时的中共湖南省委设在安源。省委书记是安源工人廖宝庭,但实际上是由常委林仲丹和贺昌负责。那两封指示信,便出自林仲丹之手。林仲丹即林育英,湖北黄冈人,一九二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赴苏俄学习,回国后任中共上海沪西区委书记、中共汉口市委书记。毛泽东最怕省委乱指挥,最怕“钦差大臣”满天飞。三月间,那位“钦差大臣”周鲁使他吃够了苦头,成了党外“民主人士”;此刻,又来了“钦差大臣”,要他“立即向湘南发展”,而且规定“泽东同志须随军出发”。毛泽东看罢省委指示信,双眉紧锁。他已得到情报,打垮“江西两只羊”之后,敌人正在准备报复,发动第二次“会剿”,此刻怎能把主力调往湘南呢?在省委看来,调兵去湘南,简直像喝米汤那样容易,所以后来毛泽东在给中央的信中,称之“诚乎其为喝米汤的省委也”。面对这“喝米汤的省委”,毛泽东自有主意。当天晚上,毛泽东召集了红四军军委、湘赣边界特委、永新县委的联席会议,传达了中共湖南省委的意见,并说明这指示“不适宜”。朱德、陈毅、宛希先、刘真都赞同毛泽东的意见,一下子就使天平倾斜,几乎无人支持中共湖南省委的指示。就连巡视员杜修经本人,也不得不最后在会上表示,省委指示“不适宜”。这样,毛泽东便以联席会议的名义,否定了“喝米汤的省委”的意见。会毕,毛泽东吩咐警卫员去买草纸。警卫员买来后,才知毛泽东要用药水在草纸上写密信。那信是七月四日写的,写给中共湖南省委。毛泽东写道:
湘省敌人非常强硬,实厚力强,不似赣敌易攻。赣敌易攻,赣敌被我连败四次,其胆已裂且受我释放俘虏影响,军心大摇……故为避免硬战计,此时不宜向湘省冲击,反会更深入了敌人的重围,恐招全军覆灭之祸……
毛泽东还写及,红军离开了井冈山,在湘南会“虎落平阳被犬欺”。信末的落款是“特委、军委”。发走了密信,毛泽东松了一口气,离开永新县城,到五十里外的永新田溪乡去做巩固根据地的工作。过了些日子,忽地传来惊人的消息:二十八团、二十九团离开井冈山,在朝湖南酃县进发,看样子要进军湘南!毛泽东急忙写了长达三页的信劝阻,交给江华(当时名叫黄琳)即刻送去。江华一天一夜跑了一百二十里,赶上了西进的队伍,送上毛泽东的信,要求他们返回宁冈。但是,无济于事。江华回来报告说,这两个团还是朝湘南去了。为什么这两个团会去湘南呢?原来,湖南省委的指示传出以后,在二十九团里产生强烈反响。二十九团是由湘南宜章暴动的农民所组成,农民思乡之心甚切。一听说要回湘南去,无不欢呼雀跃。杜修经一听说二十九团愿去湘南,正好可以执行湖南省委交给他的使命,当然给予支持。二十九团团长胡少海、党代表龚楚,鼓动着二十八团一起行动。二十八团团长王尔琢、党代表何长工,出席了两个团联合召开的干部会议。据杜修经回忆,会议“由朱德、陈毅主持,何长工、王尔琢、龚楚、胡少海等同志都参加了。会上提出要到湘南去,重提执行湖南省委的决定。这时,主要是二十九团受逃避斗争、欲回家乡思潮的影响,对当时敌情并不清楚,也没有考虑到边界党的路线的正确,群众基础好,怎么与敌周旋的有利条件,便冒然决定去湘南……”杜修经:《八月失败》,《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下册,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杜修经曾请示过特委书记杨开明。杨开明说:“决定了,就走吧!老毛那里,我跟他说。”湘南之战,败得够惨:二十九团几乎全团覆灭,只剩下团长胡少海、党代表龚楚百余人,并入了二十八团。不少二十九团士兵自由行动,跑回家乡宜章,遭到厄运。二十八团第二营营长袁崇全率部叛变投敌,使该团丢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红四军军参谋长兼二十八团团长王尔琢听说袁崇全叛变,带着一个排追去。追到二营驻扎的镇子,已是黄昏时分。王尔琢一路奔,一路高声大喊:“不要打枪!不要打枪!我是你们的王团长,来叫你们回去的!”二营的兵士,都熟悉团长的声音。一听团长来了,都不再射击。营长袁崇全正在打麻将,听说王尔琢要召士兵们回红军,提起两枝驳壳枪冲了出去,砰!砰!袁崇全双枪齐鸣,王尔琢猝不及防,当即倒在血泊里!王尔琢当时二十五岁,他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北伐时是东路军先遣司令部政治部主任,参加过南昌起义。他在红四军中,是仅次于毛泽东、朱德、陈毅的第四号人物,竟死于叛徒之手!他死的时候留着长发,因为他自南昌起义时就不理发,说是直至革命胜利才理发,他看不到胜利之日了。湘南之战,两个团之中,丢了一个团,反了一个营,死了军参谋长,真的被毛泽东所言中:“虎落平阳被犬欺!”“恐招全军覆灭之祸!”史称“八月失败”。在工农革命军第四军成立时,下辖两个师九个团。改称红军第四军时进行了缩编,取消师的建制,九个团缩编为四个团,即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一、三十二四个团。湘南去了两个团,等于去了一半的兵力——尤其是其中的二十八团,乃是南昌起义部队的正规军。得悉红军主力前往湘南,赣军顿时活跃,调集十一个团猛攻永新县城。毛泽东手下只有三十一团一个团,在那里苦战着。
得知湘南大败,毛泽东对那“喝米汤的省委”愤懑至极。为了挽回败局,他留下袁文才、王佐守山,自己率三十一团三营前往湘南,迎还红军主力。
毛泽东一走,赣军猛扑,永新、莲花、宁冈三县城都落入赣军之手,连井冈山都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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