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中国命运的棋赛二十世纪的中国,一场波澜壮阔、跌宕曲折的棋赛,决定了中国的命运。执蓝子者,光溜溜的脑袋,长袍马褂,讲起话来喜欢拖腔拉调,一口浙江“官话”。平时他不苟言笑,着急时,会骂“娘希匹”。执红子者,长长的头发朝后梳,一身中山装,讲起话来不紧不慢,一口湖南腔。平日喜欢说说笑笑,富有幽默感,发脾气时会骂“放屁”。两人都富有男子汉风度,一米八几的个头——光头者似乎比长发者还稍稍高出一厘米。在他们身后,分别插着青天白日旗和镰刀铁锤红旗。
这两位主帅的头衔分别是:中国国民党总裁、“中华民国总统”;中国共产党主席、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后来改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他们手下的军队分别是:中国国民革命军和中国工农革命军(后来改称中国工农红军,又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论军职,他们一个是陆海空军大元帅、军事委员会主席、总司令,一个是中央军委主席。
他们的大名分别是:蒋瑞元,谱名周泰,学名志清,字介石,后仿效孙中山,改名中正。世人常以他的字相称——蒋介石介,大的意思;介石即巨石,是从谱名“泰”字推衍的。
毛泽东,字润之,亦作润芝。笔名二十八画生(“毛泽东”三字繁体字共二十八画),世人以他本名相称——毛泽东。这本名是按“祖恩贻泽远”辈序取“泽”字,“东”则意味着东方,太阳升起之处,蒸蒸向上之意。他曾因敬佩梁启超(梁任公)而取过别号“子任”。至于他的字“润之”,那“润”是由“泽”推衍的,所谓“雨露滋润”。
他俩是同时代人:蒋介石长毛泽东六岁,早毛泽东一年去世,蒋介石活了八十八岁。毛泽东活了八十三岁。其中,有八十二年,他俩同存于世。论个性、气质,他俩截然不同:蒋介石军人气质,每日清晨即起,操练一番。他以《俾斯麦传》、《曾胡治兵语录》、《曾文正公家书》为三件宝,不时诵读。
蒋介石不抽烟,不喝酒,甚至不喝茶,只喝白开水。喜食海鲜、咸菜烧黄鱼、绍兴霉干菜。毛泽东则诗人气质,擅诗词,喜狂草。他昼夜颠倒,每日晏起。他手不释卷,一部《资治通鉴》不知读了多少遍,从历代治乱兴邦之道中汲取教益。
毛泽东只能喝葡萄酒,但嗜烟如命,且喜浓茶、尖椒,常以红烧肉“补脑子”……
他俩有着相近的政治经历:
一九二四年,蒋介石出任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因校址设在广州黄埔,世称“黄埔军校”)校长,日渐在军中发展势力,掌握军权。从军事委员会委员,进而成为国民革命军总监,以至总司令。他一生视军队为命根子。毛泽东于一九二七年秋在湖南发动秋收起义,出任前敌委员会书记。不久他和朱德会师于江西井冈山,成立中国工农革命军,朱德为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从此以这“朱毛红军”跟蒋介石对抗。毛泽东的名言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毛泽东曾说,蒋介石“看军队如生命”,“有军则有权,战争解决一切”。毛泽东笑谓,军队对于蒋介石,如同“大观园里贾宝玉的命根是系在颈上的一块石头”。毛泽东称,“对于这点,我们应向他学习”。在这一点上,蒋介石是“我们的先生”引自《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五四五、五四六页,第四卷一三八二页,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版。毛泽东又说,“共产党员不争个人的兵权……但要争党的兵权,要争人民的兵权”。毛泽东以为,枪杆子里面出一切东西,整个世界只有用枪杆子才可能改造。
毛泽东和蒋介石都是美国总统尼克松的朋友。尼克松曾这样比较两人之间的异同:“这也许是巧合,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人都是东方人。毛仅出国两次,一九四九年一次,另一次在一九五七年,都是去莫斯科同苏联领导人会晤的。蒋也仅仅离开过亚洲两次,一九二三年去过莫斯科一次,一九四三年作为四强之一到过埃及参加开罗会议。两人不时摆脱日常政务,长时间深居简出。毛利用这段时间作诗;而蒋则在山间散步,吟诵古诗……毛反对父亲的专制和整个社会制度;蒋反对清朝的腐败以及对外屈膝,顺便一提,他反叛的象征姿态——剪掉辫子——比毛早七年。
“他们的差异既有表面上的,也有深刻的地方,毛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像一大口袋土豆被人漫不经心地扔在那里;蒋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脊梁骨像是钢造的。毛潇洒自如,谈笑风生;我同蒋见面几次,从来没有见他有任何幽默感。毛的书法龙飞凤舞,字里行间,不拘一格;蒋的书法笔画端正,四四方方,格局分明。讲得深刻一点,他们把中国看成是神圣的,但表现有所不同。两人都爱这国土,但毛要清理掉它的过去,而蒋则要在上面进行建设,取得胜利后,毛简化了中国繁体字,不仅仅是为了促进识字运动,而且是为了扫除每个繁复字体的历史含义。蒋败走台湾时,在逃亡船上腾出空位,运走达四十万件古董文物,却把差不多数目的对他忠心耿耿的助手和官兵遗留在大陆。”
尼克松对于毛泽东和蒋介石的比较,可谓入木三分。
不过,蒋介石有时也具有幽默感。一份洋洋数万言的《抗日胜利后之建军计划》放在蒋介石的办公桌上。他无暇细看如此冗长的报告,提笔在天头上写下五个字批语“我非字纸篓。”蒋介石的批语,使他的部下哭笑不得。
蒋介石甚爱清洁、整齐。他的办公室、军营从来都干干净净,井然有序。蒋介石在台湾福大招待所下榻,在散步时偶见路旁一堆狗屎,顿时怒从心头起,把招待所的主管臭骂一顿。那主管竟然因此郁郁而死。
毛泽东也极爱干净,即便在长征中,他也从不睡别人家的床,总是拆下门板,作为临时床铺。不过,他爱清洁而不喜整齐,他的书房、办公室以至卧室,到处摊着翻看了一半的书。他喜欢同时看许多本内容截然不同的书,而蒋介石则总是在看完一本书之后再看第二本书。蒋介石每年要发表众多的文告。他的文告,大都由秘书代为捉刀,他自己细细地改了一遍又一遍。毛泽东手中有如椽之笔,不仅他自己的文告一概出于自己笔下(个别的讲话稿由秘书记录、整理),他还以《解放日报》、《人民日报》、新华社评论员的名义写了众多的社论、评论,甚至他还替人捉刀,以朱德、彭德怀的名义发表了许多文告。
毛泽东和蒋介石对立了一辈子。贯穿于蒋介石的一生,是“反共”两字。可是,如此对立的政敌,在政治上也有共同之处。比如,他俩都坚持“一个中国”。这样,一九七二年,当尼克松总统访问中国时,和周恩来在上海发表著名的《中美上海公报》。内中写及,“美国政府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当然,毛泽东和蒋介石的“一个中国”的内涵,却又截然相反。毛泽东心目中的中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蒋介石心目中的中国是中华民国。有时,他俩会在严重对立之中,也采取相同的政治行动。比如,一九七一年四月九日,美国单方面发表声明,将位于台湾东北一百海里处的钓鱼岛列岛主权交给日本。毛泽东指令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于五月一日发表社论《中国领土主权不容侵犯》。台湾也开展了“保钓运动”,蒋介石提出了“保土爱国”的口号。毛泽东和蒋介石都向美国发出了抗议之声……蒋介石在党内的对手是汪精卫和胡汉民。经过三番五次的格斗,蒋介石才在一九三八年三月的武昌会议,即中国国民党全国临时代表大会上当选为总裁,最终确立了他在中国国民党内的领袖地位,成为说一不二的党魁。
毛泽东则在党内战胜了王明、张国焘。在一九三五年一月的遵义会议(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确立了他在党内的领袖地位。在一九四三年三月,他当选中共中央政治局主席,最终在组织上确立了他的中共领袖地位。
他俩的婚恋之路,也颇相似:
蒋介石先是由母亲王采玉作主,在十四岁时娶了比他大五岁的毛馥梅(后来因馥字难认,乡下人称她为毛福梅)为妻。此后他在上海,又先后与江苏吴县人氏姚怡诚以及苏州姑娘陈洁如同居。最后,他与宋美龄结为政治夫妻,人们取了蒋中正之“中”字,与宋美龄之“美”字,戏呼他们的婚姻为“中美联姻”,一语道出个中奥秘。
毛泽东亦有四次婚姻。也是在十四岁那年,也是由父母作主,娶了大他四岁的罗氏,但他从未和她生活在一起。此后他有三次婚姻,妻子分别是杨开慧、贺子珍、江青。蒋介石是一位铁腕人物,独裁型领袖。他实行“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三一”式统治。一个政党即中国国民党,一个主义即三民主义,一个领袖即蒋某人也。
毛泽东对蒋氏的“三一”不以为然。一九四五年七月一日至五日,六位国民参政员褚辅成、黄炎培、章伯钧、左舜生、冷御秋、傅斯年访问延安。据左舜生回忆,毛泽东曾对他如此说:“蒋先生总以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引者注:语出《孟子》)。我‘不信邪’,偏要出两个太阳给他看看!”左舜生:《近三十年见闻杂记》,《近代史中国史料丛刊》,第四九至五十辑,五四○页,台北文海出版社一九六七年版。果真,中国出现“天有二日,民有二主”的局面!其实,在毛泽东说这句话之前,已经是这样的局面。直至蒋介石和毛泽东先后离世,也还是这样的局面。以蒋介石为一方,以毛泽东为另一方,以中国广袤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为棋盘,下了一盘震撼全球的棋。把这一“棋局”记录下来,便是一部中国现代史。这是一场错综复杂的大搏斗。其中固然不乏刀光剑影、枪炮轰鸣、硝烟弥漫、杀声震天,却又不时互派秘使,幕后斡旋,打打谈谈、谈谈打打。
双方曾激烈地对骂着:
蒋介石骂毛泽东是“毛匪”,还有“赤匪”、“共匪”、“奸党”、“奸军”之类;毛泽东则骂蒋介石为“独夫民贼”、“人民公敌”、“头号战犯”、“蒋匪”,那词汇似乎比蒋介石的更丰富些。不过,两位主帅居然也有笑脸相迎、握手言欢之时。在重庆,海量都浅的两位主帅居然都高高举起盛着通红葡萄酒的高脚玻璃杯,互称“毛先生”、“蒋先生”。
在那山城和谈的日子里,毛泽东得知蒋介石不仅自己不抽烟,亦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抽烟。蒋介石的朋友之中虽不乏“瘾君子”,但进见他之前总要漱口,以免说话时那烟味使他不悦。毛泽东虽然不至于去漱口,但尊重蒋介石,在他面前不抽烟。这一小细节,使蒋介石大为感动。私下里,蒋介石对“文胆”陈布雷说出了一番极为难得的对毛泽东的话语:“毛泽东此人不可轻视。他嗜烟如命,手执一缕,绵绵不断。据说每天要抽一听(五十支装)。但他知道我不抽烟后,在同我谈话期间竟绝不抽一支烟。对他的决心和精神不可小视啊!”毛泽东呢?他擅长戏谈。一位国民党方面的记者问他对蒋介石的印象如何,他答曰:“蒋乃草字头下面写个‘将’,‘草头将军’也!”重庆谈判一年之后—— 一九四六年八月,美国女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在延安访问毛泽东,又问及他对蒋介石的印象。
毛泽东只用六个字作答:“蒋介石——纸老虎!”果真,毛泽东以三年时间,横扫中国,战胜了蒋介石……如今,硝烟早已消散,枪炮声早已沉寂,两位“棋手”(其实也是国共两党的旗手)也相继撒手离位离世。然而,细细探究那盘恢弘壮观的“棋局”,细细探究这两位“棋手”,细细探究两位“棋手”如何影响中国之命运,却是令人回味无穷的。这部《毛泽东与蒋介石》,便着眼于毛、蒋,透视那盘举世瞩目、惊心动魄的历史之棋。棋谚曰:“棋子木头做,输了重来过。”历史之棋却无法“重来过”。然而,追溯那逝去的往事,却会给人以历史的思索和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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