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蒋介石沉思片刻,还是拿起电话要通了王世杰:“雪艇兄,马上发电报, 祝贸杜鲁门蝉联总统……”
随后,他又亲自提笔写信给杜鲁门。祝贺之余,向其提出三项要求:
一、迅速给予并增加军事援助;
二、发表关于美国政策之坚定的声明,支持我国政府从事奋斗之目的,以鼓舞 军民士气,并巩固政府之地位;
三、尽速派遣一高级军官与本政府共商有关军事援助之具体计划,包括美国军 事顾问参加指挥作战。
三天后,即11月12日,杜鲁门在给蒋介石的复信中,只是表示将“根据1948年 援华法援助中国政府”,对增加军事援助等项要求均予拒绝。蒋介石无奈,只得派 夫人宋美龄以总统特使名义赴美,名为祝贺,实为求援。这是后话,且不表。
再说昔日歌舞升平的南京城,如今混乱一片。自国民党军队在辽沈战役惨败后, 战局急转直下,政府中枢动摇,刚上任半年的翁文灏坚辞行政院长职,空了一个月, 才推出孙科来继任。蒋介石连日在官邸召开党政军汇报会议,云集文武百官,“仍 无具体挽救时局之策”。军事上的失败,政治上的危机,又牵动财政经济,金元券 急剧贬值, 宁沪两地缺乏粮食供应,人心慌乱不安。11月9日,南京爆发了抢米风 潮,“有聚集至千人以上者,警察无可弹压”。内外动荡,国民党的一些有识之士, 已深深意识到大厦将倾了。
这一天,总统府国策顾问陈布雷在湖南路寓所掷躅着,终日未出门。他自10月 28日被推举参加李文范、孙科、程天放、贺衷寒、刘健群等人向蒋介石进言后,日 夜“怀念时局,百感交集”。他奉令与吴铁城、孙科、张群、吴鼎昌、陈立夫、洪 兰友、何应钦诸人共同商讨研拟的“战时体制”,尽管蒋介石一再催询,还是迟迟 未能成稿,心中着急万分。
陈布雷体质素弱,原秉家训,“自甘于田野”,但自遇蒋介石后,感其知遇之 思,即以身许蒋,表示愿“以笔札文字效力”。然而这毕竟是违背自己的职业旨趣 的,于是“中因疾病,常思引退”。后因抗日战争爆发,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 他决心以笔征战,乃又扶病工作,不分昼夜,遂使积弱之躯每况愈下。抗战胜利后, 他想急流勇退,可是又“牵动了种种感情关系而不忍言退”,最终酿成了悲剧。
有谁知道陈布雷的心理矛盾和痛苦?只有他自己的亲属。好心的家人多么希望 陈布雷早日脱离风高浪险的宦海,恢复原来的自由之身,重新驰骋早年大显身手的 报坛!然而她们也知道进不容易退更难,何况陈又是典型的信奉“士为知己者死” 的传统文人,追随蒋介石20年,前既“不忍言退”,后更不会“临难苟免”的。为 了得到一点安慰,好心的亲属只有到观音菩萨面前述说心事了。她们求得“观音灵 签”第九签,上刻诗云:
劳君问我心中事, 此意偏宜说向公: 一片灵台明似镜, 实如明月在当中。
这是个“上上签”。再抽,还是这个签。事情真是巧合,陈布雷何尝不是“一 片灵台明似镜”?他对官场的冷暖浮沉、政治局势的风云变幻,可谓了如指掌,只 是不愿把那满腹心事、内心痛苦公开说出来罢了。
他的家属不满足于这个并未指明前程的答复,再一次上古寺进香,祈求观音菩 萨示以因果。这次求得的是个“下下签”,即“观音灵签”第三签。签诗云:
冲风冒雨去还归, 役役劳心似燕儿。 衔得泥来成垒后, 到头垒坏复成泥。
这一次更是巧合。陈布雷原名训思,字彦及,别号畏垒,其中的“垒”字,跟 签诗中的两个“垒”字正好相合。而签诗描述的燕儿与陈布雷的情景又何其相似! 他何曾不像那“役役劳心”的燕儿,顶风冒雨,不分昼夜地为蒋家王朝衔泥筑垒。 覆巢之下无完卵。蒋家王朝行将覆亡,忠诚地为蒋效力的陈布雷出路何在?陈的家 人不由得不信“垒坏复成泥”的签言。
据说陈布雷曾将这两首签诗手录下来。看来,他也是相信的。
11月11日,陈布雷起床后,头晕心跳,目光昏暗。10时许,他勉强出席了蒋介 石主持的“中政会临时会议”,讨论行政院提出的“修正金元券发行办法”和“修 正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散会后回寓,精神恍惚,自叹病躯如此,对“国 运严重时期”决难有所贡献,“乃真觉‘百无一用’为对书生之确评也”。狂郁忧 思,不能自制。
“此树婆婆, 生意尽矣! ”当天,陈布雷写下了一篇充满内心矛盾和痛苦的 “杂记”,觉得心力体力不支,决定作两三天的休息。谁知这一休息,蒋介石官邸 再也听不到陈布雷招呼同僚的声音了。
11月13日上午10时20分左右,总统府秘书周宏涛、总统府二局局长陈方、国民 党中宣部副部长陶希圣、行政院秘书李惟果,先后接到了陈布雷的秘书蒋君章从陈 公馆打来的电话,用哭腔报告了同一个消息:“请你快来!布雷先生完了!”
“啊……”接到电话的每一个人,第一个反应都是非常惊讶的这么一声。
蒋君章打完这几个电话,又好不容易打通了上海的电话,将陈布雷的死讯报告 了陈的夫人、数日前赴沪喝外甥女喜酒的王允默。
陈布雷弃世被发现,是在10点10分许。他的秘书蒋君章因事去找他,见他卧室 的门紧闭着,敲也不开,立即要副官站在茶几上开气窗,两人从窗口向里张望,没 有看见什么,里面对开窗声也没有任何反应。两人感到事情不妙,慌了神。副官伸 手进去弄开了弹簧锁,两人夺门而人。只见陈布雷脸蜡黄,眼睁开,嘴张大,一动 不动地直挺挺躺着。掀开被子一摸,手已冰凉,脚已僵硬,只有胸口尚存余温。枕 边放着一封给蒋君章的信。床头有两个安眠药瓶子,一个已空,一个还剩三分之一, 地上还洒落几粒安眼药片。
不一会儿,周宏涛、李惟果、陈方、陶希圣等先后赶到,并带来了三个医生。
医生立即给陈布雷打了强心针,然而已经毫无用处。绝望之余,在场者开始商 议善后事宜。头一个问题便是:怎样公布消息?直说吧,伯被共产党及民革、民盟 的人利用,不直说吧,又如何遮掩?商讨的结果,都主张不说清楚。接下来一个问 题是:如何把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报告蒋介石,而又不过于掠动他?这事倒好办一些。 因为11时蒋要召见陈方,完全可以趁这机会由陈方及周宏涛将陈布雷自杀消息及陈 的遗书报告上去。
次日,陈布雷谢世的消息由国民党中央社向外界披露:
陈布雷于昨(十三)日上午八时,以心脏病突发逝世。陈氏前晚与友人谈话后, 仍处理文稿,一切女口恒,就寝为时甚晚。昨晨,随从因陈氏起床较晚,入室省视, 见面有异,急延医诊治,发现其脉搏已停,施以强心针无效。陈氏现年59岁,体力 素弱,心脏病及失眠症由来已久,非服药不能安睡。最近数日略感疲劳,仍照常从 公,不以为意。不料竟因心脏衰弱,突告不起……
《中央日报》刊载这条消息时,用了一个长长的、醒目的标题:《陈布雷氏昨 日心脏病逝世总统夫妇亲往吊唁明大殓》。
陈之死,适值国民党所称的“国步艰难之时”。他去世的那天,是辽沈战投结 束的第五天,也是淮海战场上解放军向黄百韬兵团发起总攻的第二天。此前四天, 蒋介石向刚连任的杜鲁门总统写信求援,前一天,杜鲁门回信拒绝。在国民党上层 风声鹤唳之时,一个小小的事件都会引起一阵惊慌,何况是总统府国策顾问之死!
陈布雷死得突然,死得蹊跷。随着中央社消息的传播,传言、议论越来越多, “颇有离奇不经之谈”,无异于对浮动的人心火上浇油,实在是一件于国民党统治 不利的事情。于是,他们决定赶紧把陈布雷之死在社会上、在国民党内引起的风波 平息下去。其办法就是对社会舆论稍稍作点让步,把陈布雷服毒这一真相巧妙地透 露一点,同时借机大作文章,把陈之遗书中所谓的“自弃自了”说成是“感激轻生, 以死报国”,力图把对死者的悼念引向对蒋介石的效忠。
中央社按照南京政府的新基调,于11月18日发布了一条新消息,称:“……两 医官判断布雷先生系服安眠药过量……蒋秘书于布雷先生卧蹋枕旁,发现遗书一封, 嘱其不必召医救治,并嘱其慎重发表消息,不可因此举而使反动派捏造谣言。蒋秘 书即遵守遗言,发表先生因失眠症及心脏衰弱逝世……总裁对于布雷先生二十年来 鞠躬尽瘁,而最后乃感激轻生,以死报国,异常震悼,即将其遗书发交治丧委员会 照相制版发表,并命将原件交还亲存。”
中央社两次所发消息,前后抵梧,人们读后更加疑窦丛生,正应了“欲盖弥彰” 那句话。
自11月19日起,陈布雷的《十一月十一日杂记》、《上总统书》、《遗陈夫人 书》等10件遗书陆续刊载于京沪各地报纸。当人们读到他说的“自己拿不出一些些 主意,可以说我的脑筋已油尽灯枯了,为了这一些苦恼,又想到国家已进人非常时 期,像我这样,虚生人间何用,由此一念而萌自弃之心”’“布雷此意,早动于数 年之前,而最近亦起于七八月之间”等话时,对于他的死因才渐渐不再议论。
然而陈布雷遗书并非如中央社所称“全部发表”,而是扣下了一部分不利于南 京政府的内容。
不过有一点是确实的,那就是蒋介石对他视之如心腹、倚之如股脓的幕僚长之 死,是非常伤心、悲痛的。他含泪说道:“在此国难未经之时,天夺良辅,你的眼 睛一闭,离我而去,可是丢下我,叫我又怎么办呢?”
蒋介石说的是真心话,他此时已经苦于无法摆脱困境了。随着军事上的不断惨 败,国民党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境地,其中尤以蒋介石与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之间的 矛盾最为突出。
蒋、桂矛盾由来已久,在“行宪国大”前后更表面化了。李宗仁冲破蒋介石的 层层阻挠,竞选上副总统后,蒋介石便免去了白崇禧的国防部长职务,让他去汉口 任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认为这是蒋介石排除异己,拒不受命。后来,桂系 谋师黄绍闳劝道:“局势已经很清楚,难道老蒋还能长久支持下去吗?还有胜利的 希望吗?我们如果还死跟着他跑,岂不是陪葬!我们应该及早寻一条出路。我们都 高高在上地处在南京、上海,那些广西军队岂不是任由他们摆布葬送,那时我们什 么都完了,你还不是笼中之鸟!现在难得的好机会放你出去,你还不远走高飞,自 己还想关在笼里吗?你到武汉去至少可以把广西的部队拿了回来,还可以多拿一些 老蒋的部队,武汉是进可以战、退可以守的战略要地,你看形势,看机会,拥兵在 手,主张和平,同共产党合作,迫蒋下野,德公就可以代理总统,我们岂不是大有 可为吗?”
白祟禧听罢,双掌捂着额头,像是在沉思。突然,他将捂额的双手放下,站起 来说:“对!我就到武汉就职去!”
于是,他踌躇满志地乘着那架绰号“空中霸王”的专机,带着夫人马佩璋和几 个贴身心腹,飞往汉口赴任。从此,华中成了白崇福的一统天下。
不料刚过三个月, 全国局势就发生了急剧的变化。9月,人民解放军解放了济 南,10月中旬,又在辽沈战役中先后解放锦州与长春。这时,徐州会战眼看就要展 开。 国民党危机日重,蒋介石同意了国防部长何应钦的提议:采取白崇禧6月初提 出的“守江必守淮”的方针,由白祟禧统一指挥华中和徐州两个“剿总”的部队在 中原作战,以保卫南京。
10月30日,白祟禧从武汉飞抵南京,参加当日下午的军事会议。对于要他指挥 两个“剿总”在中原作战,他认为这是自己向往已久的事,因而笑容微露,满口答 应。当晚,他到傅厚岗副总统官邸跟李宗仁密谈。李对他说:“健生,司徒雷登大 使已经告诉我了,他已向马歇尔国务卿提出了让老蒋下台的建议,由我们跟共产党 重开谈判。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可不能把自己的部队投向徐州战场为他卖命呀!”
当夜,白祟禧细细琢磨,真要实行“守江必守淮”,须将主力部队部署在淮河 以南,采取攻击防御战术。战事发展至今,徐州“剿总”的几个兵团却以徐州为中 心,一字排开布防在陇海线上,要想再变更部署,为时已晚。以后徐州会战失利, 恐怕老蒋会借此诿过于他。既然现在前线频频失利,出现了要和谈的潮流,他还是 觉得拥兵保存实力、守武汉静观风向为好。
事隔一夜,他决心变卦。
10月31日上午,军事会议继续召开。白祟禧发言时,坚决不肯指挥华中、徐州 两个“剿总”,一口拒绝了统一指挥中原大军的任务。他悻悻地说:“五个月前, 我要求统一指挥中原大军,那时候为什么不答应呢?现在要想重新部署兵力,已经 来不及了!”
11月,国民党军在淮海战场节节惨败,黄百韬兵团在碾庄被歼,黄维兵团也在 双堆集被围。蒋介石急电白崇禧调兵驰援,白竭力反对。勉强让第20军东调以后, 就再也不让第2军等部队调走了。 国防部的电报、参谋总长顾祝同的电话,都被白 崇禧硬邦邦地顶了回去。这可急坏了蒋介石,便亲自从南京打电话到汉口,找白祟 禧讲话。开头双方的态度还好,以礼相称,“总统”、“健生兄”地叫着。说来说 去, 二人态度急剧变坏,各不相让。蒋说:“我是总统,调第2军是军令,你是军 人,应该懂得服从命令!”白毫不示弱,说:“合理的命令我服从,不合理的命令 我不能接受!如你认为我不听命令,你撤我的职好了!”一个电话打了半个多钟头, 蒋介石气得说不出话来,“啪”地把电话甩了。白崇禧一不做二不体,放下电话就 下了紧急命令,不准集结在沙市的第2军东调,还命令到了汉口的第9师开回沙市去。
蒋介石这时感到悲凉,也感到孤独。形影相伴的宋美龄不在身边,她正在大洋 彼岸为蒋介石的未来命运而忙碌着。
蒋介石祈盼着夫人能尽快从美国带来福音,然而他的祈盼落空了。
宋美龄第一次访美是在1942年11月。那时,她受到罗斯福总统非常热情的欢迎 和接待,她风头十足,以一位东方女性特有的魅力使访问取得了巨大成功,罗斯福 承诺提供4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
然而这一次,华盛顿没有给蒋夫人铺红地毯,没有邀请蒋夫人住进白宫,也没 有让她在国会讲演。杜鲁门用挖苦的口吻说;“蒋夫人来美国是为了再得到一些施 舍的。我不愿意像罗斯福那样让她住在白宫,我认为她也不喜欢住在白宫,当然, 对她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我是完全不在意的。”
真是世态炎凉,今非昔比。尽管宋美龄依然气质优雅,口齿伶俐,能说一口纯 熟的英语,但却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创造奇迹。她向美国提出的一套求援计划,包括 请麦克阿瑟将军到中国指挥对中共作战的计划,均遭到对方的严词拒绝。杜鲁门不 仅没有给她面子,而且不客气地向报界发表一篇声明,透露美国向蒋介石提供的援 助总额已经超过38亿美元,而现在局势恶化的程度,任何大量的军事援助均于事无 补,美国不能保证无限期地支持一个没有希望的政府。
宋美龄受到冷遇,愤怒地离开华盛顿,到纽约孔祥熙购置的别墅里居住下来, 几个月后直接去了台湾,再未踏上中国大陆。
当宋美龄将这不幸的消息告诉翘首以待的蒋介石时,对蒋介石的打击之大可以 想见。然而,他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12月24日,白崇禧在汉口发出主张停战言和的电报,由张群、张治中转交蒋介 石,并宣称非蒋下野不能谈和。25日,他操纵湖北省议会发出通电,向蒋介石提出 “和平解决”的主张,公开警告蒋介石“如战祸继续蔓延,不立谋改弦更张之道, 则国将不国,民将不民”,要蒋介石“循政治解决之常规,寻取途径,恢复和谈”。
同日,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主席程潜发出通电,倡议与中共和谈,并要 求蒋介石下野。接着,河南省主席及湘、鄂、豫、桂四省参议长亦发出请蒋介石下 野的通电。
这时,司徒雷登公开告诉张群:“曾和我交谈的多数美国人的印象确实是认为: 广大中国民众感到蒋委员长是结束战争的主要障碍,应该免除蒋委员长的职位。” 他又称:“这是美国制定政策的主要因素。”
军事惨败, 外交受挫, 财政崩溃,内部分裂,使蒋介石不得不考虑自己再行 “以退为进”的良策,同时,他下令毛人风撤除了对李宗仁的暗杀令。圣诞之夜, 他亲笔写下了“冬天饮寒水,雪夜渡断桥”两句诗,以作万般无奈的悲凉之叹。
12月31日傍晚,蒋介石邀中央执、监委员及军政要员40余人在黄埔路总统官邸 聚餐。虽然大厅里火树银花、五彩续纷,一派节日气氛,但在辉煌耀眼的彩灯下映 出的,却是个个忧心忡忡的阴沉面孔,无人谈话,无人说笑,惟闻杯盘盏碟之声。 党国的要人们也许意识到,这将是蒋家王朝“最后的晚餐”了。
蒋介石的目光扫视一遍全场每个人的脸庞,然后以低沉的语调说:“各位,现 在局面严重,已经到了党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应该怎么办?党内有人主张和谈。 我本人对于这样一个重大问题不能不有所考虑。我已拟好一篇文告,准备元旦发表。 现在请岳军(即张群)先生宣读一遍,征求大家的意见。”
大家面面相觑,默然落筷,倾听张群宣读总统新年文告:
……自国父倡导国民革命,创建中华民国,开国至今,整整经过了37年。在这 一个时期之中,革命先烈爱国军民流血牺牲,坚贞奋斗,饱经挫折,备历艰辛,宪 法才得实施,宪政才告成立。今日在宪政政府成立之后第一次举行开国纪念,深觉 岁月磋舵,建国事业如此迟滞,三民主义未能实现,实在是感慨万分。溯自抗战结 束之后,政府唯一的方针在和平建设,而政府首要的任务在收复沦陷了14年的东北, 以期保持我国领土主权的完整。但是三年以来,和平建国的方针遭逢了阻挠,东北 接收的工作也竟告失败,且在去年一年之中,自济南失守以后,锦州、长春、沈阳 相继沦陷,东北九省重演九一八的悲剧。华东华北工商事业集中的区域,学术文化 萎苹的都市,今日皆受匪患的威力。政府卫国救民的志职未能达成,而国家民族的 危机更加严重。这是中正个人领导无方,措施失当,有负国民付托之重,实不胜其 惭惶慷栗,首先应当引咎自责的……只要和谈无害于国家的独立完整,而有助于人 民的休养生息;只要神圣的宪法不由我而违反,民主宪政不因此而破坏,中华民国 的国体能够确保,中华民国的法统不致中断,军队有确实的保证,人民能够维持其 自由生活与目前最低生活水准,则吾个人更无复他求……
蒋介石在文告的最后表明:自己意欲下野,不再担任总统,“只要和平果能实 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
张群念完文告,全场鸦雀无声,空气压抑而紧张。
蒋介石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掠过来扫过去,最后停在身旁的李宗仁脸上,问 道:“德邻,你对这篇文告有何意见?”
李宗仁答道:“我与总统并无不同意见。”
蒋介石听了,脸露愠怒之色,又将目光向周围一扫,说:“大家都谈谈自己的 看法吧!”
突然,一张桌上响起抽泣之声。众人一看,是几天前刚任孙科内阁社会部长的 谷正纲。他以哭声说道:“总统不能下野呀!总统万万不能走啊……”
抽泣声打破了沉默。张道藩站起来说:“我坚决反对发表这篇文告!与共产党 谈和乃与虎谋皮。党国危亡就在眼前,这局面非总统不能挽救。若是总统离开,这 将对士气人心发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陈立夫随即站起来发言:“只有总统当政,方能挽救党国于千钧一发之危!”
蒋介石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显然,他从刚才的话语中得到一丝慰藉。
大厅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为今之计,下野谋和倒不失为上策!”
“总统以国事为重,激流勇退,适当其时。”
“只是文告中的诸项条件,恐怕中共难以接受吧!”说着说着,声音由低而高, 变成了莫衷一是的争论。
这种司空见惯的争论,使蒋介石忍耐不住地冒起火来:“我并不要离开,只是 有人要我退职!我之愿意下野,不是因为共党,而是因为本党中的某一派系!”
坐在他旁边的李宗仁斜眼着桌上的酒杯,一言不发。他知道蒋介石是在含沙射 影,有意说给他听的,“某一派系”云云,明摆着是指他和白崇禧为首的桂系嘛。 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却不露声色,保持沉默。
使蒋介石感到难堪和寒心的是,除谷正纲、张道藩、陈立夫等少数几位文官力 主蒋继续当政外,多数武将们都缄口不言。于是,他对掌管舆论宣传的张道藩说: “既无再多异议,文告明日发表!”言毕愤然离去。
正是:
时来天地皆同力, 运去枭雄不自由。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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