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九头鸟葛幼泉听了锦堂一席话,暗想:这也是他命中注定,要受一番折磨。我本来想诱他到运升家里去,只怕他不上当,如今他开口问及朱运升居址,这正是大好机会,岂可轻轻放过?如此一来,就是他赶到了那边,吃了大亏,也只是他自讨苦吃,不能怨我。想罢,就低声答道:“朱远升是越狱要犯,外边有人注意他,本来不能告诉人家,既是你老兄有人指引,说了谅也不妨!他家住大洪山,本来是贩私盐为活的,现在因贩土利息厚于贩盐,他才改做土贩,手下伙计多得很,这几天各地拿获的土贩,大半是他手下的伙计。老兄若是有心前去,只消到了大洪山,向人探问朱二老板,那边无人不知,自会有人带你去的。不过我说是说了,他究竟是越狱要犯,老兄也须替他严守秘密,切不可在人前吐露口风,保你买到物美价廉的乌皮霉公。”锦堂含笑答道:“承情指示,感激非常,日后当图补报。”当下便告辞而行。幼泉要紧过瘾,立起身来,道声恕送,就一歪身横倒榻上,呵欠迭作,急急地烧烟泡,装上烟斗,嗤嗤连抽十几筒,才把呵欠遏止,不必细表。
且说锦堂带着凤姑,一路步行回船,落舱坐定。凤姑启口问道:“有无端倪查得?葛幼泉是不是包庇土贼的猾吏?”锦堂洋洋得意地说道:“我辈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幼泉的话,与我所料的完全无异。他自称与烟贩都有往来,我故意向他探问逃犯朱运升的住址,他竟老实告诉我,住在大洪山,原是盐贩出身,现改做了贩土巨魁。现在我想亲往大洪山一走,你道好不好?”凤姑听了沉吟了一会道:“我想起昔年跟着爸爸到过大洪山,记得是前临漳水,后当汉水,那里贩私枭匪聚集的所在,是个危险的地方,却恐去不得。况且九头鸟也是老于世故的人,肯直言相告,其中难免有诈?你奉委到此,查得这种确实消息,尽可回省禀复,何必再去冒这大险呢?”锦堂含笑答道:“若是别个委员,查到这种可靠的消息,已届喜出望外,当然回辕禀复。惟有我的查案,非到水落石出,不愿销差,所以制军曾经奖励我办事认真,不辞劳怨。这位林制军的知遇,是不易得到的,我因受了天德的暗算,林公有些瞧不起我,这回奉委,格外要认真查得详细,才可以回他的心。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运升是否仍住在大洪山,非亲去密查不可。倘然仅凭葛幼泉一面之辞,回省禀复,制军势必要根据我的报告,札饬地方官派兵前去拿捉。拿得到时,固然我也有功,只怕幼泉所说的话不确,就算是真,还防朱运升畏罪远遁,早已不在大洪山老巢。累官兵空劳往返还是小事,连带我办事认真的信用也要丧失,这却关系甚大。无论如何,你要陪我去走一遭。如能当场把逃犯逮捕,带回辕门,这种异常劳绩,还怕得不到制军的青眼?管教不出一月,就会委署实缺。”凤姑笑盈盈答道:“我是常随,主人既然决心要去,固然不能拦阻,出力帮助,也是分内之事,决不畏避;但是船上只有我一人懂得些儿武艺,那边人数必多,断难有恃无恐。依小的愚见,还是顺道到仙桃总兵衙门,向大老爷说明情形,借拨几个得力兵官,保着你同去,那么遇见朱运升就可以直接逮捕。”锦堂点头称是,即吩咐船家开往仙桃镇,水手就抽跳板解缆起行。
仙桃镇总兵陈炯堂,是锦堂的胞兄,他们本是将门之后,炯堂承袭一等轻车都尉,随营效力,征苗屡立战功,擢升至总兵。锦堂自少习文,刻苦用功,连捷得中进士,在京当了十多年苦差,才得外放湖北荆宜施道。旋因吸食鸦片,被同寅在前任制台面前说了坏话,制台叫他自己告病请开缺,在省中戒烟候补。林公到任后,见他办事干练,委署安襄郧道,被杨天德暗算撤任,上文已经叙明,不在话下。
且说船抵仙桃镇,锦堂一人登岸,径入总兵衙门,会见长兄,说明专程到此,借拨两三位得力兵官,同往大洪山。拿捉越狱逃遁的土贩朱运升情形。炯堂慨然答应,即派旗牌钱昌、百总汪兴,跟随锦堂前去。同胞兄弟用不着客气,锦堂马上带着钱、汪两兵官,告别回船。船家重又解缆前进,路上并无耽搁,直到钟祥县属大洪山近处停泊。锦堂吩咐钱、汪俩远远跟随,命凤姑随身保护。一同离舟登岸,只见山峰耸翠,大洪山就在面前。便沿山足前进,人家稀少,道上也无行人,走了一里光景,才遇见一个樵夫,肩挑山柴,从山上走下来。锦堂便叫凤姑上前问路。凤姑就抢步上前,向樵夫含笑问道:“樵哥!对不起你,借问一讯,可晓得朱二老板的住宅在哪里?”樵夫听说,很惊异的向凤姑望了一眼,又向四下里瞧望一周,才轻轻答道:“朱二老板是蓬头狮子朱贵升大老板的胞弟,兄弟二人本是枭匪中的魁首,贩私贩土,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现在烟禁森严,听说派往各地的伙计大半被官厅捉去,烟土没收,亏蚀甚巨。兄弟又想改行做没本钱买卖了!我看你像个安分守己的商客,却来找他们干什么?”凤姑答道:“这些事我们早就知道,此来另有别事,只望樵哥将这朱二老板的住址相告。
因我们来此,非与他见一面不可。至于旁的事,后来自有分晓, 总望樵哥指引。”樵夫答道:“他们的老巢在此山中杀虎涧后面,地势危险非常,周围约有五六里平地,前有杀虎涧,既深且阔,相传昔时有只吊睛白额虎失足跌入涧底,就此一动不动的死了,因此叫做杀虎涧。后面是插天峰,悬崖峭壁,野兽都不能上去。右边也是险极不能攀登的高峰,唯有左边是他们出入的门户,但也是极狭的山谷。你们要进去时,就此地上山,经过灵官庙,向左边一直走去,约摸一里光景,便是他们的出入口。”凤姑谢道:“承情指点,感谢非常。”说罢,便和锦堂移步登山,樵夫荷柴归去。锦堂初上山时笑向凤姑说道:“你足小伶仃,只怕跟不上我?”凤姑笑答道:“和你比试一程如何?”说着使展草上飞功夫,越走越快,锦堂竭力跟随,奔得汗流气喘,休想跟得上,才止步说道:“我输了!慢慢走吧。”
凤姑见他讨饶,也便住了脚步,等他走近,于是缓步而前,绕过灵官庙,左转前行。锦堂一边走,一边向凤姑说道:“我们一同深入匪巢,万一他们起了不良之心,将我们软禁起来,无人通信,绝了救应,不当稳便。况且你是一个女子,若然被他们看出破绽,这班亡命之徒,什么事不干,那时更多不便。依我的主张,还是你留在外面,待我只身前去,没事时最好,若是你等到红日西向,不见我走出来,你赶紧回船,带着钱、汪两兵官一同前来救我。”凤姑应声理会得。二人又走了一程,远远看见前面是山谷口子,凤姑便闪入树林之中,锦堂独行向前。
那谷口有两个大汉站着,锦堂料必就是蓬头狮子老巢的出入口,就抢步向前问道:“敢问两位老兄!朱二老板可在府上,我得汉阳葛幼泉相公指点,特来拜访的。”那立在左边的麻面大汉听说,就含笑地问道:“贵姓可是唐?”锦堂一面答称正是,一面暗想,难道葛幼泉已经来函知照,否则他们哪里会晓得我的假姓呢?这倒有些危险。原来葛幼泉早有亲笔信函到此,说明一切,并嘱朱氏兄弟把唐锦臣软禁起来,不可伤他性命。
运升得信后,就吩咐看守入口的匪党,如有姓唐的来探望,引他进来,故尔麻面张黑子问明是姓唐的,就笑容可掬地说道:“请里边去,待我来引道。”锦堂就跟着张黑子走入山谷,只见两面都是山峰陡壁,巾间一条山路,长约一里光景,尽处便是很宽大的山地,两边种着花草树木和蔬菜,倒有些像世外桃源。走了几十步,才见靠北一带平房,约摸有三四十间。张黑子引进大门,向右边走廊中走去,穿过了五六间平房,领到一间平房中。张黑子说道:“这里便是二老板的会客室,请随意坐地,我去请二老板出来。”说罢,转身而去。
锦堂走到窗前打量,只见前面一片庭心,时当九月,有十几盆菊花摆在石条上。再看室中,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四只单靠椅。正看间,忽然张黑子引着一个壮汉入室,年龄约摸三十左右,身高七尺开外,面色微黑,生得獐头鼠目、尖嘴削腮,一望而知就是逃犯朱运升了。正想行礼招呼,张黑子抢先说道:“这是我们二老板。”锦堂就向运升拱手说道:“久仰大名,苦无相见之缘,今幸葛幼泉相公介绍,专程前来拜谒,真是幸会。”运升连忙还礼,分宾主坐下,张黑子捧茶敬客。
要知朱运升如何软禁陈锦堂,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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