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
袁仆难消雍一根,张家苦狱竟能伸。
包公千载声名下,脱此深冤孰不怜?
话说西京离城五里,地名永安镇,有一人姓张名瑞,家极富实,有东西两庄,积谷甚广,娶城中杨安之女为妻。杨氏贤惠,处家有法,长幼听从,呼令无违。杨氏生一女名兆娘,聪明貌美,针指精通,父母甚爱惜之,常言此女须得一佳婿方肯许聘,年十五尚未适人。张瑞有二仆人,一姓袁,一姓雍。雍仆敦厚而勤于事,袁仆刁诈而卖弄其主。一日,因怒于张,被张逐出之。袁疑是雍一献谗于主人故遭遣,遂甚恨于雍,每思以仇报之。
忽一日,张瑞因庄所回家,感重疾甚紧,服药无效。延十数日,张自量不保,唤杨氏近前嘱云:“我无男子,只有女儿,年已长大,或我不起之后,当即适人,休留在家而致忧虑。雍一为人小心勤事,家务委之亦可。”言罢而卒。杨氏不胜哀痛,收敛殡讫,作完功果之后,杨氏便令里妪与女儿议亲。兆娘闻知,抱母哭云:“吾父过未周年,且无别兄弟,今便将女儿出适,母亲靠着谁人?女儿缘法还在,愿在家陪侍母亲,再过一二年出嫁未迟。”母怜其言,遂息是议。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张某已过又是三四个月,家下事务,出入苗租,尽是雍仆交理。雍愈自紧密,不负主人嘱托。
杨氏亦无疑虑。正值纳粮之际,雍一见杨氏,说知整备银两秤官。杨氏取钱一箧与雍入城找银。雍一领受,待次日方去。适杨氏亲戚有请,杨氏携女同赴席。袁仆知得杨氏已出,抵暮入其家欲盗彼之物,径进里面舍房中,撞见雍一在床上打点钱贯,袁仆怒恨起来,指道:“尔让主人逐我出去,尔今把持家业,是何道理?”就拔出一把尖刀来杀之,雍一措手不及,肋下被伤一刀,气遂绝矣。袁仆摸取钱贯于箧中,急走回来,并无人知觉。
比及杨氏饮酒而归,唤雍一时不见,进房中寻觅,见被人杀死在地。杨氏大惊,哭对女云:“张门何大不幸,丈夫才死,雍一又被人杀死,惹出其祸,怎生伸理?”其女亦哭。邻人知之,甚疑雍一死得不明。当下有庄佃汪某,乃往日张之仇人也,闻是事,告首于洪御史。洪拘其母女并仆婢十数人审问。
杨氏哭诉不知杀死情由,汪指称其母女与人通奸,雍一妒奸,故被奸夫所杀。洪信之,勘令其招。杨氏不肯诬服,连年不决,累死者数人,而其母女被拷打身无完肤,家私消乏。兆娘不胜其苦,对母日:“女旦夕死矣,只恨无人顾视母亲,不能即决,此冤难明,当直之于神。母不可诬服招认,以丧名节。”言罢,其母呜咽不止。次日兆娘果死,杨氏伤感甚至,亦欲自尽之计,狱中多人皆慰劝之,方得不死。
次年洪已迁去,而包公来按西京。杨氏狱中闻知,重贿狱官,得出陈诉于拯。拯根勘其事,拘邻里问之,皆言雍一之死未知是谁所杀,然杨氏母女确无污行,可怜其死者不下数人矣。拯亦疑之。次日斋戒祷于城隍司云:“今有杨氏疑狱,连年不决,其有冤情,当以梦应我,为之明理。”祷罢回衙。是夜拯秉烛于寝室,未及二更,一阵风过,吹得烛影不明。拯作睡非睡,起身视之,仿佛见窗外有一黑猿在立。拯叱问曰:“是谁来此?”猿应云:“特来证杨氏之狱。”拯即开窗看时,四下安静,悄无人声,不见了那猿。拯沉吟半响,计上心来。
次日清早,升堂取出杨氏一干人问之云:“尔家曾有姓袁人否?”杨氏答云:“妾丈夫在日,有走仆姓袁,已逐于外数年,别无姓袁者矣。”拯即差公牌拘得袁仆到衙勘问。袁仆不肯招认。拯又差人于袁家搜取其物,都将得来看。公牌至其家,搜得箧一个,内有余钱数贯,持来见拯。拯未及问,杨氏认箧箱是当日付与雍一盛钱找银秤粮之物。拯审得明白,乃问袁云:“杀死人者是汝,尚何抵赖,干累于众?”因令取长枷监于狱中根勘。袁仆不能隐,只得吐实,供出谋杀情由。拯叠成文案,问袁处死,汪某诬陷良人,决配远恶州郡之军,遂放出杨氏与一干人,皆感谢而去。西京传播此狱若非包公之来,雍一之冤焉能得明,而杨氏虽不肯诬服,况被累死于狱中必矣。天眼恢恢,报应不昧,使是疑狱决于包公之案,何其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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