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事务所。我身体太累,震惊过度,不可能去酒吧狂欢庆祝胜利,何况我此刻唯一的伙伴戴克,又向来是滴酒不沾。只要喝上两杯烈酒,我就会躺倒在地不省人事,所以酒吧对我并无诱惑力。应该找个地方开个祝捷晚会狂欢一番,可是当你和陪审员们打交道的时候,事前很难计划周全。
也许明天吧。到了明天,我想感情上的创伤准会平息,我会对这一裁决做出事后的正确反应。到了明天,我又将面对现实。那时,庆祝胜利为时也不晚。
我在法院大楼前和戴克道了再见。我对他说,我已半死不活,明天晚一点儿再碰头。我们两个都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我们都需要有点儿时间考虑考虑,而且是一个人静下来自个儿考虑。我开车回到包娣小姐家,像往常一样把她的房间一个一个检查了一遍。今天不过是又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我坐在她家的露台上,眼睛盯着我住的房间,第一次开始盘算如何化这笔钱。要多久以后我才购买或者修建第一幢自己的漂亮的房屋?我将买一辆何等样式的新车?我想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驱走,但却力不从心。假如你手上有了1600万美元,你会拿它怎么办?我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知道这笔钱到手之前,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本案的判决有可能会被撤消,发回重审;重审做出的判决有可能会使我的进账成了零;上诉法院有可能会将惩罚性赔款的金额大幅度砍去,甚至把它彻底勾销。我知道这些可怕的景象完全有可能出现,但目前,这笔钱是属于我的。
在我想入非非的当儿,太阳已经西沉。空气清新,寒意逼人。也许到了明儿,我可以开始意识到我的努力所产生的巨大效果,但目前,大量的毒汁已经从我的灵魂中清除,这使我觉得轻松和温暖。将近一年以来,我几乎一直生活在对那个神秘莫测的大利人寿保险公司的强烈仇恨之中。对在这家公司工作的那些人,对开动机器使一系列事件开始运转从而夺去了一个无辜者宝贵生命的那些人,我一直恨之入骨。唐尼-雷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肯定会有位天使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的。
他们受到了彻底的揭露。事实已经证明他们有错。我对他们不再仇恨。
凯莉用叉把比萨饼切成薄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她的嘴唇浮肿未消,脸颊和下颌依然酸疼。我们坐在她那张单人床上,背靠着墙壁,腿伸出床外,那只装比萨饼的盒子隔在我们两个中问。对面梳妆台上那架索尼18英寸电视机正在播放约翰-韦恩的西部片。
她还是穿着那件运动衫,赤着双脚。我看见她右脚踝上有一个小小的疤痕,那是他去年夏天打断她的脚踝留下的纪念。她已经洗过头,头发扎成了一根马尾巴。她也已经搽过指甲油,如今指甲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她在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即使没话也要找话和我谈,可是浑身疼痛,又怎能真正开心得起来?因而我们谈得不多。我生平从未挨过心狠手辣的毒打,想象不出事后心有余悸的滋味。肉体上的创痛较易理解,可是在她心灵上留下了何等的恐怖却难以想象。我不知道他是打到什么程度才决定住手并转而开始欣赏自己这一手绝活的。
我尽量不去想它。这件事我们还没有商量过,现在我也不想把它提出来。在把传票和离婚诉状逞交克利夫以后,到目前还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她在这个庇护所里见到了另一位女士。那是个有3个孩子的中年妇女,成天惊恐万状,神思恍惚,连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说不全。她就住在隔壁。这个地方死一般沉寂。凯莉只离开房间一次,走到后面的门廊上,坐在那儿呼吸新鲜的空气。她也试着看了一会儿书,可是感到很困难。她的左眼实际上还难以睁开,而右眼又常常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不过,医生说她的眼睛并未受到永久性的损害。
她哭过几次,我不断地向她保证她这次受到的殴打将是最后一次。这样的事再也不可能发生了,哪怕我必须亲手宰了那个混蛋。我这样说绝对当真的。只要他敢走近她,我一定把他的狗头砸个稀巴烂。
逮捕我好了!起诉我好了!审判我好了!让陪审席上的那12个人对我做出裁定好了!我无所畏惧,我交上好运啦。
我没有告诉她陪审团裁决的事。和她一起坐在这个幽暗的小房间里,看着约翰-韦恩跃马扬鞭,在时间和空间上,距离基普勒的法庭,似乎都是那样的遥远。
而这个小小的幽暗的房间,却正是我想呆的地方。
我们吃完了比萨饼,更紧地依偎到一起,像两个孩子一样手拉着手。可是我不得不当心,因为她从头到脚都又青又紫。
电影结束了,电视机里开始播出10点钟新闻。我突然急于要知道,是否会播报对布莱克一案的裁决。在家常便饭式的有关强xx和凶杀的新闻之后,在插播了第一批广告片之后,播音员颇为庄严地宣布:“孟菲斯法院的历史今天已被刷新。在一件民事案中,陪审团裁定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的大利人寿保险公司支付创记录的5000万美元惩罚性损害赔款。详细情况请听罗德尼-弗拉蒂由现场发来的报导。”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我们立刻看到罗德尼-弗拉蒂在寒风中颤抖着站在谢尔比县法院门口,法院人去楼空当然已有好几小时。“阿尼,大约一小时前,我采访了巡回法院办事员波琳-麦克格里高。她证实:今天下午4时左右,在由狄龙-基普勒法官主持的第8民事审判庭上,陪审团的确做出了裁决,命令被告支付数额为20万美元的实际损害赔款,以及5000万美元的惩罚性损害赔款。我也找过基普勒法官,但他拒绝接受电视采访。他说本案与大利公司欺诈行为有关,陪审团所做裁决数额之大在田纳西州历史上实属空前。与我交谈过的本市数位出庭辩护律师声称,数额如此巨大的裁决,亦为他们前所未闻。被告律师列奥-F.德拉蒙德,未做任何评论。原告律师鲁迪-贝勒,还无法请来发表评论。待会儿再见,阿尼。”
阿尼将镜头迅速转到55号州际公路上发生的一起车祸上。
“你赢啦?”她问。她并不惊讶,只是觉得没有把握,想问个明白。
“我赢了。”
“5000万美元?”
“嗯。不过,钱还没有到账呢。”
“鲁迪!”
我耸了耸肩,仿佛这算不了多大一回事。“我交上了好运了嘛。”我说。
“可你才从学校毕业啊!”
我能说什么?“也不像你想的那么难。陪审团了不起,事实也过得硬。”
“是吗?好呀,听你说起来就像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似的。”
“但愿如此。”
她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机。她想继续谈这件事。“你的谦虚骗不了我。是装出来的!”
“你说得对。我现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律师!”
“这还差不多,”她说着,强忍住痛,勉强一笑。我现在对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几乎已经习惯,不再像今天下午在汽车上那样老是盯着那些伤口。要过一个星期她才会像原先那样迷人,我简直等不及了。
我发誓,我真想宰了他!
“你能得到多少呢?”她问。
“一下子就转入正题了不是?”
“我不过是好奇嘛,”她说,声音带点儿孩子气。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对精神上的情人,相互逗逗乐,说句悄悄话,别有一番情趣。
“三分之一,可是要真正拿到手,还早得很哪。”
她扭动着身体向我贴了过来,可是突然一阵剧痛疼得她差点儿要哭出声来。我扶着她背朝上躺下。她强忍着泪水,身体绷紧得像根拉直了的弹簧。她背上创伤累累,无法仰卧。
我抚摸着她的秀发,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一直到内部通话系统发出的呼唤把我们打断。是贝蒂-诺维尔在楼下呼叫。我该走了。
凯莉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吻着她红肿的脸蛋,保证明天再来。她求我留下别走。
我承办第一个案件就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好处,当然是不言自明的。在过去几个小时之中,我能看到的唯一不利之处,就是今后除了走下坡路,我别无他途。我将来的委托人,有谁会不指望发生同样的奇迹?不过,等以后我再为此操心也不为迟。
星期六中午之前,我正独自待在办公室里,等候一位记者和他的摄影师。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是克利夫-赖考,”一个声音嘶哑的人说。我赶忙按下录音机的按钮。
“你有什么事?”
“我老婆在哪里?”
“算你运气好,她没有进停尸所。”
“当心我砸烂你的狗头,臭大亨!”
“你骂吧,老伙计。我的录音机开着呢。”
他立即挂断了电话。我呆呆地瞪着手上的话筒。这不是原来的那部电话,而是从批发超市买来的便宜货。在开庭期间,我们不想让德拉蒙德窃听到谈话的内容时,偶尔换用这一部。
我给布齐家里打了电话,把我和赖考先生之间这场短短的对话告诉了他。他昨天送传票和离婚诉状时,跟克利夫发生过冲突。克利夫对他破口大骂,甚至侮辱了他的母亲。要不是附近停车场上的两个工人奔过来拦住,布齐恐怕少不了要给他放点儿血。昨天晚上布齐对我说,克利夫要是敢来威胁,他决不会袖手旁观。他有个铁哥们名叫石头,是个业余拳击手,两个人一起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布齐这样向我保证说。我要他保证只能吓唬吓唬那个小伙子,绝对不能伤害他。布齐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我,他准备把克利夫叫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提出他打电话这件事,告诉他,他们是我的贴身保镖,他若是再对我威胁,他们就要对他不客气。我倒是很欣赏这个主意。我再也不愿在恐惧中生活了。
这就是布齐想的愉快时刻。
《孟菲斯报》的记者于11时来到事务所。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摄影师拍光了整整一卷胶卷。他想了解整个的案情以及审理过程中发生的一切,我毫无保留地把他的耳朵灌满。现在已经无需保守任何秘密了。我为德拉蒙德讲了一些好话,对基普勒做了热情赞扬,向陪审团献上了一曲庄严的颂歌。
在星期日的报纸上这篇报导将是重头戏,记者向我保证道。
我在办公室里混时间,读读邮件,看看本星期为数不多的几次电话记录。我无法投入工作,更何况我手头本来没有几个案子,没有几个委托人。一半的时间,我用于回忆审讯的情况;一半的时间,则梦想着我和凯莉一起生活的未来岁月。我难道还能交上更大的好运吗?
我拨了马克斯-勒伯格的电话,向他谈了详细情况。一场暴风雪使芝加哥的奥哈拉机场关闭,因而他未能及时赶来孟菲斯旁听审判。我们谈了一小时。
我们在周六夜晚的约会与周五的十分相似,只有吃的饭菜和看的电视片有所不同。她喜欢吃中国菜,我带来了满满一大包。我们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那同一张床上,看着一部喜剧片,然而笑的次数却不多。
但这决不是无聊。她正慢慢地走出她那个人生活噩梦的阴影。身上的创口正逐渐愈合。发出笑声时不再那么困难,行动不再那么缓慢。爱抚也已有所增加,但并不多。远远不够。
她讨厌身上穿的运动衫。他们每天给她洗一次,但她实在不愿再穿。她渴望重新显得美丽动人,她想穿自己的衣裙。我们商量着如何溜进她住的公寓,去取出她的衣物。
我们仍然没有讨论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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