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把他吵醒了,但他没有马上去接。除了一点点的罪恶感外,啤酒并没有留下太多的不良反应,倒是塞思那的历险开始给他看颜色了。他的颈脖、肩膀和手腕开始青肿起来——这是飞机冲向地面时给保险带勒出来的。他的脑袋上至少起了两个包,一个是在飞机震动时撞的,另一个是怎么回事他也记不清了。他的膝盖撞上了飞行员座位的后面,起先并没有什么伤,但晚上就开始疼痛起来。他的手臂和脖子也被太阳灼伤了。
“圣诞快乐!”电话里传来了问候。是瓦尔德。已经是上午9点了。
“谢谢,”内特说,“你也快乐!”
“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
“嗯,雅维昨晚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飞机的事。米尔顿准是疯了,居然飞进了风暴里。我不会再用他了。”
“我也不会”
“你没事吧?”
“没事!”
“需要找个医生吗?”
“不。”
“雅维说你没什么大碍。”
“我很好,只是浑身有点酸痛,”
稍稍停顿了一下,瓦尔德改变了语速说:“今天下午我家有个小小的圣诞聚会。就我的家人和几个朋友。你来吗?”他的邀请不很自然。内特吃不准是客套呢还是口音的缘故。
“谢谢你的邀请,”他说,“但我有许多东西要看。”
“真的不能来?”
“是的,谢谢!”
“那好吧。我有一些好消息告诉你。我昨天终于租到了一条船。”话题很快从聚会转到了船上。
“太好了。我什么时候去?”
“可能明天。他们正在做准备。雅维知道那条船。”
“我急着去河那边。尤其昨天又发生了那种事。”
瓦尔德开始喋喋不休地讲他如何同船主讨价还价,那个吝啬鬼一开口就要1000雷阿尔一星期,最后谈妥是600雷阿尔。内特听了无动于衷——费伦的财产会去应付的。
瓦尔德再次祝他圣诞快乐,然后挂了电话。
耐克鞋还没干,但内特顾不得了。他还穿上了运动裤和T恤。他想去跑跑步,身体不行的话就随便走走。他需要新鲜空气和运动。他在房间里慢慢走动时看见了废纸篓里的空啤酒罐。
呆会儿再去处理它们。这不是旧病复发,也不会一发不可收的。
昨天,他的生命焕发出了光彩,并由此改变了生活中的一切。
他捡回一条命!现在,每一天都是送给他的礼物,他值得好好地去品味。为什么不享受生活中的乐趣呢?只是几口啤酒和葡萄酒而已,不会沾烈酒,更不会沾毒品的。
他在老调重弹,故态复萌!
他吃了两颗止痛片,在裸露的地方涂了防晒油。大厅的电视机里在播放圣诞节目,但没有人看,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服务台后面的小姐微笑地向他道了早安。玻璃门开着,凝重、潮湿的空气从外面飘进来。内特喝了一小杯加糖的咖啡。保温瓶就放在服务台上,旁边整齐地叠放着很小的纸杯,任何人都能在这儿品尝一盎司的浓咖啡。※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又喝了一杯。离开大厅时他已经出汗了。他在人行道上想松松筋骨,但肌肉酸痛得厉害,关节也绷得紧紧的。他所面临的挑战不是能不能跑步,而是能不能正常地走路。
但没人注意他。商店都关了门,街道上冷清清的,这倒是他所希望的。才走了两个街区,他的衬衣己经贴在了背上。他就像是在洗桑拿浴。
容登大街是沿陡岸的最后一条水泥马路。他顺着人行道走了很长一段。脚还有点瘸,但肌肉已经放松些了,关节也不再嘎吱作响。他发现了两天前经过的那个小花园。那天是23号,人群曾聚在那儿听音乐会。有些折叠椅仍留在那儿。他还是坐在那张野餐桌旁,四处张望着找那个向他兜售毒品的男孩。
但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轻轻地抚摸着膝盖,眺望着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广袤的潘特纳尔——一片浩瀚的不毛之地。他想到了那几个男孩——刘易斯、奥利和托马斯——这些小伙伴口袋里藏着10个雷阿尔,却没地方花。圣诞节对他们毫无意义,他们每天都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
就在他面前这片无垠的沼泽地里,有一个名叫雷切尔·莱恩的女人,她眼下只是上帝的仆人,但很快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如果找到她,她面对这笔巨额财富会作何反应呢?她遇见一个千方百计来寻找她踪迹的美国律师会有何反应呢?
各种可能的答案令他感到不安。
内特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特罗伊真的是疯了。一个理智、清醒的人会把110亿美元送给一个对财富毫无兴趣的人?
送给一个谁也不认识、就连那个在潦草的手写遗嘱上签字的人也不认识的人?这种做法太荒唐。在离家3000英里之外的陡岸上遥望广袤的潘特纳尔泛滥平原时,内特更觉得荒诞可笑。
有关雷切尔的情况他知道得很少。她母亲伊芙琳·坎宁安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叫德尔亥的小镇上。19岁时她来到巴吞鲁日,在一家开采天然气的公司找了一份秘书的工作。这个公司的老板便是特罗伊·费伦。在一次视察中,从纽约来到那儿的费伦看上了伊芙琳。显然她长得很漂亮,而且性格天真,她毕竟是在小镇上长大的。对女人贪得无厌的特罗伊很快便出手了。几个月后伊芙琳发现自己怀了孕。那是1954年的春天。
那年的11月,特罗伊手下的人把伊芙琳悄悄地送进了新奥尔良一家教会医院,让她在那里生下了雷切尔,时间是那个月的2号。可伊芙琳从没见到过她的孩子。
带着许多律师和压力,特罗伊迅速地、悄悄地安排了蒙大拿州卡利斯佩尔的一对牧师夫妇领养了雷切尔。他在那里有铜矿和锌矿的买卖,他是通过那里的公司做的安排。雷切尔的养父母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伊芙琳不想要孩子,也不想和特罗伊·费伦再纠缠下去。她拿了1万美元回到德尔亥,可迎接她的却是可怕的流言蜚语。她和父母住在一起,耐心地等待这场风暴过去。但风暴没有过去。在小镇特有的冷酷氛围里,伊芙琳发现自己被她最需要的人抛弃了。
她很少出门,后来干脆躲进了她黑乎乎的卧室。她就是在那个自我封闭的黑暗世界里开始想念起了她的女儿。
她写信给特罗伊,但一直没有回音!特罗伊的女秘书把这些信压下来,归了档,特罗伊自杀了两个星期后,乔希手下的一个调查人员在他寓所的特罗伊私人档案里发现了这些信件:伊关琳越来越深地陷入了自我的深渊。流言蜚语渐渐地少,但还没有完全消失。她的父母在教堂或商店总会招来人们的眼光和议论,最后他们也退缩了。
伊关琳在1959年11月2日,也就是雷切尔五岁生日那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开着父母的车子来到小镇的尽头,然后从桥上跳了下去。
登在当地报纸上的讣告和有关她死亡的详情传到了特罗伊在新泽西的办公室,这些消息也被悄悄地归进了档案。
有关雷切尔童年的情况知道得很少。莱恩牧师夫妇搬了两次家,先从卡利斯佩尔搬到比尤特,然后又从比尤特搬到了海伦娜。
雷切尔17岁时,牧师死于癌症。她是他们惟一的孩子。等雷切尔念完中学,特罗伊决定重新进入她的生活,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他本人知道。也许他想赎罪!也许是担心她的大学教育和经济能力。雷切尔知道她是被领养的,但从未流露过想知道亲生父母的愿望。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详细资料,但在1972年夏天的某个时候,特罗伊和雷切尔见过一次面。四年后她从蒙大拿大学毕了业。再以后的履历就出现了断层。她历史上这段长长的真空一直没有得到填补上。
内特怀疑,能填补这一空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己经死了,另一个正像印第安人一样生活在那片荒芜的世界里。
他想小跑一段路,但疼痛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是走也并非易事。两辆汽车从他身边驶过,车上的人在大声喧闹。身后传来车子的轰鸣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辆车子已经驶到了他的跟前。雅维猛地刹住车,在车里大声叫道:“Bondia”
内特点点头:“Bondia”
雅维熄了火:“觉得怎么样?”
“浑身酸痛。你呢?”
“没事!服务台的女孩说你去跑步了,上车吧。”
内特情愿忍痛小跑也不想坐雅维的车,但这会儿车辆很少,而且街道要安全一些。
他们开车驶过市区,司机对红绿灯和停车的示意牌仍视若无睹、过交叉路,雅维从不看两边。
“我让你去瞧瞧那条船,”雅维说。他一点没有肌肉僵硬或酸痛的迹象,如果有,他也没有表露出来。内特点点头。
在城市的东边有一个船码头,就在陡岸脚下的一个小水湾里。
那里的水黑乎乎的,漂着油污。有好几条破船晃荡地停在那里——有的几十年前就报废了,其他几条也很少使用。有两条船显然是运牛的,甲板上隔成一个个脏兮兮的木圈。
“就在那儿。”雅维指着河的方向说,他们把车停在街上后走下河岸。有几条渔船在河里显得又小又矮,看不出船主们是刚归来还是准备出航。雅维冲着其中的两个大声叫喊了几句,对方幽默地作了应答。
“我父亲从前是船长。”雅维解释说,“那时,我每天都来这儿。”
“他现在在哪儿?”
“他在一次风暴中淹死了。”
很好,内特心想。风暴在空中和水上都不放过你们。
一块凹陷的胶合板架在肮脏的河面上,另一头就是他们的那条船。他们在河边打量着这条名叫“圣洛拉”的船。
“觉得怎么样?”雅维问。
“不知道。”内特回答道。比那几条运牛的船当然要像样些。
有人在船尾处敲打着什么。
只要油漆一下就能整旧如新。船至少有60英尺长。前后有两个甲板,梯子的顶端有一个桥楼,比内特想像的要大。
“就我一个人,是吗?”他问。
“是的!”
“没有其他的乘客?”
“没有!就你、我和一个会烧饭的水手。”
“他叫什么名字?”
“韦利。”
胶合板被踩得嘎吱作响。但没有断裂。他们一跳上船,船便稍稍往下一沉。船头放着一排分别装有汽油和水的桶。经过一扇门后走下两级台阶,他们来到了船舱。舱里有四个铺位,都铺着白色的床单和当床垫用的薄薄一层海绵橡胶。一想到要在那上面躺一个星期,内特酸痛的肌肉绷得更紧了。天花板很低,窗户又紧闭着。首先碰到的问题是舱内没有空调,里面热得像火炉。
“我们可以备一只电扇。”雅维猜到了他的心事,“船一开动就不会这么热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没法让人相信。他们侧着身子朝船尾走去,经过一个有水槽和丙烷汽灶的厨房,然后是机房,最后是一间小小的浴室。机房里有个满身油污、光着膀子的人正满头大汗地盯视着手里的一只扳手,好像扳手得罪了他似的。
雅维认识那人,便口无遮拦地同他开起了玩笑。内特躲到船尾的过道里,发现“圣洛拉”的尾部还系着一只小铁船。小船上有桨和一台尾挂马达。内特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他和雅维此刻正疾驰在布满了水草和树桩的沼泽里,躲避着鳄鱼,又陷入了绝境,险情越来越多了。
雅维的笑声缓解了紧张的幻象。他来到船尾对内特说:“他需要一只油泵,可商店今天都关门了。”
“明天呢?”
“没问题。”
“这小船是派什么用处的?”
“有很多用处。”
他们爬上梯子来到桥楼。雅维检查了舵轮和引擎的把手。桥楼的后面有一间没有门的小房间,那儿有两张铺:雅维和那个水手将轮流睡在那儿。再往后是甲板,大约15英尺见方,有一个遮阳的绿色顶篷。一张占据着整个甲板长度的、看上去很舒服的吊床立刻引起了内特的注意。
“这是你的,”雅维笑着说,“你有很多时间睡觉,看书。”
“真是好极了。”内特说。
“这条船有时用作旅游船,游客通常是德国人,他们喜欢来潘特纳尔。”
“你开过这条船?”
“是的,开过两三次。那是在几年前。船主不是个讨喜的人。”
内特小心地坐上吊床,把受伤的腿也搁了上去,使整个身体都躺在上面。雅维推了他一把,然后就找那个机修工聊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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