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地下车库里,他们把泰迪·梅纳德推上了他的面包车,并锁上了车门。约克和德维尔与他坐在一起。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坐在前排,车里装有一台电视机、一台立体声录放机、一个装有瓶装水和苏打水的小餐柜。泰迪对这一切全都视而不见。他闷闷不乐,害怕下一个小时的到来。他已经厌倦了——厌倦了他的工作,厌倦了斗争,厌倦了强迫自已这样一天天撑下去。他一直不断地告诉自己,再坚持六个月,然后便放弃,让别人去为拯救世界忧心。他会平静地回到他在弗吉尼亚州西部的小农场去。他可以坐在池塘边,看树叶落进水里。等着死亡的到来。他已经无法再忍受身上的病痛了。
在他们车的前面有一辆黑色的小车,后面有一辆灰白色的小车,这支小车队沿着环线开去,然后向东穿过罗斯福大桥,开上了宪法大街。
泰迪沉默不语,因此约克和德维尔也一声不吭。他们知道他多么厌恶他将要去做的事情。
他每周和总统交谈一次,通常是在星期三的上午,如果泰迪愿意,他们总是在电话上交谈。两人上一次见面是在九个月前,那时泰迪正在住院,而总统需要他汇报一些情况。
他们之间的互相帮助通常都处于平衡状态,但泰迪讨厌和任何一位总统处境相同。他会得到他想要的帮助,但请求帮助本身让他感到丢脸。
三十年来,他已经经历了六届总统,他的秘密武器就是帮总统的忙。搜集情报,储藏起来,很少把事情都告诉总统,偶尔把一个小奇迹美观地包装起来,然后送到白宫去。
现任总统还在为一份禁止核试验的条约被否决使自己丢脸而生气。泰迪暗中出力破坏了这个条约。就在参议院否决它的前一天,中情局透露了一份机密报告,引起了人们对该条约应有的担心,结果使总统大丢面子。他即将卸任,又未能重新当选,如今对他的遗产比对国家的紧急事务更为关心。
泰迪以前也和几位即将卸任的总统打过交道,他们都让人实在难以忍受。由于不必再面对选民,他们便老是强调大的局势。
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他们喜欢和许多朋友一起到国外去旅行,与处境相同的外国首脑们举行最高级会议。他们为自己的总统藏书担优,为自己的画像担优。还有他们的传记,因此他们常常和历史学家呆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变得越来越英明、达观,他们的演讲变得越来越庄重。他们谈论未来,谈论挑战和事情本该如何如何,面对一个事实却避而不谈,那就是他们曾经有八年时间来做那些需要做的事。
没有什么比即将卸任的总统更糟糕了。如果莱克当选总统,到他将要卸任时,也不会例外。
——莱克。正是因为他,泰迪才会艰难跋涉到白宫去,见到总统时,还得毕恭毕敬地把帽子拿在手里,做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来。
他们在白宫的西厢通过了安检。让一位特工检查他的轮椅使泰迪感觉蒙受了侮辱。然后他们把他推进内阁会议室隔壁的一间小办公室里。一位忙碌的专门负责安排约会的秘书毫无歉意地解释说总统得晚些才能来。泰迪笑了笑,挥挥手让她离开了,他嘟哝了几句,大意是说这位总统做任何事情都不准时。他曾经碰到过十几个和她一样瞎忙的秘书,他们所处的职位和她现在的位置一样,不过那些人已经离开很久了。她领着约克和德维尔以及其他人离开,去了餐厅,他们在那儿自己用餐。
泰迪等待着,他知道他得等。他看着一份厚厚的报告,好像时间并不算什么似的。十分钟过去了。他们给他送来了咖啡。两年前,总统去过兰利,泰迪让他等了二十一分钟。那时总统需要泰迪帮忙,有一件小事他不想被张扬出去。
坐轮椅惟一的好处就是当总统走进房间时,他不必一跃而起。
总统终于急急忙忙地进来了,助手们也是匆匆忙忙地跟在他身后,好像这样就会给泰迪·梅纳德留下深刻印象似的。助手们离开时,他们握了握手,互相说了些必不可少的客套话。一名侍者进来把装在小盘里的蔬菜沙拉摆在他们面前。
“见到你真高兴。”总统说道,他声音柔和,脸上带着故作多情的微笑。
把你这一套留到上电视时再用吧,泰迪心想,他无法让自己应付这种假话:“你气色不错。”他这样说,只是因为这话还不都是假话。总统新染了发,看起来年轻了一些。他们吃着色拉,房间里寂静无声。
谁也不想把吃午餐的时间拖得很长:“法国人又在卖军火给别的国家了。”泰迪主动挑起话题。
“什么样的军火?”总统问道,尽管他对军火交易的事了如指掌。而且泰迪也知道这一点。
“是他们造的秘密雷达,这样做真是太愚蠢了,因为他们还没有把它改进好。但这个国家的人更蠢,他们竟然出钱购买。他们愿意花钱从法国购买任何东西,特别是法国人企图藏匿的东西。法国人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这完全是一场阴谋,最后这个国家的人只得出高价。”
总统按了一个按钮,刚才的那名侍者进来拿走了他们的盘子。另一名侍者端进来鸡肉和意大利通心粉。
“你身体怎么样?”总统问。
“还是老样子。你离任的时候我很可能也要走人了。”
对方将要离开,这让他们俩各自都感到高兴。接着,也不知为了什么,总统开始对副总统大肆吹捧起来,说他在总统办公室的工作做得如何出色。他已经顾不上吃他的午餐了,而是非常热切地陈述着自己对副总统的评价,说他是多么优秀的人、多么杰出的思想家和多么能干的领袖。泰迪摆弄着他盘子里的鸡肉。
“你对这次竞选怎么看?”总统问。
“说实在的,我不关心。”泰迪又一次说了谎话,“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总统先生,您离开华盛顿时我也要走了。我将退隐到我的小农场去,那儿没有电视,没有报纸,除了钓钓鱼和好好休息以外,我什么事儿也不用做。我累了,先生。”
“艾伦·莱克使我感到害怕。”总统说。
你连一半的事儿都还不了解呢,泰迪想。“为什么?”他边问边吃了一口东西。吃东西,让他说去吧。
“一件事情。就是国防的问题。你给五角大楼大量的资金,而他们会把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白送给第三世界国家。那些钱真让我担心。”
以前它可从不会让你担心。泰迪最不愿意干的就是长时间地空谈政治。他们正在浪费时间。他越快完成他的任务,就可以越快地回到安全的兰利去。
“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帮忙。”他慢慢地说。
“哦,我知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总统微笑着,咀嚼着。他一边品尝着美味的鸡肉,一边享受着这得意的时刻,因为他是难得占上风的。
“这事有些不同寻常。我想请求特赦三个联邦监狱的犯人。”
咀嚼和微笑都停止了,倒不是因为震惊,而是由于困惑不解。特赦犯人通常是件简单的事情,除非涉及到间谍、恐怖分子或是声名狼藉的政治犯。“是间谍吗?”总统问道。
“不,是法官。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州,一个来自得克萨斯州,还有一个来自密西西比州。他们现在一起在佛罗里达州的一座联邦监狱服刑。”
“法官?”
“是的,总统先生。”
“我认识他们吗?”
“我不能肯定。加利福尼亚州的那个人曾是该州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他弄得自己被罢免了,还和国内收入署惹上了麻烦。”
“我想我记得这事。”
“他被判犯有逃税罪,七年监禁。现己服刑两年。得克萨斯州的那人是里根时期任命的预审法官。他喝醉了酒,在黄石公园撞死了两位旅行者。”
“我确实记得这事,只是记不太清了。”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密西西比州的那人是治安法官,被发现贪污慈善机构的赌博收入。”
“我以前一定没有留意这件事。”
接下来两人都在思考着问题,很久没有说话。总统给搞糊涂了,不知从何说起。泰迪则对将要发生的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他们默不作声地吃完了午餐。谁也不想吃甜点。
这个请求很容易办到,至少对总统来说是这样。这些罪犯几乎无人知晓,他们的受害者也是如此。如果有什么后果,那也是转瞬即逝,无伤大雅的,对于一位还有不到七个月就要离任的政治家来说,更是如此。他曾经被迫签发过操作难度大得多的赦免状。
俄罗斯人总是施加压力使他们的一些间谍得以回国。有两位墨西哥商人因贩毒而被关押在爱达荷州,每当有什么条约被搁置起来,他们的赦免就成为争论点。还有一位加拿大籍犹太人因间谍罪被判无期徒刑,以色列人决心要救他出狱。
三位不知名的法官?总统只要签三次名,事情就解决了。泰迪就会欠他一次人情。这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不能因为它本身容易就让泰迪这么轻易地把它办成。
“我想这个请求一定有一个合理的原因。”他说。
“当然。”
“是有关国家安全的大事吗?”
“不是。只是帮老朋友的忙而已。”
“老朋友?你认识这些人吗?”
“不认识。但我认识他们的朋友。”
这显然是谎话,总统差不多马上就得出了结论。泰迪怎么会认识那三位碰巧在一起服刑的法官的朋友呢?
盘问泰迪·梅纳德除了自讨没趣以外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而且总统也不会屈尊到那样的地步。他不会去乞求得到他永远不可能得到的情报。不管泰迪的动机是什么。他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这有些让人不解。”总统耸了耸肩说。
“我知道。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会有什么后果?”
“影响不大。在黄石公园被撞死的两个年轻人的家人或许会表示抗议,但我不会责怪他们。”
“事故发生多久了?”
“三年半了。”
“你要我赦免一位共和党的联邦法官?”
“现在他已经不是共和党党员了,总统先生。他们一当上法官,就必须保证不再从政。现在他既然被判有罪,甚至连选举权都没有了。我敢肯定如果你准予赦免,他会成为你们党的狂热仰慕者。”
“我肯定他会的。”
“如果能使事情更加简单些,这些先生们会同意离开本国至少两年时间。”
“为什么?”
“如果他们回家的话,或许不大好。人们会知道他们想办法提前出狱了。这事可以不被声张出去。”
“加利福尼亚州的那位法官把他想逃的税都补交了吗?”
“已经补交了。”
“密西西比州的那人把他偷的钱还了吗?”
“还了,先生。”
他问的这些问题都是泛泛而谈。他必须问点重要的事情。
上次他得到的帮助和核间谍有关。中情局有一份报告,纪实性地描述了间谍在美国各个层次的核武器项目中的全面渗透情况。总统安排好去参加一次得到高度评价的首脑会议的前几天,才知道了这份报告。他请泰迪来共进午餐,吃着同样的鸡肉和意大利通心粉,他要求这份报告再压几周。泰迪同意了。随后,他要求对报告进行修改,将更多的责任归咎于前任政府。泰迪亲自改写了报告。当它最后发表时,总统推掉了大部分责任。
间谍活动和国家安全与赦免三个默默无闻的法官相比,孰轻孰重,泰迪知道他肯定会拿到赦免状。
“如果他们出国,将去哪儿呢?”总统问。
“还不知道。”
侍者送来了咖啡。他离开后,总统又问:“这会对副总统不利吗?”
泰迪同样还是面无表情地回答说:“不会。怎么会呢?”
“你告诉我吧。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总统先生。我只是在请你帮一个小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事不会被报道出去的。”
两个人吸着咖啡,都想离开了。总统还有整整一下午别的更愉快的事情要做。泰迪则需要小睡一会儿。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请求,总统松了一口气。泰迪心想,你要是知道实情就好啦。
“给我几天时间了解一下情况。”总统说,“正如你可以想到的,这类请求不断。现在我在位的日子屈指可数了,看起来好像所有的人都想从我这儿得到点什么。”
“在这儿的最后一个月将是你最快乐的一个月。”泰迪说着,难得地咧嘴一笑,“我见过很多总统,对此很了解。”共同度过了四十分钟后,他们握手告别,约好几天后再谈。
在特朗博尔监狱共有五位前任律师,最近才来的那一位正在使用图书室。阿格罗走了进去。那位可怜的人正忙着看各种辩护状,并在拍纸簿上记着什么。他焦躁地忙碌着,很显然是在为自己进行最后的无效的上诉。
斯派塞在整理法律书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忙。比奇在会议室里写着什么东西。雅伯不在那里。
阿格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白纸,递给斯派塞:“我刚刚见了我的律师。”他低声说。
“这是什么?”斯派塞拿着那张纸问。
“一份书面证明。你们的钱现在已经在巴拿马了。”
斯派塞看了那位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律师一眼,但后者只是专注地在拍纸簿上写着什么。
“多谢。”他低声说。阿格罗离开了房间、斯派塞把那张纸交给比奇,比奇仔细地审视着它。
他们的钱现在存在巴拿马第一海岸银行,非常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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