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乔泰走进衙舍,见狄公正与洪亮、陶甘在认真议论。马荣向狄公细细禀报了适才的所见所闻。狄公听罢持须微笑,频频点头。乔泰道:“那两位北镇军的士兵此刻正在衙舍外等候老爷传见。”
狄公道:“你们发现的线索与陶甘打听来的内情一碰,廖小姐失踪之事便有了个大概的轮廓。乔泰,你传那两名士兵进来。”
两名士兵叩见狄公,又将山羊镇路上如何见一客商的详情细说了一遍。
狄公道:“你们提供的情况十分重要,我写一公函给你们三营的校尉,为你们讨几天假期。等我这里案子了结了,再问营去不迟。”
两名士兵听了大喜,又多了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公堂上做个证并不费去他们多少时间。
狄公示意洪亮带他们去大牢辨认潘丰。又将陶甘打听的详情与乔泰、马荣细说了一遍。
不一刻,洪参军就兴冲冲回到衙舍禀报狄公说,那两名士兵去大牢一眼就认出潘丰正是他们在山羊镇路上遇见的那个惊慌失措的客商。
狄公点点头,说道:“如今我们可将手中的线索清理一下了。我们先来看潘丰夫人被杀一案。那两名士兵的话正可证实潘丰确是去了山羊镇,那大皮囊内装的是买来的那只铜炉,出城时则装的是皮袍。少刻巡官从山羊镇回来,我猜想他们查访的结果也必是如此。眼下,我们的目光要搜索前天中午到昨天凌晨之间闯入潘宅杀死潘丰夫人的那个凶手。”
陶甘道:“凶手事先知道潘丰前天要去山羊镇,想来他必然十分熟悉潘丰夫妇。我思量来叶泰倒很是个可疑人物,他常去潘宅向他妹子借钱,潘丰夫妇勤俭,难免手紧,拒绝叶泰,于是叶泰便起了歹念,放大了胆,做出了人命。”
狄公道:“陶甘所言极是,我们必须尽快对叶泰做一番细致的调查,先将他严密监视了。此刻,我们再来看看廖莲芳小姐失踪之事。陶甘从那米铺掌柜口中得知,廖小姐曾与一个年轻后生从春风酒家出来,春风酒家楼上是个暗窑,适才那两名士兵不也正从春风酒家狎妓出来吗?那天在市廛上的丁字街口看江湖艺人耍猴戏时,一位太太上前与廖小姐一阵耳语,廖小姐便欣然随她而去。我猜想来那太太必是同廖小姐说她的情人即那年轻后生在某处等着她,约她过去相会。廖小姐迟疑地看了她的养娘一眼,偷偷溜去,并未有人强劫。至于那后面尾随的那凶狠大汉的身分一时尚难以推测。”
洪参军道:“米铺掌柜说廖小姐的情人是个瘦瘦的青年后生,而那男孩拼出来的却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狄公道:“至于廖小姐的情人是谁,我们正可问问于康本人。他近来很是痛苦,也许他早知道廖小姐另有所爱,故心中一直郁郁不乐。如今那一对情侣又远走高飞,他当然更是心如死灰了。我猜想他必然知道那青年后生的一些情况,只是羞于启齿,心中有难言之苦衷罢了。洪亮,你此刻立即去朱达元家将于康传来衙舍见我。”
洪参军答应便去前院备马。半个时辰后,洪参军将于康带进了衙舍。狄公见于康面容憔悴,精神萎顿,两片苍白的嘴唇不住地抽搐,手足也茫然无措。狄公温和地说:“于康,你坐下。本官希望你详细说说你未婚妻廖莲芳的情况。告诉我,你们订婚有多久了?”
于康颤抖着声音答道:“已订了三年了,只是……只是莲芳的父亲意图赖婚,连连推延婚期。他嫌我穷,父母没给我留下财产,我担心莲芳她父母会替她另择高门。”
狄公道:“你认为莲芳小姐可能出什么事了?”
于康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一直担心……我……怕她……”话未说完,竟自堕泪不止。
狄公突然问:“你是不是担心她与她的情人远走高飞了?。”
于康惊愕道:“不,不,这绝对不可能!莲芳是个有志向的女子,她痛恨她父母嫌贫爱富,她信誓旦旦一再表示对我矢忠不渝,我可以断定她不会另有情人。就是她父母为她另攀高门,她也会抵死不从。”
狄公道:“然而有人看见她失踪的前几天与一个年轻后生从春风酒家出来。你可知道春风酒家是一家暗窑。”
于康听罢,失声叫道:“完了,我们的事老爷全知道了。”他的睑顿时变得如张白纸一般。
他抽搐了半晌,断断续续地说道:“老爷,莲芳她寻了短见。我……我不能阻止住她,我是一个可怜的懦夫,是个窝囊废,我害了她。”说罢,不禁又泪如雨下。
狄公暗吃一惊,忙问:“于康,你将此事细细说来,休得过于悲伤。”
于康拭了拭眼泪,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与莲芳私下来往已有半年多了。只因为她父母有意赖婚,而且我的主人朱员外也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老爷,你知道朱员外不拿出钱来,我的婚事就无法凑办。就是那天莲芳约我去春风酒家,她告诉我说她已怀孕,我们的事包藏不住了。我吓得惊恐万状。万一莲芳父母知道此事,必将她逐出家门,而朱员外也必定将我辞退。我们在世上有何脸做人。我又一次哀求朱员外宽恩,成全我们的好事,早早完了大礼。朱员外一听火冒三丈,骂我是无耻之徒。我偷偷写信给莲芳,催她努力说服她父母。然而莲芳的父母比朱员外更固执,更绝情,他们干脆就不承认我这个女婿。——莲芳必是感到绝望才自寻了短见,只剩下我这个可怜虫还在人世间苟且偷生,老爷,我……我……”
于康一阵悲恸,泣不成声。
“这两天来我日夜胆战心惊,生怕事发,生怕哪里发现了莲芳的死尸。偏偏叶泰这个无赖又来讹诈于我,说他知道我与莲芳幽会之事。我忍气吞声给他银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欲壑难填。今天他又来了,伸手要钱,竟然说我将莲芳藏过了。”狄公道:“叶泰如何知道你与莲芳幽会之事?”
于康答:“想来是我们去春风酒家时被他暗中瞧见。不过,如今我也不怕他了,左右是个死,出乖露丑也好,坐牢杀头也好,都无甚牵挂了。”
狄公道:“本堂现已查明,莲芳小姐并不曾自杀,而是被歹徒诱骗而去,至今尚无下落。”
于康大惊,忙问:“谁?谁诱骗了她?莲芳她如今在哪里?”
狄公和颜悦色地说道:“于康,你休要惊怕,也休要绝望。你须咬住牙口,不将莲芳之事向外张扬,千万不要惊动了那诱骗莲芳去的歹徒。叶泰来讹诈你,你只须拖延时日,虚与委蛇。衙里尽快将莲芳小姐寻回,并拿获那奸恶的歹徒,自然也要叫叶泰吐出讹吞了你的钱银。不过,于康,我这里还须教训你几句,你与莲芳小姐尚未完婚,竟先干出这等败坏礼数的丑事,不仅辱没了自己的祖宗,也毁损了莲芳小姐一世的名节。她失踪之后,你又迟迟不来公堂申明其中情由委曲,拖延了官府的追缉,加重了莲芳小姐所受的苦痛。回去与我好好自省。——莲芳小姐果真有个山高水低,你的罪孽也不小。此刻你可以回去,衙里有传即来听命承讯,不得有误!”
于康叩头及地,惶惶然称谢而出。
狄公道:“廖小姐失踪之谜庶几可解。叶泰撞见过于康和廖小姐的秘事,故他正是诱骗廖小姐的最大嫌疑。且他的形貌也与那哑巴男孩所指出的甚相符合。如今,廖小姐必被叶泰关押在一个绝密的所在,他满足了淫欲之后,可能将她转手卖掉。这无赖狗胆包天,竟还敢去讹诈于康。”
马荣愤愤地叫道,“老爷下命将叶泰拘捕归案吧!”
狄公点头答允:“你与乔泰先去叶家,此刻他们兄弟或许正在吃晚饭,你们不要贸然闯入,只须在门外静候。待叶泰出来,你们便悄悄尾随着他,他必将去那个藏着廖小姐的地方,于是你们可以一跃而入。但须小心保护廖小姐莫受伤害,叶泰若敢反抗,也不妨适当地教训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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