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最终没有能抵御住七岁孩童的天性,回来时,他的怀中多了一只毛耸耸的灰色小兔,这是一个老农送给他的小礼物,生下来才半个月。
望着儿子像宝贝似的将小兔抱在怀中,杨元庆很喜欢他现在的童心,他疼爱地摸摸儿子的头笑道:“被阿姊看见,可就没了。”
“我不会让她看见,也不能让娘看见。”
杨宁抬起头问父亲,“爹爹,小兔喜欢吃萝卜,对吗?”
杨元庆笑着摇摇头,“这个兔子太小估计还啃不动萝卜,你可以用嫩菜叶子喂它,它一样喜欢,而且兔子夜间怕冷,你还得给它做个窝,垫点细软的麻布之类。”
“嗯!我打算用木头做个小盒子,给它做窝,就是……就是怕娘不准我养。”
杨宁求援似的望着父亲,杨元庆笑了笑,“我会说服你娘同意,但你不能荒废了学业。”
“我不会!”
杨宁顿时兴奋起来,他将小兔抱起,贴在自己的脸上。
一行人回到了王府前,杨元庆命人将儿子先送回府,他自己则带着数百骑兵,继续向城北驶去,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座大宅前,这里便是裴矩的府邸。
裴矩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跟着朝霞起床,在后院练半个时辰的剑,然后洗漱,吃点早饭,随心所欲地休息两个时辰,或出去找人聊天,或在府中后园钓鱼。午饭后,小睡片刻,便是他看书思考的时间。
此时,裴矩穿一身渔人的蓑衣,头戴斗笠,正坐在后花园一块大石上钓鱼,裴矩也是退仕后才渐渐喜欢上钓鱼。用他的话说,钓鱼便是他思考的时间。
钓鱼时,他喜欢打扮成老渔翁。明明水边有钓鱼亭,他却不坐,偏要坐在几块大石上感受自然。今天运气不错,仅仅半个多时辰便钓上两条鲤鱼和三尾花鲢。
裴矩虽然已不在朝堂,但他依然关注着朝廷的一举一动,王家的被清洗,王氏兄弟被削职为民,子侄因私酒被杀,庄园和店铺也被官府没收,二十几名王党也或贬或免,清洗出了朝廷。
王家的遭遇早在裴矩的意料之中,这也是他主动退仕的主要原因。隋朝建立之初,裴、王两党几乎占据了所有的重要官职,杨元庆刚开始只能忍受。
但随着隋朝逐渐扩大,王家和裴家就需要腾位了,知趣一点。就自己下去,俨如裴家,不知趣就只能清洗,俨如王家,在权力斗争上,杨元庆是绝对的冷酷无情。这才是一个建国者应有的气概,既要心胸开阔,广纳百川,人尽其才,又要心狠手辣,冷酷无情,铲除异己。
裴矩现在很热切,他就想知道杨元庆准备在何时登基?
这时,鱼竿忽然一动,有鱼上钩了,裴矩刚要拉杆,管家却匆匆跑来,紧张地大喊:“老爷!楚王殿下来了。”
裴矩一怔,杨元庆来了,他立刻问道:“有谁陪同吗?”
“五郎陪同一起来。”
五郎就是裴青松,裴矩点了点头,“请楚王殿下到这里来。”
管家觉得有点不妥,但老爷有令,他不敢不从,只得去了前院,裴矩慢慢坐下,心中却在考虑杨元庆的来意,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杨元庆是为下一步棋而来,裴矩隐隐感觉到,杨元庆最近似乎有点举棋不定。
这时,裴驹忽然发现,他刚才钓上的鱼已经跑掉了,“便宜你这个家伙了!”裴矩笑骂了一句。
远处,杨元庆在管家的带领下正快步走来,他身后跟着裴青松,一直到走近,杨元庆这才发现坐在河边那个穿蓑衣带斗笠的老者,并非清理池塘的下人,而就是裴矩本人,裴矩这身打扮让裴青松也吓了一跳,不下雨不下雪,家主干嘛穿成这样?
杨元庆一摆手,命裴青松止步,他快步走上前,躬身施礼道:“元庆参见祖父!”
裴矩笑眯眯道:“元庆,来看看我钓的鱼。”
杨元庆欣然上前,拾起水中的鱼篓看了看,笑道:“收获不错,已经有五条了。”
“哎!要是你不来,第六条已经上钩了。”
裴矩叹息一声,取了一张小胡凳递给他,杨元庆在裴矩身边坐下,注视着水面道:“今年大旱,很多地方都断水了,祖父这座池塘还不错。”
裴矩捋须摇头道:“已经缩小一半了,池塘下有泉眼,和你王府上的池塘是一脉水,白天几乎没有水源,只有晚上才有一点水补充,才不至于干涸,今年大旱啊!”
“今年确实旱情严重,河东、河北、关中、中原、陇右都遭遇大旱,是大业六年来最严重的灾情,上午我视察了城外的农田,减产已成定局,如果抗旱得力,可保住一半的收成。”
“那朝廷有多少存粮?”裴矩不露声色问道,他知道杨元庆是来向他求教,他也不客气,直奔关键点。
“拿到唐朝约五十万石粮食的战争赔偿后,存粮可到一百万石。”
“还不算少,但有没有考虑到青州六郡可能爆发的饥民潮?”
裴矩不愧是十几年的老相国,目光老辣,一眼便看到了潜在的危机,令杨元庆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现在就是这个青州饥民问题,使得粮食不足,让人颇为头疼,所以我特地来请教祖父,有没有好的建议。”杨元庆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裴矩注视着水面的浮漂,缓缓道:“办法也不是没有,比如可以和草原进行贸易,用布匹轻货或者茶叶,换取突厥人的牛羊,不过这只能解决一时的粮食不足,若想获得大量的粮食,还得靠对外战争进行掠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干的。”
杨元庆精神一振,连忙道:“最近我也在考虑攻打唐朝,要么进攻关内,要么进攻荆襄,这次隋军夺回会宁郡,我发现隋军完全可以夺取关内,或者是河西。”
“夺取河西?你是想断了唐军的战马来源吗?”裴矩问道。
杨元庆点点头,“这次攻打会宁郡,一方面固然是想夺取矿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下一步夺取河西做准备,唐朝的战马,大部分来自河西,占领河西,也就截断了唐朝的战马之源。”
裴矩叹息一声,“元庆,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顺利了,总以为唐朝是个软柿子,任凭你捏,可你想过没有,你的战线已从黄海之滨延续到河西走廊,你有多少军队来维持这么漫长的战线?再就是你的敌人,唐、窦建德、高丽、东西突厥,还有居心叵测的李密和王世充,可谓四面环敌,可你的眼睛只盯着唐军,难道别人家都会袖手旁观,等你收拾完唐朝再对付他们吗?”
杨元庆沉默半晌,其实他夺取会宁郡,把战火燃到关内,紫微阁中已经有反对意见了,认为战线拉得太长,只是因为会宁郡有巨大的铜矿和银矿利益,才压制住了反对之声。
但裴矩的警告,无异于一记警钟在他耳畔敲响,他沉默片刻又道:“可是祖父也说,发动战争是获取粮食的最快途径。”
裴矩摇了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对唐朝战争你能掠夺到多少粮食,还会造成更严重的灾荒,如果打青州,得到的就是一个巨大的包袱,得不偿失,我说的掠夺战争,是指对外。”
“对外!”
杨元庆忽然有些明白裴矩的意思了,“祖父是指高丽?”
裴矩捋须笑了起来,杨元庆果然厉害,一眼便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也在考虑解决粮食不足的解决办法,天下粮食就这么多,夺走唐朝的粮食,那么唐朝人就得饿死发动内战不是解决粮食问题的途径,唯有对外,要么突厥,要么高丽,但突厥刚立新可汗,他们也需要一场战争来确立新可汗的权威,你打突厥,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会倾力应对,一场战争下来,无论你输赢,你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最可怕是军队未归,但太原已失,所以我绝不赞成打突厥。”
杨元庆默默点头,昨天他和崔君素也深谈过突厥,突厥已经灭了乌图部,颉利可汗登位,实力又逐渐强大起来,迟早会成为隋朝北方最大的威胁,这个时候,他们只能尽量维持和突厥的友好,一旦和突厥翻脸,形成南唐朝、北突厥的南北夹攻之势,大隋危矣。
“我们讨论过和突厥的关系,现在和突厥开战不明智,按照祖父的意思,攻打高丽最有利,但杨广三征高丽,最后导致亡国,高丽并不是这么容易攻下。”
裴矩眯眼笑了起来,“你并不是打算灭亡高丽,不是吗?你只是想要粮食,其实你只要得到一个人,夺取高丽的粮食,可谓易如反掌。”
“是谁?”
裴矩淡淡一笑,“此人现在在萧铣手中。”
杨元庆忽然明白裴矩的意思了,不愧老谋深算,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老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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