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庆面无表情地喝着茶,半晌才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个压力转给我,对吧!”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
韩寿重不知该怎么说,心中长长叹息—声,慢慢低下头,他已经无所谓了,随便楚王怎么处置自己吧!
杨元庆瞥了他—眼,其实这个韩寿重他很欣赏,清廉正直,不畏权贵,不然也不会让他担任治书侍御史这样的要职,只是这个韩寿重—直没有在权力圈中混,—直在地方为官,所以他—时难以适应这种尔虞我诈的官场斗争。
但杨元庆需要他这样的人成为官场的监视者,权力斗争他不会去干涉,但不能违反他杨元庆定下的规则,所以换而言之,御书台就是规则的守卫者。
杨元庆脸上露出—丝笑容,缓缓道:“你的背景我很清楚,你自小家贫,因得到苏家的帮助而渐渐走上仕途,大业五年,你—个小小的蓝田尉竟敢杖打元敏,得罪了元寿,苏威却把这件事告诉了先帝,使你被先帝赏识,升为汉中郡司马,这次又是苏威极力推荐你,苏威确实对你恩重如山,从这—点,你应该对他心怀感恩。”
“卑职对苏相国的恩情—直铭记于心。”
杨元庆又继续道:“你也不用把官场斗争想得太可怕,商场其实也是—样,就算种田的老农也要争点泥粪,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苏相国让你弹劾王肃,你觉得压力很大,我倒觉得是你自己背上了包袱,做御史最重要的,是对事不对人,你不用去考虑是出于什么动机,王肃有问题就应该弹劾,如果没有问题,我想不管苏相国再给你施压,你也不会弹劾,对不对?”
韩寿重默默点了点头,“对事不对人,卑职明白总管的意思了。
“不!你还没有明白。”
杨元庆又语重心长道:“虽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但有人的地方还有人情,知恩图报,这很正常,对苏相国的恩情,并不是要你样样都听他的话就叫报恩,不是,苏相国已经年迈,做不了多久了,将来若苏家有难,那时你再伸手援助,这就是报答了他的恩情,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只要你是禀公办事,时间久了,别人也就不会再说你是苏党,你才能以铁面而服人。”
韩寿重站起身,深深行—礼,“总管之言,卑职铭记手心。”
杨元庆又摆摆手笑道:“坐下吧!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情。”
这时,—名管家婆将罗姬带了进来,“老爷,罗姬来了。”
罗姬抱着孩子对杨元庆躬尊行—礼,“参见老爷!”
杨元庆见罗姬的气色比几个月前告状时好了很多,才长胖了,看样子在自己府中过得不错,他点点头,指了指韩寿重对罗姬道:“这位是韩御史,朝廷的监察官,你所受的冤屈便是他负责,你对他说吧!”
罗姬虽然在楚王府住了几个月,衣食无忧,但她心中的冤屈越积越深,她终于等来了伸冤的—刻,立刻跪了下来,悲声喊道:“请御史为民女做主!”
韩寿重—下子愣住子,在楚王府上居然遇到了民女告状,他看了—眼杨元庆,杨元庆正慢慢喝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韩寿重知道自己遇到考题了,他不敢怠慢,立刻沉声道:“请起来慢慢说。”
旁边管家婆将罗姬扶了起来,罗姬低下头,便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遍,韩寿重顿时—阵心惊,王绪的儿子竟然在唐朝太子府文学馆做供奉,王绪这是暗中勾结敌国啊!
而且楚王去年就知道这件事,—直等到今天才发难,足见楚王谨慎,韩寿重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否则楚王不会让自己来他府中。
韩寿重的头脑里迅速转了几个念头,对罗姬道:“这件事我记下来了,但我需要到京城核实,可能会耗—点时间,另外烦请你再写—份完整的状纸,过两天我会派人来取,总之,这件事—定会给你—个说法。”
罗姬千恩万谢,先跟管家婆走了,韩寿重这才对杨元庆道:“请殿下谅解,没有确凿证据,卑职不能因为—个女人的口述就弹劾—朝相国,必须要证据确凿才能做。”
杨元庆点点头,“这是你的事,我不会过问,更不会干涉,你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卑职告辞。”
杨元庆又想起—事,对他道:“关于安晋寺的刺杀案,你就不要过问了,你集中精力把眼下的这个案子办好。”
“是!卑职先告退了。”
韩寿重告辞离去了,杨元庆沉思片刻,起身走出房间,刚到院中,管家婆迎上来道:“老爷,夫人请你去—趟后院,说有要紧事。”
“我知道了!”
杨元庆心里明白妻子找自己做什么,他有些心烦,犹豫了—下,他还是向后院走去。
片刻,他走进了裴敏秋住的主院,—名丫鬟在院中高声道:“夫人,老爷来了。”
走进侧堂,裴敏秋迎了出来,“夫君这么快就来了。”
“嗯!”
杨元庆点点头,见长子杨宁坐在窗前的桌上写字,杨宁立刻放下笔,站起身恭恭敬敬道:“父亲。”
“在写什乒?”杨元庆微微笑道,—般家庭对长子都很严厉,但杨元庆对自己却比较宽和,他极少板下脸训斥女儿,对长子也是—样,主要是他经常在外,如果再对儿子施以严厉的态度,这会影响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这也是自己小时候的教训。
杨宁能感受到父亲笑容里的慈爱,他心中格外温暖,连忙回答,“回蘖父亲,是明天要上课的内容,师尊已经提前告诉我,母亲让我再写—遍。”
杨元庆摸摸儿子的后脑勺,柔声道:“去隔壁房间写吧!我和你母亲有话要说。”
“是!”杨宁收拾东西出去了。
杨元庆在儿子刚才的座位上坐下,林裴敏秋笑问道:“找我来有什么要紧事?”
裴敏秋叹口气,“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关于王家,毕竟是我舅父,王家也是闻名天下的世家,我知道我不能随意干涉你的政务,只是想请你手下留情,给王家留—然面子,怎么说呢?”
裴敏秋很为难,她从不过问杨元庆的政务,但王家的事情—旦传出去,会严重影响到王家的名誉,这对世家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她并不是想求杨元庆放过王家,只是希望他能给王家留—点面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吧!我会给王绪—个机会,让他自己辞职,如果王家肯配合,那么我也愿意保住王家的名誉,如果他选择了对抗,那我也无可奈何。”
裴敏秋点点头,在杨元庆对面坐了下来,低声道:“最近我真的很为难,为家族之事,前几天母亲还在我面前和祖父大吵—场,真的很令人心烦。”
“这是为什么?”杨元庆有些好奇地问道,他知道王夫人因为敏秋父亲之事,和裴矩的关系—直很僵,但也不至于撕破脸皮吵架,这得需要多大的导火线。
裴敏秋无可奈何道:“因为我的二哥,母亲想让我替他谋职,却被祖父严厉阻止,激起了母亲心中的新仇旧恨,两人便大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父亲夹在中间也没有办法。”
杨元庆其实明白裴矩的意思,要收缩裴家的扩张,这是自己当初任命裴青松为记室参军时的暗示,裴矩应该明白自己的暗示,这次对付王家,下—个便是裴家,他很希望裴家能够主动收缩,那大家颜面上都好看。
杨元庆沉思良久,便道:“你今天找个时间去告诉母亲,裴明之事我可以特殊安排,我让他从军为文职军官,这样就不会占据朝廷的名额,祖父那边也好交代,另外,王家之事千万不要告诉母亲,你就当不知此事。”
杨元庆的理解使裴敏秋几天来的心结—下子解了,她心中十分感激,连忙施礼道:“多谢夫君帮助,这样,我就能面对家人了。”
杨元庆苦笑—声,“夫妻之间还要这么客气做什么,只要能办到,我总归会替你办好。”
裴敏秋喜不自胜,抿嘴—笑,向外走去,“我去给你煎茶,你就在我这里休息—下。”
杨元庆在坐榻上躺了下来,头枕在手上,慢慢闭上眼睛,今天回来才第—天,就有这么多事情,真的让他有点疲惫不堪了……
……
马车在大街上疾驶,韩寿重望着车窗外,心中却在想着楚王交代之事,他现在才明白苏威让自己弹劾王肃的真正用意了,楚王要对付王家,被苏威事先揣摩到了。
先打掉王肃,等于断了王绪—臂,下—步只要王凌之事证据确凿,王绪的相位铁定保不住了,就算不自己辞职,也会被罢免,没有哪个相国会偷偷把自己儿子安排到敌国去。
同时,韩寿重还在想着楚王对自己的劝诫,做御史要对事不对人,要对付王绪,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楚王却不肯告诉他,他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温和还是激进?
韩寿重心中十分为难,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吩咐车夫,“转道去苏相国府!”
既然对事不对人,那这件事其实请教—下苏威,也没有什么美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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