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必随着崔君素老讲了议事堂,他一眼便看到了杨元庆,早在仁寿四年,杨元庆第一次来到哈利湖时,他们便见过面了,严格说起来,杨元庆还是他妹夫,尽管阿思朵现在还在北突厥,但她依然是杨元庆的妻子之一。
他快步上前向杨元庆深深行一礼,“阿史那咄芯参见楚王殿下……”。
杨元庆却笑着和他紧紧拥抱一下,又拍了拍他肩膀笑问:“这次前来,给我带来什么样的见面礼?”
“带来五百匹上好的突厥马,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希望殿下能骑上我们的骏马南征北战,重振大隋江山。”
“说得好,我会记住你的祝福。”
杨元庆拉着他的胳膊,又给他一一介绍了其他相国,除了裴矩之外,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见面。
众冬见罢礼,走进议事堂坐了下来,杨元庆命侍卫上了茶,咄芯取出一卷羊皮书,站起身恭恭敬敬呈给杨元庆,“这是我们可汗亲笔所写的一封致歉信,为突厥侵犯丰州而深感歉意!”
杨元庆接过道歉书,看了一遍,随手递给裴矩,他淡淡道:“战争是并可汗发动,但处罗可汗肯为前可汗承担责任,我很钦佩他的勇气,不过……”
杨元庆说到不过,话题轻轻一转,“道歉我可以接受,但战争赔偿却不能不谈。”
议事堂,五名相国脸上变得怪异起来,在他们看来,突厥人肯赔礼道歉,这已经很不错了,总管居然还要突厥人战争赔偿,这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或者说,感情上有点难以接受,总管待人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
这件事杨元庆没有和他们事先商量,五名相国皆沉默了,没有人多说什么,在读书人看来,索要赔偿是一件难以启口之事,但在突厥人看来,这却是天经地义,就像杨元庆开口问咄芯带来什么礼物来一样,杨元庆和突厥打了多年交道,他知道突厥人的规矩和务实,光道歉是不够,在道歉的同时还必须有实物补偿,就像当年薛延陀可汗用十万张羊皮赎回儿子的尸体一样。
咄茁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这个他有心理准备,与隋朝的和解对他们来说是极为重要,这样他们就不会腹背受敌,如果北突厥大规模进攻,而隋朝又从后面进攻的话,他们就有覆灭的危险,对他们来说,贸易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和隋朝达成谅解。
“我们能拿出的物资只有牛羊,作为对侵犯丰州的补偿,我们愿无偿奉上隋朝所需的五十万头牛,以表示我们道歉的诚意。”
五名相国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想到突厥人竟如此豪爽,一口气拿出五十万头牛,在河东,一头牛可以换十石米,这就是五百万石米的代价,当然,五十万头牛对突厥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牛对突厥冬来说,只是一种肉食来源,但对隋朝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生产资料,这就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观念差异。
咄芯的慷慨也出乎杨元庆的意料,虽然突厥人之间调解矛盾冲突,必须有一方要拿出实物进行补偿,但那只是私人之间的补偿,而国与国之间的补偿,更多是一种姿态,必须要有实物补偿,多少并不很在意,这样就可以对内交代了,杨元庆的底线是十万只羊,正好用来犒劳士兵,不料对方竟然开口就是五十万头牛,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但杨元庆立刻明白了处罗可汗急于和解的迫切心情,估计明年春天,两个突厥之间要爆发战争,他沉吟片刻,便微微笑道:“再加二十万只羊,希望我们忘记丰州战役的不愉快。”
几名相国实在受不了杨元庆这种商人般的加码,裴矩刚要开口劝说,咄芯却毫不犹豫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割……”
剩下的具体谈判杨元庆便没有参与了,他交给裴矩、崔君素二人去和咄芯慢慢谈,包括和解条款和贸易的细节,作为北隋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杨元庆只需要把握好原则性的大方向,剩下的具体条文商谈,他则交给手下去做。
这时门开了,崔君素走进了杨元庆的官房,“总管,你找我吗?”
“崔相国请坐!”
杨元庆请他坐下,这才笑眯眯问:“怎么样,五十万头牛和二十万头羊,你觉得这个价格还可以吧?”
崔君素原是五原郡太守,丰州之战结束后,他曾经大致匡算过五原郡的损失,如果从物资损失上说,这些牛羊已经足够了,可如果从伤亡者的抚恤上来说,这还不够,不过,考虑到突厥人的阵亡要远远超过隋军,那这笔帐就不好算了。
崔君素苦笑一下道:“我不知道是否能补偿回来,不过我觉得总管要价着实狠了一点。”
杨元庆仰头一笑,“这点牛羊对突厥人来说不算什么,他们一次南侵就要携带几百万头牛羊,我看得出,我的要价依然在他们底线之内,所以咄芯才会毫不犹豫答应,我也不打算再和他计较了,有了这些牛,我们就可以解决春耕的畜力难题,而二十万只羊则用来犒军,激发将士们的士气。”
说到这里,杨元庆对崔君素又道:“按照礼仪,这次突厥出使我们后,我们还须再回访他们,我打算让你作为我的全权代表出使突厥,你有问题吗?”
崔君素摇摇头,“属下没有问题。”
杨元庆笑了笑又对他道:“这次我之所以同意和突厥和解,主要是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是我们自己需要集中兵力东征,无暇屯重兵去防御突厥,如果协议达成,我就准备再从车州调一万五千骑兵过来,那边留五千军就足够了;而另一方面,我并不希望处罗可汗被灭亡,或者乌图被灭亡,现在乌图和处罗可汗实力相当,他们的长期内讧才符合隋朝的根本利益,如果草原出现一个统一王朝,那迟早会是中原的大敌,别以为我和乌图的关系不错,隋朝就该支持乌图,如果你这样想就错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乌图或许碍于情面不会南侵,那他儿子呢?启民可汗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崔相国,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崔君素默默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这也是大隋的一贯策略,扶弱攻强,分化以间之。”
杨元庆叹了口气,“话虽这样说,可是草原人也不傻,他们也会从民族的生死存亡考虑,放弃内讧,寻求团结,我估计再有四、五年,突厥的内战就会结束,我们将重新面临一个新的强大的突厥王朝,不过再有四五年,我们的内战也该结束了,突厥也会面临一个新的强大的中原王朝,双方又将重新开始,但无论如何,丰州一战,赢来了这几年的边境和平,这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这次你出使突厥,希望能维护天国上朝的尊严,不卑不亢,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和他们对话。”
“属下会记住总管的嘱托,另外属下想问,如果突厥希望得到我们的册封,诿怎么办?”
杨元庆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们应该不会寻求册封,他们的道歉书就是以平等关系的语气来写,就算他们想册封,我们也不能答应,这会伤害到乌图的尊严,我们只是去和解,消除彼此的敌对状态,这就是你的使命。”
天渐渐地黑了,杨元庆坐上马车缓缓返回府中,马车走得平稳而缓慢,车夫老秦知道,这个时候,老爷会坐在马车内冉目休息一会儿,他尽量控制车速,不让马车颠簸晃动惊醒老爷的休息。
马车内,杨元庆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其实他并没有休息,他的心中在想着远在北突厥的阿思朵,丰州战役结束后,阿思朵被处罗可汗带回了突厥,随即把她交给北突厥的可敦阿努丽,这一晃大半年过去了,阿思朵始终没有回来。
杨元庆很清楚,乌图是绝不会扣留阿思朵,她迟迟没有回来,只能说是她自己的原因,或许丰州一战撕裂了突厥和隋朝之间最后一根纽带,使两个民族之间彻底翻脸为敌,一面是她的父兄,一面是她的丈夫,阿思朵无法面对这种仇恨,她只能选择逃避。
杨元庆能理解阿思朵的痛苦和无奈,也没有派人去接她回来,随着时间流逝,这种仇恨慢慢淡化,她迟早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或许是人慢慢成熟的缘故,杨元庆也感觉到少年的激情已慢慢淡去,很难得有什么事情让他激动,让他热血奔涌,他身处的地位也不可能再让他像少年时那样无所顾忌的率性而为。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来了,只听见马车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啊!”
杨元庆一怔,居然有人拦车告状,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吩咐亲兵道:“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片刻亲兵回来低声禀报:“总管,好像和太原王家有关!”
杨元庆微微一怔,他沉思片刻便道:“带这个女人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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