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一回头,见正是那天打碎珐琅瓶的少女,便停住脚步笑道:“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杨将军,上次花瓶之事,真的谢谢你了。”
“没事,那店主我认识,举手之劳。”
“哎!都怪我不小心,那么昂贵的花瓶,我一直很歉疚。”
说完她低低叹了口气,一双如深潭般美眸里涌起了深深的歉疚之意,她觉得很难为情,这件事她已经告诉了祖父,可祖父只是淡淡说一声知道了,便没有了下文,让她心中十分不安。
她的乎指绞着挽在手臂上的帛中,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有些话她一定要说,她低下螓首,小声说:“你不要急,你替我垫的钱,我一定会还上,可能要过些rì子,等我爹爹进京。”
杨元庆见她模样儿楚楚可怜,也不由生出一丝怜香惜玉之心,便微微笑道:“就几百吊钱,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才几百吊钱,不是至少五千吊钱吗?”裴敏秋一声惊呼。
“那是他的卖价,赔他只用按进价便可,他那对瓶进价只要九百吊钱,赔一半五百吊就够了。”
“才五百吊……”
裴敏秋早知道才五百吊钱,她们三个的积蓄凑一凑就有了,何必要告诉祖父,让她提心吊胆这么多天,她心中忿忿不平。
“那他怎么说至少要一万吊以上,吓死我了,我两天就没睡好,你看看我眼中的血丝。”
裴敏秋指指自已眼睛,虽然她语气很忿忿然,可心中却欢喜得要炸开,她为这五千吊钱这两天愁得寝食不安,现在忽然缩小了十倍,让她怎么能不高兴,眼中的喜悦之情已经流lù无遗。
杨元庆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没有看见血丝,却看见像朦胧轻雾笼罩在深潭之上的一对美眸,这确实也是睡眠不足的一种表现,如果她jīng神很好,她的眼睛应该是明亮如宝石,不过这种朦胧之态,又有另一种美。
“姑娘姓裴吗?”
裴敏秋这才想起不妥之处,欠别人钱,还没告诉人家自已的名字,让别人以后怎么记债?
“我姓裴,名叫敏秋。”
“悯秋!是怜悯秋天之意吗?”
他们不知不觉便走到廊桥上的凉亭,刚才的几名军官已离去,凉亭上没有人,他们走上凉亭,各在一头坐下。
“本来是悯秋之意,但我五岁那年,一名算命先生说我八字中yīn气偏重,名字中最好不要带悯、怜、愁、悲之类的字,所以祖父便将悯字改成了敏锐的‘敏’字,希望我长大后能变得聪敏。”
“敏数!这个名字不错,对秋天很敏感。”
杨元庆笑了起来,裴敏秋也抿嘴浅浅一笑,她又好奇地问:“杨将军,一个瓶子从西域到中原就要涨价十倍吗?”
“关键是要看西域哪里?如果是凉州过来,最多涨一倍,如果是敦煌过来,涨三倍,疏勒过来涨五倍,可如果是从粟特或者大食、拂棘国之地过来,那就是十倍以上了,所以那对瓶子卖一万吊也并不贵,主要是我认识店主,若不认识,他也不会答应按进价赔,姑娘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裴敏秋点点头,她这才知道,原来店主答应按进价赔是因为认识,而不是心黑,这人情就这么值钱吗?
“杨将军去过粟特吗?我看你对那边好像很熟。”
“其实我上辈子去过。
杨元庆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他又解释道:“我没去过,因为我手下有个士兵是粟特人,他教我说粟特语、突厥语,也常常听他说起那边的风土人情,其实我真的很想去看一看。”
“我也想去,不过若有可能,我更想去看看草原。”
裴敏秋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草原的期盼,“我听爹爹说过,不去草原不知天地之宽广,他让我和哥哥们长大后一定要去草原看看,去萆原骑马,去喝马nǎi酒,我还做过梦,变成一个草原少女,在河边放羊,可以纵情地,无忧无虑的歌唱,天空蓝得像宝石,我觉得那里就像天堂一样。”
杨元庆摇摇头笑道:“那只是美好的一面,你却没有看见过草原可怕的一面,暴风雪到来时,那种可怕,简直天地都要覆灭了,还有草原野狼,假如你被盯上,你只能拼命逃跑,骑马跑三天三夜,假如你跑不动,被饥饿的野狼们追上,那你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裴敏秋吓得打了寒颤,眼中又变得恐惧起来,“那你……还喜欢那要吗?”
“我喜欢,因为那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部下,那里其实就是我的家。”
杨元庆长长叹了口气,他望着天边云端上已偏西的秋rì,夕阳将卷云染得殷红,就仿佛抹上了重重血sè,这秋rì血sè又使他想起了北方的草原,此时应是朔风渐起,万马奔腾瘦长的鬃毛在风中飘扬……”
………
在京城的独孤使杨元庆有点想家了,此时,他是多么渴望能站在大利城头听号角呜咽,能率领他的弟兄们在草原上纵马驰骋,远方是莽莽yīn山,他们张引搭箭,向仓惶而逃的西突厥探子追击。
杨元庆的心境渐渐被秋rì夕阳感染,夕阳投shè在他眼中,仿佛有一朵火苗在燃烧。
半晌,他仰天长叹一声,“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yīn山,大利城才是我的家!”
杨元庆起身离去,也没有和裴敏秋打招呼,裴敏秋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滋味,她觉得自己能理解杨元庆心中的调怅。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yīn山。”
裴敏秋低低念了两遍,难怪他叫yīn山飞将,她心中也被杨元庆的男儿热血所感染,她又抬头向杨元庆的背影望去,她那如深潭般的美眸里开始变得明亮起来,闪耀着一种期盼的异彩,她期盼自已能去大利城看一看他的家,随即她眼中的异彩又黯淡下来,这怎么可能?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年轻女子的声音,“敏妹,我到处找你!”
一回头,只见裴幽提着长裙匆匆跑来,脸上有些不太高兴,杨元庆是背对她,她只看见妹妹在和一个军官说话,虽然家族中并不禁止男女交往,但这种一男一女单独坐在一亭,还是不妥,被那些长舌fù看见了,会生出很多闲话,以误传误,最后害了妹妹的名声。
裴幽比裴敏秋大三岁,很多方面她要更懂事一些,她知道这个妹妹刚从老家来,心地单纯,还不懂得人言可畏,她格外地关心她一点,她刚才去摘石榴,这一个不留神,她便和一名军官坐在凉亭里说话去了,她心中着实有些气恼。
裴幽从小就是个火爆子脾气,心中有事就藏不住,她一阵风似地冲进凉亭,斥责妹妹,“我到处找你不见,你却跑到这里和年轻军官乱说什么话,你怎么事先不给我说一声!”
裴敏秋吓得慌忙站起,满脸通红地给班解释道:“我一直路边等你,正好杨将军过来。”
“杨将籼……”
裴幽一愣,她一回头,这才发现远去的军官竟是杨元庆,她心中的怒火就像丢进滚水中的雪团,一霎时便融化掉了,眼中的不满也变成一丝迟到的懊恼,“怎么……会是他?”
杨元庆和裴敏秋谈了一席话,他心中觉得并不是那么堵得难受了,其实他就想找人说说话,裴敏秋虽是个小娘,但颇善解人意,倒是一个不错的听众。
杨元庆快步走出廊桥,前面是沿河的一条石径,弯弯曲曲足有数十步长,靠河一面种满了垂柳,柳叶已枯黄脱落,只剩下千丝万缕在风中飘捂,而另一面是灌木从,再向山是一面斜斜土坡,被绿草覆盖,斜坡顶上又有一座八角亭。
“元庆贤侄!”
一名身着绣花锦袍的中年男子从后面匆匆追上,杨元庆回头,认出此人,是前两天在郑家见到的郑善愿。
“郑世伯,有事吗?”
郑善愿一直在寻找杨元庆,刚才他在廊桥看见杨元庆和裴敏秋说话,便远远等在一棵树后,等杨元庆走近,他才追上来。
“贤侄,那天我身体不好,也没留你吃顿便饭,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样吧!明天中午,我请贤侄吃饭你可一定要教……”
郑善愿一边说,目光一边偷偷地瞟向杨元庆腰间的磐郢剑,刚才在府门口,他的位置偏远,只听别人惊呼,他却没看清,现在他看清楚了,果然是圣上的磐郢剑,心中疑huò万分,杨元庆和圣上到底什么关系,竟让圣上赐剑?
杨元庆欠身笑道:“郑世伯的美意元庆心领了,只是这几天我有事情了,改天吧!而且元庆是晚辈,郑世伯无须介怀。”
“不行!你不了解我这个人,心中有歉意,就一定要解决,否则,我会连续几天睡不好觉,吃不下饭,这个面子一定要给我。”
郑善愿见杨元庆还在犹豫,便急道:“怎么,贤侄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吗?”
“那好吧!”杨元庆无奈,只得点点头,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吃顿饭而已,只是这顿饭估计会吃得比较不自在。
郑善愿大喜,连忙道:“那我们说好了,明天中午,我在府中设宴等你,不见不散。”
他生怕杨元庆再反悔,转身便走,片刻,消失在小路尽头,杨元庆望着他走远,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他不喜欢这种强人所难的应酬。
“杨元度!”
山坡上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杨元庆一回头,不由大吃一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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