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李庆安迎来了双喜临门,一喜是他得到长安的消息,朝廷正式将安西银元改名为天宝银元,承认它为大唐的法定钱币,李庆安也知道,这是一场货币战争的结果,这里面胡沛云居功至伟,正是他的步步筹划才使得李豫最终行银钱惨败,不得不接受安西银元已被民间认可的现实。
这就意味着他掌握了大唐货币的钥匙,现在只需要再将银元的投放量逐渐增大,迟早有一天,银元将会取代铜钱为第一货币。
但更让李庆安乐开怀的是第二喜,他终于有了自己手打的孩子,在他三十岁这年的十一月十二日,他第一个孩子呱呱落地了。
如诗生的是个女儿,生下来七斤重,脸型和眉眼像她母亲,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细细的眉毛,鼻子和嘴却像李庆安,上嘴唇略略向上翘,富有轮廓,按照他们事先的决定,小家伙起名李思朵。
得到孩子的李庆安狂喜不已,他按照碎叶的风俗准备了数万份糕饼和喜蛋分给碎叶的家庭,又从石国和康国请来数支有名的歌舞队,在碎叶城内载歌载舞,让碎叶军民分享他的喜悦,出生三天后,孩子第一次笑了,笑容感染了每一个人,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无法为孩子留下永恒的定容,但这难不倒李庆安,他请来了最有名的画师,用他的笔,将孩子的笑容画了下来,这幅画就放在他的桌上,使他每天都能看见。
一早,李庆安便蹑手蹑脚来到了孩子的房外,孩子的睡房就在如诗房间的隔壁,有乳娘专门照顾,原以为能看见女儿甜美的睡态,但让李庆安失望的是,孩子已经不在房内了,这时,隔壁传来了一阵笑声,李庆安走进房间,这才现他已经来晚了,孩子被抱在如画的怀中,房间里还有她的几个母亲,挺着大肚子的明月,以及舞衣和如画,她们正聚在孩子周围谈论着她长相。
如诗半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她忽然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李庆安,便笑道:““孩子的爹爹来了!”
“看你,想进来,还不敢进来吗?”明月有些嗔怪道。
“我是怕吵着她了。”
李庆安举着双手,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笑道:“哟!睡得像小猪一样,吵不醒啊!”
“来!爹爹抱一抱。”
李庆安伸手去接孩子,如画将孩子递给他,再三叮嘱道:“大哥,当心点,要托住头,当心!”
“我知道,要托住头。”
李庆安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搂在怀中,他轻轻用胡子蹭了蹭她粉嫩的小脸蛋,疼爱道:“喂!小家伙,怎么不睁眼看看你爹爹?”
“夫郎有了孩子,要不要上报朝廷?”明月在一旁笑道。
一下子提醒了李庆安,他将孩子交给了如诗,坐在床边对众人道:“我是要给她报封号了,以前圣上答应过我,我的孩子无论嫡庶都可以赐予封爵,我是亲王,那她自然是县主了,但封什么县主,你们来说说看,起个好听点的称号,用我们安西的县名。”
众人一起凝思起来,明月笑道:“不如叫金满县主吧!这个封号既富贵又吉祥。”
“好是好,但我想起个更雅致点的封号。”李庆安摇头,否定了这个封号。
如画忽然笑道:“那就叫庆安县主!北面不是有庆安县吗?把她老爹的名字也取进去了。”
“不行!不行!”如诗连忙摆手,“哪有取父亲的名字,胡闹!”
这时,舞衣微微一笑道:“那大郎起一个封号吧!我估计你应该想好了。”
李庆安脸一热,他是想好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被舞衣猜中心事,他不由干笑一声道:“其实金满县主也不错,但总觉得俗一点,要不就叫俱兰县主。”
房间里顿时一片安静,李庆安的老底她们都知道一二,这个俱兰是何许人,她们也都知道,明月暗暗摇了摇头,难得夫郎还记得那个不幸的女子,她便给如诗使了个眼色,如诗会意,点头笑道:“我赞成孩子取名为俱兰县主,你们以为呢?”
“你是母亲,你若赞成我们就没意见,等将来我的女儿再用金满县主。”
明月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庆安一眼,又道:“我们不聊了,如诗在坐月子呢!咱们不宜过多打扰,大家先回去吧!”
三女都各自回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李庆安和如诗两人,李庆安坐近一点,关切地她问道:“这两天身子感觉好点了吗?”
如诗低头亲了孩子一下,笑道:“休息几天,感觉身子好多了,不像那天生完孩子,那种筋疲力尽地感觉。”
说到这,如诗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她低声道:“大哥,没有能给你生下儿子,我真的很抱歉!”
李庆安摇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只要你们母女平平安安,我比什么都高兴,再说这个我这个宝贝女儿,我可喜欢得很,你不知道么?当爹爹的都很喜欢女儿。”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李庆安打断了她的话,“生男生女不是你能决定,你好好坐月子,等身子养好了,明年再给我生一个,那一定就是男孩了,等他长大了,我封他为安西王,这样好吗?”
“嗯!”如诗轻轻点了点头,“大哥,你去忙吧!”
李庆安看了一眼屋角的钟漏,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起身笑道:“我今天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我先去了,你好好休息。”
“大哥,亲孩子一下。”
如诗把孩子抱起来,李庆安低头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笑道:“我的小宝贝,快点长大,爹爹会用天下最漂亮的钻石来打扮你。”
李庆安又亲了如诗一下,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还有你这个大宝贝,身子快点好起来,咱们努力再生一个。”
如诗娇羞地点了点头,李庆安这才转身走了。
.......
李庆安赶到政事堂,走到门口时,正好遇到了王昌龄,他也是来参加会议。
“大将军,正好我有件事要先向你禀报。”
王昌龄从卷宗袋中取出一份文:“这就是上次大将军说建立安西大学堂的方案,因为时间比较急,我打算利用大将军原来的住处,稍微改一下,便可以用了,不知大将军是否同意。”
建立安西大学堂并非是招收学生来读书,而是准备对安西的文武官员进行轮训,有点类似后世党校一样的性质,主要是为保证官员们在政治方向上和他一致,尤其这个月随着刘晏投奔自己后,北庭那边连连传来消息,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判官杜鸿渐以及侍御史崔漪等二十几名河西及陇右的重要官员来安西求职,当然,这和他们被程千里排挤有关系,这些重量级的官员来投,使李庆安建立大学堂的念头更加急迫了。
李庆安点了点头,道:“这些事情就不用请示我了,由你全权负责实施。”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会议室,今天主要是商讨开矿铸钱方面的事情,会议室中,几名主要的官员都已经到了,段秀实、岑参,贸易署令侯义云、铸钱署令张潮,以及刚刚提升的财税署令刘晏,众人济济一堂。
大家坐下,铸钱署令张潮小心取出一个木盒子,平平地端放在桌上笑道:“根据大将军的指示,银角子已经铸造出来了,请大将军过目。”
李庆安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凑上前,银角子是个非常好的创意,银元和铜钱之间的比值太大,中间需要过渡的货币,就像后世十元、二十元一样,本来银钱是最好的钱币,但朝廷白银不多,无法大量行,只能用含银钱币,可那样民众又不买帐,更重要是容易造假,会出现很严重的后果,而银角子便可以避免这种造假。
张潮打开盖子,只见里面分为两格,盛满了两种纯银颗粒,一格是当五十钱的银角子,另一格是当二十钱的银角子,所谓银角子,其实就是标准形状的碎银,五十钱的银角子是五角体,大小如一颗花生米,二十钱的银角子是三角体,大小如玉米,打磨得非常光滑,李庆安抓了一把放在手中,手感很不错。
张潮解释道:“这种银角子很难造假,如果掺杂铅或者白铜,重量立刻会上去,手轻轻掂一下便知道真假,现在已经铸造了各五百斤,准备到千斤后送去中原。”
刘晏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熟悉安西情况,对铸造银角子一事竟丝毫不知情,他惊讶地捡了几颗在手上,左右细看,不由赞不绝口,问道:“这是怎么磨光的,竟然没有一点轮廓?”
张潮笑道:“我们将粗银角子和铁丸放进大瓮中,然后利用水力让大瓮上下前后翻转,时间久了,银角子的毛边就会被铁丸磨净,而且这种银角子将来的使用会很繁忙,反复换手,它一样会被磨得光滑,所以这个问题不用担心。”
李庆安点点头笑道:“可以,就按照计划,一个月后起运中原,让朝廷在领教咱们的银元后,再尝一尝安西银角子的滋味,说不定圣上又会将它改名为大历银角子。”
众人都笑了起来。
“我看完全有这个可能。”
王昌龄笑道:“朝廷之所以敌不过咱们,就是因为中原没有大银矿,所以他们无法使用纯银,这就是咱们无可比拟的优势,不仅有大银矿,而且还有金矿和铜矿,只要朝廷承认金银为钱币,用不了几年,整个大唐的钱币就将被安西控制,那时,人员和物资都会源源不断送来安西。”
提到金矿,大家便进入今天的话题,关于上游碎叶河上游现金砂的情况,突厥人和突骑施人很早就在碎叶河上游的河床中现了金砂,但一直没有受到重视,直到安西节度府迁到碎叶后,有了专门的探矿军队,这才现了碎叶河上游的金砂矿竟是一个品位极高的大型金砂矿,而且还在河水流入碎叶河谷处,现了几处特大型的银矿和硫磺矿,开采价值很高。
考虑到有必要建立不同白银的来源地,安西政事堂便决定开始碎叶北部的银矿,并同时在碎叶河中淘金,今天他们开会就是要讨论一些开矿的具体事宜。
“关键是人力不足!”
王昌龄继续说道:“我们刚刚建立了织布、纺丝、陶瓷、酿酒等十几个工坊,又追加了几个兵器工坊,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好在有信德那边运来大量粮食,使很多劳力得以从土地上解脱,但开采碎叶银矿,至少需要上万劳力,我们恐怕很难办到。”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道:“这样,碎叶银矿可以让吐火罗的战俘来开采,而吐火罗那边劳力缺口,则用信德人来补充。”
说到这,他又笑道:“如果有可能,我还可以牵一千头大象来做搬运工,不过,我要亲自去看一看矿场,随便视察碎叶河谷。”
李庆安见刘晏眼中充满了期盼,想起自己曾答应过他,便笑道:“刘署令也一起去吧!”
......
碎叶河也叫楚河,源于怛罗斯北部山区,上游流经沙漠荒滩,进入碎叶河谷,最后注入热海,全长五百余里,其中近两百里流经碎叶河谷,成为碎叶河谷中最重要的灌溉水源。
碎叶河谷是一座巨大的山谷,最宽处有百余里,最窄处也有二十余里,山谷两边雪峰林立,高大挺拔的山脉阻挡住了寒流侵袭,使碎叶河谷内格外的温暖湿润,有大大小小几十条支流流入碎叶河,丰沛的水源,肥沃的土地,茂密的森林,碎叶河谷成为了一片广袤富饶之地。
这里原来散居着突厥人和突骑施人,大量汉人西迁后,突厥人和突骑施人则定居在贺猎城和冻城一带,碎叶河谷内便出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汉人定居点,少则千户,大则数千户,并有驻军一万余人,连同军属也分布在河谷之中,经过近两年的展,城池开始出现,碎叶河谷内成立了五个新县城,县城周围随处可见大片农田和村庄。
这天中午,李庆安一行千余人,来到了距离碎叶约八十里的楚河县境内,楚河县也是新县,去年才成立,有人口三千余户,在内地也算是中县了。
他们离县城还有十里,他们沿着碎叶河的一条支流而行,不远处是一处低缓的山坡,山坡上种满了桑树和茶树,分布一片片桑园和茶园,尽管已是冬天,但河谷内十分温暖,河水并没有结冰,只是河水很浅,潺潺地流动着,直接可以从河床上淌水而过。
“大将军看那里!”
刘晏指着远处一座掩映在树林中的高高水车兴奋地喊道,一路上的美景使他终于忍不住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这里简直比关中还要富饶。”
“不光是比关中富饶,这里还有关中农民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
李庆安指着不远处山坡上大片桑林和水车两边的近四百亩的良田,笑道:“这些都是一户人家所有,这户人家我还记得,好像是姓魏,我去年来视察过,是河东的一户流民,一家七口人,来安西的路上老两口险些在河西饿死,现在他们已经在这里安居落户了,小儿子在北庭从军,跟着崔乾佑,他们是军户,在这里不用缴一文税钱,也不用上缴粮食,更不会有土地兼并。”
“那如果不是军户呢?”刘晏饶有兴致地问道。
“如果不是军户,那就是三十税一,头三年免税,如果不种田则收户税,每年一百文,可如果生了孩子,安西官府还要每月倒贴一贯钱,很不错吧!”
刘晏怔半天才长叹道:“这么好的事情,大将军怎么不去中原宣传呢?大量移民一定会滚滚而来,何愁人力不足?”
“明年吧!明年开春后,我就会收拾程千里,重新打通河西走廊,再次招募移民。”
河边几名农民正在修葺沟渠,见有大队骑兵经过,都放下活路好奇地翘观望,李庆安忽然认出了其中一个老者,便催马上前笑道:“魏老丈,还认识我吗?”
老者看了李庆安半晌,忽然跪了下来磕头道:“小人不知大将军驾临,有罪啊!”
旁边几个农民都吓得一起跪下,磕头道:“不知大将军来临。”
“大家不用这样,我只是路过这里。”
李庆安让亲兵把他们扶起,回头对士兵们道:“大家就地休息一会儿。”
士兵们纷纷下马休息,李庆安也翻身下马,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坐了下来,又对站在一旁的刘晏笑道:“刘署令,过来坐一会儿。”
刘晏走过来坐下,这时,一名长得颇为清秀的少女端了一碗水给李庆安,李庆安接过水碗笑道:“魏老丈,我记得这是你孙女吧!去年还是黄毛丫头,今年就长大了。”
少女脸一红,躲到祖父的身后,魏老丈坐在一块石头上呵呵笑道:“女大十八变,今年她已经十四岁了,准备下个月去碎叶丝织工坊。”
“怎么?连工坊都能预先找到?”
“前几天,碎叶几名官员来招工人,十几个工坊都在招人,我孙女自己选了丝织工坊。”
这件事李庆安倒不知道,平时也不过问,他不由关心地问道:“那有没有说给多少工钱?”
魏老丈从怀里摸出一本文书,递给了李庆安,“这是契约,我孙女去碎叶工坊做两年,我们张县令做保人。”
这种契约就有点像后世的劳动合同,却不是李庆安的创意,一般而言,中原的工坊招工都要预先签订契约,白纸黑字,写清楚工钱食宿等等,一般是一签三年,由地保做居间,三方画押签字。
只不过碎叶的工坊都是官办的,统一由匠作署管理,契约也是一样的标准格式,李庆安亲自参与草拟,他非常清楚,刘晏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契约,不由好奇地凑上来。
李庆安有些炫耀似地指着契约上的工钱笑道:“看见没有,每月十块银元,每旬休息一天,食宿免费,比长安的工坊如何?”
刘晏苦笑一声道:“据我所知,西市伙计干得好的,早起晚睡,不辞劳苦,也没有休息,最多每天两百文,一个月六贯钱,像她这样的小娘,最多也就是三贯工钱,十块银元,黑价相当于十三贯钱,连我都没有这么高的俸禄。”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那是当然,你知道在碎叶招工人多不容易,你不出高价,谁稀罕来?莫说工人,就是我家的丫鬟,每个月也要十五块银元的工钱,一月休息四天,我还得自己掏腰包。”
刘晏叹道:“工钱是大唐第一,粮价却是大唐最低,我来之前,有人劝我,说安西是荒蛮贫穷之地,真真是胡说八道!”
魏老丈也插口道:“其实我不想让孙女去碎叶,我自己种有二十亩桑林和十亩茶园,桑林明年就可以出叶子了,开始养蚕,家里也需要人,但孙女却喜欢碎叶的热闹和繁荣,没办法,只得让她去了,哎!真不放心啊!”
“老丈请放心,你孙女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不在,找我妻子也行。”
李庆安取了一张名帖递给少女,少女拿着名帖忽然红着脸道:“大将军,要不我去你府上做丫鬟吧!”
李庆安一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举起契约道:“那可不行,我从工坊抢人做丫鬟,被王犟牛知道了,非满城贴大字报骂死我不可。”
这时,远处几匹飞奔而来,奔至近前停下,几名官员翻身下马,提着袍襟向这边跑来,魏老丈认出了前面的年轻官员,笑道:“大将军,这是我们张县令来了。”
李庆安也认出来了,那个年轻的县令,便是李泌的外甥张志和。
此君半年前写了一诗,从碎叶传到了长安,轰动一时。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写的是塞外江南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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