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三人告辞而去,李庆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他需要再一次梳理河西应对之策,从信德回来的路上,他便一直在思考此事,河西事变是他在上升过程中的一件突事件,虽然这次事变给他造成了损失,丢掉了甘、肃两州和两万军队,也使他劫掠天竺的计划破产,但这次事变却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最薄弱环节。
他的官僚基础太薄弱,无法有效控制地方,一切都是靠军事控制,以至于他不在安西时,安西的权力机构便对河西失控了,现在是爆了河西的危险,下一次会是哪里?北庭、龟兹还是河中,李庆安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种力不从心并不是他的军事实力不够,相反,他的军事实力足够了,而是他的软实力不够,用一个形象的比喻,他就像一个外形刚猛的大汉,看起来高大魁梧,肌肉达,但内在体质却极差,不能持久力,眼耳的配合以及灵活度都不够,一旦被人抓住弱点,他就无从应对。
这次李豫玩得很漂亮,他是以一个帝王的身份更换河西主将,用有安西背景的程千里来取代默默无闻的荔非守瑜,一切都没有变化,河西名义上还是属于安西,属于他李庆安主管,但是实际控制权却变了,所以朝廷内外一片支持之声,舆论是偏向李豫,而他的行政权力机构在这次河西事变中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还要自己的妻子出面。
他们没有有效地控制住河西,这就是他李庆安的最薄弱之处,没有一个强大的行政权力机构,光靠武力维持,不是长远之计,内外兼修才是王道。
他现在最缺乏的是人才,李豫登基后,许多借调的内地官员和士子都陆续返回了中原,他们的理由大多是思念家人,安西离中原太遥远,生活不便等等,李庆安也知道,安西地域偏僻,吸引不了人才,这其实只是一种表象,本质上还是他的合法性不足,尽管他的兵力最强大,尽管他已是大唐赵王,尽管他是建成之后,但这只是李豫畏惧他实力而被迫对他身份的承认,而不是一种理所当然地存在,他对中原士人的影响力还不够强大,朝廷的官僚阶层和传统的豪强势力还没有能够真正地接受他。
这就是始终没有大量中原人才来投奔他的真正原因,他的合法性不足,无法吸引大量优秀的知识分子来安西,有传言说是因为严庄嫉贤妒能,容不下才干之士,才使人才不来安西,这个说法李庆安并不认可,一个严庄是阻挡不了士人投奔他的热情,刘晏就是最好的例子,根本原因还是中原人不相信他,对他对安西都存有偏见。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感谢这次事变,让他能够静下心反思自己的不足和薄弱,否则,他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现自己的问题,不过,人才不足的局面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改变,需要一段时期,尤其他进入大唐权力中心,消除世人对他的偏见。
这只能放在以后,当务之急,他需要在大食军大规模反击之前,给李豫一个教训,他必须要让李豫明白,得罪了自己,将会使他一事无成。
教训李豫的方案,他在路上已经考虑成熟,现在是实施它的时候了。
李庆安随手取过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安西最新的铸钱报告,自从夺取波悉山银矿后,李庆安便下令扩张铸钱炉,铸钱炉的数量由最初的三个一跃扩张为五十八个,从内地招募了数以百计的熟练工匠,加上学徒和劳力,参与铸钱的人数已经过四千人,为此还专门成立的铸钱署,是安西仅次于兵器署的职能部门。
从波悉山运来的数十万斤银在这里变成了一块块做工精美的安西银元,然后输往中原,换取了数之不尽的各种物资。
这两年输往大唐腹地的银元已经达一百五十万枚之多,一大半流入市场,还有四十余万枚尚存在各地的安西柜坊中,在碎叶金库中还有近百万枚银元,如何把这百万银元运到长安去,确实需要他费一番思量。
这时,问外亲兵禀报道:“大将军,常府令来了。”
“让他进来!”
门推开了,常进走进了李庆安的房内,去年,李庆安成立了安西的情报机构—安西内务府,由他直管,安西内务府实际上就是由汉唐会转变而来,李回春死后,李庆安便将汉唐会彻底改组,由一个民间秘密组织,转头换面改成了安西官方的职能部门,隐龙会并没有干涉李庆安的改组,相反,他们支持汉唐会能挥更大的作用,当然,前提是汉唐会必须是为李庆安服务。
常进便是内务府的第一任府令,掌管着大唐各地八千汉唐会成员,直接受李庆安管辖。
“属下参见大将军!”
常进行了一礼,李庆安将报告放回桌上,笑道:“这次河西的情报,你们送来得很及时,应该获得嘉奖。”
常进有些惭愧道:“李豫的密旨我们没有得到情报,导致最后孟、罗二人叛变,属下愧对‘嘉奖’二字。”
“属下遵令,会立刻信给胡云沛。”
李庆安笑了笑,随即取出一道命令递给了常进,“我有一件极重要之事交给内务府去办,此事事关重大,按照我信中的要求去一一落实,不可有半点大意,更不可有一丝懈怠。”
常进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躬身道:“大将军没有别的事,属下便告退了。”
“等一下!”李庆安又叫住了他。
常进冷笑一声道:“没有人关心李珰的死活,他害死了李回春,就是死了也不能赎其罪,倒是罗品芳在打听夫人的下落,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很担心。”
“你替我告诉他,她也是我生母,我已遵从她的意愿将她们母子安置在江南的一座小城内,她过得很好,也很安静,她已不愿再过问碎叶之事,请他不用担心。”
“是!属下会转告罗品芳。”
顿了一下,常进又低声道:“那个李珰,不如除掉他,免生后患。”
李庆安摇了摇头,“他已经疯了,没有任何意义了,留他一命,陪母亲安度晚年吧!”
常进暗暗叹了口气,道:“那属下告辞!”
“去吧!我交给你的事情要立刻办理,不得拖延。”
“是!”常进转身走了。
这时,李庆安取出一枚银元,在桌上打了个转,望着滴溜溜转动的银元,李庆安的眼中露出一种嘲讽的笑意,自言自语道:“李豫,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立刻又写了一封亲笔信,封好信封,交给亲兵道:“立刻派人去北庭,交给崔乾佑!”
.........
大唐的柜坊也就是后来银行的雏形,兴盛于中唐,存钱收费,贷款收息,是大唐最赚钱的行当,能开柜坊者,都有一定背景和后台,而且资本雄厚,拥有大量的存钱,甚至朝廷拮据时,也不得不向柜坊借钱,因此大唐柜坊虽然是从商,但它对朝政影响力却不容小视。
大唐各地都有柜坊,但大唐的七大柜坊,除了扬州的白记柜坊和成都的杨记柜坊外,其他五大柜坊的总部都在长安,其中以王宝记柜坊为第一。
王宝记柜坊是长安巨富王元宝所开,传闻有张筠家族为后台,在大唐的十四个大城都有分店,资本极为雄厚,王宝记柜坊总部位于东市,离安西柜坊并不太远。
但王宝记柜坊的大东主王元宝府宅却位于平康坊,占地三十亩,大唐对商人的限制颇多,比如不准骑马,不得为官,不得参加科举等等,但这也不是绝对,统治阶层为了展经济,偶然对商人也会宽容,比如贞观年间,颜师古当秘书少监时,便曾经任命富商大贾为校书郎,校书郎一职,地位虽不高,但属清流要职,一般入仕都在举进士之后才有资格担任,又比如武则天主政时,张易之在内殿设宴,邀请蜀商宋霸子等数人入皇宫参与博易等游戏,虽然后来被抨击,但毕竟是进了皇宫,在武则天面前抖了抖威风,商人不仅进入政界,还进入了军界,如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就曾把商人任命为行署衙将。
尤其开元盛世后,经济繁荣,李隆基对商人也比较宽容,像巨商王元宝本来是没有资格住三十亩地的巨宅,李隆基特批准他入住,他还捐款得了一个上轻车都尉的勋官。
这天傍晚,东市王宝记柜坊的大掌柜魏晋生匆匆赶到王元宝的府中,他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他的伙计现,安西柜坊在秘密搬运物品,每天晚上,大箱大箱的物品运上船,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安西柜坊规模虽然不大,但它独家行安西银元,因此它已被公认为大唐第二大柜坊,它生异常情况,魏晋生便格外重视。
王元宝年约六十岁,皮肤很黑,长得极胖,再加上身材颇高,远望去就像一头巨大的黑熊,虽然其貌不扬,但他却是一个极为精明之人,在奢侈享受生活的同时,又善于大把赚钱,使他始终能财源滚滚,家资巨富不倒。
而且他极舍得花血本找后台,张筠母亲过七十大寿,他便送了一尊足有一丈高,用极品碧玉雕成的观音像,仅观音的莲花宝座,就用数百斤黄金打造,并耗用五斗上品珠宝镶嵌,价值连城,正是张筠的关照,使王元宝虽然树大,却并不招风,各地官员对他的柜坊都敬畏有加,四年前,李林甫为给贵妃过寿,左藏窘困,朝廷拿不出钱来,李林甫便以朝廷的名义向王宝记柜坊借了三十万贯,后来在约定时间内归还,足见王元宝的影响力。
王元宝正在一名侍妾的伺奉下,慢慢地喝一碗燕窝粥,听了大掌柜的禀报,他若有思,他也得到了一点朝廷的内幕消息,朝廷在夺取甘、肃两州,已经堵死了安西银元东进之路,据说这是为了朝廷行八万贯银钱做准备,一钱当五十,这就是四百万贯钱,难道,安西柜坊是为这个而搬运物品吗?
“你可知道他们搬的是什么吗?”
大掌柜魏晋生连忙道:“应该是钱财之物,伙计看见有铜钱从木箱里滚出。”
“那他们去了哪里?”
“回禀东主,我派人跟踪,现他们沿漕河出城了,去向不明。”
王元宝想了想,道:“这件事不要管,安西我们惹不起,就当什么事都没有生。”
“可是我担心朝廷行银钱,我已从少府监得到消息,新银钱是本来银一铜九,后来铜不足,又改成银一铜六铅三,几乎就是镀一层银,这样的钱还要以一当五十,后果严重啊!我们是不是也要采取对策了。”魏晋生忧心忡忡道。
王元宝也很担心,朝廷怎么行银钱,无非是给官员做俸禄,或者拿去江淮购买粮食,再就是强制和柜坊兑换铜钱,让柜坊贷出去,或者把客人存在柜坊的钱以一比五十换成银钱,如果是后者,他的王宝记柜坊将当其冲,可是他也没有好的办法,除非是关门停业,但那样会引起挤兑风潮,他的柜坊就完了。
这时,一名家人来禀报道:“老爷,邢三爷来了,要见老爷。”
邢三爷就是邢縡,当年被李庆安所救的那个长安富豪,他和王元宝是结义兄弟,在西市开了长安最大的茶叶铺,有王珙为后台,在长安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请他进来!”
家人犹豫了一下,道:“可是邢三爷还带了一名客人。”
“什么客人?”王元宝奇怪地问道,邢縡从来不会带莫名其妙的人来,即使要带来,也会事先通报,今天怎么回事?
“小人问了,但邢三爷不肯说,只说很重要,客人也遮着面,看不清楚模样。”
“重要!”王元宝心中一动,来人必定不简单,他立刻吩咐道:“带去贵客室,我即刻便到。”
他又对魏晋生到:“你先回去,要继续留意安西柜坊的情况,但不要靠得太近,若有变化,要随时向我禀报。”
王元宝便坐上软轿,向贵客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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