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政务机构的新年休假一般是五日,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但这只是对于一般办事的低品官吏而言,而对于掌握决策权的大唐重臣,这个休假日并没有什么意义,崔圆是从正月初三便来大明宫中书省处理政务,虽然各种事关国计民生决策和重要人事变更要到四月份才6续出台,但新年伊始,各种事务还是纷至沓来,外国使臣的朝贺、地方大员的述职、新年大朝的准备等等,都是他崔圆的事情,尤其是新年大朝,这是新皇即位后的第一次,重要性不言而喻,新年大朝准备在正月初七举行,届时,新皇和太后将接受来自大唐各地五品以上官员的朝拜,崔圆从去年底就开始准备此事,眼看大朝日益临近,他也就更加忙碌。
今天是正月初四,崔圆忙里偷闲,和工部尚书王昂一起来到大明宫附近的劝农居小酌,崔圆在劝农居也有半分地,他偶然也会亲自下地耕种一番,但并不是为了什么兴趣,而是为了劝农,这是大唐的第一国策,作为大唐右相,他的下田耕作无疑具有积极的引导作用。
此刻,这位大唐右相正站在劝农居三楼的窗前,注视着几个重臣在各自的半分地里劳作,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礼部侍郎蒋涣的身上,礼部侍郎原来是萧华,去年四月萧华改任陈留刺史,而礼部侍郎一职就由原来的礼部司郎中蒋涣接任,蒋涣是张若镐一手提拔,在礼部中已经做了十年,掌握着礼部的实权,正是他的存在,架空了现任礼部尚书卢杞的权力,去年张若镐去世后,蒋涣便成为各家争夺的对象,他崔圆也下了血本,答应提拔其弟蒋颐为吴郡刺史。想把他拉入自己旗下,不料他最后却投靠了韦家,大大出乎崔圆的意料。
大唐的七个内阁成员中,实际担任的职务和他们所控制的权力并不一定相符,尚书省六部中除了张若镐控制礼部外。其他五部皆被崔、裴两人瓜分,崔圆掌握吏、兵、刑三部,裴俊则控制户、工两部,而其他九寺五监及御史台等主要掌权也大部分投靠了崔、裴两党。
另外五大世家除新任礼部尚书卢杞外,其他四家则大多是在地方上具有一定的实力,只有韦谔在少府寺,楚行水在太府寺和盐铁监掌握一点势力。
现在韦谔居然把手伸进了礼部,就算裴俊能忍。他崔圆也不能忍。崔圆轻轻捋着胡须,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既然这个蒋涣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要想办法干掉他,无论如何。礼部不能让韦谔拿去。
在崔圆地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人,也就是工部尚书王昂、山南王家的家主,他在年底回到襄阳祭了祖,随即在正月初二又赶回了长安,去年也是他心境变化极大的一年。由大喜到大悲。王家的祖地也是河东,自隋唐以来便是河东大族。安史之乱平息后,王家一直就谋划着重返河东,一直谋划了二十几年,好容易去年张若镐病死,机会出现在了眼前,当王昂正要喜极而呼时,局势却骤变,崔裴两家出兵瓜分了河东,王烟罗逃回襄阳,使王家重返祖地的希望彻底落空,崔圆背叛了当年对自己地许诺。
就在王昂对崔圆极其失望之时,崔圆忽然告诉他,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的嫡长子王研为妻,同时补王研为刑部司门员外郎,王昂知道,这是崔圆对自己的一种补偿,虽然这种补偿相对于河东是微不足道,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而且崔、王两家联姻后,王家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王昂正想着,忽然见一个侍卫在门口探头探脑,“什么事?”他不由沉下脸问道。
“回禀尚书,凉州都督张焕在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不等王昂回答,崔圆慢慢转过身来,他刚才就已经看见了张焕。
崔圆在前天得到凤翔守军的飞鸽传书,得知张焕已经进了关中,对于张焕,崔圆的心情十分矛盾,他既希望张焕在陇右掀起波澜,削弱韦家,为他最终推倒韦家创造条件,同时,他也希望张焕地崛起受到抑制,不至于成为世家朝政地威胁,为此他特地派族弟崔寓拜访了裴俊之弟裴佑,含蓄地转达他的意见,响鼓毋须重棰,以裴俊地心智,应该是一点便透
很快,张焕被侍卫引了进来,他上前深施一礼道:“武威郡刺史张焕参见崔相国,参见王尚书!”
“张刺史莫非也想在长安种地?”崔圆揶揄一笑,便命侍卫道:“给张刺史加一个位子。”
“多谢相国!”
这时,旁边王昂见张焕毫无推却之意,他的脸登时阴沉下来,且不说他对张焕深恶痛绝,就算是个普通官员,又怎么有资格与相国平起平坐,他见侍卫把软垫铺在自己正对面,心中更是不爽,不过王昂也知道,心里不满最多只能挂在脸上,而不能挂在嘴上,既然相国都请他坐下,那自己反对又算什么呢?
王昂笑了一声便站起来道:“既然相国有事和张刺史交代,我就不打扰了,朝房中还有些事,我先走一步。”
崔圆瞥了张焕一眼,意味深长地对王昂道:“也好,你先去吧!这两天要约束好王研,好日子就要到了,可别在最后几天出了什么事?”
“请相国放心,我自然会加派人手,绝不会让小人得逞!”王昂对张焕轻轻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不过他这一哼却不是为了儿子,而是因为张焕想与自己平起平坐。
“相国似乎对张焕颇有不满。”
张焕对王昂的警告视而不见,他坐了下来,对崔圆微微一笑道:“难道比对蒋侍郎地不满还要甚乎?”
崔圆不由一怔,他心中暗呼厉害,此子的眼光何其之毒也,他呵呵一笑,“宰相肚里能撑船,本相哪有这么多不满,否则早累死了,张刺史猜测不准。先罚酒三杯!”
“是吧!那真是遗憾了。”张焕端起酒杯淡淡笑道:“本来我还想助相国一臂之力,如此,是张焕孟浪了。”
说罢,他连喝三杯,随即起身向崔圆深施一礼。“相国日理万机,时间宝贵,属下就不打扰了。”
崔圆始终一言不,待张焕离去,他慢慢地坐下,低头陷入了沉思
张焕也没有再去找京娘,而是直接带着亲兵向永嘉坊而去,他在永嘉坊有一处宅子。也就是裴俊借楚明远之手送他的那一座。现在则住着留守在京城的李泌以及其他的几个幕僚。
老远,张焕便看见在宅子前面搭了一施粥棚。棚前挤满了前来领粥地长安乞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而在大棚旁地空地上,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一些生病地乞丐诊治,张焕越往前行就越觉得那男子的背影异常眼熟,他忽然认了出来,正是他的师傅林德隆。
十几匹马奔来。一些蹲在街上喝粥的乞丐纷纷向两边躲闪。这时,从粥棚里走出一名老道。他一眼认出了张焕,不觉笑了起来,他正是李泌。
“施主可是来领粥?”李泌待张焕下马,便迎上前打趣地笑道.
“李道长若还有余粮,不妨到河西去施粥,那里连锅都快揭不开了。”
李泌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微微笑道:“等你这次述职结束,我就背袋米跟你回去。”
“我也会跟去。”林德隆慢慢走了过来,他拍了一下李泌瘦弱的肩膀笑道:“李道长背不了多少,我去可以帮忙多背几袋,顺便到你西凉军中谋个军医之职。”
望着二人诚挚地笑容,张焕的心中泛起一阵温馨,他笑着问林德隆道:“师傅不是返回蜀郡带孙子去了吗,怎么又回了长安?”
林德隆眨眨眼笑道:“可你的师母却觉得儿子更重要,就逼着我带儿子进京赶考,她害怕又象去年一样,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张焕想起去年的情形,不觉有些歉然,林德隆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其实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师母是想沾沾你的光,叫我先来打前哨,假如武威郡不错,我们全家都要迁去,哎!原以为回乡不错,可人情冷暖啊!家乡真的还不如太原。”
张焕大喜,连忙笑道:“最好师傅再回一趟太原,以你林神医的名头号召一声,迁个几千户到武威郡去,那我就更高兴了。”
接下来林德隆继续去看他地病人,而张焕则快步走进了府内,他午饭还没吃呢!
“你是说,裴俊主张你先取河湟?”李泌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仔细思索这件事情地前因后果,从战略上讲,取河湟能占据大片丰腴之地,能为下一步的展打下坚实基础,确实是上上之选,可问题是韦家会无动于衷吗?河湟地西平郡曾一直是陇右节度府所在,也曾是河陇地区第一大城,如果张焕真的取下河湟地区,那他与韦家的矛盾将不可避免地爆。
或许这才是裴俊的真实目的,让张焕把韦家的兵力牵制在陇右之南,而他则可以出兵渡过黄河,以调解两家争端为借口,占领陇右北部,应该就是这样。
想到此,他抬起头问张焕道:“裴俊之用心险恶,你可曾想到?”
张焕一边吃饭,一边笑了笑道:“人家把最宝贝的女儿给了我,又要每年向河西输送粮食和战略物资,真把我扶植起来,对他却没有半点好处,天下哪有这么便宜地事?他当然有自己地考虑,他无非是想在陇右分一杯羹,又不是在我碗中夺食,我担心什么?”
他三下两下把碗中的最后两口饭刨光,把碗一放问道:“韩愈他们呢?怎么不见人?”
李泌却没有听见张焕地问话,他依然在沉思之中,其实裴俊出兵占领朔方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至少他能使韦谔尾不能兼顾,最后能分担掉一部分张焕的压力,能让张焕有时间慢慢消化河湟地区,而张焕的战略目标并不是陇右,而是向西展,至少十年之内不会考虑陇右,这样一来,他与裴俊就暂时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最主要是张焕在今后的三年内能得到裴俊的全力支持,这是极其重要的。
“可是崔圆呢!他会无动于衷吗?你千万不能把他忽视了,如果你小瞧了他,你最后必然会失败在他的手上。”李泌担心张焕忘了此人,又补充道。
张焕已经披上了衣服,听他说起崔圆,便微微笑道:“对于崔圆,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他与韦家和解可能消灭在萌芽状态,让他保持中立,让他也在我的崛起中等待机会,这就足够了。”
他穿好了衣服,又再一次问道:“韩愈呢?不在府里吗?”
“他去国子监了,听说楚行水很是看重他,想把他留在国子监任教。”
“楚行水?”张焕微微一怔,他立刻便反应过来,韩愈可不就是楚家的广陵书院出来的吗?楚行水看重他是很正常之事。
“那他本人的态度呢,他是否想留下来?”张焕并不想勉强韩愈,毕竟河西偏僻而且艰苦,他若想留京也就由他,留在国子监还可以给自己推荐一些人才过来,倒也未必是坏事。
李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他热衷于做学问,在国子监任职一直就是他的夙愿。”
就在这时,从大门外忽然跑进一个亲兵,他见到张焕便气喘吁吁道:“都督,太后的懿旨到了,就在裴府,让你立刻去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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