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张府,沉重的暮钟在这片百年大宅的上空回荡,这间到了,原本寂静无声的外宅里开始变得喧嚣热闹,花匠、厨师、帐房、西席,各种各样为张家服务的匠人或帮佣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渐渐地汇集成一条条人流,俨如涓涓溪流,在张府的主干道上汇成了一股庞大的人流,笑着、跑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向大门处涌去。
但张家的内宅却依然十分寂静,甚至气氛有些压抑,自从年初宗祠失火后,张家便渐渐陷入一种动荡与不安之中,各房的男人和女人都习惯了压低声音说话和快走路,房门永远关着,窗帘永远不会拉开。
而住在府中的下人们则变得喜欢三五成群聚在一个小房间里,交流着各自主人房中每天生的故事,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今天下人们所关注的焦点是家主之妻王烟萝,她今天情绪有些反常,从中午起,她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水米皆未沾过,引来丫鬟、下人们议论纷纷,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家主要休她了,这也难怪,今年一月宗祠失火,家主震怒而归,处罚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将王烟萝禁足半年,这祠堂失火与她并无关系,众人便猜测,极可能是那些她与三叔有染的传言引了家主的怀疑。
随着王夫人在张家的地位日益下降,下人们对她地议论便不再象从前那般忌讳。甚至谈到她都不再称她为夫人,而是直呼其名王烟萝。
今天王烟萝的反常举动自然又成了府中男人们下酒的佐菜,没有绯闻,他们自然也要挥想象,加点料进去,这就是张府的现状,充满了躁动与不安。
王烟萝今天确实情绪异常低落,她一直站在窗前,凝视着太阳的一点点变化。仿佛那就是她的人生,一抹夕阳照在她脸上,她显得异常的苍老。
在她身后的桌案上,静静躺着一封信。那是她兄长,也是王氏家族的族长王昂写来,命她向家族控告张若镐与王家有勾结,私自拨大笔钱给王家。可这样一来,她在张家地地位也将毁之一旦。
王烟萝即将面临人生最大一次抉择,是维护丈夫的权益,还是自己家族的利益。可是她真有丈夫么?在外人眼里他们或许还叫夫妻,可十六年来,他就从来没有跨入自己房中一步。
本来属于自己儿子的位子。也被他毫不留情地剥夺。却把它给了一个庶子。不!应该是他地私生子才对,王烟萝一直就是这样认为。那个女人出家不过是为了掩饰张若镐年轻时的荒唐。
这几个月,自己儿子变得颓废而放荡,每天都喝得醉熏熏的回来,他对自己的将来已经绝望了,而这一切都是他张若镐地冷酷无情造成。
王烟萝的心中充满了恨,她仿佛看见了张若稿用笔将儿子的名字从家主继承簿上无情地划去,看见了他眼中永远是冰冷的目光。
一种刻骨铭心地恨终于从她心底骤然爆,她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它。
王烟萝毅然抓起信,拉开房门向张若锋的院子大步走去.
陕郡,这里是南北槽运最重要地中转站,天宝三年,陕郡刺史韦坚在此开凿天宝渠,使大量物资能用小船直运长安,数千个巨大地仓禀密布在天宝渠两岸,盛况空前。
安史之乱后,陕郡已满目疮痍,昔日开元盛世地景况已不复存在,但随着朝廷颁布一系列修养生息政令的实施,大唐经济渐渐开始复苏,庆治十年后,陕郡再一次出现了万船聚集,罗绫米茶满仓地盛况。
这一天,一支军队浩浩荡荡从西开来,旌旗招展、气势壮观,正这是赴河东巡视灾情的大唐天子李系的圣驾,离开长安至今已有四日,再向前走数十里便要渡黄河北上。
护驾的队伍约两千三百余人,除天骑营和龙武军各出兵一千军马外,还有三百多宫廷侍卫,他们才是这支军队的核心,将李系的龙辇团团护卫住,天骑营和龙武军则护卫在外围。
在队伍的前段,朱泚与张焕并驾而行,他手指一处高岗,有些感慨道:“去病兄,你看那里,当年哥舒翰河西、陇右的两镇之军,就是在那里被崔乾佑两万同罗军杀得全军覆没,当真窝囊之极。”
张焕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高岗下已长满了灌木丛,但大片赤红的岩石依然让人触目惊心,当年人喊马嘶的惨烈仿佛仍旧历历在目。
他亦轻轻摇头叹道:“宦官为祸之烈也由此可见一斑,十六年前鱼朝恩的数十万唐军不也是在这里被五万回纥铁骑击溃的吗?”
“说起回纥,我倒想起一件事。”
朱泚笑了笑道:“据说胡酋悬赏三万两黄金买你人头,连我都动心了。”
“哦!竟有此事,我倒没有听说。”张焕有些诧异,他笑着继续问
是在哪里贴出悬赏?”
“有人在代郡、云州郡看到了悬赏。”说到这里,朱泚眼中闪过一抹暧昧之色,“不过据说有一个回纥公主也要潜入中原刺杀你,去病最近可要少近女色哟!”
张焕仰天一笑,“公主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她在哪里,我还求之不得!”
朱泚听他说得有趣,亦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后面有一骑飞驰来,他远远向张焕叫道:“张将军,陛下召见。”
“朱兄,陛下召见,我就失陪了。”
“去吧!”朱泚笑了笑,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事。急道:“上次喝酒失礼,到太原后我再请你。”
张焕的马已在百步外,远远地听他笑声传来,“朱兄莫不是想灌醉我,拿去和胡酋换酒钱?”.
李系地龙辇由四十八匹马拉载,实际上它就是一个椭圆形的巨大帐篷,帐篷内陈设雅致,贴身的宫女和宦官依旧伺候两旁,和他平时的生活环境并无区别。
当然。相比先皇们出巡,李系的仪仗和排场要逊色许多,至少没有六部官员跟随,没有事先
下诏清理沿途。甚至连百官送别的情形都没有。
此刻,在帐篷内的‘御书房’内,李系正仔细地察看一张日程安排图,旁边坐着刚刚退仕的前任礼部尚书张若镐。他依旧骨瘦如柴、生命力极其微弱,每天晚上胃里剧烈疼痛都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在他侧面,张焕垂手站立。等候李系的询问。
李系看得非常专注,以至于车驾经过一片起伏路段时,一阵颠簸也没有分散他地注意力。
“太尉。我们从长安过来竟用了四天时间。如果继续按这种度前行。恐怕到太原就得半个月后了。”
李系抚弄着案上的镇纸,抬头对张若镐笑道:“朕的意思是。太尉能否先走一步,早到太原布置,朕随后就到。”
张若镐轻轻地点了点头,“陛下说得有理,老臣确实也想先走一步。”
“爱卿拖着病体,朕实在过意不去。”
李系歉然地笑了笑,他沉吟一下,对张焕道:“你派些人手护送太尉先回去,你就不要去了。”
张若镐久于世故,他焉能听不出李系话语中的试探之意,他刚要暗示张焕,却听他高声应声道:“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
张若镐一颗心悄然放下,他艰难地向李系施一礼笑道:“那老臣就先走一步了。”
他扶住张焕地胳膊,慢慢地走向车门,李系一言不地望着他俩的背影,他见张焕的脚步慢慢放缓,便淡淡一笑道:“太尉身体赢弱,张将军还是亲自护送他回太原吧!这样朕才放心。”.
半个时辰后,张焕率三百名亲卫环护着家主的马车来到了渡口,渡口早已停止渡客,所有地大船一字排开,等待运送皇上过河,陕郡刺史崔处率领数十名官员一早便等候在河边,听说张尚书要先渡河,崔处立刻安排了三艘渡船,众人了上船,在船家的吆喝声中,几名船夫用船在岸上一点,两艘大船便晃晃悠悠向数里外的河东郡驶去。
“十八郎,你能看出那是皇上对你的试探,我也放心了。”
船舱里,张若镐半躺在软褥上,他凝视着滚滚黄河水,有些感慨地说道:“既然你已经选择效忠皇上,自己闯出一番天地,那更要自己当心,李系其人我与他打了十几年交道,他很能忍,但能忍并不代表他心胸宽广,恰恰相反,他是个极易记仇地人,今天你在车上若不顺他的意,他日后必会寻衅于你,十八郎,宦海风急浪大,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步步当心啊!”
张焕体会出了张若镐对自己的呵护,他深施一礼,诚恳地说道:“请家主放心,张焕一定不会辜负家主地期望,不过与其成为别人地棋子,不如自己做个下棋之人。”
张若镐仿佛明白地张焕的意思,他微弱地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随即又暗淡下去,半晌,他才轻轻叹一口气道:“你的心竟比我想的还高,看来我真的老了。”
他欣慰地点点头,话题一转,又笑道:“不过有你陪同前往,太原之事我确实安心许多,说说看,你以为张若锦会从何处下手?”
“夫人!”张焕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两个字,崔圆在她身上下了这么多血本,他岂能不好好利用?
张焕走到窗前,望着越来越近的黄河彼岸,他神色平静地笑道:“我的亲兵禀报我,家主辞职那天夜里,王昂也去了崔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跑近,一名亲兵在外面大声禀报:“将军,河中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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