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锋心乱如麻,财权不管在哪个家族都是极重要的一个权力,按族规应由家主掌握,但大哥一直在京中为官,便将财权交给他代管,这一管就是近十年,现在突然要他交出来,感情不能接受是一回事,张若锋更担心的是那件事情如果被抖出来该怎么办?
偏偏族规之中庶出不能掌族权这一条在十五年前便已经作废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大哥,十八郎要完成学业,他恐怕没有时间。”
张若镐摆了摆手微微笑道:“又不是让他做帐,只审批一下收支,费不了什么事,再者,他明年春天要参加科举,考中了就要迈入仕途,我只是想让他磨练几个月,并无他意,三弟不必多心。”
可就算磨练一下,也要半年的时间,那笔帐怎么能瞒得住,眼看大哥就要定下此事,张若锋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大哥,他是庶出,而且是六弟从外面带回的私生子,他怎么能掌族权,难道大哥忘了张破天之事吗?”
他猛地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这时,张若镐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事情才仅仅过去十年,但白云悠悠已仿佛过了千载,他默默地望着天空,眼睛里闪过一抹忧伤。
张若锋所说之事是张氏家族一百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也正是这件事使张若镐始终没有得到右相之位。
十五年前,回纥人饮马中原,各大世家纷纷招募义兵驱逐靼虏,张家也由此出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将才,一个偏房庶子张破天,正当太原沦陷、张家将面临灭顶之灾时,正是他在常山郡招募义军,施奇计大破回纥精骑,三战三胜,光复了太原,张家也由此掌握了八万河东军,足以和各大世家抗衡,战后,七大世家相约,轮流为相,各掌握朝中大权五年。
十年前,本该轮到张若镐为相,但崔氏家主崔圆却成功挑拨了张家的内部矛盾,张氏众嫡系一致逼迫张破天交出兵权,张破天一怒之下叛出张家,也带走了八万河东军,他自己开宗立府,被崔氏承认为张氏正宗,并拥他为右相,但不到半年,他的军权尽被崔氏夺走,右相之位也被崔圆取代。
而河东张氏也由此元气大伤,徒剩一壳,根本无实力和其他世家抗衡,这件事一直是张家心中大恨,不准人任何人提及,再加之当时生得异常隐秘,故而除了张若镐六兄弟外,无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今天张若锋情急之下忽然提起此事,便是要说庶子不可用,张若镐沉默了很久,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必知道,十八郎之事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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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阳光俨如四十岁男人的爱情,温暖而缺乏热度,在它的照耀下,路人都变得有些懒洋洋的,赶路的步伐慢了许多。
张焕从张府的正门出来,大步跨过一座弯月形的木桥,再向前走二里路便是太原府的南市,林芝堂便在南市的最边上。
太原是大唐帝国的龙兴之地,故而被封为北都,它又是河东的政治、经济中心,人口密集、商业达,太原城的布局呈棋盘状,分布有四十个坊,东西南北各有三条大街为主干道,贯通全城。
大街的两旁都是高高的围墙,将各坊分割开来,所有的商业活动都分布在各坊里,而且为便于收税和管理,对商品买卖还必须在专门的市里进行,不得随意占地经营,各坊都设有墟市,就相当于后世的集贸市场,在各乡镇还设有草市,但对于大宗商品买卖,还专门设有北市和南市,北市卖的是绫罗绸缎、珠宝翠玉等奢侈品,而南市卖的却是粮米杂货等生活日常品,生意远比北市兴隆。
张氏族府之所以毗邻南市,原因是整个南市的土地都是他们张家的,店铺也是由张家统一建造,每年的房租收入就有十几万贯,这是除庄园田租以外张家最大的一处财源。
战乱平息后,朝廷为了滋生人口、扩大财源,制订一系列的鼓励措施,其中一条便是放松对商人的限制,比如废除商籍、允许商人穿和平民一样的衣服、允许商人骑马等等。
穿过喧嚣热闹的布匹交易区,前面便是药材的店铺集中区,这里一条街都是药铺,共有十几家,经营着各种药材,而且依照惯例,每家药铺里都有几个坐堂的医师,最有趣的是街的尽头竟是一家棺材铺,兼卖冥纸寿衣,生老病死一条龙服务,这条街都俱全了。
林芝堂位于最边上,就是那家棺材铺的隔壁,风水虽然不好,可它的生意却最兴隆,离林芝堂还有百步,可排队的病人已经到了街角转弯处,有的病人被家人搀扶着,有的病人则躺在担架里,身上盖了厚厚的被褥,神情皆十分痛苦憔悴。
但唯一笑呵呵的便是棺材铺的掌柜,他在排队的人中走来走去,不时摸摸这个的额头、看看那个的舌苔,俨然一副名医的派头,可说出的话却气死人,“你这病没救了,本店提供各式棺材,十年店庆,一律八折优惠。”
张焕从旁边走过,随手敲了他一下,笑道:“阎掌柜又在损人了,当心我告诉师傅去,拆了你的老骨头。”
长得宛如黑面煞的阎掌柜扭过头来,见是张焕,急忙拱拱手、苦着脸道:“林东主总是妙手回春,使鄙店生意惨淡,也没法子,求十八郎手下留情则个。”
张焕拍拍他肩膀笑道:“跟你开个玩笑,我师傅是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那是!那是!林东主忙得连上毛厕的时间都没有,哪还顾得了我这点小事。”阎掌柜干笑一声,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附耳对他挤眉弄眼道:“平平好象又遇到麻烦了,就在后门那里,你去看看吧!”
说完他又掀开一个病人的被子,忽然捂住鼻子,迟疑一下道:“本店还大量提供生石灰,三文钱四斤,全城最便宜........”
张焕听说林平平又有麻烦,不由微微苦笑一下,便转身从药店旁的弄堂穿过,向林芝堂后门走去,这里已经紧靠南市城墙,城墙下是一片空地,种着几株百年老柳,老远,张焕便看见林平平蹲在一棵柳树下,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难得她这么安静,这一般都是她犯了错后的表现。
“平平,又闯祸了?”
张焕笑着也蹲了下来,见她在地上画了三个圈圈,将三只蚂蚁分隔在圈里,不让它们走出去,他又笑道:“是不是在为昨天那件事烦恼?”
林平平抬起头,眼睛里一片茫然,“昨天哪件事?”
张焕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怕她被父亲责骂,一早赶去找家主求情,她可好,竟忘得干干净净。
“就是要张家要收回林芝堂那件事。”
林平平一呆,忽然‘呀!’地一声跳了起来,“坏了!坏了!我忘记告诉爹爹了。”说罢,她也顾不得张焕,起身慌慌张张便要走,张焕一把拉住她,笑道:“不用了,我已经替你解决了,张家不会赶走林芝堂。”
“解决了?那就好!”林平平长长出一口气,随即便将此事抛到脑后,又瞥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张焕气结,“不是你跑到书院告诉我,师傅有事找我吗?”
“哦!”林平平脸一红,急忙替自己的健忘解释道:“我心烦,所以这些事都忘了。”
“说说看!有什么烦心事需要张十八帮你解决?”
林平平瞅了他一眼,吞吞吐吐道:“那你、你有五贯钱吗?”
“五贯钱?”张焕手一摊笑道:“我一个月才两贯例钱,只够吃饭,哪会有多的?”
“那跟你讲也没用。”林平平闷闷不乐地重新蹲下,将三只跑掉的小蚂蚁又捉了回来。
“你不愿说就算了,本来我还有办法能帮你借到。”
“可是借的钱早晚要还的。”林平平嘟囔一句,不过有钱总比没钱好,她想了想便道:“那我说了你可不准告诉别人。”
“恩!”
“事情是这样,爹爹治好一个病人,那病人便偷偷多给了五贯诊金,结果被爹爹现了,他一早就命我将钱给人家送回去。”
说到此,林平平脸上露出惆怅之色,她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我刚走到南市门口,看见一个老婆婆抱着一个小女孩跪在地上要饭,真的很可怜!”
“所以你头脑一热便将钱全部给她们了?”张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后面的情节她不说也能猜得到,林平平走到病人家门才想起钱没了,又掉头回去找那要饭的老人,结果要饭的老人也没了踪影。
“你笑什么!”林平平腾地站了起来,她愤怒地盯着张焕,“你以为我会问她们把钱要回来吗?不是的,她们那么可怜,你没看见那个小女孩,瘦得只剩这么一点点。”林平平用手比出一个小小的形状,她的眼睛忽然红了,紧咬着嘴唇道:“那个小女孩的爹娘都被卖身为奴,要十贯钱才能赎他们回来,我想帮助她们。”
张焕半天默然无语,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微微笑道:“你这个傻平底锅,那五贯钱我来给你想办法,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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