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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冤家路狭血口攀诬

  易湘琴晒道:“要证据那还不容易,你父母的棺木放在哪儿?”

  孝服男子道:“就在楼中。”

  易湘琴道:“打开来,让咱们看看,不就明白了么?”

  孝服男子勃然大怒道:“胡说!父母遗骸,岂容暴露。”

  易湘琴道:“只看一眼,立刻再钉上,有什么要紧?”

  孝服男子厉吼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易湘琴黛眉一挑,斜睨日剑应龙道:“看来这件事很难谈拢,大表哥有什么主意?”

  应龙哼了一声,道:“好!表妹,你看我的。”右臂一探,已握住了剑柄。

  易湘琴漫声道:“大表哥咱们可不作兴随便伤人啊!”

  应龙点点头,目注那孝服男子问道:“刚才你说你姓什么”

  孝服男子道:“我姓刘,怎么样?”

  应龙傲然笑道:“看在你这姓氏份上,就‘留’你一道左眉。”

  话落,龙吟乍起,长剑已应手拔出。

  日月双剑不愧出身名门,惊虹闪处,但见寒芒耀眼,剑气。飞漩,吞吐之间,长剑业已还鞘。

  那孝服男子骇然连退三四步,手中哭丧棒只剩半截棒尾头皮眉际冷飕飕的有些异样,举手一摸,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敢情头上麻冠早已不翼而飞,甚至发舍和一道右眉,也都被应龙剑锋削去,变得牛山濯濯,残眉歪歪,非僧非俗,不成模样了。

  日剑应龙哈哈大笑道:“这只是给你一点颜色,再敢违拗咱们的话,就该轮到阁下的鼻子和耳朵啦!”

  那孝服男子不由自主,急急举手掩住耳鼻,颤声道:“你们要怎么样?”

  易湘琴笑道:“不怎样;咱们只想打开棺木,看看里面是什么人。”

  孝服男子脸色大变呐呐道:“开棺暴尸鬼魂不安,你们冒犯神灵会遭报应的。”

  日剑应龙叱道:“那是咱们的事,不用你担心,闪开了!”

  摆头向月剑应虎略一示意,兄弟俩并肩昂首,跨进了楼门。

  那孝服男子显然被应龙剑术所慑,眼睁睁看着男女三个走进楼房,竟没敢再拦阻。康浩不其纳罕,他本来疑心那孝服男子是姓尤的一伙,刚才见他被日剑应龙挥剑剃去发眉,手忙脚乱的样子,又的确不像武林人物,难道说自己竞走眼了?

  想到这里,不禁也对棺中尸体生出无限好奇,心念微动,暗吸一口真气,身形一提,飘然掠登小楼屋顶,楼房上层约有三四个房间,周围是一匝雕栏回廊,廊下散放着几张躺椅,布置颇称雅致。

  康浩身形轻折,飘落廊下,首先找到那间有灯火出现的房间,侧耳倾听片刻,却发觉房内有阵阵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音。

  当时心头一惊,一个意念飞现脑际,房中有人隐藏。他艺高胆大,木剑转藏左时,空出右手,沾了些唾液,轻轻点破窗纸,吵目向内望去。这一望,直看得他心底透出一缕寒意。

  原来这小房宽仅数尺,房内除了一和三叠大的矮榻,别无其他陈设,但就在那矮榻上,竟直挺挺躺着两个人。

  两人仰面而卧,脸上都覆盖着一幅白布,面日无法辨认,可是朋口一身簇新寿衣寿鞋推测,分明正是两具刚从棺中移出不久的尸体。

  不!尸体是死的,那两个身着寿衣的人,脸上白布犹在微微震动,胸部也起伏不已,正‘咻咻’的喘着气呢。

  康浩胆量再大,也被这诡异阴森的景象,弄得汗毛凛凛,手中直冒汗。

  正在这时候,却听见楼下“乓”地一声大响,接着,传来日月双剑失望的叹息声,显然是三人逞强打开棺木,终于发现棺中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夺命双环”袁氏昆仲。但那一声掀棺巨响,传了上来,竟使矮榻上两个身着寿衣的人猛一震撼,“呼”地一声,双双从榻上挺坐起来。

  覆面白布随之滑落,面貌同时显露。只见两人约莫在五旬上下,紫膛脸、攒心眉、环眼浓髭,生得颇为相似,也一般猛威。康浩恍然若有所悟,心念电转,举起木剑在楼板上“咚咚咚”一连叩了三下,随即飞身纵想,翻登瓦面惹在屋疹背后。

  果然,这三声响惊动了楼下三个人。

  易湘琴螓首扬,娇叱道:“楼上是什么人?”’那孝服男子神色顿变,急道:“不!楼上没有人,只有我一人居住,八成是老鼠打翻了烛台,所以……”

  易湘琴冷哼道:“走!上去看看!”一语出口,日月双剑同时应声举步,旋风般冲出楼梯。

  那孝服男子见已拦阻不及,从怀中取出一支竹哨,一面狂吹,一面拔步向外飞逃。

  易湘琴沉声喝道:“匹夫,你还想走?”纤手疾伸,一式“擒龙手”,猛向那人肩头扣去。

  谁知事实却大出意料之外,那看起来毫不会武的孝服男子,竟然塌腰错步,用了招“霸王卸甲”,巧妙发避了开去。

  易湘琴一扣落空,双眉齐挑,冷笑道:“好啊,原来你竟是会家子?”口里说着,蹑踪又上,十指交弹,凌空罩落。

  指风甫发,蓦听得楼头一声闷哼,一条人影飞坠下来,赫然竟是日剑应龙。

  易湘琴猛吃一惊,内力急收,转眼间,又见月剑应虎嘶声大叫道:“琴表妹,快护着大哥先走,小兄替你断后!’’呼声中,剑光闪现,掌风狂卷,楼上已爆发一场激战。

  易湘琴顾不得再追那孝服男子,返身扶起日剑应龙,急问道:“大表哥,你在楼上遇见了什么?”

  日剑应龙面白如纸,喘息着道:“鬼!鬼!”连说两个鬼字,双目一闭,便昏了过去。

  易湘琴一跺莲足,香肩微摇,愤然撤出了双剑,冷哼道:“我就不信世上真的有鬼,今天非见识见识不可。”

  话犹未毕,“哗啦”一声响,楼栏突然断塌,月剑应虎也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撞下来。

  他虽然不如日剑应龙伤得那么重,一身白衣也已破成碎片,肩头、颈侧,都现出一条条被抓伤的血痕,尤其脸色呈现一片铁青,分明遭受到意外的惊骇。

  跌落楼下,立即挣扎着站起,连声催促道:“表妹,快走!快走……”:易湘琴惊问道:“你们究竟遇见了什么,都弄得这般狼狈?”

  月剑应虎挟起兄长转身向外便跑,一面急急答道:“别问了,是两具僵尸!”.“僵尸?”易湘琴一声惊呼,当时傻了。她不信世间有鬼,却不能不信僵尸!听说凡是新死不久的尸体,阳气未尽,若被猫狗从尸体上跃过,会突然受惊立起,随人移动,如影附形,丢不去摆不脱,俗话叫做“惊尸”,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一念及此,不寒而悚,忙不迭双剑横胸,颤抖着叫道:“二表哥,让我先走。”也不管应虎愿不愿意,抢先奔出楼门。

  谁知一脚跨出门槛,猛抬头,却见两条魁梧人影,正挡在楼门口。

  易湘琴骇然却步,脱口叫道:“袁家叔叔,是你们……”

  月剑应虎沉声喝道:“表妹留神,他们就是僵尸!”

  话声入耳,易湘琴方自一惊,那“夺命双环”袁氏昆仲业已四臂同举,直扑过来。

  易湘琴为之惊怖欲绝,纤腰疾转,双剑飞旋递出,一招二式,分向袁氏昆仲手腕削去。

  剑招发出,才突然想到自己跟袁家的姊妹交,隋,无论怎么说,辈份攸关,怎能毁伤他们尸体,于是,又硬生生半途撤招,剑转偏锋,拧身退避。

  这仅是刹那间的转变,进退消长,形势却大受影响,剑招甫撤,对面袁氏双环已趁机抢到近前,挥掌直落,“蓬”地一声,正中易湘琴左肩。

  这一掌力道竟然不轻,直打得易湘琴踉跄冲出两大步,钗堕鬓乱,长剑险些脱手。

  一着失手,先机尽失,袁氏双环四臂飞舞,拳掌如雨罩落,出手毫不留情,顿时将易湘琴和应虎卷在一片拳风掌劲。

  可怜二人虽有兵刃,却不敢施展。纵有绝招,也不便发出,迫得东闪西躲,险象环生,不及十数招,已弄得气喘咻咻,狼狈万分。

  康浩高踞屋顶,目睹这番经过,越看越糊涂,心里暗忖道:“这姓袁的两兄弟究竟是死是活?若说已死,怎能施展武功?若说是个活人,为什么面对故交晚辈竟像不认识似的,出手狠毒,丝毫不留余地?”

  正惊疑未已,蓦闻易湘琴发出一声尖叫,原来她心急脱身,一时大意,竟被袁氏双环老大一把抓住了脑后发丝,立陷险境。

  康浩睹状大惊,来不及细想,也忘了鬼脸书生的告诫,猿臂一探一抖,“叮铃铃”一阵清脆铃声应手而起,威震江湖的“风铃魔剑”业已出手。

  刺耳的风铃声划空飞降,寒光所至,发丝产断。场中四人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都停了手。康浩人随剑落,凌空而下。袁氏双环许是打红了眼,瞥见人影飞坠,,闭不吭声抡掌便劈。

  康浩身躯半转,左掌当胸划了个弧形,卸去袁氏掌力,下盘定桩如山峙岳立,右手木剑一翻,猛点袁老二前胸,同时沉声喝道:“姑娘快走,这两个家伙交给我了。”

  易湘琴早已惊弓之鸟,趁机脱身撤出圈外,连“谢”字也顾不得说,匆匆和月剑应虎腾身而去。

  康浩展开剑招,独战袁氏兄弟,只觉“夺命双环”昆仲招沉力猛,奋不顾身,直如两头疯虎,有时分明人剑交错,生死间不容发,却视若无睹,仍然着着抢功不休。

  心知不出煞手,实难摆脱纠缠,一横心,木剑连演绝学,觑个破绽,抢中宫,踏洪门,身随剑进,一式“韩湘横笛”,剑过处血光进身,竟生生将袁老大一只左手齐腕斩落下来。

  袁老大对断去一只手似乎并不在意,但一见血污,立时两眼发直,仰面栽倒。

  适时,远处湖滨突然传来三声尖锐刺耳的竹哨。

  袁老二听了哨音,探手挟起胞兄,如飞向湖滨去。

  康浩正待追赶,却听身后有人低叫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园林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人,正是鬼脸书生黄石生。康浩急道:“四叔,你都看见了?这袁氏兄弟……”

  黄石生摇摇手,截口道:“此地不可久留,一切回去再谈吧。”

  说着,俯身从地上拾起“风铃剑”和那只断手,将“风铃剑”交还康浩,却用一条细绢,小心翼翼把断手包好,收入怀中。康浩有满肚子话想说,全被黄石生凝重神色挡了回去,默默收起“风铃剑”,偶然扬目,但见湖中一般快艇已载着袁氏兄弟疾驶远去,转瞬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两人越墙退出刘家花园,仍循旧路回到安新城外下车的地方,略待片刻,一辆马车由城中驶出,驾车的,竟是长乐巷赌场中那名守“盒子宝”的宝官。

  黄石生登车之后,一言不发,自顾阖目端坐,似在养神,又像在思索什么疑难大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颇显深沉。

  康浩实在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四叔可是怪小侄不该出手么?”.黄石生淡淡一笑,仍然闭着眼睛答道:“少年人心情,那也不能怪你,不过,你不该轻用风铃剑。”

  康浩惭愧地点点头道:“小侄-时情急,没有细想后果,现在已后悔无及。”

  黄石生轻吁道:“幸亏易家丫头和月剑应虎当时也正情急脱身,忘了追问你的身份,但事后一定会记起来,从此,风铃魔剑再现江湖的消息,只怕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

  语声微顿,忽然张目注视康浩,正色问道:“四叔想问你一句话,假如今夜遇险的只是日月双剑兄弟,你也会出手解救吗?”

  康浩闻言一怔,刹时面红过耳,竟呐呐答不出话来。

  黄石生黯然一叹,缓缓又道:“不是四叔嘴多唠叨,你满肩沉冤未雪,那易家丫头,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实在说,你们并不相配,何况,情之于人,如水载舟,这件事……”

  康浩几乎无地自容,连忙抢着说道:“四叔别说了,今后小侄一定格外谨慎就是。”

  返抵保定,天已破晓。

  “灵鼠”崔祥的尸体业已移去,秘室中却多了个网从火莲观脱险归来的飞蛇宗海东,骆伯伧经过一夜调息,伤势痊愈大半,正斜倚卧榻,跟韩林等人闲谈。

  大家一见黄石生和康浩平安回来,俱都喜不自胜,急忙询问探庄结果。

  两人把经过情形大略说了一遍,骆伯伧骇然道:“姓尤的闻风走避,尚在情理之中,河间府夺命双环袁家昆仲:为人向来正派,怎会牵涉其中,做出这种骇人所闻的怪事?”

  黄石生从怀中取出那只断手,肃容说道:“小弟也曾反复苦思,以情揣测,此事不外两种可能,其一是有人假扮袁氏昆仲,其二是袁氏昆仲遭人以特殊药物迷失了本性,所以特地交将这只断手携回,以供辨认。”

  骆伯伧急忙接过断手,仔细看了一会,断然道:“这是双环老大袁宗基的左手,一点不假,记得半年前袁宗基五旬寿诞席上,他曾当众展示,左手天名指第二节指骨受伤折断过,据其自称,是因苦练‘飞环六式;时,失手被金环砸伤的。”

  黄石生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假冒是不可能了,或许他们是被人劫持,用药物所迷。”微顿,转向孟昭容道:“这事必须请教三姊,对药物,咱们都外行。”

  孟昭容默默取过断手,反复细看,凑在鼻下嗅嗅,又沾了一滴血水放在舌尖上尝了尝,凝思良久,竟没有说话。

  骆伯伧忍不住问道:“三妹,有何高见?”

  孟昭容郑重地摇摇头,道:“据小妹所知,世上还没有一种药物,能使死人复活……”

  黄石生接口道:“如果他们根本就没有死呢?”

  孟昭容苦笑道:“那更不可能,袁氏夺命双环,并非平常人家,假如没有死,袁家怎会收殓尸体,设祭开吊?何况,由身故盛殓,设置灵堂,到尸体失踪,其间至少也须三数日时间,袁氏昆仲既无诈死的理由,更不可能瞒过全家亲友和吊祭的宾客。”

  黄石生沉吟了一下,又说道:“也许他们生前,已被人挟持而去,却用两具面貌与两人相似的尸体,桃代李僵,假称病故……”

  孟昭容连连摇头道:“这更是四弟的幻想,试想人死之后,盛殓过程何等复杂,洗身、换装、更衣、化装,事事皆由至亲之人动手,假尸体决难蒙混得过,再退一万步说,倘若袁家收殓的果真只是两具假尸体,贼党们又何必再耗心费力,把尸体偷换出来呢?”

  黄石生为之语塞,默然半晌,耸肩叹道:“我总觉得那袁氏昆仲死因可疑,好端端地,怎会突然双双暴卒?不过,经三姐这么一分析,连我也弄糊涂了。”

  孟昭容微笑道:“一个人若被药物蒙蔽本性,体内血液必然变为酸涩,方才我仔细尝过断手血味,并无异样,同时,本性既被蒙蔽,焉能再施展武功与人动手?四弟必有所疑,难怪要钻牛角尖了。”

  康浩忽然接口道:“小侄在楼窗窥探时,亲见那袁氏昆仲并卧榻上,面覆白布,状如熟睡,后来突被楼上巨响惊醒,双双挺坐起来,从这些迹象看,会不会是‘惊尸’啦?”

  韩林哈哈大笑道:“四弟多疑,认定是药物作祟,康贤侄年轻,又怀疑是‘惊尸’故事,若轮到我来表示意见,我一定说是袁氏兄弟肚子里被人装了机钮消息,要不然怎地干出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呢!”

  飞蛇宗海东也凑趣道:“若依我猜想,八成是姓袁的哥儿俩,不知偷了人家什么贵重东西,家里呆不住,才躲在刘家花园空屋里避风头。”

  众人听了,莫不大笑,室中严肃气氛,为之一松。

  骆伯伧道:“关于袁氏昆仲真假生死之谜,咱们不必再深究了,倒是那姓尤的匹夫闻风走避,不知去向,再寻他却是不后……”

  黄石生忙道:“这个请大哥放心,姓尤的多半是由西淀水路逃走,属下已命人跟踪接载袁氏昆仲的船只,很快就可查出他们登岸落脚的地方。”

  骆伯伧欣慰的点点头道:“在查出对方下落之前,线索中断,无法采取进一步行动,趁此机会,我和康贤侄正好同往太原府一行。”

  康浩忙道:“伯父内伤初愈,不宜跋涉远行,小侄意欲独自去一趟,多则十天,少则七八日,便可赶回来。”

  骆伯伧凝目道:“你是怕伯父行动不便,途中反添累赘么?”

  康浩顿首道:“小侄不敢如此放肆,只因伯父灭门血仇关系重大,太原之行不过查证‘定穴护元带’来处,小侄独力已堪胜任,何须再劳伯父分身。”

  骆伯伧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但你此去太原,难免不与霍宗尧家人碰面,一切务必要忍耐,早去早回,千万牢记不可再生意外事端。”

  康浩躬身应道:“小侄自知收敛,伯父尽请放心吧。”

  骆伯伧又道:“咱们有特别饲养的信鸽,贤侄带几只在身边,倘有事故,随时用信鸽通知,以免我等悬念。”

  康浩一一应诺,用了些饮食,略作休息,便告辞动身,一剑一囊,单骑离开了保定府。

  越太行,穿娘子关,沿途晓行夜宿,别无耽误,第三天,顺利抵达太原。

  康浩紧记骆伯伧叮嘱,一路仍以易容面目作为掩饰,乔装成一个黝黑壮汉,抵达太原府后,特意投宿一家偏僻小客栈,安顿好马匹,问明“金祥发银楼”所在,匆匆揣了“定穴护元带”,洒步寻去。

  “金祥发银楼”是太原府首屈一指的老字号,堂皇店面,金字招牌,隔着两条街就能望见,店中陈列金银珠宝翡翠,琳琅满目,耀眼生花。

  康浩行至店外,只见门前停着许多车轿,店内正有几位女客在选购饰物,丫环仆妇挤满了一屋子,自学此时不便入内询问,便背手静立店门外,随意浏览橱窗中的样品。

  直过了一顿饭之久,才听见丫环招呼车轿准备离去,接着,门首珠帘掀开,缓步走出来几个素服妇女,嘻嘻哈哈一路谈论着首饰优劣。

  康浩本已退至路边,但因见那几个妇女身着素色衣衫,分明都在丧期守制之际却结伴上街选购饰物,谈笑风生,毫无忧虑之色,不觉暗觉诧异,忍不住皱眉多打量了一眼。

  谁知一望之下,突然触及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心头顿时一震。

  原来那些妇人身侧,跟着一位全身黑色丧服的少女,赫然竟是亲临四门五派掌门人,寻仇九峰山承天坪的霍宗尧遗孤一-霍玉兰。

  这真是冤家路窄,无巧不巧,居然会在街头不期而遇。

  康浩想到承天坪惨变情景,胸中热血沸腾,本能的探手一按木剑剑柄,但继而又想到临行时骆伯伧的一再叮咛,终于强自克制怒火,轻哼了一声,愤然转过身去。

  所谓天下之事,莫非前定。假如康浩晚来一步,或者霍玉兰早走一步,相互交臂错过,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即使对面相遇,康浩若不怒哼出声,事情也还有转机,再退一步说,纵或已经哼出声来,如果康浩不转过身去,霍玉兰所见到的只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莽汉子,仍然不至发生事故,遗憾的是,康浩那一声怒哼之后,又转过了身子。

  当时,霍玉兰正低头走着路,遽闻哼声,螓首微扬,恰好一眼就看见康浩腰际那柄木剑。

  她眼中一亮芳心猛震,随即停了下来。

  几个同行的妇女已经上了车轿,一个中年妇人回头不见霍玉兰,隔着车窗叫道:“兰姑娘,回去啦,你在看什么?”

  霍玉兰正目光炯炯注视着康浩和木剑,漫应道:“姨娘们请选走吧,我还要选一件首饰。”

  那中年妇人咯咯一笑,回顾同伴道:“你们瞧见了吗?拉她来时,一百个不情愿,这会儿却又舍不得走了。”

  另一个妇人轻笑道:“本来么,哪有姐儿不爱俏的,明天便是老爷子百日之期,过了这一天,穿戴就不用这么丧气了,她是孝女,比不得咱们作偏房的,纵然高兴,也只能放在心里呀。”

  先前一个点点头,道:“这么说,咱们倒是该先走一步,别碍在眼前,反叫她不好意思挑拣。”

  几个说说笑笑,果然一窝蜂先走了,只留下一辆车和一个叫喜儿的丫头,等候霍玉兰。

  车轿去远,店门前空敞了许多,但康浩明知霍玉兰尚未离去,仍背向店门,昂首绰立,毫未稍动。

  霍玉兰等了片刻,始终未见康浩回头,不禁冷笑道:“漏网余孽,既也潜来太原,又何须藏头露尾呢?”

  康浩身躯微微一震,仰面长吁,极力压抑怒火,没有开口。

  霍玉兰又哼道:“这儿不是九峰山,也不会再有那种侥幸的便宜事了,假如你是有心寻仇,今夜三更,姑娘在西门城楼候驾,畏怯不到或者阴施暗算的,就是鼠辈匹夫。”

  说完,不待回答转身登车疾驰而去。

  康浩忍着满腔愤怒,握拳透爪,好半晌,才恨恨说道:“好一个狂傲的丫头,你这是自寻死路,活得嫌腻了。”

  话声刚落,忽听有人接口道:“对!世上哪有黄花闺女约大男人半夜见面的,这丫头准是活腻了。”

  康浩霍然转身,却见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叫花子,蹲在店门边泥地上,冲着自己眦牙直笑。

  当下暗吃一惊,心忖道:“刚才这儿并没有叫花子,这老头儿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连点声音也没听到呢?”

  他荒山苦学勤练,自问耳目极灵,五十太内落针蚁走,亦难逃过自己耳朵,这老叫花子竟在转瞬间掩到近处,若非自己大意分神,老叫花必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了。

  可是,他凝目向那老叫花细细打量了好半晌,却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异于普通叫花的地方。

  心念疾转,扬眉叫道:“你也认识她吗?”

  老叫花大拇指一挑,道:“堂堂太原府霍府千金,谁不认识,如今她爹和哥哥都死了,偌大家当,全是这位姑娘一个人的啦,就这一桩,不知羡煞了多少没成家的公子哥儿……”

  康浩冷冷截口道:“既然如此,刚才你怎敢背后辱骂她?”

  老叫花晒道:“我叫花子又老又丑又穷,一不贪她貌美,二不图她有钱,我为什么不敢骂她?而且我还跟她有仇哩!”

  康浩讶道:“你和她有什么仇?”

  老叫花道:“前些时,霍府办丧事,我老人家想去讨点剩菜残肴,不料才进霍府后门,就被他家那只大黄狗咬了一口,此仇不报在为人……”

  康浩失笑道:“这些小事,哪儿算得仇恨。”

  老叫花张目道:“这不是小事么?老弟,你知道被狗咬一口,要将养多少日子?我老人家偌大年纪,他们不知尊老敬贤,反而狗眼看人低,这一咬之仇,不共戴天,还说是小事?”

  康浩摇手道:“好吧,就算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吧,我只问你,你一向都在这金铺门前乞讨么?”

  老叫花道:“不错,这儿是老人家的地盘,谁也不敢抢,再说,买金饰的都是有钱的人,油水最足,老弟你问这做啥?莫非也想干这一行?”

  康浩凝目道:“我记得刚才没有看见你在这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老叫花笑道:“啊!你是问这个?不瞒老弟你说,那是因为昨天手风顺,多得了几个钱,多喝了两杯酒,今儿个睡迟了些,刚才我老人家来的时候,你正跟霍家大姑娘吵架哩,所以没好惊动……”

  康浩释然一笑,顺手抛出一锭碎银,道:“今天你手风也不坏,不可再喝个痛快,老人家,你请吧!”说罢转身,向店中走去。

  那老花捧着银块,惊喜交集,急口问道:“老弟,这些全给我?不要找零?”

  康浩头也不回,漫应道:“不用。”

  老叫花忽然追上来,眉开眼笑道:“看不出来,老弟你还是个有钱的大爷。”接着,声音一低,正色问道:“今天夜里,西城城楼的约会,你去不去?”

  康浩扬眉道:“去又怎样,不去又怎样?”

  老叫花压低嗓音道:“念在这块银子份上,我老人家不能眼看你吃瘪在一个女娃儿手中,老弟,你要是决定去,我老人家多约几个要饭的弟兄,到时候替你帮拳助威。”

  康浩哂道:“谢谢,我自能应付,不劳相助……”

  老叫花急道:“价钱便宜得很,每人只要给二十个钱,按人头算,不到不付钱,喂……老弟,十个钱也行,喂……”

  康浩哪有心情跟他闲扯淡,举臂轻轻一格,人已跨进店门。

  “金祥发银楼”门垂珠帘,进门两列透明水晶橱,金银珠宝灿烂夺目,五六个店伙一色锦缎长衫衣服鲜洁,笑脸迎人。

  康浩才进店门,一个二十多岁店伙已含笑上前,客气地问道:“老客,要选点什么首饰?”

  康浩环顾一眼道:“我是来定制一件东西的,能不能请你们掌柜出来一下?”店伙一面答应,一面礼让康浩入内间客室奉茶敬烟,一面传话去请掌柜亲自接待。

  坐未片刻,店后迎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锦衣胖子,向康浩拱手笑道:“老汉李祥春,就是小店店东,尊客贵姓,有何见教?”

  康浩道:“不敢,小可姓康,此来系友人推荐,欲向贵号定制一件金器,不知李掌柜能否承允。”

  李祥春哈哈大笑道:“贵客临门,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小号自开业迄今,旁不不敢自诩,若论货物成色和手工,在太原府还没有第二家金铺堪与比拟,康爷贵友想必也是小号的老主:顾吧?”

  康浩点头道:“小可正因久仰贵号美誉,才远从保定府赶来的。”

  李祥春更是欣喜,连声道:“原来是保定府来的远客,那真是太怠慢了,敢问康爷想定制什么样的金器?小号必定倾力精工镶造,保证不使康爷失望。”

  康浩微微-笑,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一扬手,问道:“这件东西,李掌柜想必还记得吧?”

  李祥春眯起眼望望金带,神色似乎一动,却摇头道:“请恕老汉眼拙,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条带子了。”:

  康浩把金带递了过去,笑道:“李掌柜,你再仔细看看,这是贵号铸造的东西,李掌柜竟忘了吗?”

  李祥春诧异地接过,端详良久,仍然摇头道:“不,这不是小号铸造的,只怕是康爷记错了。”

  康浩笑容立敛,正色道:“大约三个月以前,有一位儒生,五十多岁年纪,是他亲自来贵号,绘下图样,托贵号铸造,李掌柜想想看,可有这回事?”

  李祥春凝思半晌,摇头如故,道:“老汉从未见过这条金带,它决不是小号承铸的。”

  康浩骇然一惊,注目道:“可是,金带内侧分明有贵号店名戳记,难道会是假的不成?”

  李祥春惊讶道:“是吗?有这样的怪事?”急忙举起金带,凑在脸前细看。

  看了良久,却凝重地将金带交还康浩,肃容说道:“请恕老汉直言,康爷上当了,这带上戳记,是冒名伪刻的……”

  康浩一震,几乎跳了起来,沉声道:“这话当真?”

  李祥春颔首道:“老汉何须说谎,小号自先祖创业:至今已六十余年,从来店戳都是圆形,决未用过长有店戳:康爷如果不信,老汉可以取出小号店戳,当面辨认。”

  说着,向一名店伙招招手,不片刻,果然取来内颗钢戳和金饰。康浩一一验视,其中确无长形戳印,那些金饰上的戳印,也都圆形,不禁目瞪口呆,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掌柜见他怅然若失,忙又笑道:“康爷不必难过,这条金带虽非小号承造,但如康爷需用,小号担保照样替你铸上一条,无论金质手工,只比这条更好,决不会比它逊色。”

  康浩摇摇头,站起身来,颤抖的手紧握着那条金带,这些话-句也没有听见。

  李掌柜诧异地问:“康爷不是说要定制……”

  康浩突然答非所问的截口道:“你再仔细想想,三个月以前,寻那位五十多岁的儒生……”

  李掌柜道:“没有,绝对没有接待过那样一位客人。”

  康浩长吧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走出“金祥发银楼”……

  这时候,他遍休生寒,恍如置身冰窟,脑海中更是一片紊乱,以致忽略了两件看似细微,实则极为重要的“小”事。

  其一,金祥发银楼中有两名店伙,眼神锐利,目蕴神光,分明都有一身精湛武功。

  其二,那几颗圆形店戳全是新刻的。

  回到客店,和衣躺在床上,神思朦胧,却毫无睡意。

  怔仲间,他好像想到许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时蹙眉搔首,时而浩然长叹,往事像风车似的在脑中飞转承天坪的松林,马岭关的老树,恩师临别的嘱咐,法元大师报讯赠令时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剥落叩门声惊觉。

  康浩漫应道:“进来。”

  房门启开,探头进来的是客栈小二,一脸关切之情,轻声问道:“康爷,您老是不是病了?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康浩讶道:“没有啊,谁说我病了?”

  小二吁了一口气,道:“我见康爷自从上街回来,一直闷闷躺在床上,午晚两餐都没有吃,却又不敢来惊动,现在厨下快熄火了,才探问一声,要不要叫厨下弄点吃的?”

  康浩问道:“现在什么时刻啦?”

  小二道:“二更早过,大约快敲三更了。”

  康浩失声惊道:“这么说,我竟昏睡了一整天?”

  小二笑道:“可不是,小的本不敢惊搅,刚才来了一个老叫花,自称是康爷的朋友,是他再叮咛,说康爷今夜还有个约会,不能失约要小的提醒康爷一声。”

  康浩心头一动,点头道:“啊!不错,我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倒位老人家好记性。”

  微微一顿又说道:“吃的不用准备了,麻烦替我沏壶热茶来,今天夜里,我可能不回店睡觉,这笼鸽子,你替我喂一喂。”

  小二连声答应,顷刻送来茶水。康浩喝了两口热茶,精神略振,索性洗去易容,带上木剑,缓步走出客栈。

  大街上一片幽暗,行人早巳绝迹,空际寒星疏落,看天色,距三更已经不远。

  康浩长吁一声,吐去胸中闷气,正欲腾身,却见屋角阴暗处“嚯”地站起一条人影,竟是那个老叫花。

  两人一照面,老叫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冲着咧嘴一笑,道:“老弟,我还以为你不去了!”

  康浩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在这儿千什么?”

  老叫花耸耸肩膀,道:“常言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老人家命了老弟你的银子,总得表示一点心意,所以,刚才特地要店小二知会老弟一声。”’康浩一拱手,道:“多承招呼,在下这里道谢了。”

  老叫花笑道:“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另外有个消息,还要一并告诉老弟。”

  康浩扬眉道:“是吗?老丈请说。”

  老叫花语声一低,凑过头来,诡笑道:“这是绝对机密的重要消息,假如换了旁人,就是给我老人家十两银子也不卖。当然,如今是你老弟,事情又当别论。不过,嘿嘿!干我们要饭的这一行人实在也是不得已,人穷嘛,难免把钱看得比别人大些,昨儿个你老弟给的那块银子,现在早花完了……”

  康浩恍然一声,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想拿消息再卖点银子?”

  老叫花连忙摇手道:“不不不!那多难听,老要饭的意思是反正银子你老弟不在乎,那消息却对你老弟太重要,所以……所以……”

  康浩冷冷哼道:“不错,银子我不在乎,但看花在什么地方,若想叫我花银子买消息,对不起,没有这份兴趣。”

  话声一落,转身便走。

  老叫花急叫道:“喂!老弟,等一等,你何不先听听是什么消息呢?”

  康浩头也不回,嗤道:“任它是什么消息,不买!”脚下加快大步向西奔去。

  那老叫花紧随不舍,拖着一双破鞋,踢踢蹋蹋跟在身后,气喘嘘嘘道:“老弟,何必这样决断?钱是身外物,花几文算得了什么?如果训啬钱财,误了大事,那该有多冤……”

  康浩充耳不闻,真气微提,脚下又快了许多。

  奇怪的是那老叫花虽然气喘如牛,却始终追随身后,丝毫不慢,嘴里喃喃不绝道:“好吧!看在老主顾的份上,我老人家先免费奉送一段引子如何?事关令师杨君达的生死,只卖五两银子,老弟你……”

  康浩听得心头一震,猛然停步旋身,“蓬!”的一声,老叫花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康浩身上,“唉哟”一声,摔出三丈多远,倒在地上呻吟道:“完了!老骨头撞断了!这下非十两银子不行了!”

  康浩后肩也奇痛难禁,但他顾不得疼痛,飞步上前,探手一把将老叫花提了起来,沉声问道:“你怎知我师父名讳?是谁告诉你的?”

  老叫花痛得呲牙咧嘴,巍颤颤伸出-个指头,道:“问一句,十两银子,早晚行情不同,少一个钱不卖了。”

  康浩本可用强,见他痛苦之状,又觉不忍下手,意念飞转,取出一锭足重五十两的银元宝,在老叫花脸前一晃,道:“好好回答我的问话,只要消息确实,这个元宝就是你的。”

  老叫花眼中一亮,痛楚全失,惊喜地道:“这话当真?”

  康浩道:“在下向不虚言。”

  老叫花喜得咽了一口馋沫,挣扎站好,诌笑道:“我就知道你老弟不是吝啬之人,其实,你也别怪我只认银子,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康浩不耐地截口道:“咱们不必废话,快说你的消息吧!”

  老叫花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要说到了,关于令师名讳,我是从霍府探听来的,因为明天是霍宗尧霍大侠的百日忌期,今儿个午后,霍府来了好几位武林高人,大家谈的都是你老弟令师的事……”

  康浩岔口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老叫花道:“有恒山派的道士,太极门的掌门,峨嵋山的和尚……此外,听说还有昆仑一鹤,形意门的铁掌金钩曹非,鹰爪门的六指叟欧阳长空,蛇拳门的开碑手柳逢春,这些人明天也会赶到。”

  康浩双目精光连认,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切齿道:“这批无耻的东西,来得正好,你说下去,他们谈了些什么?”

  老叫花道:“他们谈起令师,一个个都愤愤不平,同时痛骂少林寺法元和尚,说他不该出卖大家。”

  康浩道:“少林法元贼秃出卖他们什么?”

  老叫花道:“据太极掌门人霹雳神翁罗承武说,三月之前,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大伙儿早有决议,要杀你的师父替霍宗尧父子报仇,当时少林法元和尚抢着出面,假意用毒龙珠所染雪水,给你师父饮下,伪称你师父已中毒而死,瞒过众人耳目,暗中却放你师父逃离九峰山……”

  康浩哼道:“胡说,我师父分明已被他们害死,埋骨承天坪上,法元贼秃已亲口承认,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说是假的?”

  老叫花耸肩道:“真真假假,生生死死,都跟我老要饭的无关,我是一字不漏照话讲述,据说你师你的确没有死,半月前曾在老河口附近出现,并且剑伤了武当掌教清虚道长。”

  康浩愕然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世上哪有人死复生的奇事……”

  话声倏忽一顿,猛想到“夺命双环”袁氏昆仲的怪异事迹,和“定穴护元带”上店戳不符的可疑,不期然心弱大感震颤,飞快暗忖道:“法元贼秃既能伪造金带骗我,安知他不会弄出假毒水欺骗四门五派?夺命双环能在人殓之后复活,恩师他老人家又为什么不能?”

  希望的火花,在脑际一闪,迫不及待地问道:“武当清虚杂毛负伤的消息,从何而来?”

  老叫花道:“消息是由武当飞骑传讯给恒山一尘道长,武当掌教因伤不敌赶来太原,现已柬邀四门三派首脑同赴上清官,准备联名向少林问罪,必要时,不惜决裂动武……”

  康浩说不出是惊?是喜?是信?是疑?急又问道:“如此重大的机密消息,你怎会知道呢?”

  老叫花得意地道:“这就是咱们要饭的神通了,老实告诉你老弟吧,凡属大户人家,咱们总有几个眼线耳目,不然的话,谁家有婚丧喜庆?谁家在设宴待客?咱们要饭的怎会事先知道?”

  康浩点点头,微笑道:“不论消息是否真实,都值得一锭元宝,只是,你我两度相晤,又承你赐告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贵姓大名?”

  老叫花笑道:“老要饭的姓郝名百通,外号‘郝碎嘴’,你向要饭花子打听,没有不认识我的。”

  康浩称了声谢,将银元宝塞进郝百通手中,转身向西奔行。

  那郝百通忽然叫道:“喂!老弟,你还要去西城么?”

  康浩却步诧道:“为什么不去?”

  郝百通哑声道:“霍家丫头把你的行踪全告诉了罗承武,如今他们人多,又都在火头上,老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别去的好!”

  康浩仰面笑道:“正因为那些倚多为胜的匹夫都在,我更是非去不可,一则证实这消息的真假,二则报复承天坪辱师之仇,你若不怕血沾到身上,也去看看热闹如何?”

  笑语未停,人已凌空射起飞掠而去。

  老叫花郝百通并未跟去,却双手捧着那锭雪亮的银元宝,意味深长地轻笑道:“小魔剑一身武功已尽得老魔剑真传,这场热闹有得瞧哩!”

  破鞋一转,踢踢蹋蹋消失在夜色中。

  康浩身形似箭,直趋西城,转瞬来到城楼前,扬目一望,城上俏生生立着一条白色身影,霍玉兰早巳等在那儿了。

  今夜的霍玉兰,浑身白色孝服,连剑穗也是白色,柳眉带煞,风眼含冤,虽未麻衣棘冠,神情跟三月前初登承天坪竟颇相似。

  当她瞥见康浩如约而至,娇躯不禁微震,螓首一昂,冷冷道:“想不到阁下真敢应约。”

  康浩立即反唇相讥道:“在下也想不到姑娘竟会先到。”

  霍玉兰一怔,道:“我是主人,为什么不该先到?”.康浩哂道:“姑娘纡尊先至,恐怕是为了便于布置,好对付我这个客人吧?”

  霍玉兰身形剧震,刹时面红过耳,银牙暗挫,点头道:“不错,阁下说对了,为报父兄血仇,我不惜任何手段,也没有任何顾忌,今夜西城门外,早已预伏高手,端正如果胆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康浩仰天大笑,鄙夷地道:“什么高手?不过是那几个倚多为胜的无耻鼠辈罢了,姑娘何不把他们叫出来,彼此当面作一了断?”.霍玉兰冷哼出声,伸手一指城外土岗,沉声道:“那儿僻静宽敞,正好放手施为,阁下可有胆量去岗上一搏?”

  康浩傲然道:“客随主便,姑娘请带路。”

  霍玉兰冷冷扫了康浩一眼,对这个狂傲的敌人,心中倒颇有几分钦佩,纤手微抬,低说了声:“请!”腰肢轻折,飘落城外。

  康浩洒步相随,蓝衫飘飘,举步从容,竟然毫未将三大门派高手放在眼中。

  那座土岗如砚台,四周方正,顶端平坦,岗下竹林环绕,一衣带水,景色宜人。

  行近岗下,康浩忽然脱口赞道:“好一幅如图美景,在下真该代四门三派感谢姑娘的盛情。”

  霍玉兰微愣道:“谢我什么?”

  康浩傲笑道:“姑娘替他们安排好如此上佳埋骨之所,那些无耻老匹夫,应该死而无憾了。”

  霍玉兰哼道:“只怕今夜埋骨岗上的,会是阁下。”

  康浩笑道:“放心,在下才疏德薄,还没有这份好福气!”

  两人一面斗差点此,一面飞步登上土岗,刚穿出竹林,却同时吃了一惊,双双止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血污和残尸,地上散落着断剑兵刃,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卧在血泊中,死状惨不忍睹。

  霍玉兰目光疾扫,首先发现“峨嵋哭笑二僧”同被拦腰斩成四段,恒山尘道长也被利刃由头至胯劈成两半,其余上同门师兄弟,不是被枭首,就是遭断去四肢,血淋淋几乎找不到一具全尸。

  不!唯一尚称齐全的,是被一柄长剑贯穿太极牌,直挺挺钉在地上的“霹雳神翁”罗承武,但双目已遭挖去,剑身穿过左肩膀骨,尸体犹在颤抖,好像还没有断气。

  霍玉兰遽睹惊人情景,吓得目瞪口呆,连叫喊也吐不出声音,片刻之后,才想到去看看罗承武是不是仍然活着?

  她莲足甫动,康浩已抢先一步,闪身向罗承武奔去。

  显然,康浩也被这意外变故惊得忘了自己的来意,扬手-指,先点了罗承武左肩穴道,一手迅速拔出长剑,另只手已抄向伤者背部命门大穴,真气循掌发出,源源攻人对方体内。

  罗承武浑身猛然一震,嘴角牵动了几下,似欲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霍玉兰飞步亦到,沉声叱道:“你想干什么?”

  康浩道:“这是唯一活口,姑娘快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霍玉兰这才恍悟他并无恶意,暗骂自己糊涂,竟忘了及时追问凶手。

  于是,歉然点了点头,立即半跪俯身,大声向罗承武耳边叫道:“罗伯伯,你能说话吗?”

  康浩急道:“姑娘别问这些闲话,先问凶手是谁要紧。”

  霍玉兰脸上一阵热,忙又大声问道:“罗伯伯,你快告诉侄女儿,是谁下的毒手?”

  罗承武嘴唇连掀,却只闻喉头轻响,听不到语句。

  霍玉兰急得要哭,眩然道:“唉!不行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怎么办呢?”

  康浩伸出左手,紧按罗承武前胸,右手忽然一收一吐在他背部重重拍了一掌。.罗承武登时一声呛咳,口中射出一大块淤血,正吐在霍玉兰身上。

  淤血吐出,神志似乎略为清醒,也能喃喃出声了,只听他喘息着说道:“是……是……”

  霍玉兰顾不得污脏,大声问道:“是谁?凶手是谁?罗伯伯你快说!”

  罗承武断断续续道:“是……是……那……是那……”

  霍玉兰嘶喊道:“究竟是谁啊?”.

  又对康浩道:“我励口些力,他就快说出来了。”

  康浩点点头,双目一盖,奋力催动真气。

  真气鼓荡之下,罗承武终于进起全力,吐出三个清晰的字:“是那杨君达”话完,人已如油尽灯灭,颓然逝去。

  但这三个字,却像千斤重锤般,狠狠击在康浩的心坎上,猛可抽手跳了起来,怒目喝道:“姓罗的,你胡说八道!”

  然而,霹雳神翁罗承武业已咽下最后一口气,伏尸血泊,不再争辩了。

  康浩道扬目四顾,突然一顿脚,道:“凶手还没有离去太久,或许能追得上!”说着,拔步欲行。

  “站住!”霍玉兰拦腰而起,皓腕一翻,撤出了长剑,横身拦住去路,冷哼道:“你倒想得容易,旧恨未消,新仇又起,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康浩惶然道:“姑娘亲目所睹,这件事,决非在下……”

  霍玉兰冷冷截口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你既是杨君达的徒弟,就不能脱去干系。”

  康浩急道:“这件事也决不是我师父干的,家师已在九峰山承天坪去世,一个死去的人,怎能复活呢?”

  霍玉兰哼道:“事实上你师父根本没有死。”

  康浩道:“当日经过乃是姑娘亲眼目睹。”

  霍玉兰木然道:“不错,咱们都上法元大师的当,那老和尚,假借毒龙珠雪水掩人耳目,私下却纵放你师父逃离九峰山。

  康浩焦急地道:“姑娘,这只是臆测之词……”

  霍玉兰截口道:“但武当掌教在老河口负伤,今夜恒山、峨嵋、太极三大门派又惨遭杀害,刚才你亲耳听见被害人临终的的指证,这也是臆测之词吗?”

  康浩语塞,长叹一声,道:“姑娘-定不肯相信,在下也没有办法,不过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徒作争辩,于事无补,告辞了。”

  身形二度纵起,方欲离去,不料霍玉兰长剑一抖,招发连环,竟向康浩接连攻出三剑。

  康浩双袖急挥,化解开三招剑势,去路已被截断,不觉愠怒道:“姑娘意欲如何?”

  霍玉兰冷冷道:“我不想伤你,但在你师父没有授首伏诛以前,必须将你武功废去,暂时拘禁,以免你助纣为虐。”

  康浩挑眉道:“这是姑娘的意思?”

  霍玉兰战斗道:“也是三大门派今夜的决议。”

  康浩怒火顿起,仰天冷笑道:“姑娘以为在下会束手受辱么?”

  霍玉兰叱道:“事到如今,只怕由不你”话落剑出,抢中宫,踏洪门,一剑当胸刺到。

  康浩脚下斜退半步,侧身避开剑锋,虎腰一转,木剑已撤到掌中,低喝道:“撒手!”圆钝的剑尖一吞一吐,反点霍玉兰右手腕脉。

  霍玉兰抽剑撤招,却不肯退让,寒光迎面暴展,竟欲以剑锋硬削康浩的木剑。

  两人出手俱都迅捷异常,双剑交绥,但闻康浩一声冷笑,木剑忽然倒转半匝,“卟”地一声,剑杯已敲在霍玉兰玉臂“偏历”穴上。

  康浩趁机欺身上步,木剑顺热一拨,沉声道:“闪开了!”’霍玉兰拿桩不住,踉跄冲出三四步,一交跌倒地上。

  等她挣扎着跃立起来,康浩的人影早已掠下土岗,消失在竹林深处了。

  霍玉兰羞愤交加,跺脚大骂道:“姓康的,你等着吧,总有一天,姑娘要砍你一千剑,一万剑……”气无可泄,拾起长剑一折两段,复又掩面失声痛哭。口口口口康浩脱身离开土岗后,其实并未去远,直到天色大亮,才返回客栈-整整半夜,他都在城效附近搜寻凶手的踪迹,结果却毫无所得,失望而归。

  他决不相信师父会是杀害三大门派的凶手,可是,又存着一丝自私的企盼,希望真的出现奇迹,师父当真没有被害死。

  对于发掌教清虚道长的负伤,以及三大门派的惨遭杀害,起初,他怀疑是有人假扮成师父的模样,故意四出行凶作恶,意图嫁祸。

  但几经思索,又觉得这份怀疑不可靠,因为其中有两件事,令人困惑不解。

  其一,师父既已在承天坪遇害,那假冒之人为什么仍不罢手?

  其二,凶手在短促的空隙中,连毙三大门派掌门,武功之高已臻化境,除了师父的“魔剑十三式”,世上还有什么人具此功力?

  假如师父未死,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一点音讯,假如已死,是谁在假冒师父?其目的又何在呢?

  还有“定穴护元带”上的店戳,少林法元大师在马岭关告诉自己的话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真伪难辨,疑窦丛丛,使人如堕五里雾中。

  于是,他在客栈里略事盥洗,用了些饮食,便匆匆收拾,离开了太原府。

  出城之后,打开鸽笼,放出了第一只信鸽,并在鸽腿铅管内,附上一纸简柬,柬中只有短短十几个字:“谣传家师尚在人世,赶赴少林查证中。”口口口口嵩山少室峰下的少林古刹,自达摩东渡驻锡以来,向执武林之牛耳。

  数百年内,少林武技驰誉天下,俨然中原第一大派,其后武林奇才辈出,终南一剑堡堡主“一剑擎天”易君侠和“风铃魔剑”杨君达齐名江湖,并称“武林二君”。此外,又有“大荒三老”、“黑谷四凶”,以及所谓“三庄二岛一竹林”等正邪高人崛起,各负绝技,争霸武林,少林派才显得老大衰微,渐趋没落。

  传至法元大师掌教,恰是少林开山第二十代,老和尚以奇佳禀赋,苦练“金刚降魔大法”,十年面壁,终获大成,时值江湖清平,老一辈的异人纷纷归隐,法元大师发奋图强,振衰起弱,少林威誉复盛,重又领袖中原四门五派。

  谁知就在全派僧俗弟子雄心鼓舞,力争上游的时候,法元大师由九峰山承天坪返来,突然下令封山,并且将掌教一职传给了师弟法明大师,自己则退居长老闲位,从此严禁少林弟子离寺,不得再与闻江湖事故。

  这等于宣布少有由四门五派中除名,自愿退出武林。

  全寺僧从虽然人人惊疑,却没有人敢询问原因,继任掌教法明大师也不肯代作解释,只是严格折丰师兄所颁令谕,偌大名山古刹,竟成为与世隔绝的禁地。

  从此,少室峰下香客绝迹,那座勒封金匾的寺门,也终日紧闭,和尚们虽然未废佛课,却已意兴阑珊,过着自耕自食,索然寡味的日子。

  这天一清早,康浩单人只剑,出现在少林古刹前的林荫道上。

  他一路兼程赶来,天明才抵少室峰下,将马匹寄存在附近农家,背负木剑,带着一身风尘,徒步登山。

  少林寺的山门紧紧闭着,门前鲜苔满阶,松针遍地,看情形,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康浩侧耳凝聆,寺中仍有钟声诵经的声音,剑眉微挑,便举手叩门。

  一连叩了三遍,门内毫无回应,康浩不禁微怒,一提真气,朗声叫道:“开门啦!”

  这一声蓄真力的喝叫出口,直震得门上积尘和十丈松针籁籁坠落,寺内钟声立止,但山门紧闭如故,仍未开启。

  康浩讶忖道:“奇怪,天都大亮了,这些和尚兀自不开寺门,躲在里面鬼鬼祟祟,在弄什么玄虚?”

  心念突转,抖擞上步,左手掌心已按向门扉。

  适时,一声佛号起自身侧,道:“阿弥陀佛,施主意欲何为?”

  康浩撤掌旋身,见一名中年僧人,正双手合十肃立墙转角处,目光炯炯瞪着自己。

  显然,这和尚是从另一道侧门出来的,不过站在那儿一直没有出声罢了。

  康浩心里有气,语气自亦不善,冷冷道:“总算出来了一个,我还以为少林寺的和尚都死光了呢!”

  那中年僧人目光一闪,也有了怒意,上下打量康浩一遍,才冷然答道:“少林封山已有数朋,门侧招示犹在,施主莫非跟瞎了,看不见?”

  康浩一怔,退开数步,扬目一望,果然,寺门左首墙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纸招,写着“本寺即日封山,敬请香客止步”两行字迹。

  那中年僧人说的不错,纸招上日期,距今已三个多月,只因自己来时匆匆,没有留意到墙头招示。

  不过康浩人在气头上,往往会强词夺理,康浩虽明知自己理屈,仍然不认错,把头一昂,冷笑道:“这是对一般香客而已,但在下却不是进香礼佛的香客。”

  中年僧人讶然道:“那么施主来此何事?”

  康浩道:“我是特来拜访少林掌孝法元和尚的。”

  那中年僧人怒意更浓,沉声道:“施主年纪轻轻,何以如;此狂妄,‘和尚’两个字,岂是施主叫的呢?”

  康浩脸色-沉,道:“他本来就是个老和尚,不叫他和尚难道该叫他尼姑?”

  中年僧人勃然大怒,叱道:“少林虽已封山,却不容狂徒上门撒野,施主若仗悖几分功力,以为少林好欺,那就找错主意了。”

  康浩晒道:“和尚,你别口口声声把少林两个字抬出来唬人,老实告诉你吧,如今事过境迁,在下已经一再忍耐了,若是三个月以前,早叫你爬着回去,谁还耐烦跟你说这些废话?你想拿少林寺的招牌吓唬在下,那才是打错了主意哩!”

  中年僧人气得眼中冒火,乾指喝道:“小辈,报上名来!”

  康浩冷屑地道:“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识趣的,快去把法元叫出来,我没有工夫跟你这种小沙弥闲扯。”

  中年僧人-摆大袖,身形倏忽欺近,沉声道:“好!贫僧就叫知道少林小沙弥的厉害。”声落,单掌一亮,五指微屈如钩,飞快向康浩肩头扣了下来。

  康浩傲然一嗤,负手屹立,连正眼也没看那和尚一眼。

  中年僧人也非弱者,一见康浩气定神闲之状,便知道自己这一抓多半要落空,招至中途,突然吐气开声,掌心一登,变抓为推,人已藉势仰面倒射,退了回去。

  哪知事实却不如他想的简单,掌力才吐,对面的康浩忽然失去了人影。

  中年僧人一掌拍空,情知不妙,急使“金刚拄地”身法,沉气欲落……

  饶他应变再快,康浩早巳在身后蓄势而等,和尚脚甫沾地,衣领一紧,已被康浩挟脖子抓住,振臂一抖,笑道:“对不起。暂借尊头,作一次撞门槌吧!”

  中年僧人身不由己,飞丸般直向寺门撞去,任是“金刚拄地”,“神针定海”,“千斤坠”全都无法歇止身体去势,无奈何,只得急忙运气,护住头顶……

  那中年僧人撞开寺门后,仍然力道未衰,箭矢般直向广场中飞去。

  中殿中正在做早课的和尚齐吃一惊,刹时人影飞闪,迎出来五六个,纷纷张臂,打算凌空接住那中年僧人。

  蓦地,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硬接不得,闪开了!”

  群僧闻声突然分开,殿中黄云似的掠出一个老和尚,大袖迎着来势一拂一抖,双掌齐出,一式“天坛授印”托住了中年僧人。

  托是托住了,老和尚一身黄色袈裟鼓荡如潮。肩头连晃几晃,才算拿桩站稳。

  在场群僧,个个变色,却听一阵震耳大笑,康浩已施施然跨进寺门。

  黄衣和尚霜眉一皱,缓缓放下那中年僧人,一双精芒四身眼神,凝注康浩,瞬不瞬。

  好半晌,才举步迎上前去,肃容问道:“少施主可是姓康么?”

  康浩一脸傲色,点头道:“不错。”

  黄衣和尚又道:“这么说,少施主就是风铃魔剑杨大侠的传人了?”.康浩不禁微诧,挑眉笑道:“老和尚,你认识我?请教法号是……”

  黄衣老和尚双手合十,接口道:“老衲法明,现掌少林第二十一代门户。”

  康浩讶道:“那法元和尚呢?”

  法明大师敛容道:“家师兄业已退位,现为本寺长老院护法。”

  康浩释然一声“哦”,拱手笑道:“原来是新任掌教,失,做得好!”

  法明大师微-欠身,道:“岂敢,少施主驾莅敝寺,想必是为令师仰毒九峰山之事吧?”

  康浩谈淡-笑,颔首道:“看来在下心意,早在掌教预料之中了。”

  法明大师敛容道:“家师兄自九峰山返寺,就料少施主会来,少林全寺僧众,亦已恭候多时。”

  语声微顿,回头向一名随侍僧人吩咐道:“传谕下去,鸣钟聚众。”

  那随侍僧人神色立变,俯首恭应一声,飞步而去。

  当!当!当!

  刹那之间,一连串宏亮的钟声,由钟楼上传送出来,其声悠杨,响彻山谷。

  钟鸣九响一歇,周而复始,共计九九八十一响,是名“九晶莲台”。

  这是少林寺最紧急的命令,代表着掌教因特殊重大事故,下令召集全寺弟子。

  是以,钟声一起,全寺千余名僧俗弟子,立即像蚁群般分由全山向大殿广场汇集,各按职位等级,列队肃立候令。

  钟声未落,千余僧众已经到齐,广场上黑压压挤满人,却静得听不到一点声。

  法明大师又命人从膳堂抬来一只巨大木桶,桶中注满清水,然后由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揭开盒盖,长在左掌上。

  玉盒上,是一粒龙眼般大小,碧绿浑圆的珠子。

  只见法明大师满脸凄迷之色,目注盒中绿珠,口里喃喃念道:“其形沌沌,其色苍苍,与人何尤?于尔何伤?毒珠!毒珠!何乃不祥。”

  话落,一声浩叹,腕间微微-扬,将盒中珠子飞投桶内。

  绿珠-入水中,整桶清水突然沸腾起来,翻翻涌涌,宛如鼎煮沸一般。

  不久,水波复归平静,桶中清水已变成碧绿色,那粒珠子却溶化不见了。

  康浩不知那绿色珠子,就是害死师父的“毒龙珠”,故而一直负手卓立丹挥檐下,冷眼旁观,没有开口。

  法明大师调好毒水,合掌转身,凝重地道:“少施主看清了?少林寺僧众俱在,桶中毒水,沾唇立毙,只须老衲一声号令,千余弟子便将分饮这桶中毒水,少林一脉,也至此而绝,少施主有何感想?”

  康浩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是你们的事,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本是老实话,心想:我是找法元和尚查证师父生死之谜,事情真象未明之前,是敌?是友?尚难认断,你们弄出这些阵仗难不成倒想拿“死”来要胁我?

  但话人法明大师耳中,却全不是同样滋味,霜眉微轩,冷然一哂,道:“少施主庆不愧杨大侠传人,千余条性命,竟不值施主一顾……”

  康浩最厌恶别人讥辱师父,顿时不悦道:“家师在承天坪上含冤惨死,四门五派中人,谁又‘顾’过了呢?”’法明大师精日炯炯,沉声又道:“但老衲要请问少施主一事,九峰山会,乃四门五派共同行动,家师兄以悲天悯人胸怀,不忍见令师惨遭兵解,仰毒饮鸩,亦出令师自愿,少施主何以恩怨不分,独罪少林?”

  康浩未加思索,接口应道:“在下如查明家师负冤内情,四门五派都别想脱去干系。”

  法明大师未听清话中那个“如”字,只觉心弱猛震,满腹恚愤尽化,浩叹黯然,点了点头,长吁道:“罢!罢!罢!看来这怨毒深恨,是万难化解的了。”

  紧接着,端正合十一礼,凝声又道:“此事虽由家师兄一念之仁,种下孽因,老衲却忝为当今掌教,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老衲原以少林掌教之身,代家师兄偿还血债,少施主若意犹未足,全寺千余僧众,亦仰毒陪殉,只求少施主网开一面,放过家师兄和后山长老院中四位垂暮之年的长老……”孰料话犹未毕,忽听殿内一声震耳佛号,截口道:“掌教何出此言?莫非嫌法元罪孽还不够吗?”

  随着喝声,殿内缓步走出五位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法元大师为首,其余四位老僧,都已八九十岁,形貌枯槁,眉须俱白。

  法明大师一见是师兄和四位长老赶到,神色骤变,缓缓垂下头去。

  法元大师目光一招康浩,连忙抢前几步,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施主终于来了。”

  康浩淡淡一笑,也拱了拱手,道:“不错,在下是专程赶来的。”

  法元大师颔首道:“马岭关上一别,老衲内疚良深,返来后,便封山退位,留此待罪之身,日久企盼,以候少施主。”

  康浩哂道:“这么说,倒是在下来得在晚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冤怨相报,因果不爽,时日或有早迟,报应总无宽贷。不过,事由法元一人肇因,与全寺僧众无关,尚裨少施主深体上天好生之德……”法明大师突然抗声道:“师兄身系少林振兴契机,乃全寺弟子希望所寄,倘若师兄撒手,全寺弟子岂愿苟活!”

  法元大师勃然怒道:“愚兄退位之际,矢志已决,当时你为何满口应承,如今却出尔反尔?”

  法明大师挽首道:“小弟若不应承,师兄怎肯将‘毒龙珠’交付,实则接位之时,小弟亦已早存代死心愿,只求师兄体念少林命脉矜于成全……”

  法元大师喝道:“胡说,师门长幼有序,你怎敢食言欺兄?”

  法明大师哽声道:“小弟既为掌教,自有专断之权,师兄如再坚持,小弟只有请出‘绿玉贝叶’令符,以祖师之名,断然下令了。”

  法元大师眉须拂动,浑身颤抖,怔了怔,忽然热泪盈眶,控手从袖中取出一束纸圈,巍颤颤地道:“好!你尽管动用掌教的权柄吧!这是愚兄百日之内,手录‘金刚降魔大法心解’,愿欲趁涅磐之前,交付藏经阁留传弟子研习,只要你动用‘绿玉贝叶’,愚兄就宁作师门罪人,亲手毁了它!’’师兄弟竟各不相让,弄成僵局,直看得四个老和尚不住摇头,只有念佛的份儿,场中各千余名僧众,个个含泪垂首,无法置喙。

  康浩目睹这番经过,却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法明大师沉声说道:“少施主,笑什么?”

  康浩耸肩道:“在下是笑两位都太性急了,即令两位之中必须死去-个,那也不用争持不下呀。”

  法明大师瞿然道:“少施主师门血仇,难道不报了么?”

  康浩正色道:“师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但在下今日登山,却不是为了报复师仇。”

  法明大师一阵迷惘,道:“老衲不懂少施主的意思……”

  康浩道:“在下的意思很简单,报仇之前,在下必须先问清楚,究竟我师父是不是真的死了?”

  法明大师和四个老和尚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全将惊疑困惑的目光,投注在法元大师身上。

  法元大师也是满头雾水,怔仲地道:“康施主怎会怀疑令师未死?令师遗体,是老衲亲手掩埋在承天坪上。”

  康浩敛容道:“承天坪上确有家师坟墓,但江湖中也已先后两次,传出家师尚存人世的消息。”

  法元大师骇然失声说道:“真有这种事?”

  康浩又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继续说道:“而且,据在下亲赴太原府金祥发银楼查证,他们并没有承制过这知金带,带上店戳图记,也是伪刻的……”

  语音微顿,举目暴射出慑人光芒,寒声道:“请教,家师如果确已去世,这些不符之事,应该如何解释,假若他老人家真没有死,大和尚弄此玄虚,目的何在?”

  一番话,问得法元大师目瞪口呆,无词以对,好半晌,才摇头喃喃道:“阿弥陀佛,老衲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奇事。”

  康浩冷冷道:“在下也不信有此奇事,但事实摆在眼前,却令人不得不信。”

  法元大师凝神顷刻,肃容道:“事出诡异,老衲有两件事想请问少施主,那日马岭关上一晤之后,少施主折返承天坪,可曾发现令师坟墓有被发掘过的痕迹?”

  康浩摇头道:“没有。”

  法元大师又道:“当少施主前往太原府金祥发银楼查询时,见到的那位掌柜姓什么,相貌如何?”

  康浩道:“那掌柜姓李名祥春,约莫有五十多岁,身裁肥胖,左颊上有一粒黑痣。”

  法元大师深自一怔,茫然道:“这……这就奇怪了……”

  康浩注目问道:“奇怪什么?”

  法元道:“承天坪变故后,老衲也曾亲自赶往太原府银楼对证,见到的,也是那位李掌柜,他当时一见金带,便满口承认是店中承铸,并且所述日期与令师容貌,无一不符,因何见了少施主竟又矢口否认,此人前后文言词各异,是何居心?”

  康浩耸望哂道:“金带出处,那是次要之事,在下要请教的是家师生死真像,这一点,大和尚应该可以一言决疑,不须顾左右而言他了吧?”

  法元大师端容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敢指天设誓,令师的确已在承天坪仰毒自尽了。”

  康浩沉声道:“你真敢断言他老人家确是死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老衲亲手调毒,亲手埋尸,若非千真万确之事,又何须封山退位,以身就劫。”

  康浩颤声道:“你要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如果家师真是你下毒害死的迟早我会向你讨回这笔血债!”

  法元大师垂目答道:“老衲若存隐瞒规避之心,当初尽可不去马岭关,今日也无须再与施主开诚相谈了。”

  康浩身躯一阵震颤,眼中泪光连闪,喃喃道:“这是实情,你连一死尚且不惧,何必再说假话……”

  语音一落又起,凝目问道:“那么,江湖中传说我师父曾经两次现身,这又该如何解释?”

  法元大师说道:“传闻之事,岂可深信!”

  康浩摇头道:“不!据说他老人家第一次现身鄂北老河口,剑伤武当清虚道长,就算这是谣传,但第二次太原西城外变故,却是我亲目所睹,这该不是谣传。”

  法元大师惊问道:“太原何时又生变故?”

  康浩道:“那是距今不足十天的事,太极掌门罗承武,恒山一尘道长和峨嵋哭笑二僧,在西城外一座土岗上,悉数被人杀死,罗承武在临终前,指称凶手就是家师。”

  法元大师骇然变色,道:“少施主是说三大门派掌门,竟在同一时间,全遭杀害?”

  康浩缓缓颔首道:“是的,而且死得都很惨,土岗之上,无一全尸。”

  法明大师和四个和尚面面相觑,惊容遍布。

  法元大师除了惊骇之外,更有无限悲感和疑悸,口诵佛号道:“我佛慈悲,武林浩劫已生,天下又林大乱了。”

  康浩凝容道:“如今各派都认定凶手乃是家师,武当清虚道长并已柬邀同道,准备联袂问罪少林,届时纵有百口,恐亦无法使彼等相信家师已亡故。”

  法元大师沉重的道:“事迫至今,淮有一法可释群疑,亦可洗雪令师沉冤,但必须少施主首肯老衲才好出口。”

  康浩道:“你且说说看。”

  法元大师肃穆道:“老衲愿随少施主再上九峰山承天坪,另备厚棺,移出令师遗尸,然后同赴太原,当面与好李掌柜对质……”

  康浩不悦道:“你是说开坟曝尸,擅动家师遗体?”

  法元大师满脸诚挚地道:“少施主,此举虽嫌冒犯死者遗体,却足令那假冒令师的凶手无所遁形,老衲更可藉机当众揭露‘定穴护元带’隐情,武林四门五派必将合力追缉真凶,为令师昭雪沉冤,愧奠英魂,小节略亏,大节得全,少施主何太拘泥?”

  康浩听了默然沉吟,久久没有接口。

  法元大师跨前一步,合十道:“事后,少林全寺僧俗弟子,愿为杨大侠齐戒百日,诵经超度,祈祷英灵早升仙界,并在正殿永礼神位,以赎前愆。”

  康浩双目泪光微闪,嘴角浮现出一抹凄楚的苦笑,冷冷说道:“你们这些和尚,除了追悔从前,祈求来生,可曾想到这眼前……”

  一声长吁剑眉双挑,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法元大师应道:“老衲了无牵挂,即可启程。”

  法明大师忙道:“何须如此匆促,请少施主稍事憩息,用过素斋再走不迟。”

  康浩淡淡道:“不必了。”抖一抖肩后木剑,转身跨下凡墀。

  法元大师将那卷“金刚降魔大法心解”双手递给师弟,然后向四位长老合掌深深一礼,僧袍飘拂,紧随而行。

  场中千余僧众,尽皆双手合十俯首恭送。

  康浩昂头穿过人墙,走向寺门,两侧僧人纷纷退让,这情景,使它突然联想到九峰山冰雪封里的清晨,就在这一天,他被师命所迫,单人只剑,穿过四门五派高手的包围,孤零零退出承天坪,从此,便再也见不到恩师的容貌了。

  心颤,目眩,他鼻际一酸,急忙低头加快了步子……

  一轮红日,正缓缓移向西天。

  承天坪上,积雪已经溶化了,隆冬逝尽,林梢又茁长出嫩绿。

  荒山、绝岭、茅舍、孤坟这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夕阳下,多了两条并列的人影。

  康浩站在左首,法元大师肃立右侧,在他们身旁不远,放着一口金漆棺材,此外,还有一柄铲土的铁铲。

  棺材是新购的,铁铲却是屋中旧物,那光滑的铲柄,了不止摩挲过千百次,更不知抹擦过多少汗渍,他用它种过树,筑过墙,铲过雪也掘过坑窟。

  但是,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竟要用它来掘挖坟墓,而且是挖掘养育自己二十年,亲逾父子的恩师的坟墓。

  二十年朝夕与共,恩师的音容状貌,如在眼前,又岂是那一堆坟土所能阻隔的,而今沉冤未雪,要他亲手掘开坟土,再看一眼那必然尚未瞑目的苍苍遗容,却令人情何以堪?

  是以;他迟疑又迟疑,一任那颤抖的身影,投注在冷寂坟头,久久没有移动。

  红日由东而西,坟头身影也由浓而淡,不知何时,耳际飘来法元大师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少施主,日影业已卸山,时间不早了。”

  康浩蓦地一震,扬起头来,望了望天际日轮,轻喟道:

  “是的,天色不早,时该开始。”口里说着身子却仍未移动。

  法元大师霜眉微蹙,道:“少施主,如感不便,可否由老衲代为……”

  康浩用力摇摇头,道:“不!我要自己动手!”

  他仰面向天,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借那蓝天白云,涤去脑际愁丝,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取了铁铲。再回到坟前,热泪已盈眶欲坠,他俯首吞声,喃喃低语祝告道:“师父,为了你老人家洗雪沉冤,徒儿别无选择,只求你老人家何必原谅……”

  铁铲起落,泥上飘扬,老和尚双手合十诵经,康浩则含泪稀嘘,天际斜阳,也黯然失去了光辉。

  终于,隆起的坟头变成土坑,坑底露出一角松干,那是法元大师亲手用坪上巨松,挖成的简陋松棺。

  时隔百余日,因当地高而寒冷,松棺分毫未腐,几颗遗落泥土中的松子,仍然保持着完好如初。

  法元大师感叹一声,道:“少施主,松棺既现,不能再用铁器了,小心损伤令师遗体。”

  康浩点点头,默然抛去铁铲,那忍了许久的泪水,顿时夺眶涌出。

  法元大师也偷坠几滴愧作之泪,黯然道:“少施主悲恸太过,且请稍歇,松棺乃老朽所葬,还是由老衲再起出来吧!”

  这一次,康浩没有再坚持,他情知棺材即将出土,必须先镇静下来,才能获得最后辨认遗容的勇气了。

  法元大师单膝着地,半跪在土坑中,用手缓缓除去松棺上的余土,接着,轻轻掀起棺盖……

  首先呈现眼中的,是一角儒衫和两只僵硬的脚。

  康浩迅即扭头过去,刹那间,热泪滂沱,再难抑止。

  只这一眼,他已经不忍再看了,青色儒衫和脚下青缎软履,正是师父临终的装束。

  故物无讹,师父饮恨身亡,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也证明法元大师并没有说谎。

  那么,是谁假冒师父剑伤武当掌教?是谁杀害了三大门派掌门人?太原金店掌柜,为什么不承认铸过“定穴护元带”?

  康浩胸中百味纷陈,神思尽乱,只顾着悲泣,却没有注意到棺中尸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法元大师目光落处,脸色倏忽一变!

  你道为什么?原来棺中那双僵硬的脚,赫然竟是脚尖朝下,脚跟朝上。

  但凡尸体入棺,必然都是仰面平卧,换句话说,尸体的双脚,应该是脚尖向上才对,法元大师收殓杨君达遗骸时,分明记得也是正面仰卧的,怎么这会儿却变成脚尖朝下了呢?

  老和尚心头一震,双臂加力,猛然掀开整个棺盖,可是,当他一见棺中尸体,果然竟是全身俯伏,面部向着棺底,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公手,“蓬”地一声,又将棺盖紧盖上。

  康浩诧异地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法元大师一颗心腾腾狂跳,直如小鹿乱撞,略一定神忙道之“没有什么……老衲好像……好像听见坪外有人声……”

  康浩惊道:“当真?此时此地,怎会有人登山?”

  法元大师呐呐道:“也许是老衲一时的错觉吧!好像……”

  不料话犹未已,承天坪外果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竹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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