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出口,只听场中一声轻嘿!“当!”脆鸣声,人影乍分。
众人齐齐举目望去,但见宫天宁和凌茜各自跃退三四步,宫天宁双臂低垂,全身无伤,凌茜提着长剑,也一样安好无恙。
看来两人胜负未分,为什么竟突然住手了呢?
更奇怪的是宫天宁面泛狞笑,不言不动,而凌茜虽然卓立场中,眸子里却蕴蓄着两眶盈盈泪水,似有无限愧作,难以吐露。
这情形,把场外观战人都看糊涂了。
明尘大师移步上前,轻轻探手,托住凌茜手中那柄长剑,微笑道:“大嫂请先歇息片刻,贫僧暂借长剑一用,为大嫂代劳!”
凌茜玉面微红,点了点头,五指一松,飘身后退。
明尘大师迅速屋住剑柄,举剑平胸,作势一折,一柄长剑立成两段,正色说道:“正邪不两立,少林明尘为中原正道各门各派请命一战,敢不尽命,有如此剑。”
群雄听了这话,都觉一愣,暗想:明尘大师这是为什么?出手之前,先断兵刃,而且立此重誓,咱们谁说过怕他“不尽命”的话。
惊愕中,宫天宁却仰天大笑道:“贼秃倒会替她掩饰,方才激战之际,这柄剑已被宫某以新近参悟的‘元极真气’震断,姓凌的不过仗着气功,勉强使长剑不折,你这贼秃倒会掩人耳目!”
明尘大师面上微微一红,接着把脸一寒,沉声道:“贫僧不惯口舌之争,你连战三场,如须调息,分僧愿立此稍候,否则,就别怕出家人要动手了。”
宫天宁傲然道:“区区数阵,何足为困?你既以武林领袖自居,咱们索性放手一战,未分生死,谁也别摆手。”
明尘大师合十道:“善哉,出家人不敢如此狂妄,中原武林能手多如繁星,贫僧不过恒河一砂,微不足道”
宫大宁怒目叱道:“废话少说,动手吧!”
明尘大师松手弃了断剑,口喧一声佛号,双手当胸一合,登时垂眉合目,宝相庄严,昂然挺立场中,直如一尊石像。
别看他垂目不动,状似入定,宫天宁是以货的人,心知此乃达魔无上降魔心法,明尘双目虽闭,实则已运起天视地听之术,就如浑身上下都长着眼睛,百丈内落叶飞针,都别想瞒过他耳目,而且,似此静如山岳,通体上无丝毫破绽,正是深得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武功三昧神髓。
宫天宁不敢稍存大意,左掌提举平胸,右臂假手却高举向天,摆出“韦陀护关”之势,目光四视,脚下缓缓绕场移动起来。
一动一静,静者如泰山昂挺,动者如狮虎逻足,全场人群顿时沉寂下来,除了宫天宁脚下一垢声悠缓沙沙步履响,几乎听不到一声呼吸。
宫天宁目如冷电,瞬也不瞬凝注在明尘大师脸上,一连环绕了三匝,在寻不到一次出手机会,心念电转,突然假叱道:“英儿,不许妄动”
这喝声太过突然,连竺君仪等人都不禁心神微分,明尘大师神色一震,双目暴张!
好个阴险狡诈的宫天宁,抓住这一瞬良机,倏忽盘身上步,右臂疾沉,一式“力撼五岳”
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推出一掌!
明尘大师连忙旋身疾避,大袖猛挥,无上降魔真力已透衣发出。
两下真力一触,“吧”地微响,宫天宁肩头一晃,双脚沉入地下足有半寸深浅,明尘大师却身形一阵摇动,不期然倒退了一大步。
高手过招,分毫之差,立陷险境。
宫天宁一招得手,暴喝一声,疾然前扑,双掌连环交劈,眨眼间连攻一十七掌。
明尘大师僧袍翻飞,绕场疾退,虽然尽了全力化解开一轮抢攻,实则已落入仅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竺君仪等人眼见明尘大师失去先机,一味被逼得连连缓退,不禁人人动容,都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明尘大师身居危境,却能临危不乱,一面步步为营,化解险招,一面运集达摩禅功,极力使自己心气平静,不为危困所惑,直到七十余招后,才渐渐站稳脚步,不再后退,而这时候,凌茜和竺君仪却早都吓变了脸色。
宫天宁见一番心血将徒劳,忽的掌势一变,着着硬劈狂拼,掌风呼啸,威势顿盛数倍,周围二十丈以内,尘砂飞扬,劲力横卷。
十招方过,宫天宁掌法又变,左拳右掌相交掩蔽,拳出无风。掌力却依旧凌厉威猛,一刚一柔,变幻莫测。
又是十招,宫天宁忽又收掌敛拳,满场游走腾跃,偶一招出手,竟似淑女拈线,闺阁绣花,柔若无骨,场中劲力狂风逝得干干净净,点尘不扬。
二十招以内,一连变了三种打法,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明尘大师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很显然,宫天宁已逐渐露出一套绝世武学,明尘大师似已渐感吃力。
凌茜愤愤骂道:“这狗贼龟缩数十年,果然被他参透些鬼名堂,咱们今天只怕……”
话才说到一半,猛听对面天一道长脱口惊呼道:“柔拳!柔拳!”
众人再注目场中,赫然情势业已大变。
只见宫天宁左拳软若如絮,每一招出手,看来似毫无力道,但明尘大师拆解起来,却好像重逾千钧,接一招,倒退一步,额上豆大汗珠滚滚直落,不过十六七招,终于一跤落在地上。
凌茜和竺君仪等齐都哗然惊呼出声,但相距二十余丈,欲要扑出抢救,实际已来不及了。
纷乱中,宫天宁嘿地一哼,左臂扬举,疾然下落。
明尘大师突然一挺腰肢,从地上奋然跃起,双掌平推,牢牢抵住了宫天宁的左掌,他以双掌之力,与宫天宁一只左臂相拼,蓬然一声,重又回落地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忽然一条人影箭一般射到场中,双臂怒挥,竟硬生生代明尘大师接了一招,
人影乍合又分,宫天宁骇然扬目。出乎他意料之外,那临危奔出抢救明尘大师的,竟是罗英。
他不禁勃然大怒,叱道:“畜生,你要怎的?”
罗英昂然不惧,朗声答道:“你不是目空一切吗?我只是要找你较量一下。”
宫天宁全未料到罗英会在这时候公然向自己挑战,气得重哼一声,道:“好个不识好歹的畜生,你当我不能亲手劈了你?”
罗英却平静地答道:“你也不要以为我不会大义灭亲,为天下除害。”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宫天宁一怔,凌茜和竺君仪却大力感动,不约而同低叫了一声:
“好个有志气的孩子……”
明尘大师趁此时机,已跃身而起,横身拦住罗英,道:“英儿,今日之事,你不必插手,实对你说,他……他真正是……”
突然,一个强劲的声音截口道:“是一个卑鄙无耻,为祸天下的罪魁祸首。”
众人一齐循声回头,却见十余丈外,卓然立着一个满头花白的灰衣老人,在老人身后,一字排列着四名喇嘛,正是西倾山百拉寺中“四大天王”。
明尘大师一见那灰衣老人,眼中热泪倏忽而出,奔前几步,屈膝道:“大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这时,场中群雄齐发惊呼,辛弟张臂扑上前去,伍子英祖孙露齿而笑;凌茜和竺君仪互望一眼,却都幽怨地垂低了粉颈。
宫天宁也神色大变,回头扫了一眼,见包天洛等人尽都面色苍白,状极恐惧,顿时一横心,蓦地五指箕张,一把向罗英扣去!
罗英正全神注视着那曾予自己救命之恩的灰衣老人,未想到他就是飘隐数十年的祖父,心潮方自翻腾,宫天宁出手如电,眨眼指尖搭到时间,忙不迭一扬左臂,仰身倒射,右手疾点而出。
宫天宁犹如鬼魁一拧手腕,右手钢臂斜斜一划,业已被破去指风,左手却原式未变,依然扣向罗英“曲池”穴。
蓦然间,陡闻暴喝之声震耳,下十条人影,飞扑而到。
宫天宁见擒拿罗英已自不及,顿进恶念横生,右手猛地区挥击出,左手掌心一忽的变拿为推,潜力如山,迳向罗英胸胁劈了一掌。
场中轰然爆发出一声震天大响,五六条人影有如怒泉四射,各自震退开三丈左右。
宫天宁被扑来的四条人影合力一击,右臂上钢制假手立时挫断,只痛得毗牙咧嘴,须发怒张,回头一看,想不到那四人竟是百拉寺中四大天王。
他既惊又怒,怖惧地问道:“四位大师父曾受全真教厚恩,因何反助对手,与老夫为敌?”
章嘉喇嘛冷冷答道:“正因为百拉寺曾受全寺真教厚恩,我等才奉命选返中原,擒你这叛徒,追缴全真教失落的通天宝篆。”
宫天宁骇然道:“这是罗羽老匹夫的挑拨之辞,大师父万不可信。”
比勒喇嘛接口道:“我等正因不愿置信罗大侠片面之辞,业已返回本寺一行,恰值全真五子亦在本寺,活佛面询得悉详情,特着我等连夜双来崆峒,你如不肯束手受缚,献出古篆,休怪我等不留情面。”
宫天宁面如死灰,游目返顾,见身后仍有近百名党羽,心里略定,切齿道:“既然如此,今日索性一场血战,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回头厉喝道:“各位亮兵刃,一齐出手。”
那只他呛喝了好几声,除了包天洛和宋英跃跃欲动,看看四周,终于又忍下了之外,其余各派及武林高手投入麾下的,和飞云山庄郝履仁等,都冷然毫无反应。
宫天宁大惊,向履郝仁大叫道:“你们忘了当年泰山之挫败之耻吗?重振飞云山庄虎威,在此一举!”
郝履仁拱拱手道:“惭愧得很,我等虽有雄心壮志,尤奈庄主手令,不敢不遵。”
宫天宁诧道:“庄主,你们庄主早被气死了,那来什么庄主?”
郝履仁扬手一指竹棚前,道:“庄手虽隐,但少庄主杨洛持牌,谭香主护令,此事焉能是假。”
宫天宁举目望去,却见杨洛和谭立并望而立,杨洛手中高举着一面红色立牌,扬声道:
“飞云山庄主持颁红牌金令,凡庄中旧友见令如见庄主,今日应全力助罗大侠生擒宫天宁,以免其为祸苍生。庄主追悔当年戾行,数十年潜移默化,深感惭作,特颁此令,待恶獠成擒,昔年旧友可随弟子杨洛同莅百侈山,一叙阔别之情。”
郝履仁和铜钵头陀等听罢,个个含泪屈膝跪倒。同声道:“敬遵庄主谕示”。站起身来,呛呛连声,一齐撤出兵刃,将宫天宁团团围住。
宫天宁背心冒出一阵冷汗,又向场外新近投效的江湖高手们叫道:“偏夷之人,反复奸诈,咱们中土人物不同仇敌忾,各位助我成功,从此武林任随宰割!”
群雄神情一片冷漠,太湖一霸洪刚笑道:“宫山主,你还在做什么春梦,我等江湖豪杰,傲骨峰峰,难道真个会腼颜投效你么?现在老老实实告诉你吧!咱们都是嵩山会上,看不惯你骄狂神态,才私下向明尘大师请命,假作投效,一则安你之心,二则准备今日将你一举成擒,你明白了吗?”
江湖群雄和飞云山庄高手,占宫天宁麾下绝大多数,这一来,真正尚图顽抗的,除了宫天宁,便只有包天洛和百丈翁二人而已。
宫天宁怒目四顾,至此情势,可说业已众叛亲离,一场美梦,顿化灰烬。
但他虽濒绝地,兀自不计束手,探手入怀,取出两本书册,高举过顶,厉声道:“天下绝学,莫过于通天宝篆和无字真经,这两本奇书尽在此处,谁愿意助我成事,宫某便将奇书相赠,获此珍宝,不难成天下第一高人……”
罗羽微笑道:“宫天宁,你怎的至死犹不醒悟,试问你获得两份奇书,练就绝世功力,果真成了天下第一高人了吗?举凡成名江湖的人,必须德泽兼备,并非徒凭功……”
宫天宁断喝道:“住口,以你之能,不过仗恃父誉,徒拥虚名,宫某纵少一臂,也能在千招内杀了你的。”
正说着,百丈翁突然趋前一步,低声道:“山主不必惊慌,宋某早有妙策,不难脱今日之困,请山主将秘篆赐交宋某,错开今日,大事尚有可为之时。”
宫天宁心中一动,也低声问道:“你果真有办法能使咱们脱困吗?”
宋英阴笑道:“山主难道忘了此地乃是崆峒总坛,宋某经营数十年,早防备着有这一天了。”
宫天宁大喜,立即将两册奇书交给了宋英,沉声道:“如此你我快离此地,将来宫某雄图得展,你便是第一功臣。”
宋英接过两本奇书,神秘而低声道:“山主请附耳过来。”
宫天宁依言凑过身子,却不防宋英突然发难,飞出一拳。
正捣中宫天宁左胁“期门”要穴,蓬然一声,宫天宁一个踉跄,跌出数丈,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宋英夺得奇书,暗算了宫天宁,立即扬声叫道:“大患已除,各位请容崆峒派将功赎罪……”
这句话还未说完,忽听包天洛一声怒喝,双掌齐扬,一股强猛绝伦掌风,猛撞在宋英脊心要害上。
宋英闷哼一声,身子前仆,两本奇书脱手飞出,章嘉喇嘛和凌茜不约而同双双纵起,各自抢得一本。
群雄顿时大乱,郝履仁等在杨洛和谭立联手相助之下,一拥而上,乱剑直向包天洛攻去。
宫天宁仰卧地面,嘴角血丝殷殷,罗英心血一阵沸腾,竟忘了自己被他一掌险些重伤,扑奔过去,双手将他持了起来,眼中热泪滚滚直落。
宫天宁喘息良久,长叹一声,道:“祸福无常,由人自取,我……我一生机诈,不想最后也同样失败在反复小人之中,孩子,好好跟着你奶奶,你……你是真正罗家的人……”
罗英泪流满面,咽哽低叫了一声:“爷爷……”
宫天宁突闻这声呼唤,神情猛可一震,摇摇头,又不禁带泪而笑,喘息道:“孩子,你错了,我……我……我不配做你爷爷……”
用手指着罗羽,浑身一阵颤抖,断断续续地又道:“你的爷爷……是……是他……”
罗英仰起泪脸,稚气而悲恸地望了罗羽一眼,见他正肃容向自己颔首示意,眼中也满含着激动的泪水……
待他再低下头去,怀中宫天宁突然猛烈抽搐,气息已渐渐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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