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陶天林却仅仅回过头来,望着三人浅浅一笑,说道:“雷家故友,别来无恙?”
雷氏三环面面相觑,都不知他这话含意何在,虎环雷孟森怒声喝道:“姓陶的,别装痴呆,四十年前一剑之仇,难道你忘了不成?”
陶天林微笑道:“不错,多年前的往事,老夫何能记得许多……”
雷孟森厉声道:“你倒说得轻松,武林中冤怨相报,挫败断指之仇,雷某人却不肯善罢甘休!”
陶天林举起自己左手,道:“那么,老夫这只左肘,又该向谁去报复索偿呢?”
雷孟森听了一怔,强叱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姓雷的管不着。”
陶天林苦笑道:“雷老当家,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当年好名争强,老夫何曾后人?但是,除了满身孽债,老夫又争得了什么?自从四十年前三次武会,老夫自断一手,封剑退出江湖,老当家这个仇,只怕难以偿清了。”
正说着,峰下-阵衣袂飘风声响匆匆而至,片刻间,登山小径上,如飞出现了一大群人,其中男女僧道俱全,为首一个白发持拐老妇,正是华山掌门人尹婆婆。
在她身侧紧跟着华山七剑唯一幸存的三妹李青,双手提着几大包纸烛银锭祭奠之物。再后面,是峨嵋掌门灵空大师,昆仑掌门白羽真人,青城掌门元修道长,衡山掌门“追魂金针”
南宫显。邛崃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
六派掌门人连袂登峰,身形才顿,突然瞥见雷家三环和飞云庄主陶天林在场,个个大惊失色,一齐倒退,险些失声叫了起来。
他们对雷家三环只是久闻其剽悍凶暴之名,对陶天林,却畏多于敬,因为飞云庄主统御武林超过三十年,威望风仪,久慑人心,现在突然相遇,哪能不惊胆颤?
尹婆婆迅即向五派掌门人递个眼色,众人一字儿排开,人人提聚功力,凝神蓄势而待。
雷家三环纵声大笑道:“来得巧!来得巧,各位适时赶到,正好替咱们做个见证!”
“见证?”六派掌门人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如坠五里雾中,望塑雷家三环,又望望陶天林,脸上都流露出惊疑之色。
雷孟森阴笑说道:“咱们兄弟缘分浅薄,四十年前,未能参与泰山三次武会,今天正有点私因,要向陶庄主讨教高招绝艺,各位采得正好,先为咱们作一次公平见证吧!”
尹婆婆这才松了一口气,为难地道:“但在下等多年疏于致祭罗伟大侠夫妇,内情惶惑,深沉愧作,此次好容易邀约各派会齐,欲向罗大侠灵前,呈表疏慢罪愆,为时无多,作证之事,只怕……”
豹环雷孟彬冷哼一声,插口道:“只怕什么?难道咱们兄弟还不够资格劳动你们?”
尹婆婆忙道:“老身不是这个意思……”
龙环雷孟云又沉声叱道:“不是这意思就乖乖听话,咱们兄弟面前,可不容人放肆。”
尹婆婆乃是一派掌门之尊,一连被龙环和豹环抢白叱斥,脸上大感羞愤,于是,也冷冷答道:“我等此来,仅在祭坟,作证之事,不便应命。”
豹环眉角一扬,嘿地冷哼道:“除非是你们活得嫌腻了。”
六派掌门人脸色齐变,人人怒形于色,一齐侧身对雷家三环。大有忿忿之势。
雷孟森咯咯阴笑两声,道:“祭奠之事,暂可从缓,要是咱们兄弟败在陶庄主手下,各位只管祭奠,万一咱们兄弟侥幸占得上风,那时候,嘿”
邛崃掌门人“凌空虚渡”柳长青不期然脱口道:“那时如何?”
雷孟森仰面望天,一派傲慢之态,缓缓说道:“那时候,咱们兄弟立即在观日峰扫平坟土,从此江湖中再不准罗陶二家立足,各位祭奠之事,大可从略了。”
这番话,听得六派掌门人个个神色一震,彼此面面相觑,答不上话来。
罗英躲在崖边,不觉勃然大怒,左手用力向下一收,右手翻掌握住剑柄,便待跃身上崖……
但他手指刚一触及剑柄,忽觉那灰衣人的手掌也迅速探来,累累将他按住,同时嘴唇牵动,悄声在他耳边说道:“孩子,何必急躁?等他真动手的时候,再冲动也还来得及!”
罗英想想,又把怒火极力压仰了下去,注目上望,却见陶天林负手而立,一片怡然,集体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
雷家三环志得意满,不住阴阴而笑,雷孟森一拌手中虎头环,转面向陶天林道:“庄主可愿赐教了吗?”
陶天林淡淡地笑道:“老夫话已说明,昔年设誓退隐,双手不愿再染血腥,三位如欲逼分胜负,就算老夫输了,也无不可!”
龙环雷孟云忽然“嗤”地一声冷笑,道:“想不到堂堂飞云庄主,竟会说出这种泄气的话来?”
豹环雷孟彬接口道:“认败服输,何补实际,姓陶的未免想得太容易了。”
虎环雷孟森也纵声笑道:“庄主既吝于赐教,咱们就先行动手毁了坟墓,然后断你右手,血债就算勉强扯平,你能办得到么?”
说着,虎头环向右肘之上一套,脚下倏忽欺近一大步,左掌疾扬,便想一掌劈向罗伟的坟头。
身形才动,猛可里,六大门派中一声佛吃,一条人影飞闪而出,厉声道:“雷老施主请勿动手!”
雷孟森蓄力而待,侧目冷笑道:“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影闪出人群,双手合十,却是峨嵋掌门空灵大师,只见他面貌肃穆,朗声道:“雷施主欲与陶庄主清理旧限,贫僧不便置喙,但罗大侠冢墓,却是武林正道各派钦仰圣地,施主怎能辣手摧毁?”
豹环雷孟彬怪眼一瞪,暴叱道:“贼秃敢是要替姓罗的护坟?”
灵空大师垂目道:“贫僧艺业浅薄,不敢认护坟之责,但峨嵋弟子亏负罗家甚多,三位施主如果立意毁坟,请先杀了贫僧。”
三坏听了,不觉一怔,雷孟森嘿嘿-阵冷笑道:“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何足为奇……”
话声甫落,蓦地又是一条人影一闪而出,和灵空大师并肩屹立,朗声道:“老婆子也感深受罗家厚德,四十年来行径负疚良多,雷老当家如欲毁坟,须先毁了老婆子。”这人手持钢拐,目露杀机,正是华山派九指姥姥尹婆婆。
雷孟森怒极反笑道:“好!好!还有谁愿意舍命护坟的?一并请过来。”
随着语声,唆唆人影纷移,元修道长,白羽真人,“追魂金针”南宫显,“凌空虚渡”
柳长青等,一齐抢步而出,横身挡在罗伟的坟前。
雷孟森额上疤痕,早变成一片血红,反手撤出虎头环,仰天狂笑道:“姓雷的不夺人志,索性成全了你们吧!”
声落,人动,虎头环一式“横扫千军”,当胸挥出。
他那里招式一发,龙环和豹环不声不响也同时晃身上前,但他却并没有同时向六派掌门人出手,而是凝神戒备,防范陶天林会趁机发动。
陶天林昂首而立,除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根本毫无出手的打算。
雷孟森玉环抡动,锐啸之声应手而起,六派掌门人深知他一身武功不可轻侮,叱喝声中,五剑一拐同时出手,一开始,便已存心连六人之力,合斗他一人。
剑光拐影漫天汹涌,六样兵刃与那支虎头环一触,叮哨一阵脆响,刹时间,人影错乱,闷哼之声此起彼落。元修道长和“追魂金针”南宫显手上只剩下半截剑柄,灵空大师首当其冲,右肩上被虎头环重重砸了一下,不位兵刃脱手,肩骨也被砸破。
一招之下,六派掌门人两位受挫,一人负伤,众人心中陡然冒出寒意,这才相信雷家三环苦修四十年,胆敢向飞云庄主寻仇,可见日子并未白过。
尹婆婆一横心,双手抡拐,大一声冲向前去,同时喝道:“青儿,燃香焚纸,开始祭奠。”
李青应了一声,提着包裹,抢到坟前,立即燃点纸烛,插香焚纸,柳长青等眼见尹婆婆如此措施,人人热血激扬,一退又进,各出死力,紧紧围住雷孟森。
雷孟森勃然大怒,仰天发出一声震耳长啸,虎头环猛砸狂扫,不及三招,右肘飞起,蓬地撞中白羽真人前胸,昆仑掌门人闷哼一声,踉跄倒退三四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亏得南宫显适时扬手打出一蓬金针,挡住了雷孟森,才由李青将他扶退到坟侧席地坐下,闭目调息。
这时候,观日峰上烛影飘摇,坟前纸焰,映着血战中的人影,越增阴森恐怖之感。
陶天林平静的脸上,渐渐被峰上惨烈的激战染得阴沉起来,双目之中,精光炯炯暴射,灵空大师负伤之时,他神情已深深一动,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及至白羽真人闷哼之声入耳,陶天林面上突然泛起无限痛苦之色,右拳紧握,似乎在极力控制心中沸腾的血气,口里低事喃喃,不住道:“断腕退出武林,断腕退出武林,断腕退出武林……”
他反复念着同一句话,又像在告诫自己勿忘誓言,又像在告诉六派掌门人,虽然他们舍命维护的,是他爱女和亡婿的坟墓,但他格于重誓,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在雷孟森的虎头环下。
内心剧烈的冲突,使他不能再矜持表面上的平静,片刻间,那边惨呼之声又起。他霍地扭头望去,只见青城掌门元修道长面如纸金,嘴角噙着一缕腥红的血丝,正被华山弟子李青,搀扶着退到灵空大师身边。
他猛然又是一阵颤抖,眼中流露出晶莹闪烁的泪光,轻轻对龙环雷孟云道:“六大门派,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怎忍心下此辣手?”
雷孟云冷面含霜,漠然答道:“阻拦咱们行事的,便是咱们的敌人。”
豹环雷孟彬接口道:“你若愿意出手,二哥自会饶过他们!”
陶天林又垂下了头,道:“老夫已经从血腥中抽身出来,怎肯再置身争杀之中”
龙环嗤道:“血债,血债焉能推脱得开?”
豹环冷笑道:“你若能目睹咱们将六派掌门一一斩尽杀绝,并且让咱们撬开你儿婿坟棺,挫骨扬灰,当年一剑之仇,就算扯平了。”
正说着,蓦闻雷孟森一声厉喝,“当”地金铁交鸣暴响,两条人影各自登登登退出战圈。
那两人,一个是虎环雷孟森,另-个割是华山掌门九指姥才尹婆婆。
原来尹婆婆眼见虎环武功精湛,一人独战六派掌门人,瞬息之间,竟连伤峨嵋、昆仑、青城三派,似此下去,自己六人迟早是他环下冤鬼,她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心一横,贯足平生之力,跟雷孟森结结实实硬接了一招。
她功力虽然不及雷孟森,但仗着钢拐乃是外门重兵刃,初以为以拐击环,倘能一举挫敌,抢回主动,才有生面,殊不知拐环一记硬拼,猛觉玉环脆声震耳,拐身上内力倒涌逆袭,竟无法阻挡得住。
尹婆婆宁折不屈,大喝一声,浑身之力尽注在钢拐上,一震之下,总算将雷孟森震退三步,但她自己却在舍命力拼中,全身脉络尽皆崩裂,面上手背,全成了一个通红的血人。
淤血,在她喉头冲击着向外翻涌,尹婆婆深深纳人一口残余的真气,奋力压抑它,不使淤血喷出口外,直挺挺站在那里,撑着钢拐,宛如一尊木泥塑的神像。
李青惊呼一声,疾奔过去,伸手要去扶她,却被尹婆婆抡臂格开,毗目叱道:“姓雷的,还敢跟老身再拼一招吗?”
雷孟森怒眉道:“你不怕死,雷某也不怕杀人!”曲膝一矮身形,提着虎头环,抢步而上。
尹婆婆扬声大吼,双手举拐,满头白妇根根倒竖,呼地一拐,直劈下来。
眼看尹婆婆已在强弩之末,这一拐如果接实,非但不可能再伤雷孟森,自己定然倒毙当场。
环拐甫净交接,蓦地,崖边传来“呛”地一声轻响,一缕寒光破空疾射,直奔雷孟森!
雷孟森心头一震,挫腰拧转,手中虎头环顺势一招“浪卷流沙”,迎着那寒光反扫出去,环身一浮,竟扫了个空,那寒光掠臂飞过,手腕上顿感一麻,仅余的一只左手,立时齐腕折断。
说时迟,那时快,雷孟森方自发出一声痛哼,不防尹婆婆钢拐又到,竟被她一拐砸在右肩之上,一阵剧痛,整条右臂,
也被砸得血肉模糊,踉踉跄跄连退了五六步。
龙环和豹环全未意到千仞绝壁之下,竟会突然飞来短剑,及待惊觉,已经来不及出手抢救了!
尹婆婆一拐劈倒雷孟森,神志一松,浑身已呈虚脱,然而,这一拐,却将她心中积压许久的闷气,扫数渲泄,两手扶着拐尾,仰天嘿嘿大笑,道:“雷家三环!哈!哈!名震天下的雷家三环,不过如此”
话声未落,两眼反插,一跤跌坐在地上。
李青扑奔上来,跪地扶起尹婆婆,凄声叫道:“师父”
尹婆婆眼神渐渐散失,一只手仍然紧握着钢拐,一只手颤抖地伸出来,爱怜地抚着李青散乱的秀发,嘴角间,却笑意盎然。
她喘息半晌,才吃力地牵动嘴唇,语声如坟,缓缓说道:“青儿,别难过,师父这一生,从无亏心之事,除了……除了深感亏负了桃花岛罗大侠,现在……总算为他尽了一次力……
你,你应该替师父高兴才对……”
李青泪水籁籁滚落,含泪点头,又叫了一声:“师父”
尹婆婆挣扎着紧握住她的柔荑,张口了好几次,才吐出两句话!
“孩子,华山派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好自为之吧”
这两句话,实际已气若游丝,渺不可闻,话声未毕,她已经慰藉地闭上了眼睛。
至此,六大门派之中,唯一没有负伤的,只有邛崃派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一人,此外,南宫显只剩下半截断剑,两人都黯然含泪,低垂下头。
豹环怒哼一声,俯身从地上拾起那柄短剑,低头看了一阵,沉声道:“大哥,是姓罗的小杂种!”
龙环神情一动,微诧道:“他被老二震落悬崖,难道竟没有死?”
这时,崖边一阵草响,罗英已那灰衣中年人一齐爬上峰顶,应声道:“少爷不过一时大意,岂是你们三个暴虐凶残的东西所能加害的?”
陶天林一见那灰衣人,脸色忽然变得惊讶交集。
雷孟森双睛暴突,厉声叱道:“小杂种,以你那点浅薄的功力,焉能驭气飞剑伤人?”
那灰衣中年人挺一挺胸脯,接口道:“驭剑之术,乃在下所为,断他一臂,未取性命,已经是剑下留情了,你们如不知悔改,观日峰上,就是你等溅血丧命之处!”
雷孟森闪着一对环眼,向他打量了一阵,哼道:“看你容貌,敢情也是罗家后代?”
灰衣人耸耸肩,淡然道:“除奸惩暴,不是罗家,就不能出手了吗?”
雷孟森叱道:“惹头露尾,暗箭伤人,算什么堂堂正正人物,短剑还你,老夫再度试试你的驭剑之法,究竟见得人,见不得人?”
说着,扬手一抖,那柄短剑,唰地迳向灰衣人飞去。
那剑上被他暗注内力,去势并不太急,但破空之声,却沉而不锐,雷孟彬剑才脱手,双臂尽断的雷孟森,竟突然凌空拔起,人如怒矢,向灰衣人扑了过去。
灰衣中年人似乎没有看出剑上已被雷孟彬做了手脚,跨前几步,探手疾绰剑柄,及待短剑入手,才发觉那柄短剑之上,力逾千钧,他运尽腕力一把握住,身形仍被它带得斜冲数步,险些摔倒。
谁知就在他偶一疏神之际,雷孟森已凌空扑到。
柳长青等齐都惊呼出声,皆因灰衣人立身之处,距离崖边不足五尺,若被雷孟森撞中,势将滚落悬崖,跌得粉身碎骨。
罗英站得最近,慌忙飞步上前,双掌当胸疾推逆卷而出。
正当他掌力将发未发,雷孟森和雷孟彬同发出一声冷笑,龙豹双环,划空出手,一左一右,闪电般突袭而至。
这些变化,说来虽慢,实则只在刹那之间。人影、剑芒、掌劲,破空交织成一幅即将完成的惨烈图画。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声震耳大喝,一条其快无比的人影平空掠到,只见他大袖横飞,震散了罗英掌力,右臂伸缩如电,从灰衣人手中夺过短剑,毫芒疾闪,叮叮两声,点飞了龙环和豹环。同时,左袖虚托,竟将凌空扑到的雷孟森拉腰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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