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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生契阔

  天幕如血,金銮宝殿,禁军里三重外三重围了个水泄不通。鸦雀无声,两相对峙,荡溢的杀戾之气似乎将时间都冻结成冰。

  蔡问一身龙袍,灿烂金黄耀眼,手中三尺长剑,正架在身前大肚子女人的脖子上。侍卫环绕着他,刀剑一致对外。面对陡然如潮水般涌来的禁军,都显得颇有些惊慌失措。而方才还在吹嘘拍马、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已纷纷倒戈,退到包围圈外。

  被蔡问挟持的女子,白衣缟素,简单的发髻凌乱的偏向一边,苍白秀美的脸上泪迹斑斑,身子微微颤抖着。

  没有人不认识她,柳枝,一个飞上枝头变成贤王妃,几个月不到又因和属下私通被休掉,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笑谈的普通乡野女子。如今蔡问居然把她抓来做最后的挡箭牌威胁贤王,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可是看着柳枝大着的肚子,还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蔡问睥睨众人,一贯奸猾狠厉的眼里此刻满是不甘与愤恨。

  “赵病,算你狠!居然装死逃过我的耳目,最后让你赢了又如何!你最爱的女人现在在我手里,你若再敢上前一步,便是一尸两命!”

  当今左贤王赵病,右宰辅蔡问,二人功勋卓绝,权倾朝野,互相敌对,互相制衡。宋真宗一直惧怕这个深得民心的皇叔与他争夺皇位,在宠臣蔡问挑拨诬陷之下,削夺兵权,再三打压。

  蔡问逐渐大权独揽,到处排除异己。派人几度暗杀赵病,以为其身死,这才放心发难,谋夺皇位。却没想到登基没两日,赵病突然出现,陷他于四面楚歌的境地。若不是他先有准备,抓了柳枝,怕早已横尸当场。他们一世相争,他一贯小心谨慎,却没想到最后被他已死的假象冲昏头脑,棋差一着。

  此时赵病正站在最前列,习惯性的眯着眼睛看着他,抱胸而笑,表情轻蔑高傲,优雅慵懒中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危险和血腥。

  “蔡问,你以为靠着一个被本王休掉的女人就可以做挡箭牌安全离开?”

  冰冷不屑的声音,叫在场的人都不由打了个冷战。

  宋真宗刚被救出没多久,惊魂未定的躲在赵病身后。本就内疚不安,此刻见贤王妃被掳去作为人质,不由低声劝道:“皇叔,皇位夺回来就是,放他走吧,切莫伤了柳枝和她肚中孩儿。”

  蔡问大笑:“狗皇帝说得对,一命换两命,何乐不为?”

  赵病摇头:“陛下,蔡问兵权在握,多年势力根深蒂固,难以铲除,手下奇人异士甚多,又有众多朝臣和大将的把柄,这次兵行险着,好不容易抓住,决不能放虎归山。”

  柳枝望着始终看都不看她一眼的赵病泪落如雨:“王爷,我从没求过你,也没想过拖累你,可就算是为了肚里的孩子……”

  江流听到她的话心头一痛,紧握双拳。此刻他正混迹于禁军之中,以不为人察觉的速度慢慢向蔡问身后靠近,想一举偷袭,救下柳枝。

  赵病显得对柳枝的哭求无动于衷,冷道:“蔡问,你今天插翅也难逃!”

  大手一挥,百余把弓箭整齐划一对准了他,蔡问的眼中这时才闪过一丝惊慌。

  “赵病!女人就罢了,难道你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

  “真是可笑,这贱人与江流私通,我怎么知道肚里的孩子是不是本王的?”

  蔡问心头一凉,当年他派人暗杀,赵病就曾为救柳枝,身中数箭。他是认定了这个女人对赵病很重要,这才用来做要挟。可是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戴绿帽子,当时正是他们斗得僵持不下之时,赵病休了柳枝不说,还连撤江流两级,调了他去守边关。但赵病一向狡猾,蔡问也一时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因为怕柳枝遇到危险,而故意做样子给他看。

  柳枝拼命摇头:“王爷,我和江流青梅竹马,情同兄妹,怎么可能有私情,你相信我……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他怀疑她,冷落她,误会她都不要紧,可是怎么能说孩子不是他的?他在她眼前与别的女子相好,辱骂她,休掉她,她没有过一句辩解埋怨。她知道他的眼中只有家国只有百姓,为了铲除蔡问,韬光养晦、处心积虑了花了整整十年。她不是故意成为他的拖累他的牵绊,如果可以,她宁可立马自刎于蔡问剑下,也不想看他有半点为难。可是孩子啊,他们倆的孩子,一夜情乱,哪怕当初他是为负责任不得已娶她,就算对她没有半点感情,至少也应该顾及孩子。

  “你们的事,江将军早已老实跟本王说了,你不用再狡辩!”

  柳枝慌了,怎么可能,江流他……

  “你怎样都不肯相信我么?”

  “如此奇耻大辱,本王饶你一条贱命,已经算对得起这几个月夫妻恩情!”

  柳枝凄苦一笑:“赵病,这么久以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

  赵病望见她眼中绝望,心头一惊,看江流已到蔡问身后不远处,知道随时都可以发出致命一击,但是必须不出半点差错,否则柳枝和孩子性命堪忧。虽然绝对信得过江流的身手,可是掌心还是捏了把冷汗。

  “我怎么可能会爱你?我赵病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会看上你一乡野女子,若不是看在你怀了本王的孩子,却没想到竟然连孩子……”

  眉间一缕恨色,让蔡问心又凉了半截,恐惧和疑虑更重。

  柳枝低眉一笑,手轻抚自己的肚子。

  孩子,爹爹不相信娘,也从没爱过娘,他现在不要我们俩了。明明已经赢了,却不顾我们性命也一定要赢个彻底。与其在他眼前被杀死,还不如给他个成全。

  ……

  “柳枝!”赵病一声惊呼。

  蔡问一低头才看见眼前之人已就着他的剑抹了脖子,鲜血四溅。他暗叫不好,退了两步,却听到背后一阵风声。

  立马回剑转身,长剑刺穿飞扑而来的江流,同时江流的匕首也狠狠插入他的心脏。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围的侍卫都吓傻了,知道大势已去,刀剑都纷纷扔在地上。

  蔡问惊恐的瞪大双眼,无法相信江流竟然宁肯同归于尽也要杀他,知道再无力回天,绝望的瘫倒在地,嘴角抽搐,终于断了气。

  此刻江流一贯安静无华的脸上写满了悲恸与愤怒,墨玉般璀亮如星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光彩全无。

  脚步微微有些踉跄,走到二人跟前,见赵病抱着柳枝,早已没有平时一贯高贵慵懒,指点江山的姿态。那双深邃的眼慢慢模糊,却始终紧咬着牙没有掉下泪来。

  “傻女人,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怀疑我做的决定,都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我怎么会弃你于不顾呢……”

  江流摇头,赵病不懂,柳枝只是个简单平凡的女子,不懂这些朝野争斗,更不懂他的隐忍和大义为先。正是因为全心的信任和托付,所以他说什么,便真的以为是了,哪里体会得到那些狠心的举动和话语背后的用心良苦。

  他想上前再多看她一眼,和她说最后一句话,可是那两人抱得那样的紧,他插不进去,只能像过去一样远远看着,像往常一样安静的守护着她,守护着他们。他不是不能在杀蔡问时全身而退,只是看见柳枝死了,他突然也不想活了。

  初遇是八岁那年,他流落街头偷馒头吃被打昏死在路边,六岁的她救了他并用一个铜板买下他做家仆。

  “小哥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啦,除了我,没有人能欺负你……”

  于是那么多年,他始终默默守护着她,跟着她举家迁移,家境破败之后,又跟着她四处流浪,她爱上贤王做王妃,他便参军入伍做将军。田间私塾、乡野庙堂,他始终跟随着她的脚步。如今既然要走,他自然也不会扔下她……

  周遭乱哄哄一片,江流手里紧握着那枚铜钱,眼前赵病悲痛和悔恨的脸逐渐变得模糊,隐约听谁喊了一声,蔡问的尸体不见了,他腿一软重重倒在地上,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轻叹一声,回想自己这一世清冷,半生漂泊,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眼前逐渐漆黑一片,淡去了那么多年的鼓角争鸣,金戈铁马……

  半月后,贤王妃大葬,举国同丧。一向节俭的左贤王大兴土木,几倾半壁江山之力,齐集四方术士,为贤王妃建造了巨大的陵寝。

  一年后,贤王亲自率大军扛辽,指挥判断失误,大败于坞地,全军覆没,死无全尸。

  江流醒来是因为听见了一阵婴儿的笑声,咯吱咯吱的,空灵回荡,颇有几分诡异。

  他睁开了眼睛,可是仍只看见一片黑暗,他发现自己是站立着的,于是尝试着移动身体,但是脚和手好像都被什么固定住了。他又努力晃动了一下,可是还是挣不脱束缚,仿佛是被关在了一个什么容器里。

  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可是这里是哪里,阴曹地府么,柳枝在哪里?

  张开嘴想说话,可是似乎失语得太久,嘴里又塞了什么东西,只发出残破不全的呜呜声,在容器里嗡嗡回响。

  这是棺材么?他突然意识到。

  那咯吱咯吱的笑声近了,仿佛就在脚下,然后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向他,他觉得身体摇晃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撞击,头有刹那间的晕眩,他就狠狠的向地上倒下去。

  “哐当”一声清脆巨响,周身包裹的容器摔成了碎片,一接触到空气,他的血液就以能感觉到的速度开始飞快流动,毛孔张大嘴般拼命呼吸,眼前逐渐有了光亮。

  吐出一直含在口里的东西,是一颗通体透亮的珠子。感觉浑身痒痒的,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生长,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层白毛,像发霉了一样。

  未等他从惊恐中回过神,另一个东西蹭到了他脚边。他一惊,反射性的差点没一脚踢飞。看清了却发现那竟是一个在地上爬动的婴孩,一面咯吱咯吱笑着,一面咿咿呀呀的仿佛在和他说话。

  江流一时头脑有些发昏,却还算镇定的开始环顾周围。几人环抱的粗大柱子,墙上镶嵌满了各色的宝石和夜明珠,天顶上是栩栩如生的壁画,而正中央的巨大水晶棺告诉了他,这里不是阎王殿,而是一座陵寝。

  再看了看地上那一堆陶土碎片,惊讶的发现之前自己竟是被做成了陶俑,驻守在棺材旁边。这座地下宫殿的规模显然相当巨大,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有如白昼。主室的布局十分简单,只有自己这座陶俑和正中央的水晶棺,地上画满了奇怪的符号。

  心里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却不太敢确定。江流缓缓站起身来,朝那口棺材走去,而那个粉雕玉琢赤裸着身体的小婴孩,则兴奋的跟在他身后爬着。

  棺樽和棺材盖都已被掀开大半,而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正是柳枝。容貌未变,表情安详,一身洁白,一尘不染的睡在那里,仿佛只是小憩一会。

  江流突然很想落泪,伸出的手却终究停在半空。那婴孩顺着他的腿往上爬,力气相当之大,很快便爬进了棺材里,亲热的靠着柳枝。

  江流低头,果见柳枝原本大着的肚子如今已经变得平坦。再望向水晶棺盖倒映出来的自己满是白毛的脸,伸手摸了摸嘴里似乎多出来的东西,两颗尖锐的獠牙,脚步一个踉跄。

  扶着棺樽,他想哭又想笑,可肌肉仿佛僵硬了般做不出表情。将棺材中的小婴孩抱了出来,这才看见她浑身都是奇怪的紫色纹印,紫光闪烁之后,一切又消失不见,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

  “柳枝……”他轻唤一声,似是想把她从长眠中叫醒,又似乎怕吵到她。

  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除了尸身保持完好之外,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可是为何明明自己也死了,这孩子也死了,却还能自由行动?这就是传说中的僵尸?他心里突然抱了丝期待,或许柳枝某一日,也是会醒来的。那么他们三个,哪怕永远只能活在坟墓里……

  突然又忆起贤王,不知道如今离他们身死过了多少年,天顶的壁画看上去还是有一些陈旧了。贤王不知道还在不在世,如果不在了,为什么不和柳枝葬在一起,却又将自己尸身做成陶俑,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怀中婴孩突然啼哭了起来,江流不知她是冷了还是饿了,看周围没有别的东西,便取下盖在柳枝身上的纱衣将她包裹了起来。

  是个女娃啊,不知道出生多久了。明明应该已胎死腹中,却不知为何浑身竟然热乎乎软绵绵的,脉象呼吸都很正常,跟平常人一样。那当初死了还是没死,还是说贤王又想了什么办法来救她?

  这墓里处处透着古怪,江流呆站在那里,一阵茫然。怀里孩子还在哭闹,挣脱他的手臂又爬到棺材里去,突然就着柳枝脖子上的剑伤吸起血来。江流大惊,连忙去抱她起来,没想到她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抱着柳枝不肯放。

  江流知道她饿了,柳枝死而未腐,肉身仍如正常人一样鲜活粉嫩,她出世的这段日子,没有奶水哺育,定都是靠着吸食柳枝的鲜血而活。

  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他的牙不由又长了几分,内心深处一股强烈的渴望呼之欲出。可是那人是柳枝,她以血肉哺育孩子没有错,自己又怎么可以……

  他拼命的压制着,牙抵得上颚生疼,指甲也变得长而漆黑,痒痛间想将一切都撕成粉碎。再望向棺盖里的自己,双目血红,白毛还在不断生长。几乎要失去理智,却突然忆及以前征战时在一庙宇遇见的老和尚教他的一段经文,快速的在心里默念起来。总算逐渐意识清醒,獠牙、指甲还有身体表面的白毛也逐渐退去。

  那婴孩见他恢复成本来清朗俊雅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来抓他脸,江流也低头亲了亲她的小手。

  打量四周,正想着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出去。一般陵墓为了防盗墓贼,机关陷阱遍布,里外都完全封死。不过通常工匠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活埋在里面,都会修些暗道,应该不难找。

  却没想到此时小婴孩抱着柳枝咿咿呀呀的一个人玩得起劲,竟好奇的伸手把她嘴里的珠子取了出来。

  糟了,江流预感不妙,柳枝还没醒。可是已经阻止不及,果见柳枝尸身以奇快的速度迅速腐化变作干尸骷髅。小婴孩握着珠子手足无措,看到娘亲突然变成这个样子,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江流黯然的呆立了几秒,把柳枝的披肩拉高,盖住了她的脸。

  本来想随柳枝而去,黄泉路上也守护着她,却没想到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只是,还有柳枝的孩子要照顾。那就活吧,不论以什么形态什么方式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江流抱起孩子,拾起那两颗一模一样的珠子揣在怀里,在柳枝幕前拜了拜,出了陵墓。

  千年以后。

  桃源市,以前也叫桃园市,因为所处要塞之地自古是兵家战场,有好几个万人坑。为平怨气,遍栽桃树辟邪,可是各种非人还是喜欢往这里聚集。反而每年三月桃花盛开,满城落英缤纷,为桃源市带来了可观的旅游收入。

  凌晨三点,市中心一条沿河的路边,仍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里是著名的酒吧街,就算深夜来往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街的最尾端,有一家小店。和旁边装修风格或奢华、或奇特、或个性,以招揽顾客的酒吧不同,就是很简单的在门边立了一个灯箱,写着“成人用品商店”,上面挂了个红色招牌“脱骨香”。

  一般的成人用品店都开在靠近居民区的地方,这儿地价贵,也没见店里有多少出入的客人,旁人都好奇它怎么经营得下去。偶尔被酒吧里的音乐吵得头痛脑涨的,便随便溜达到这家店里逛逛。

  店里货品非常齐全,除了一般的安全套、情趣内衣、情趣用品,还有各种滋阴壮阳的药物。有需要还可以电话预定,送货上门。

  店主总是不在,店子通常傍晚才开,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女孩看着。来光顾的如果是脸皮薄的年轻人,看到卖这些东西的是个小女孩,难免扭捏害羞。如果碰上龌龊大叔或者隔壁酒吧喝醉酒想要闹事的,一走进店里,闻着旁边貔貅金熏炉里燃的香,神使鬼差的便也掏出钱买一大堆东西,然后晕乎乎乐滋滋的走了。

  此刻,脱骨香的店门再一次被人推开,门口挂的风铃响了一阵,格外悦耳动听。来人忍不住抬头看,白白的,一根根一片片,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到有些像挂了一串骨头,心里不由恶寒一阵。

  柜台后的小女孩正对着电脑屏幕玩植物大战僵尸,刘海杂乱的用笔盖固定在头顶,眼睛特别大,睫毛又长又密,听见客人进来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你、你好……”

  “你好先生,我们这有各类进口的欧美日韩成人用品,最新到货的有情趣跳蛋、趣味口塞、充气娃娃,你想要点什么……”

  小女孩眼皮也没抬,说话跟念顺口溜一样。

  年轻男子羞愧欲死,整张脸涨得通红。

  “不、不是……妙嫣介绍我来的,说这里可以拿到货。”

  女孩这才抬起头来,挑挑眉毛:“你要新鲜的还是过期的,新鲜的八百,过期的两百,特殊血型另加钱。每袋200cc,一次买上十袋打九五折,二十袋打九折。”

  “啊,好贵,抢劫啊,五十袋新鲜的A型血……可以不?”他下回不想来这了,要是让别的女孩子,不,就算女僵尸,女吸血鬼看见他进来这里,也很不好意思啊,他拧眉想。

  “暂时只有O型和AB型的了,其他缺货。放久了就不新鲜了,这样吧,一样给你十袋,省着点也够吃一个月多了,最近货紧,完了再来买。”

  说着进了里屋,取了一个大袋子装好了提给他。

  “可不可以换个袋子啊?”看见彩色塑料袋上老大一个“脱骨香情趣用品店”,还有一个金黄头发穿着比基尼扭腰作态的女人,男人脸更红了。

  女孩又拿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套上递给他。

  “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

  终于结完帐,男子仓皇四顾,小心翼翼的飞快跑了出去。

  “欢迎下次光临。”女孩继续坐下开始玩电脑。

  屁股刚坐热,一个身穿红马褂,脚踏破烂鞋,脑后还留了条大辫子的男人又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店里,手里还拎了个大大的麻布口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清穿电视剧。

  未待江小司开口介绍店里商品,他就嘭的一下把袋子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呢?掌柜呢?”

  女孩抬起头来眯眼笑:“你好,我就是,你想买点什么?”

  “俺不是来买东西的,俺是来卖东西的,听说你们这里收这个?”

  男子打开麻袋,里面装着一个瓷瓶。

  “俺刚出来,俺家家境一般,没啥陪葬品,这瓶子可是家传宝贝!”

  女孩接过来细细打量,这是一个缠枝莲龙耳瓶,釉色丰富、莹润典雅、透明度强,在灯光反射下尤为好看。

  女孩轻叹一口气慢慢摇头:“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胎质粗松、画工板滞,是个赝品。”

  “什么!”男人气得鞭子都快翘起来,抱着瓶子左看右看,似乎是和当初那个不太一样了。

  “该死!明明叫那个女人把瓶子和俺一起埋了,她竟然敢拿个假的来糊弄俺!早知道就把她拉来一起陪葬!”

  男人说着就要把瓶子往地上砸。

  “别别别!”女孩连忙拦住他,“虽说是赝品,好歹也是康熙年间的,值点钱,砸了多可惜啊!这样吧,我给你三万块。”

  “三万?够俺在这里买栋宅子,娶几个小妾不?”

  女孩一头黑线:“恐怕不够,但是你重新买套衣服和鞋换上是绰绰有余了。”

  新僵尸刚从墓里爬出来想要重新融入社会,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容易啊,稍有作奸犯科,谋血害命,就有一大堆同样隐匿在都市里的修道者和执法者等着收拾和追捕。

  于是男人接过钱塞进麻袋里,兴高采烈的奔商场购物去了。

  不一会儿门又开,这回女孩蹦起身,开心的窜到来人面前。

  “老爸,你回来啦!”

  面前的男子容貌俊雅,淡然微笑的神情,虽然清澈却深不见底,自有一股冷然坚毅。一身黑色风衣,显得身材修长挺拔,沉稳中又有一股内敛的洒脱,正是当初死而复生的江流。

  他低头温柔的看着女儿,眼睛一如露水洗过的秋夜星辰。

  “小司,还在打游戏?困了么,明天还要上课,你先去睡吧。”

  “我一点都不困。”

  “你老师都打电话来跟我说过几次了,说你上课老打瞌睡。”

  “反正教的都会,听着无聊还不如睡觉。”

  “无聊的话就别去了吧。”

  “上课无聊,可是学校还是挺有趣的,还有月依可以陪我玩,我不想每天一个人闷在家里。”

  “对不起,最近老爸有点忙,都没时间陪你。”

  “没事,你忙你的,我玩我的。”江小司不以为意的歪着脑袋。

  “今天晚饭吃的什么?”

  “还没吃呢。”

  “又只顾着打游戏了吧?”江流递过来一个小的黑色行李袋。

  江小司打开袋子一看,沮丧的嘟起嘴:“怎么又那么多O型血啊,我不要再喝了,腻死了,大部分还是过期的。老爸,好几种血型都缺货。”

  江流走到沙发边坐下。

  “O型血的人比较多嘛,最近医院血浆不够,其他血型病人有急用的。”

  “你说了只要我表现好,每个月可以有100cc的RH喝的!说话不算话!”

  “有过期的你要不要?”

  “不要。”江小司嘟着嘴巴,“那我今天要吃牛排。”

  “好,我去做。”江流脱下外套,围上围裙,迅速变身温柔顾家男人。

  很快晚餐便做好了,小司贪吃又嘴刁,江流做了一千年的菜,学了一千年,就没有哪国或者哪种菜是不会做的,都快成厨妖了。

  两人围坐在桌前,小司举起装满鲜血的高脚杯浇了在三成熟牛排上,听着“滋滋”的声音,口水都快滴下去。

  “小司,最近怎么没看见你那个同学来接你上学?”

  “我把他赶走了,每天跟在屁股后面很烦人啊。”

  “人家那是喜欢你,我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啊,有空多出去逛逛,谈谈恋爱,看看电影,不要总坐在电脑前面。”

  “老爸,你想啊,虽然你女儿我长得是貌美如花,可是好歹也快一千岁了,怎么可能看上十多岁的小男生,那不是老草吃嫩牛么?”

  江流摇头无奈的笑:“智力还不是始终停留在十多岁,这些年有过长进么?”

  江小司一半是人一半是僵尸,虽然也会长大,但相当缓慢,快一千年了,也不过才长到现在这个样子。

  “总之,我一定要找个RH血型的男朋友!老爸,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个新妈妈啊,娘亲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江流沉默了一会,转移话题道:“爱芽妇产科医院出了点问题,我明天要去看一下。”

  “鬼怪作祟?”

  “还不清楚,这个月在那做过流产的女人已经死了十多个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也不断夭折。”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你看店,我到时过去一趟,正好有一个死婴让帮忙化妆。”

  江流白天在一家医院做外科医生,晚上的职业是死化妆师。因为自己身受其苦,不想见同类靠伤人吸血为生,便开了脱骨香,表面上是成人用品商店,实际上贩卖血浆,兼做古董生意,同时还出售脱骨香。

  暗世界有许多地下血庄,但是卖脱骨香的却只有一家。因为是江流自己研制出来的,听起来有点像媚药,但其实是治疗被非人咬伤的药物。

  狼人、吸血鬼、僵尸、半兽人还有世人常说的妖怪、或是身怀异能者,统称非人,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和生活圈子,例如桃源市的百里街,就是著名的暗世界之一。

  江流多年来一直在做这方面研究,想解开自己死而复生变成僵尸之谜。他觉得非人的成因,或许是病毒,或许是基因变异,而像鬼魂这些不排除磁场和人脑电波的影响。

  如今已经有人用科学实验从人死亡瞬间失去的重量断言灵魂的存在。西医解剖发现不了的穴道和经脉,在特殊仪器下也可以看到人体发出几百个辉光,与穴道一一对应。他相信一切都有合理的科学解释,只是时间问题。

  例如针灸术,用来减肥的话,第一次扎针下去,不到半个小时,人就能轻2到5斤的重量,其间人躺在那里,汗都未落一滴,比起人死那刻体重的减少显得更为神奇,随着医学发展,可以知道排出的那一部分是甘油三酯,可是是怎么做到的,这些仍有待研究。

  江流之所以一直关注这些,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江小司,怕半僵尸半人的状况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

  想到这些,江流轻叹口气:“小司。”

  “什么?”

  “下周一是你娘忌日,我带你回去拜祭。”

  “老爸你每年都回去拜,都拜了一千年了,最近那么忙,在家上上香意思下就好了嘛,娘又不会怪你。”

  江流笑而不答,安静的吃着牛排,餐盘里血淋淋的,动作却优雅至极。

  “吃完了就先去睡吧。”

  “恩,老爸晚安。”小司伸长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亲,蹦蹦跳跳回楼上房间睡去了。

  江流一个人坐在河边护栏上,嘴里叼了根苹果味的棒棒糖,抬头望了望星星,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细细摩挲,上面“天禧通宝”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多年把玩变得温润无比,边缘却磨得十分锋利,方孔穿了一根细长的银链,凝结他千年法力,可以轻而易举的摧金断玉。

  回到房间给睡得歪东倒西的江小司盖好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千年弹指一挥间便过去了,若不是有小司在,他便真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之前他没有能保护好柳枝,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守护好小司,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回到自己的房间,躺进了棺材,虽然这么久,还是不习惯睡在床上,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能让他更有安全感也更加平静。合上棺盖,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身体仿佛慢慢沉入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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