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歇尔山巅,仅就高度而言,是比奥林匹亚众神殿还要接近星空的地点,这里有两处在秘密魔法书籍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神奇建筑,两者中沉默广场更富盛名,因为它几乎是人类建筑史上的最宏大体现,堪比一场战争带来的直观震慑,它有屹立在三角方位的三座神祗雕像,“意志”眼珠中镶嵌有尼伯龙-根之心的圣卡洛尔;低头翻阅书籍的思考者圣彼得;手持法杖仰望苍穹的圣泰勒。构成一个最基础的三芒星魔法阵,在这个魔法阵下,拥有比卡妙帝国由近千个大小魔法阵叠加复合还要出无数倍的雕刻图案,那就是一本最浩瀚的书籍,记载着人类自战胜巨龙以来的全部智慧结晶,除了记载魔法阵,沉默广场地面上还会铭刻每一位神庙修习者的遗言,或者是一生成就中最有益于人类和魔法的论点,仍由后来者观摩和踩踏,寓意深奥。
玛雅史上第一位骑着巨龙到达神庙的候选人,年轻的女性魔法师迦卡妙已经连续一个月夜以继日蹲在广场,甚至是趴在广场上,一言不,这种不仅是虔诚还可以用神经质形容的状态显然还要一直维持下去,她甚至拒绝了与玛雅最高十人评议会见面。今天,老戈德再次来到沉默广场,看着年轻女人安静靠在圣彼得雕像底座上仰望睁开“意志”一目的女性神祗圣卡洛尔,她的膝盖上放有那本带到密歇尔的《禁区》。老戈德走过去,坐在她身旁,他恐怕是神庙中唯一愿意与这个后辈聊上几句的前辈,当然,老戈德因为太久没有与人交流,俗世中旧贵族身份带来的一些优点,都淡化不见,如今老戈德只是一个一点都不健谈的百岁老人,他也不奢望这个孩子会与他谈心,于是自顾自说道:“迦卡妙,你脚下,并不是我们世界的至高点。站在先哲巨人的肩膀上,去摘得魔法的王冠,需要每一位魔法师去做越能力的攀登。这便是头顶天空存在的意义。”
到达神庙后从未与人说话的小姐咧了咧干涩的嘴唇,微笑道:“在我的故乡,有个笨蛋说过同样意思的话语。他还说我们每个人的世界,就是画了一个圈,当你画出越大的圆圈,就会对圆圈外的未知领域越好奇和更畏惧。所以我一直觉得他是个笨蛋魔法师,却是个聪明的贵族。”
老戈德轻轻点头,对此深以为然。
在神庙中属于年轻到可怕的女人略带伤感道:“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排列几万块多米诺骨牌的时候是开心还是孤单,他在脉代奥拉修道院祈祷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某些人,在与老人们一起抄写经书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枯燥乏味。优雅的公爵夫人告诉我,聪明未必是智慧,但智慧肯定是聪明,懂得这个道理,就是一位合格的名媛淑女了,但是,老戈德,等我走出这里,是不是需要二十年甚至更多时间,到时候我已经是个丑陋的老太婆了?”
老戈德呵呵一笑,“我想不会的,青春会格外青睐你这样的小姐。”
女孩扭头望着一身白色的老人,微微一笑道:“老戈德,感谢您。”
老人摇头道:“只要你能够保持现在辛勤和努力,去给我们这帮老头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惊喜,那就是最好的感谢。但是迦卡妙,老戈德不希望你骄傲,因为到过密歇尔和走出神庙的许多人,都作出了很多乎想象的壮举。甚至,不曾被玛雅记载,像我的老师,不管取得何种荣耀,始终坚持她心中的信仰。老戈德十分希望你以后也能成为她那样的魔法师。”
她点头道:“在龙脉,卡拉培跟我说过她的事迹,在我爷爷都还没有出生的时代,她就已经强大到将黑龙丹东驱逐出龙巢,最终使得这条身负重伤的巨龙陨落于白蔷薇王朝境内。”
老人陷入深沉的追思缅怀。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我这些年,一直以追赶她作为目标。老戈德,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老戈德爽朗大笑,似乎因为找到一位知己,越来越乐于交谈聊天:“当然不会,我的老师自己也很希望被越,她一点都不喜欢别人的仰望。记得我还算年轻的时候,她就坐在与你相同的地方,指着圣卡洛尔神像对我说,神祗的真正意义在于指引,而非瞻仰,只是很多人都忘了这点。最起码我们几个不成材的学生都无一例外让她失望了。所以老戈德希望迦卡妙小姐能够打破这个玛雅神庙封尘百年的记录,嘿,泄漏一个小秘密给你,十人评议会中可有许多老家伙对老师耿耿于怀,因为她当年做了比你还要‘过分’的事情,拒绝了将无数个由她创造出来的崭新魔法阵雕刻在广场上的请求,这对沉默广场来说很遗憾,是不是?你将她作为目标,会很辛苦。老戈德恐怕是活不到那一天啦。哈哈,这么说,迦卡妙小姐不会生气吧?”
女孩莞尔一笑,不喜流露笑脸的她一旦笑起来,总是一幅最迷人的风景,竖起封面泛黄斑驳的书籍,顶着下巴,遥望远方,怔怔出神,许久,终于开口道:“老戈德,如果有一天我想念故乡了,骑着巨龙离开玛雅山脉,你们会生气吗?”
老戈德愣了一下,轻声道:“神庙会生气,但老戈德可不会。”
坚持佩戴有一枚家族徽章的年轻女士跃下神像底座,转身朝老人挥挥手告别,继续去广场中央临摹一个魔法阵。
她的跳跃动作轻盈而优雅,就像她当初从巨龙头顶跳下,让人记忆深刻。
老戈德感慨道:“年轻真好啊。骑着巨龙去见心爱的人吗?是哪个混蛋有这份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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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帝都热闹非凡,大量将军和贵族带着扈从赶赴南部边境,每当此时,城内就会如雨后春笋冒出众多宣扬泰坦暴虐残忍的传单,街道上驰骋着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铠甲鲜明的帝国战士,而阳台上,街道旁,痴痴站立着目送爱人和情人们远行的夫人小姐。大龙枪骑士屋大维的带着数十名家族嫡系大骑士排列在伯爵府外,手中拿着儿子从花园摘来的一束玫瑰花,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温暖的送别礼吗?相貌粗野的屋大维难掩激动神情,他的视线从尊敬的父亲,挚友小奥古斯丁,心爱儿子,最后转移到妻子身上,微微点了点头,横臂于胸,微微弯腰,策马离去。奥古斯丁摸着教子的脑袋,轻声道:“小克拉夫,你的父亲不擅诗词,但在战场上吹响凯歌,就是最动人的诗集。教父的父亲,不善杀敌,但他手中的笔,一样可以为了家人战斗。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父亲。小克拉夫,你还小,并不需要急着选择长枪还是鹅毛笔,等你再大些,你自然知道自己需要拿起什么,教父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到时候教父,你的父母,你的爷爷,都会支持你。”
在老克拉夫修道院苦修期间“篡位”并且试图按照己身意愿改变这个古老家族的里士满夫人略有所思,微有愧色。当初老家主赠送诗呢歌城堡方面12o名扈从骑士和一百万凯撒,在家族内部引轩然大波,以她为的精明家族成员在克拉夫家族会议上直接驳回,最终老克拉夫不得不拿出多年不曾表现出来的跋扈作风,以私人名义的借口强行通过了决议,只是那笔数目巨大的金币,老伯爵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小金库。对于这一切,里士满夫人至今仍不后悔,只是尤其亲眼见到这位只保留普通教士身份的紫曜花客人,心中多了几丝无法言说的惆怅。
奥古斯丁和老伯爵在花园喝下午茶,里士满夫人亲自煮了一壶香醇无比的锡兰红茶,并且和小克拉夫一起留下,这个给帝国感觉阴冷生疏的家庭头一回露出温馨氛围,一如冬日的和煦阳光。
老伯爵眯起眼睛坏笑道:“奥古斯丁,我可听说撒克逊森林重新出现了一位戴有面具的女骑士,为新一轮圣战造成不小麻烦。怎么,黑天鹅湖悄悄溜走了一只天鹅?”
奥古斯丁装傻道:“可能是大异端安德烈有两位女儿吧?诗呢歌可逃不出一只苍蝇,更别提一位女性双职业大师身份的天鹅了,抛开身份不说,她可是一位相当动人的女士。为了她,我跟娘娘腔海伦结下了不小的误会。傻子才会放走价值一百二十万凯撒金币以上的黑天鹅。”
老人嘿嘿一笑,不做评判。
里士满夫人撇过头,有些无奈。她怀疑自己留下是不是个小错误,确实不能奢望大执政官阁下与吸血鬼伯爵来一场优雅品味的谈话。
老伯爵转移话题道:“奥古斯丁,你听到那个由卡妙女皇一手书写的史诗大陆最恐怖故事没?不仅打败了聚集在钟声要塞外的四万异族,而且近几十年来第一次主动出击,屠杀掉二十多个部落,所经之地,没有一个活口。现在看来当时几个在卡妙铁蹄下婉转呻吟的公国是很幸运的了,起码除了倒霉的尊贵国王和贵族骑士,平民并未遭受太多伤害。听说我们的皇帝陛下都清晰表达了他的敬佩,准备派遣以外相阿希姆为的使节团前往极北之地,主动要求共享新福音大陆的统辖权。说不定,还会结成神圣攻守同盟,这对帝国和卡妙来说都是崭新的诗篇,相信泰坦一定不愿意见到这种结果。”
奥古斯丁犹豫了一下,感慨道:“听说了,但真正让我感到可怕的不是卡妙的彪悍铁骑,而是那个女皇表现出来的潜在统治力,几乎渗透了政治,军事和文化。她说过,一代人改变一个帝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能够做出最先的改变,然后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让国家保持一种良性的惯性冲刺,我们能想象一百年后的卡妙是怎么样的一个卡妙吗?这头被囚禁的狮子不可能永远呆在原点,让史诗大陆远远幸灾乐祸看着它的悲剧命运。就像我们的帝国,一头熟睡的狮子,不会永远打盹。”
奥古斯丁又犹豫了一下,“她表现出了出我们世界起码一个世纪的前瞻性,我们与这样一个充满野心的国家结成攻守同盟,也许不是有益于神圣帝国长远利益的举动。”
里士满夫人眼中充满讶异,欲言又止。
奥古斯丁自嘲道:“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老伯爵笑道:“这话,可不能被宫廷方面听见。”
奥古斯丁苦笑道:“是的,尤其是在这个皇帝陛下对我心生某种怀疑的敏感时刻。国务卿殿下看似主动放过了一次将我送进审判团的机会,其实她还是赢了。”
里士满夫人似乎很好奇这段隐藏在台面下深处的精彩暗战,再次转头望着这个悠闲品尝红茶的的家族神父。但是两位隔了两代的男人很快就话题转到一个令这位夫人哭笑不得的讨论上。
“小奥古斯丁,想好怎样动笔我的个人传记了吗?”
“序言开篇想好了。”
“说来听听。”
“可能文字不那么优美。而且会让绝大多数贵族读者看到个开头就丢掉。”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要是希望措辞优美,当初我就答应皇帝陛下聘请一位宫廷诗人了。”
“开头大致是这样的:上一任克拉夫家主询问青年时代的彭龙纳:儿子,你怎么可以从婚礼中把别人的新娘抢走?这个青年说,我比新郎英俊。许多年过去,被帝国史无前例地惩罚降爵后,皇帝陛下问道:一夜之间从侯爵变成伯爵的彭龙纳,你后悔犯下的错误吗?这个中年男人回答说:不会,当一个让很多公爵侯爵都会感到不舒服的伯爵,也不错。终于,这个可恶家伙让很多敌人如愿以偿地年迈苍老了,呆在脉代奥拉修行,一位神父问道:老克拉夫,如果有人伤害了你,你怎么样才会原谅他?老头咧咧嘴笑道:原谅他是上帝的事,我唯一要做的事是送这群不长眼的混蛋去见上帝。”
一直竖起耳朵的老伯爵肆意大笑,笑出了眼泪。
有几个老家伙,能对并不短暂的一生感到毫无遗憾?
里士满夫人低头喝了一口红茶,似乎分外甘甜。
克拉夫的总管家走进花园,行礼后望向年轻修士轻声道:“奥古斯丁少爷,有一对来自黎塞留郡省的母女希望向您表达谢意。”
老伯爵笑意古怪。
奥古斯丁想了想,摇头道:“请她们离开。”
管家躬身后径直离开。
里士满夫人只是错愕了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奥妙。
伯爵府外,得到消息被拒绝进入的母女依然逗留了片刻,夫人拉起一脸失望的女儿的手,“走吧,苔莉思。”
已经穿上圣卡洛尔学院魔法实习生服饰的小姐哀伤问道:“母亲,那位被学院传作正是那本《荷马史诗》中奥古斯丁少爷的教士,是在厌烦我们吗?可我们并没有试图攀交克拉夫的意思啊,只是想向他表达最真诚的感激。”
梅纳夫人握紧女儿因为紧张而关节泛青的纤细小手,凝视着她的悲伤脸孔,摇头柔声道:“没有,奥古斯丁少爷依然在用他的方式善意对待我们。帝国不理解他,但我们不可以。我终于明白为何老堂吉诃德会愿意为这样一位年轻贵族去孤独行走。”
两位黎塞留郡女士鞠躬行礼,轻轻离去。
花园中,老伯爵已经离开,里士满夫人望向仍由教子骑在脖子上玩耍的年轻男人,问道:“奥古斯丁,我问一个冒昧的问题,您会感到愤怒,畏惧,或者惊慌吗?”
握着教子稚嫩双手的奥古斯丁微笑道:“当然。比如我现在就很怕小克拉夫撒尿在我头上。”
里士满夫人笑了。
这一刻起,他赢得了克拉夫所有人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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