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有兽哥哥,平均一周见一次,她的兽哥哥又开始经常扛着巨大的编织袋跑东欧,名片上注明,他在捷克有个艺术工作室。辛荑现在和一个外号“妖刀”的B大女生探求灵魂上的至真至美至纯粹至善良的爱情,他第一个前女友女工秀芬已经被他爸拆散了,第二个小翠也已经被他妈否决了。小白每个周末必须去他大姨家,吃饭,感受家庭温暖,每周必须去王教授家一次,吃饭,感受大医风范。我必须和我女友每天吃三顿饭,睡觉不在一起,学校不让,宿舍的其他人也不让,进入临床实习后,我要求两个人自习不在一起,我说我怕我女友的魅力干扰我探究古今学问,我女友说随便。其他时候,小红,小白,辛荑和我常泡在一起,辛荑说,这就是传说中伟大的至真至美至纯粹至善良的无性友谊,无性之爱,小红说,真的啊?
小红,小白,辛荑和我四个人泡在一起最常见的形式是坐车出去吃喝。
一九九六年,北京街面上屎黄颜色害虫模样的面的还没有绝迹,车没鼻子没屁股,十块起步,钻过胡同钻过裤裆,一块一公里。
普通型桑塔纳和尼桑皇冠算最牛屄的车型,车有鼻子有屁股,司机师傅百分之五十戴白色棉线手套,二元一公里,街上基本揽不到生意,他们集体穿西装,有鼻子有屁股,在五星饭店趴着截击老外。
面的和桑塔纳尼桑之间是夏利,车有鼻子没有屁股,一块二一公里,是小白的最爱。小白初到中国,先喜欢的是屎黄的面的,便宜,肚大,我们三四个人在车里面对面坐着,小白说,恍惚中内部空间如同加长卡迪拉克,中间焊个玻璃桌子、小冰箱,圆口矮杯,喝加了冰块的白兰地。后来,小白坐面的差点出了车祸,急刹车之后,脑门和鼻子撞在车窗玻璃上,脑门肿了,鼻子流血了,架在鼻梁上的一副雷朋眼镜碎了。之后,小白爱上夏利,说,颜色好,猪血红,底盘低,开起来感觉掠地飞奔,仿佛法拉利。
这种猪血红的夏利长久在我记忆里。
基本的画面是这样的:小白坐在的哥旁边,左耳朵听的哥臧否中央党政军时尚人物,左手攥着一个厚实的黑皮钱包,负责到地方点车钱,眼睛巡视前方左右两边人行道和自行车道上衣着曝露肢体出众的姑娘,看到左边有就挥左手,看到右边有就挥右手,同时用他短促、低轻但是有穿透力的声音,叫一声。
那个钱包是黑皮的,看上去很软,最外边清晰印着“HugoBoss”。这个牌子,我和辛荑在王府饭店地下购物区的专卖店里看到过,一条内裤,都是两百多块,够买我们俩一辈子穿的内裤,够我们两个月的伙食或是在燕雀楼买一百五十瓶燕京啤酒。当时,在冷艳的导购小姐面前,辛荑机智地征求我意见:“马来西亚生产的,不是德国原装货,不要买了。”导购小姐偷看了一眼,看看我和辛荑有没有手拉手。很久以后,小白告诉我们,钱包是在秀水市场买的,二十块,他同时还买了一块劳力士的满天星,八十块。HugoBoss的钱包质量好,用了很久。劳力士表送给了他老爸,表盘里的满天星,三个月就开始松动脱落,他老爸需要将手表同地表放平行,脱落的星星们在重力作用下均匀分布,大部分回落到原来的坑里,才能勉强看清时间。辛荑总结,小白身上,鞋是名牌,耐克,牛仔裤是名牌,李维斯,而且是李维斯的银牌,所以身上的名牌只需要百分之三十左右是真的,就足够让别人认为你全身名牌,所以超过百分之三十就是浪费和傻屄。那个钱包层次很多,小白有很强的组织能力,有的层放人民币,有的层放发票,他说以后到了公司上班,发票就能报销了,现在只能给他爸妈。我在那里面第一次见到了墨绿色的美金,单在钱包的一个层次里放着,一块、十块、百块都一样大小,比我们的十块钱小很多,比我们的一块钱也小一些,一元纸币正面印个卷毛秃顶老头的半身像,面带赘肉,表情老成持重,仿佛清宫太监,反面是个洋房,比故宫太和殿规模小了很多。
辛荑,小红和我坐在后排。后排空间小,我坐左边,辛荑坐在右边。小红坐在我们中间,身体正对前排的手刹和后视镜,左腿贴着我的右腿,左乳贴着我的右臂,右腿贴着辛荑的左腿,右乳贴着辛荑的左臂。小红说,她坐车喜欢坐后面,后面比较颠,身体一颤一颤,上下,左右。小红说,她坐车喜欢坐我和辛荑中间,“左边也是帅哥,右边也是帅哥。左边是个一米八的精瘦帅哥,右边是个一米八的微胖帅哥。”因为是个夏利,左右都没有多少缝隙。小红不是小白的女朋友之前,常常这么说。小红成为小白的女朋友之后,也常常这么说。
我有个错觉,尽管都没有多少缝隙,我还是觉得小红贴我这一边比辛荑那一边更紧一些。小红长得非常对称,肉眼目测,不存在左腿和左胸大于右腿和右胸的现象。我一百三十多斤,小黄笑话辛荑一百九十多斤,相差的六十斤肉,填补在小红和辛荑之间,可是我还是觉得小红和我更近。所以我认定这是个错觉,仿佛躲在小屋子里看武侠小说,没过几十页就把自己错觉成小说中的主角少侠,我一定秉赋异常,生出名门,一定父母双亡,被人追杀,一定掉进山洞,碰到一个白胡子残废师父,一身功夫一肚子脾气全身没一个xx巴,找到一本天下第一的《易筋经》,没几分钟就练成了。为了替我父母和我师父报仇,我出了山洞,每到一个小镇都遇上一个脾气秉性不同但是胴体一样动人的女侠。总之,在错觉里,所有好事都会冰雹似的砸到我身上,躲都躲不开。几年之后,一个夏天,小红从波士顿回到北京,“秋水,小神经病,干什么呢?我回来了,你有空儿吗?咱们去捏脚吧。”街头已经没有面的了,多了一种叫富康的一块六一公里的出租,多数也漆成猪血红,从远处驶来,要很好的眼力才能分辨出不是夏利,有屁股的。小红天生大近视,我左眼一百五十度,右眼二百五十度,但是忘戴了眼镜。我还是眯缝着眼睛,放走五六辆富康,分辨出来一辆夏利,小红和我重新挤进夏利车的后座,我坐左边。天气很热,日头很毒,司机师傅说,好多年的老夏利了,开了空调就开不起来速度,开起速度来就没有空调,象我国的宏观经济一样,中央一放就过热,冒出很多不良贷款和贪官,中央一收就硬着陆,很多人失业,社会开始动荡。所以他开一会儿空调,开一会儿速度,就象国务院调整我国的宏观经济一样。
后排座子的窗户被司机用两张《北京青年报》挡了,“阳光进不来,车里凉快”,司机说。小红烧肉一手扯掉报纸,说,“我喜欢眼睛到处看”,身子挤过来,说,“我还坐中间好不好?”车堵得厉害,我在流汗,我回忆起我过去的错觉,当初学医的时候,教授说人类有记忆,记得时间、地点、人物、故事的发生、发展和结束,说过人记得其他吗,比如触觉、味觉、听觉、嗅觉?好些事实,时间长了,也就就成了错觉。好些错觉,时间长了,反复确认,也就成了事实,反正脑子里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忍不住把这些告诉小红,小红眼睛看着车窗外的赛特大厦,说,“捏脚的良子店就要到了。”
我坐在夏利车的后排左边,右边是小红的左腿和左乳。实在是挤,小红的胳膊只能放在突出的Rx房的后面。小红是我们学校无可争议的豪乳。她个头刚过一米六,腰一尺七,衬出她D罩杯不成比例的巨大。小红后来告诉我,她中学的时候,一心向学,脑子累了眼睛累了就吃大白兔奶糖双桥酸奶和梅园乳品店的奶酪干,吃成了一个大胖子,后天加上天生,很快眼睛坏了,九百多度了,什么闲书都不看了,什么也都不吃了,身子瘦了,但是奶还在,身材就不成比例地好了。我说,我中学时候看书,三年不窥园,累了就睡,醒了就看,心里肿胀,连着胃口也满满的,什么都不想吃,早知道,我就吃甘蔗吃白薯吃竹笋吃猪鞭吃鹿鞭吃野狗鞭,然后下身也就不成比例地好了。小红说我变态,她说在国内没有买到过合适的衣服,腰合适了,胸一定嫌小,胸合适了,腰一定嫌大。这个问题到了美国之后才得到基本解决,美国那个地方,有麦当劳巨无霸汉堡卖的地方就有巨乳,A杯才是珍奇。所以小红在国内上医学院的时候,基本没合适的裙子穿,只好穿圆领衫和短裤,除了多了胸少了腿毛,和小白的打扮类似。小白在确定追求女朋友的目标之前,考虑过很多,罪魁是辛荑。辛荑帮他定的指标,最重要的是三大项:材,才,财。还明确了定义,材指脸蛋和身段,才指性格和聪明,财指家里的权势和有价证券。还明确了权重,材占百分之四十,才占百分之三十,财占百分之三十。
小黄笑话辛荑对我说:“给小白用EXCEL做个电子表格,把他彻底搞晕,小红就是你的了,我们要保卫班花。”
我说:“我有女朋友了,还是留着你用吧。要不我和我女朋友商量一下,就说是辛荑说的?”辛荑马上闭嘴了,我女朋友的慓悍和他女友的慓悍一样有名气。他的女朋友在京西,镇B京大学。我的女朋友在京东,镇仁和医学院。辛荑现在睡我下铺,在京东,在仁和医学院。
辛荑对小白说:“把你的可能目标都交待出来,我帮你确定分数值以及确定最后目标。”
小白说:“小红奶大腰窄嘴小。她奶大,李加加说的。”李加加也是个留学生,住北方饭店小白的对门,主攻内分泌,我想主要是为了治好她妈妈和她自己的毛病。李加加是个话痨型八婆,感慨于加拿大地广人稀,冬天漫长,没有“八”的对象,除了在自己院子里私种些大麻,偶尔白日飞升,每分钟二点九九美金电话性交,没有其他娱乐。李加加读了斯诺的《西行漫记》之后,决定效法白求恩,来到中国。她在北方饭店的房子和小白的一样,有十平方米的独立卫生间,但是她最喜欢的事情是去仁和医院的集体澡堂子。一周三次,拎着一个塑料桶,里面装一瓶洗头香波,一瓶润丝,一瓶浴液,一瓶涂身子的润肤霜。李加加仗着中文不好,口无遮拦。她告诉小白痴顾明,她亲眼看到,小红全裸的面貌,“太大了,比所有人都大,比我的也大。灯光下的效果如同三克拉的钻石,要多少眼珠子掉出来,就有多少眼珠子掉出来。周围有多少眼珠子,就有多少眼珠子掉出来。你要是不把握机会,你就后悔吧。我就看不起你。我还有我妈都看不起你。”
辛荑说:“奶大只是一类指标中的一个指标,虽然重要但是不能代表全部。你要全盘考虑啊。”
顾明说:“小红奶大,李加加说的。”
辛荑说:“奶大是会改变的。生气之后会小,年纪老了会下垂。
你看多了,会脑溢血,摸多了,会长腱鞘炎,哪只手摸得多,哪只手就先长。好东西也要全面考虑,考虑将来,考虑副作用。”
小白说:“小红奶大,李加加说的。”
我后来认识了一个叫柳青的女人,她心烦的时候会问我方不方便见面吃饭,我方便的时候,她会出现,所以小白、辛荑和小红都见过。柳青也是大奶,她告诉我是遗传,她爸爸不到五十就发育成弥勒佛一样的大奶垂膝,五十岁出头得了乳腺癌。柳青时常出差到国外,她说香港有专给外国人的服装店,有合适她穿的裙子。小白把我当成好兄弟,他见过柳青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哪天咱们交换一下指标,看看小红和柳青谁更伟大。辛荑说,看看是遗传伟大还是后天培养伟大。
我坐在夏利车的后排左边,我蜷缩着一动不动。我的右胳膊和小红的左胸之间只隔着一层衣物,我穿短袖,那层衣物是小红的圆领衫,我的右腿和小红的左腿之间一层衣物也没有隔。那一边,是热的。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司机师傅的后脑勺,他的毛发浓密,油质丰沛,头皮屑如奶酪粉末一样细碎地散落其间。我闻见小红的香水味道,我是老土,我洗脸都用灯塔肥皂,我不知道那种香水的名字。后来,柳青告诉我,小红用的是香奈尔的No.5,梦露晚上睡觉,只穿No.5。夏利车常常在夏天空调不好,空调不好的时候,除了No.5,我还闻见小红的肉味儿,不同于猪肉味,鹿肉味,野狗肉味,我没有参照系。她的头发总是洗得很干,小红说,她两天不洗就会出油,就会有味儿道。车子左拐,她的头发就会蹭到我的右脸,很痒,因为右手如果抬起来一定会碰到小红的左胸,不能挠,所以,汗下来。夏利车在东单附近的马路上开过,马路下面是大清朝留下的下水道,雨下大了就都在地面上积着。我的屁股距离地面不足十厘米,车子每压过路上一个石子,一个冰棍,或者开过一个小坡,我的屁股都感到颤抖。那种颤抖从尾椎骨开始,沿着脊椎直上百会穴,百会穴上胀痛难忍。我坐在夏利里,坐在小红左边,我了解了,为什么国民党认为,美人也是一种酷刑。我记不得一共坐过多少次夏利,但是我丢过一个眼睛盒,两支派克笔,三个钱包,两个寻呼机,一包口香糖,都是放在左边裤兜里,不知什么时候掉在车里了。我发过誓,以后再也不在裤子口袋里放东西。以后我随身带个书包,装我的各种小东西,放在我的双腿上,遮挡我的下体。
辛荑比我有条理,他没有在夏利车里丢过任何东西,还捡过二十块钱。我们四个开始一起坐夏利之后三个月,小黄笑话辛荑开始流鼻血,棉花球堵,冰块镇,鞋底子抽都没有用,流十几毫升自己就停了,一个月一次,基本规律。我怀疑,他惦记513室的小师妹,是为了蹭吃蹭喝那一锅补血的乌鸡红枣党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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