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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佳!梅佳!”林志飞狂叫两句,没有回音。他茫然四顾,四周一片寂静,梅佳的单车还停在树下。树上的叶子在风里簌簌抖动,发出活泼的声音。
林志飞又转向水面,看到靠近湖岸的水面上,有一团暗暗涌动的水花正渐渐沉寂下去。他迟疑了两秒钟,对准那团水花,一头扎了下去。
米朵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大学时讲授心理学的黄教授。和米朵估计的差不多,黄教授已经退休了,并且没像有些退休下来的人一样,再接受一份工作以发挥余热。
黄教授家是一个十足的小农庄,院子并非用围墙、而是用栅栏围着,老远就能看见里面高高低低搭起的架子,还有简易的白色薄膜做成的拱形小温室。黄教授正蹲在一个薄膜温室前,掀开薄膜观察着什么。米朵原以为黄教授根本不可能对自己有印象。当年在学校,米朵只是一个安静沉默的女生,默默无闻,不引人注意。而黄教授自己,也是个性格稍嫌古怪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是独身,但没人了解细节。
出乎米朵意料,在做了自我介绍以后,黄教授却记起了米朵这个人,虽然他的确不知道米朵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哪个学生了。”
黄教授和蔼地说:“你是那个害怕被催眠的女学生。”
如果不是黄教授提醒,米朵自己都把这件事情忘了。那天黄教授做过催眠试验,米朵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在人少时主动接近黄教授,问了许多细节问题。可当旁边同学提议她也接受一次催眠时,米朵却被吓退了。
从容貌上看,黄教授已经有些老了。
可他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从容悠闲的气度,目光温和、毫不锐利,却似乎能够看穿别人的内心。
黄教授从容地说:“上课时我就注意过你,因为你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这是一个受过创伤的女孩子。后来有一次,我给你们做催眠试验,你很好奇,问了我很多问题,有个学生怂恿你也试试,你的眼睛里又写出一行字:我害怕心里那个秘密被挖出来,它是可怕的。”
米朵张口结舌,几乎有些汗毛直立。
黄教授讲授的心理学在学生中广受欢迎,但他如此锐利地看穿了当时连米朵自己都不清楚的心事,这真是不可思议。
“你的表情说明,我的判断基本没有错误吧?”黄教授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米朵的眼睛,这目光虽能穿透人心,却温暖得如同冬日阳光,令人不由自主放松身心。看到米朵无语地点头,他又说:“你这次来找我,是想解决什么样的困扰?”
米朵决定直截了当、全无保留,把此行的目的告诉黄教授,除了信任之外,她忽然间就充满了信心。
方英这些天重复的恶梦,米朵讲得很详细。讲述过程中,她注意地观察着黄教授的反应,看到黄教授一脸专注的表情,隐隐流露出一丝兴趣。“教授,您愿意帮帮这个孩子吗?”最后,米朵恳切地问。黄教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这里面有很多问题还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到她。不过,可以见见这个孩子再说。”
黄教授神态安详,问米朵:“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最让你感到安心?”米朵略一迟疑,坦然说:“看到自己的病人恢复健康。”黄教授微笑地点头,看着自己的“农庄”说:“对我来说,是种植和收获。”
普克赶到医院时,梅佳经过一天的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她的身体十分虚弱,睡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几乎和白色床单融为一体。
这是个单人病房,普克轻轻推门进入时,看到病床边有一个人趴在床沿,看不见面孔。也许是陪护累了,已经睡着了。梅佳的母亲此时正在家里,为女儿准备一些容易消化的饮食,也正因为此,普克打电话到梅佳家中时,才从梅佳母亲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便匆匆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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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站在床前,低头看着睡中的梅佳。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仔细地观察这个女孩子。平心而论,梅佳长的十分漂亮。两弯天然的黛眉微微蹙着,鼻梁秀气挺拔,嘴唇虽然失去了红润,但饱满丰盈的唇形,依然有着女性的妩媚。
梦中的梅佳忽然动了动身子,轻轻呻吟了一声。这声音马上惊动了伏在床边的那个人,条件反射似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用手去抓梅佳没有扎针的手。看到梅佳并没有醒过来,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站在床前的普克。
两人都微微吃了一惊。林志飞惊讶地问:“怎么是你?”普克也说:“真是你?”
虽然在此之前,普克也曾猜测梅佳所说的林志飞,和林伯森的大儿子林志飞正是同一个人。但在这个猜测没有得到验证之前,普克还是提醒过自己,不要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巧合之上。
之所以这样提醒自己,是因为这种巧合如果成立,意味着普克正在调查的嫌疑对象中,有一个心肠冷酷、无情无义、甚至在性问题上存在变态心理的林志飞。那么在绿园小区凶杀案中,那个用铜像重伤年轻女子、并在其并未死亡的情况下,便将她连同凶器及重物一起沉入湖底的凶手,似乎便和林志飞建立了相对明确的联系。
这种联系对于侦破人员来说,当然提供了调查上的便利。在一群毫无特点的嫌疑对象中搜索罪犯,自然不如对一个明确的嫌疑人展开深入调查来得简单。当然前提必须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人身上确实存在嫌疑。
正因为这样,普克在亲眼见到两个林志飞是同一个人之前,不想主观地认为,梅佳所说的林志飞身上那种残酷的个性,也同样可能存在于林伯森的儿子林志飞身上。这就等于把林伯森的儿子林志飞做了一个标志,标志上写着:此人具备残酷和变态的性格。这样的话,林伯森的儿子林志飞,便会在所有毫无特点的嫌疑人当中显眼地冒了出来。
而此时,眼前的场面几乎已经证明了,普克曾有的那种猜测并非出自主观,而是现实。这样一来,接下来和林志飞的相处交谈,则变得有些微妙。
普克看到林志飞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就平静下来,表情显得有些淡漠。也许因为照顾梅佳比较辛苦,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十分疲倦。手背上也有一小块乌青,像是输液后针口没有保护好造成的。
一瞬间,普克想到,梅佳为什么会自杀?是不是又因为这个林志飞?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在此陪护梅佳,而只有林志飞一个,是不是因为除了梅佳的母亲,只有林志飞一人知道此事?如果只有林志飞知道梅佳自杀,他自己手背上也有输液的痕迹,那么是因为林志飞正巧在医院看病、遇到被送医院施行抢救的梅佳呢,还是因为梅佳根本就是林志飞送到医院的?
来之前,在电话里,普克就从梅佳母亲那里知道了,梅佳是跳湖自杀后被人救起,送往医院抢救的。难道梅佳是被林志飞救起的?如果真是林志飞救了梅佳,就说明梅佳跳水自杀时,林志飞就在她身边,那么是否说明,梅佳的自杀又是和林志飞有关呢?
普克正想着,病房门轻轻一响,有人走起来。扭头一看,是梅佳的母亲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走了进来。伏在床上的林志飞也听到了声音,抬头见是梅佳母亲,站了起来。
普克小声对梅佳母亲说:“伯母您好,刚才我给您打过电话,我姓普。”梅佳母亲是位看起来很坚强的女人,虽然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但言谈举止却维持着平静。普克做过自我介绍后,她对普克点点头,说:“你好,谢谢你来看佳佳。我听她提过你的名字。”
说话时,梅佳的母亲像是有意无意地扫了林志飞一眼,目光里有种复杂的情绪。林志飞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对梅佳母亲说:“阿姨,你来了,我就先回去。家里还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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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佳的母亲点点头,客气地说:“行,你回去吧。照顾佳佳一整天了,慢走。”
普克敏感地注意到,梅佳母亲对林志飞说话的语气很客气,也很陌生,同时并没有感激的态度。从情理上看,对于照顾了自己女儿一天的人,用这种态度说话,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就显得有些不合情理。
林志飞点点头,没再说话,从普克身边走过去,脚步显得有些疲倦。等他走出门,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梅佳在沉睡,她的母亲和普克则都默默不语。
好一会儿,梅佳的母亲转过脸看着普克,严肃地问:“听佳佳说,你是警察?”普克点点头,心里不由猜测,梅佳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告诉母亲这个情况的。
梅佳的母亲沉默片刻,说:“但愿这次的事儿,能让佳佳彻底清醒过来。”
普克压低声音问:“是林志飞救了梅佳?”梅佳母亲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说:“也是他害了佳佳。”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普克谨慎地问。梅佳母亲正想说什么,床上梅佳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看到普克,她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的表情。普克对梅佳微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
“你怎么会来的?”梅佳的声音很无力,问完,她看到自己的母亲,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点点头,安静地说:“你真是个负责的男人,我这么坏,还对我不放心。”
泪水从梅佳眼睛里涌出来,普克用自己的手背为她去擦,那眼泪源源不断,很快打湿了梅佳光洁的脸庞。梅佳母亲从后面递给普克一块毛巾,普克接过来,用它来为梅佳擦泪。
“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女孩儿,却做这么傻的事情。”普克微笑着,用轻松的证据对梅佳说:“下次记得,跳到水里之前,一定得弄清自己会不会游泳。”
梅佳含着眼泪笑了,说:“没想到你也会贫嘴,从来没见过。”普克收了笑,说:“还是觉得你傻。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新鲜有趣的事儿,你都没见过呢,怎么就这么大无畏地放弃了?”
梅佳说:“你不用再说了,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连死亡都不怕的话,还有什么现实不敢面对的呢?以后我不会再做傻事儿了。”普克点点头,说:“好,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你长大了。”
梅佳母亲凑上前,要给梅佳喝点儿她刚从家里煮好带来的鱼汤,梅佳说没有胃口,暂时不想喝。而且她想和普克单独聊聊,请母亲先回家休息,普克可以陪她。
“行吗,普克?”梅佳跟母亲说完了,才问普克。
普克干脆地答应了。正巧他心里,也打算和梅佳好好谈谈,了解一下这次事情的情况。
看来梅佳的母亲对初次见面的普克印象颇佳,刚才在林志飞面前的陌生态度,并没有用在普克身上。不知是梅佳曾在母亲面前说过什么,还是普克本身留给她的良好印象。叮嘱了两人几句以后,便留下鱼汤离开了病房。
“好了,”母亲一走,梅佳就直接对普克说:“也不用你问,我自己告诉你。昨晚我约林志飞到浅草湖边最后谈一次,我就想弄清自己心里一个谜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对我骂出那些不可思议的话。开始他还是不愿意跟我谈,不过最后没办法,只得同意。我把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都说出来了,问了他一些,他也说了一些。最后我终于明白了,林志飞那样对我是很自然的事儿,因为他根本就没爱过我,也永远不会爱上我,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他这样,他也挺可悲的。之所以对我那样,可能还是为了我好,虽然暂时伤害了我,他以为这样就能打消我对他的感情,从此把他彻底放下。后来我告诉了他一件事,是关于我自己的……这件事儿,如果以后我有勇气了,我也会告诉你,在这儿就不细说了。他打了我一耳光,这一耳光等于告诉我,他心里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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