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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正清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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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台湾的新作家(1966—1976年)

革命样板戏

  毛泽东的妻子江青曾是位演员,她致力于戏剧振兴。 1964年6月到7月间,在一次当代主题的京剧汇演中,江青作了一个发言,她批评传统戏剧“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还有牛鬼蛇神”。①而这种封建主义、资产阶级的垃圾必须要从舞台上清除掉,让位于表现当代主题的作品,另外还要从传统戏剧中、从西方流行的歌剧和芭蕾舞中尽可能地吸取音乐和舞蹈的营养。自60年代初起,出现了五出所谓的“样板戏”。《海港》是五出戏当中唯一一出非军事题材、具有严格当代主题的作品。它描写了与海港上的破坏者进行的斗争。《红灯记》和《沙家浜》是五出戏中最受欢迎的。它们的故事都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前者讴歌了铁路工人的英雄主义,后者讲述了一个茶馆的老板娘帮助抗日军队的故事。其余的京剧(最早的那一批——70年代初期又产生了几出)有《智取威虎山》,写的是1946年一个解放军小分队攻占匪巢的故事。还有一出是《奇袭白虎团》,是有关朝鲜战争中的故事。按照继续革命的理论以及不断创新的观念,样板戏经过了反复的修改。从早期版本到后来版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矛盾冲突越来越尖锐,反面角色被脸谱化,灰色调完全从英雄身上消失,再也不存在任何资产阶级的痕迹。《沙家浜》中的主角本来是茶馆的老板娘——地下党员阿庆嫂,可在作品的表演中,重点越来越落在郭建光和他所带领的解放军(原文如此,应为“新四军”——译者)战士的身上。郭建光在舞台上跳跃、造型时,他那令人目眩的白制服震慑着人们的双眼。

  尽管样板戏充满了善与恶简单化了的表演,配乐也是为纯粹的艺术家所反对的柴可夫斯基式的,道具和灯光效果过于精致,但它还是产生了短暂的戏剧性的光彩,实现了真正的大众化,然而由于一再重复表演而削弱了它的影响。阿庆嫂是成熟的女演员想扮演的最主要的角色。为了打消别人怀疑她实际上是与共产党联成一气,她声称对所有的茶客皆一视同仁,包括忠义救国军军官刁德一。“人一走,茶就凉”,阿庆嫂一边唱,一边恰到好处地将狼狈不堪的刁德一手中的剩茶倒掉。她最精彩的片断出现在达到高潮的很长的第七场。伪军拖出一个老村妇,要把她当成共产党的奸细枪毙。忠义救国军军官们一直千方百计想揭开阿庆嫂那漠不关心的假象,这时候,他们盯着阿庆嫂——很快她就将暴露共产党员的身分了。然而沉默了片刻,她忽地站起来,“司令!”阿庆嫂开口了,他们等待着,但是阿庆嫂非常轻松自然地接着说道:“我该走了。”反面角色的阴谋破产了。不久,他们特意留下老村妇的命,以便控制她作为诱饵,好抓住那谜一样村庄中其他的共产党员。

  张永枚(1925—)是文化大革命期间能够创作的极少几位作家之一:他在1974年发表的长诗《西沙之战》得到了江青的首肯。张永枚长期创作军队生活的诗歌,将革命热情融入作品之中。早在50年代初,他就创作了一首有关士兵传奇故事的诗(即《骑马挎枪走天下》,这是他最有名的一首诗歌),诗中,描写了同志情谊,军民“鱼水”关系以及朝鲜、越南战场上战士们英勇抵抗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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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的小说

  至少对局外人来说,70年代的中国文坛除了修改革命现代京剧以外,唯一的创作就是浩然的短篇小说了。这位作家如此之多产,以致有人怀疑说“浩然”不过是一个文化大革命的写作班子的共同笔名罢了。不错,“浩然”正是梁金广(1932年生)的笔名,他所写的关于农民生活的小说是与赵树理、柳青这样的主流作家一脉相承的。

  像抢救一匹瘦病马、修理一辆小推车这种事情,浩然也能够写成短篇小说(《一匹瘦病马》、《车轮飞转》)。写前面这篇小说时他运用了一个程式——这个程式虽非他首创,但他把它发展了,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叙述者——一个干部或者一个记者——重访一个村子时发现一个大有进步的变化,这里就是一匹毛色光滑、漂亮无比的拉大车的马。令叙述者大为惊讶的是,这正是他上次来访时所看到的那匹可怜的劣马。接下来通过倒叙讲了一个青年社员不让公社的宝贵财产受损失的奉献故事。当然,最后不仅是马得救了,更主要的是,主人公和他的同伴也上了一堂生动的自力更生的课。《车轮飞转》也表现了同样的主题,但叙述的方法用的是“递进”——一种在中国小说的抒情传统中所惯用的方法,微末琐事,层层累积,终臻浓重效果。发生在小推车修理过程中的小插曲似乎琐碎至极,对话也只有透过学校操场上少年的喧闹才偶尔听到一两句。但是最后,在两个青年恋人与劳动环境之间建立起一种令人信服的关系。浩然曾用一个吃甘蔗的小孩来描述对他的短篇小说的阅读体会,那是说,你嚼的时间愈长,就愈有滋味。

  从1956年发表第一批短篇小说至今,浩然的小说已愈百篇,收入多个集子。但他最知名的还是两部多卷本长篇小说,一部是写于1964—1966年的三卷本《艳阳天》,一部是写于1972—1974年的两卷本《金光大道》(与柳青的《创业史》有许多共同之处,这部书也和《创业史》一样原打算写四卷,但没有能完成)。这两部小说讲的是农村合作化的曲折历史,但在时序上正好相反:《艳阳天》的故事的发生限制在1957年夏天的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正值夏收,进步的贫农起来斗争,挫败中农、富农等乡邻不顾公社利益试图自肥的阴谋,这里浩然的方法是全景式的,许多性格鲜明生动的男女老少形象纷纭杂呈。《金光大道》故事结束的时候正是《艳阳天》的开始,前者大体上讲的是50年代初贫苦农民组织起来战胜贫穷,克服战争、饥荒和地主破坏所带来的恶果;这一切努力时而显得凄婉,但最终却显出英雄(主义)来。这部作品在时间跨度上更大(像柳青的《创业史》,有一个革命前的序幕),浩然更着力于展现一组先进的代表人物及其胜利的过程,或者一组落后的代表人物及其失败的过程。这部作品正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服务于“路线斗争”,以“三突出”为结构原则。“金光大道”当然是社会主义者的道路:为相互的利益团结一致,为公众的利益自我牺牲。小说再现了高大全及其同伴这样的最贫苦的农民与地主、富农以及对地富分子怀有同情的误入歧途的农民之间的对抗,后者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路线甚至不能使他们自己致富。“三突出”是那时为艺术创作所设定的一个公式的简称,这个公式受到文革领导人的赞赏: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在主要人物中突出最主要的中心人物。

  像《创业史》里的梁生宝一样,高大全得到党支部书记和其他干部的引导,也从对毛主席著作的如饥似渴的学习中得到教益。不过,作为文革年代里意识形态强化的典型产物,《金光大道》也遍布着伟大舵手的黑体字的语录。高大全比梁生宝更类型化:心理上更坚强,道德上更富于自我否定,革命热情的火焰熊熊燃烧。他鹤立鸡群,明显地突出于同伴之上,那些同伴可能更激进,但缺乏头脑;或者更谨慎,但少了魄力,一句话,高大全是个完人。唯其完人,却也因此少了人情味儿。早在《艳阳天》里浩然就已露出好走极端的苗头:“为了社会主义”,为了不错过宝贵的夏收季节,党支部书记肖长春中止了寻找他的年幼的儿子的工作——他的儿子被一个蓄意破坏的过去的地主劫持了。《金光大道》里英雄人物的形象更形夸张,时而失实。当高大全只手挽救倾覆的马车,伸出膝盖抵住,让同伴把接榫扳回榫窝,又大无畏地冲下山道的时候,他就从一个可信的英雄降为民间传说中那个大力神保罗·布尼安了。

  《西沙儿女》写于1974年,在这部关于海南岛渔民民俗和渔民战斗业绩的中篇小说中,浩然发展到抽象的抒情浪漫主义的程度。批评家对此不能接受,他们把它看成是对江青的阿谀逢迎。随着“四人帮”的倒台,浩然也就失去了他作为中国最多产小说家的地位。

  但是很难想象浩然不会卷土重来。在讲故事的绝对流畅方面没有谁比得了他。用精心选择的细节来使人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富于感染力,从庸常琐屑中抢救出的小插曲也饱含寓意,而象征则既像芟剪枝蔓的斧斤,又像在扣结之处蓄着力量的绳索——一个生动的故事所具有的这一切都似乎行云流水般出自浩然。他在《西沙儿女》中的主要艺术(区别于政治的)缺点是他写了他所不熟悉的题材;华北平原的农民生活才是他亲切熟悉的,深切体验过的,也是他能够随心所欲地表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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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新小说

  作为一种历史的讽刺,正值大陆文学受到严酷压制之际,台湾文学却蓬勃发展起来。在台湾发表作品的作家(包括不在台湾居住的作家,如:张爱玲、白先勇长期居住在美国),没有受到既定意识形态的控制,因而,他们从本民族的文学遗产中汲取精华的同时,也可以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从各个时期不同的艺术思潮中吸取养料。他们之中一些卓越的诗人和小说家的优秀作品是大陆现在活着的作家至今仍无法超越的。从1980年开始,已经有一部分作品陆续在大陆出版,当台湾作家先进的创作技巧和大胆的社会批评态度被大陆作家发现后,将对大陆作家产生何种影响,这是今后发展的最有兴趣的事情。

  张爱玲(1921—)是在日本占领时期的上海开始她的创作生涯的。她的一些极其精美的短篇小说收集在她的小说集《传奇》里。1952年,她离开大陆去了香港,创作了两部小说:《秧歌》和《赤地之恋》。它们都是在1954这一年写成的,在这里,张爱玲表现了从共产主义“新”道德中醒来的痛苦,这种觉醒在时间上却早了几十年。虽然这两部作品也可以称得上是力作,但从艺术水平来讲,却无法与其1943年的作品匹敌。《传奇》依然占据着张爱玲和她的读者们的心。

  《传奇》中的《金锁记》描写了一个大家庭衰败、堕落的历程,故事的背景与张爱玲自己在上海和天津的家极为类似,她曾在那里度过了她悲惨的童年。故事中的女主人公七巧是一个被卖给一个富贵人家的残废儿子作妻子的女孩儿,在这个封闭、幽暗的大家庭里,在瘫痪不起的丈夫身边,她葬送了自己美妙的青春和生活的热情,变得越来越衰老,越来越痛苦,甚至染上了鸦片瘾,最后,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变态地)寻求报复。且不说这篇小说在文体上的简约精致,单就其在感觉想象上的丰富、精微和在对人物行动观察上的敏锐深入来说,也是十分令人称道的。

  自从1955年移居美国之后,张爱玲的健康状况一直很糟糕,基本上是过着一种深居简出的生活。1967年,她用英文出版了《The Rouge ofthe North》一书,它是对《金锁记》的基本叙事主题的回复和扩充,1968年,经过翻译和润色后在台北出版,中文名为《怨女》。

  张爱玲认为罪恶在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下会根深蒂固,受扭曲心理驱使而变得更为复杂。她之所以精心地对《金锁记》的故事进行重写和扩充,就是要揭露这深重的罪恶。

  自从18世纪的《红楼梦》之后,中国的小说还从没有如此深入地揭示过这一主题。《红楼梦》这部中国古典名著,正是张爱玲艺术灵感的主要源泉。

  1949年以后,台湾真正杰出的小说并不是很快就涌现出来了。有一个人也许作了一点贡献,他就是杨逵。他的小说以揭露日本占领期间的社会现实而闻名,但1949年他因批评国民党而被关进监狱长达12年之久。70年代中期,他重新开始发表作品。作为台湾本土出生的作家,他被当作台湾“乡土”文学运动的代表人物。另外,姜贵(1907—)1957年发表的《旋风》和陈纪滢(1908—)的《荻村传》也以他们对几十年的动乱的生动描述引起了人们的瞩目。这些动乱最终以共产党的胜利而结束。

  朱西宁(1926—)是一位颇有天赋的作家,自从50年代以来,他一直在不停地发表作品,创作包括长篇和短篇小说。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曾在军队服役多年,他的作品以强烈的戏剧冲突展现了人们在道德上的两难困境,从而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关注。他的最著名的作品《铁浆》创作于1961年,他在这里描写了一个英雄部落的首领,他为了迎接敌手的挑战,以一种惊人的方式——喝下熔化的铁水而自尽——来展示他的英雄气概。在小说的叙述中,部落首领的壮烈牺牲成了英雄价值的象征和抗议现代入侵的宣言。他的另一部作品《破晓时分》发表于1963年,在这里,他讲述了一个中世纪的中国故事(即《十五贯》或称《错斩崔宁》——译者),但他以一个善于进行哲学反思的叙述者代替了传统的“说书人”,从而大大改变了故事的叙述结构、叙述角度和主题内涵。但朱西宁对口传下来的优秀故事仍十分喜爱。另外还有一位酷爱故事的作家,他就是司马中原(1929—)——这是一位天生会讲故事的人。这两人年龄相仿,作品的基调也相似。

  白先勇生于1937年,他是白崇禧将军的儿子(白是国民党最有实权的军事领导人之一)。这就无怪乎他会在他那些最感人的作品里(如《梁父吟》)描绘了这位英年已逝的将军的悲怆,和当他回忆往年戎马生涯时为接受别人敬礼而将老态龙钟的躬背挺直。1960年,他与王文兴(生于1939年)一起创立了深具影响的《现代文学》杂志。这里发表的作品使中国的小说在艺术上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其中,白先勇的贡献是尤为突出的(唯一可以与之媲美的是张爱玲)。他将现代反思手法、时间的结构安排、叙述方式的多样变化与他在选材和艺术趣味等华夏文化精髓方面的娴熟技巧融为一体,这是他的突出贡献。他的早期作品《玉卿嫂》十分鲜明地体现了蕴含在他全部创作中的几个特点:叙述者的观察、理解力是敏锐的,但却受到一定的限制;(在这篇作品里是通过一个男孩的追忆),描写下层人物(这里是一个青春已过的女仆)的深层情感;由极度的性激情而突变成骇人的暴力。白先勇最著名的作品是1971年出版的《台北人》(小说集),其中,《永远的尹雪艳》是第一篇由台湾介绍到大陆的作品,登载在1980年的《当代》上。我们很容易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美丽的尹雪艳在精心的保养下青春长驻,而那个丑陋的大亨吴先生则眉毛都快掉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反映了在新发迹的台北又重现了资产阶级上海堕落生活的丑恶本质。

  除一些短篇小说外,王文兴只创作了两部长篇小说,但每部都引起了一阵轰动。《家变》创作于1972—1973年,这部作品在形式上进行了大胆的革新,语言上也打上了明显的作家个人风格的印记,没有明白确定的结尾,而这正蕴含了作者的深意。全书分为157个章节,其中一些章节只有几行字,作为对范晔(书中主人公——译者)的童年和青年时期的印象式记叙。全书的主要部分是表现范晔对其父由崇敬到鄙弃的转变过程,巧妙的穿插部分则逐渐使我们明白范晔的父亲其实是被他的残暴虐待赶走的,而范晔对其父所做的一次失败的追寻则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动机:好奇和悔恨。这部作品曾因其违反传统道德而不被接受,而在很多情况下,读者对其写作形式的抗拒同与对其道德含义的抵触同样强烈。这一时期,王文兴受到詹姆斯·乔伊斯的很大影响,因而在作品中很自然地显示出乔伊斯的风格:语言的高度自觉,雕琢语句并创造新词,对语音字形和超句法结构进行试验。这个过程一直延续到他1981年创作的另一部作品《背海的人》,在这部小说里,他用了一大段对于猥亵情景的描写作开头(可能是为了从一开始就把那些不想成为超越性文学的读者的人赶跑),并且,在接下去的文字中也继续这种暴露性的描写以构成一个失败的、一个比《家变》中更虚无、更充满道德焦虑的世界。

  陈映真(1936—)是在台湾出生的作家,他的影响大大超过了他为数不多的创作实绩(一些短篇小说和散文),这部分是由于他对作家自由精神的英勇捍卫——为此,他曾被关押长达7年之久(1968—1975年),此后还进一步遭到骚扰。陈映真生长在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家庭,他的作品里也多次出现基督的形象,以在这个充斥暴政的世界里增添一种殉道者的神圣气息。他是在大学里学英语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禁止离开台湾。

  他写的都是一些平凡的、朴素的故事,有时带有一点讽刺的笔调,但大多数的时候是充满深深的同情的。他笔下的人物也大都是些不幸的、无家可归的人,他写他们面临的失败、忍受的痛苦和最终的死亡,并试图揭示出关于生存的某些真理。他把他的主人公们置于难于应付的社会环境之中,因而使他们显得有点狡猾,带一点通俗喜剧的色彩。在他的小说世界里,会有无缘无故的死亡发生,而直到故事的结尾也将看不到什么出路存在,小说提出的理论、试想可以给人以巨大的鼓舞,但落实到具体实践上则显得有些抽象,无法贯之以行动。陈映真的代表作是《将军族》,它的力度是本世纪中文短篇小说中没有几个能望其项背的。《将军族》描写了两个乐师——一个年迈的大陆人和一个年轻得足以做他的女儿的妓女之间崇高而纯洁的爱情。1967年出版的《六月里的玫瑰花》描写了另一段绝望的爱情——在一个黑人美国大兵和一个与他一起从越南逃走的酒吧女招待之间,作品表现了屠杀者和被屠杀者,女友和母亲以及无辜的越南孩子之间相互怜悯而又相互憎恨的情感。

  对台湾虚伪政治的强烈反对和他在作品中对台湾当代社会深层问题的一再揭示,自然地把他推向了“乡土”文学运动的前沿。“乡土”文学运动兴起于70年代,后逐渐发展起来,在推进严肃的中文创作方面与“现代主义”文学运动展开竞争。陈映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一运动的理论领袖。

  聂华苓(生于1926年)、於梨华(生于1931年)和陈若曦(生于1938年)这三位著名的女作家也是身居美国,但仍在台湾发表作品的作家。聂华苓和於梨华已从事创作多年,她们的作品带有鲜明的女性特征,“受挫”是她们作品里经常表现的主题,不管受挫的是少女的愿望还是少妇的雄心。於梨华曾被当作是“无根的一代”的代言人。聂华苓一部最重要的创新之作是她于1976年创作的《桑青与桃红》,它描写了一个中国妇女的痛苦经历,她在本国连年战乱的颠沛流离中丧失了本真的自我,又在加利福尼亚遭受了如当年唐纳会(Donner  party,中国19世纪众多涌向美国的华工中的一个组织)般悲惨的命运。

  陈若曦在1967年随丈夫回归大陆以前已是成名的短篇小说作家。在大陆7年中(这正是文革开始的七年),她报效祖国的梦想彻底化成了理想幻灭的痛苦。离开大陆后,她于1976年创作了著名的《尹县长》(短篇小说集),首次以令人信服的事实向外界揭示了文革期间中国人民所受到的压抑、迫害。

  “乡土”文学运动在70年代蓬勃发展起来,创作出一批数量相当可观的作品,尤其是在小说方面,它显示出的原始的创造力和强健的生命力给读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乡土”作家,顾名思义,就是那些在台湾出生的,沉醉于活生生的台湾乡村或小镇生活,而避开那些流亡、怀乡等创作主题的作家。陈映真自然是属于这类作家,黄春明(1939—)、王祯和(1940—)和王拓也在此列,并且取得了更显著的成就。他们深入、细致地表现了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目不识丁者、耳聋口哑者、一无所成者所忍受的痛苦和他们面对生活的勇气,当然,也有他们的幽默:黑色的幽默或荒唐的滑稽。黄春明的讽刺文体具有寓言的力量,如1975年创作的《小寡妇》,它描写的一个精明机灵的商人有一天忽然灵机一动,想开一个酒吧,在这里,未婚少女可以将自己假扮成年轻的寡妇,穿上古典的服饰并效仿古代美女那样优雅的举止,以刺激那些兴趣麻木的顾客。这是中国传统的卖淫方式进入到现代商业社会的一个绝妙的象征。王祯和最著名的小说是1966年创作的《嫁妆一牛车》,它讲述的是一个绝妙的古老的故事:妻子与人通奸。可怜的聋车夫万发为了一辆牛车将自己奇丑无比的妻子让给了一个比他有钱但却在胳肢窝下长满癣的令人作呕的人。王祯和在作品里使用了大量的土语方言,常常多得不得不用脚注来加以解释。这大大增加了他作品的现实感。比起黄春明和王祯和来,王拓的作品在思想意识方面更大胆泼辣,敢作敢为,1979年12月“高雄事件”之后,他与杨青矗等人一起被捕。杨青矗的作品与黄春明有不少相似之处,也描写了穷人如何因贫困而坠入卖淫、堕落乃至杀人的深渊,但他的作品带有更多的左拉式的性和暴力的成分。

  恐怕在所有的海外作家中,没有一个像张系国那样继续被中国人的身分问题苦苦纠缠,难以解脱。张系国1944年出生于重庆,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数学家和工程师。他不仅创作小说,并且因对文学形式的探索和具有现代写作风格的熟练技巧而出类拔萃。他创作过短篇小说、散文和长篇小说,其中最著名的是1975年创作的《棋王》。他笔下的主人公是一些处于政治两难困境中的知识分子,在朋友的信义和爱国的原则之间进行抉择,对20世纪后半叶做个中国人的含义进行苦苦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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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新诗

  尽管久居香港,余光中(1928—)仍是台湾最负盛名的诗人之一。他于1954年参与创立的蓝星诗社,是 1948—1949年陆续来台的大陆作家中率先促成现代新诗运动的形成和发展的诗社之一。蓝星诗社具有唯美主义倾向和浪漫主义色彩,这些特点也曾是中国古典诗歌中固有的,并在“五·四”之后经徐志摩和其他一些新月派诗人的改造而进入到现代诗歌创作之中。不过余光中从他创作的早期开始,就跨过了几个重要的艺术过渡阶段。他是一个多产的诗人,一直在不停地进行着试验、探索。他努力运用大量的艺术技巧驾驭那些丰富的感性想象。1964年,诗集《莲的联想》出版,从而奠定了他在读者中不可动摇的地位,尤其是在那些青年读者中,因为其中很大一部分诗歌是关于浪漫爱情的。6年后,他又出版了另一本诗集《冷战的年代》,在这个诗集里,他表达了对处于世界列强中的中华民族的命运的关注,并宣称他信奉主观抒情主义,以此来抗拒现代工业社会和它带来的战争对人的精神、理想的摧残。题为《莲的联想》的这首诗比较鲜明地体现了他的几个典型的艺术特点,在他的所有创作中具有代表性的意义。

  已经进入中年,还如此迷信

  迷信着美。

  对此莲池,我欲下跪,

  想起爱情已死了很久。

  想起爱情

  最初的烦恼,最后的玩具。

  想起西方,水仙也渴毙了:

  拜伦的坟上

  为一只死蝉,鸦在争吵。

  战争不因海明威不在而停止。

  仍有人喜欢

  在这种火光中来写日记。

  虚无成了流行的癌症。

  当黄昏来袭,

  许多灵魂便告别肉体。

  我的却拒绝远行。我愿在此

  伴每一朵莲

  守小千世界,守住神秘。

  是以东方甚远,东方甚近。

  心中有神

  则莲合为座,莲叠如合。

  诺,叶何田田,莲何翩翩。

  你可能想象

  美在其中,神在其上。

  我在其侧,我在其间,我是蜻蜓。

  风中有尘,

  有火药味。需要拭泪,我的眼睛。①

  纪弦(1913—)从30年代起就在戴望舒等象征派诗人的影响下在大陆开始诗歌创作。他是台湾现代派诗歌的理论倡导者和亲身实践者,并在1956年正式宣告了台湾现代诗社的成立。与蓝星诗社不同,纪弦和他的同仁们十分重视西方文化的影响,大胆使用“晦涩”的意象,宣称新诗乃是“横的移植”(从西方)而非“纵的继承”(从古典传统)。并且要求诗从歌词的状态、过时的节奏和严格的韵律中解脱出来。纪弦对于诗坛强烈的震动冲击可以看作是痖弦(1932—)和洛夫(1928—)所创作的超现实主义诗歌的先声。痖弦于1957年创作的著名诗歌《深渊》,是一首长长的关于现代社会弊病的总汇,读起来就像是一首中国的《荒原》。痖弦还时常热衷于讽刺,这表现在一些描写城市(如罗马、芝加哥)的诗歌中,虽然他并不一定到过那些地方。

  虽然郑愁予(1933—)与现代诗歌有着紧密的联系,并且,他的作品偶尔也确有费解之处,但与现代派诗歌不同的是,他的诗歌中有着一种超常的明朗、宁静,充溢着一股浓郁的古典风情。虽然他算不上是一个高产诗人,但他那些令人迷醉的爱情诗却为他赢得了众多的读者和热情的崇拜者。比起我们上面提到的这些诗人来,老诗人周梦蝶(1920—)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比较小,他和郑愁予一样,从本民族文化的精华中得到了大量灵感。他明显地受到了佛教的强烈影响,用禅宗中“悟”的方式触及了一些先验的命题和神秘的情境。

  叶维廉(1937—)和杨牧(本名王靖献, 1940—,创作前期曾用笔名叶珊)都侨居在美国,但仍不停地发表诗作。叶维廉的诗是很学院化的,颇有T.S.艾略特(叶曾翻译过他的诗作)和埃兹拉·庞德(叶曾研究过他的作品)之风。他于1960年创作的《赋格》,是对人被放逐后的孤独感和怀旧感所进行的一次高度抽象性的探寻,强烈的情感和音乐感冲破经过千锤百炼的严整措辞而喷发出来。台湾是杨牧的故乡,他那些如山水画般的诗歌和他在创作中对台湾民俗和传奇故事的偏爱都流露了他浓郁的乡情。他的诗剧《吴凤》就是以台湾历史上的一个英雄为主人公的。

  在对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引进的过程中,一些追求者逐渐走上了一条偏路,他们征引一些鲜为人知的西方经典,并且吸收、运用的方式也是纯粹个人化的。这种偏激的方式在70年代初激起了一股反对的浪潮,反对者要求诗歌能更直接地表现宽广的现实生活,少一点对个性的开掘,多一点公众性内容。1977—1978年的“乡土”文学运动正是这股浪潮的自然顶峰。吴晟(1941—)是“乡土”文学在这一时期诗歌领域的代言人之一。吴晟一直生活在农村,乡村生活和家庭背景为他的诗歌提供了一种尺度,使其成为衡量现代异化生活的参照系。1974年,他借用母亲的语气,用新鲜而朴素的话语写下了如下的诗行——《泥土》:

  日日,从日出到日落

  不了解疲倦的母亲,这样讲——

  清爽的风是最好的电扇

  稻田,是最好看的风景

  水声和鸟声,是最好听的歌。

  不在意远方城市的文明

  怎样嘲笑,母亲

  在我家这片田地上

  用一生的汗水灌溉她的梦。50000447_0844_0①


  ①江青:“谈京剧革命”,《中国文学》1967年第8期,第118—124页。

  ①余光中自译诗,引自齐邦媛等编的《当代中国文学选集:台湾(1949—1974)》,第103—104 页。

  ①译文在朱莉娅·林的《中国现代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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