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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正清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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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共产主义统治下的文学

社会主义文学的建立(1949—1956年)

文学创作的组织

  1949年7月2日至19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约三个月之前,有650名代表参加的第一次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在北京举行。①毛泽东、周恩来及其他国家领导人出席了会议,这显示了他们对发展新型的社会主义文化和建立必要的指导机构的高度重视。这一组织后来(1953年)被命名为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所有的文化活动都由这一组织协调。这个联合会成立40年(文化大革命期间即1966—1976年中断了10年)以来,共创设了10个分支机构,其中包括:作家协会(成员包括小说家和诗人);戏剧家协会(因为它也吸收演员和剧作家,所以是最大的协会);此外还有电影家、舞蹈家、美术家、曲艺家、民间艺人、儿童文学家和杂技家协会(最后一个协会直到1979年11月第四次文代会才成立)。

  尽管中国文联在四次代表大会召开期间(1949、1953、1960和1979年)负责全盘工作,但作家协会对新文学的指导和发展工作起了核心作用。该机构最早可追溯到老舍、郭沫若和其他优秀作家在1937年成立的一个爱国文艺团体(“抗战文协”——译者)。现在它为作家们提供了一个讲坛,经常在全国各地举行讨论会。对文学、艺术理论和政策的研讨,可以发表在中国文联出版的《文艺报》上。中国作协也创办了像《人民文学》这样的一流杂志,发表代表国家水平的创造性作品。作协还制定刊物的编辑方针,开展与其他国家的作家、学者的交流活动,帮助和扶持有发展前途的青年作家,派他们去有关单位搜集素材,为他们提供出差条件,等等。

  1949年,中国文联的首任主席是诗人兼剧作家郭沫若(1892—1978年),他出任此职直到去世。其后由第一副主席、小说家茅盾(1896—1981年)继任。他死后由早年的第二副主席、评论家周扬(1908—)接任。

  在第一次全国文代会的一个主要报告中,①周扬把作家们在解放区所取得的成就称为“一个伟大的开端”,这是他引用毛泽东在1942年5月发表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的话。周反复强调毛的主要观点:文学艺术既是打击阶级敌人的武器,又是社会主义者建设国家的工具;应向广大工人、农民和士兵提供“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作品;为了满足这些要求,作家或艺术家有责任“消除与人民大众的觉悟之间存在的差距,使自己成为群众的一员”。艺术家必须具有无产阶级和广大群众的立场观点,必须歌颂他们的劳动和斗争,并教育他们。艺术标准是必要的,也是重要的,但是像国家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样,必须优先考虑文艺的政治标准。

  在这样的方针指导下,华北地区迅速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文学面貌。周扬在一个报告中宣布了作家们创作的统计数字:在创作的177篇新作品中,101篇涉及战争题材,41篇反映农民生活,只有16篇描写工业生产(现在这应该走在前列)。

  周扬的报告还提到,这些作品的作者们已经成功地摆脱了“五四运动”时期知识分子的狭窄道路,首先使用了大众语言。这方面赵树理(1906—1970)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但是,个别成就若与民间文化形式的艺术觉醒相比就微不足道了。“扭秧歌”(一个新歌剧,唱腔以“插秧歌”旋律为基础)和民间小曲,都是民间艺人喜欢的形式。新年来临时,他们在村庄、部队驻地或工厂表演,能即兴发挥,创造出新的表现方式。

  对已取得的成就给予适当的表扬之后,就该提醒今后如何进行了。传统歌剧形式大受欢迎实是一个威胁:不健康的价值观和习俗要顽固存在下去。戏剧改革必须着手进行。作家们必须创造出新形式来歌颂逐渐涌现的社会主义新人(男人和女人)的形象,使得文学作品中的反面人物在趣味性和感染力方面不再超过正面人物。尽管必须提高创作和评论的水平——“我们还是不能忽视农村”——因为根本任务还是要为一向缺乏文化的人提供大众的文学和艺术。为此,1949年第一次文代会指示全国主要城市组建作家、艺术家分支机构,仅仅数月,不少于40个作家、艺术家的组织便成立了。

  第一次文代会的主题之一是对战争年月在上海或重庆度过,迄今还不是延安共产党机构中一员的作家们表示欢迎,欢迎他们参加到人民共和国行列里来。然而这些男女作家们几乎没有人认为新的文艺方针适合于创造性的工作。身兼作协主席的文化部长茅盾,放弃小说创作,而当文学评论家,评价每一批小说技术上的成就,对人物塑造和写作风格提出意见。巴金(1904— )1949年以后再没有写出新的优秀小说,而只写了几篇关于朝鲜战争的作品,使用了太多的夸张手法,以致于读起来毫不真实。沈从文(1903—)处于矛盾之中,以前他写的农民生活的小说极其生动,无人出于其右,但是,他对新时代的农村却生疏了,不能按照要求去歌颂社会主义农村的改造。终于,沈从文找到了一个新的角色。从事对中国古代纺织品和服饰的研究;有关这方面的著述到了70年代后期才得以问世。而直到1981年,沈从文那些四五十年前写的小说才不被批判,重新得到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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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许多早已成名的诗人,战时和战后是在国民党统治地区度过的,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他们努力使自己的作品与新时代的精神相一致。其中最突出的是郭沫若。他在50年代出版了几本新诗集。郭沫若恢复了30年前曾使他诗名陡增的热情奔放的特有的顿呼法风格,昂扬亢奋地赞美新时代的各种成就和期望:比如水库、桥梁、周恩来万隆会议的成功以及英国在苏伊士危机时的恶劣表现,等等。郭沫若的诗作过于简单肤浅,而且越来越变得感情外露。《百花齐放》(1958年)是他近年来诗歌创作中这方面毛病最明显的例子,那时正是“反右运动”致使毛泽东提出的“百花齐放”方针毫无成效的大跃进时期。此后,郭沫若除了偶尔和毛等国家领导人友好应对时写点古典格律诗外,很少写诗。冯至(1905—)早在1941年就以富有哲理灵性的“十四行诗”而闻名,这些恬静的沉吟风格与新时代的喧嚣很难协调一致,他便通过描述那些土改工作中涌现的民间传奇和日常生活中的短小抒情诗,寻求新的表现手法。当他把自己和矿井的钻机融为一体的时候,偶然间,一个新的强有力的隐喻诞生了:一个全新的工业经济萌芽的心脏和地表上的人们的心脏何等相似:

  山沟里的溪水日日夜夜地流,

  铁轨上的煤车日日夜夜地运行,

  一百五十公尺下的煤层里,

  电钻的声音日夜不停。

  溪水两岸是一片欢腾的市声,

  到处是妇女的笑语、儿童的歌唱,

  可是人们听不见地下的电钻,

  像是听不见自身内跳动的心脏。①

  在40年代没有哪位诗人能比臧克家(1905—)更尖刻地公开鞭笞社会的不公正。②尽管臧克家也写颂歌,但50年代他的诗仍然回溯过去,控诉旧社会的黑暗。比如他那首《有的人》把最伟大的讽刺作家鲁迅和那些“为了自己活就不能让别人活”的人作对比。袁水拍(1919—1982)的《马凡陀山歌》鞭挞内战期间的国民党人,同时,这些诗也保持了他的讽刺性的诗体。但是,后来袁水拍的目标转向了海外的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者对新生共和国的敌视。

  像卞之琳(1910—)和何其芳(1912—1977)这样有成就的诗人,在1949年后主要转向文学研究与文学评论,只是偶尔动笔写诗。何其芳是一个来自解放区的有声望的作家,地位显赫。他1954年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反复强调继承30年代现代诗的形式和格律的必要性。那些正处在自由体和民歌体之间犹豫不决的诗人们受到文章的激励,纷纷进行“自由体四行诗”和其他形式的探索,这些形式通常都是押韵的。

  与这些人相比,艾青(1910—)50年代已成为一个很活跃的新人,他出访并赞美苏联,哀挽广岛悲剧,还把维也纳比作

  像一个患了风湿症的少妇,

  面貌清秀而四肢瘫痪,50000447_0783_2③

  还写了他所出访过的拉丁美洲国家革命初期的热情。解放前艾青是左翼诗人中的一员主将。1942年在延安讲话时期与丁玲等人一起受到批判。他那时期的作品初看起来相当单调,没有夸张的笔法,没有顿呼,着重于叙述和详细的描写。他的作品集中表现中国大地的富饶和人民的贫困,对比强烈。他诗里强烈、粗糙的措辞与他要表达的思想十分相称。50年代初的作品中,他顺从上级意图,试写以民歌节奏为基础的结构很紧、分成几节的诗,但诗人抗议的战斗精神在选择主题中表现得相当明显。诗集《海岬上》(1957)收入许多首自我意识浓厚的诗作,中心思想是将诗人自己比喻成捍卫自己独立,捍卫自己说话权利的卫士。他的心有如一颗“珍珠之母”,慢慢地产生了他的信条的珍珠;他的人格像一块礁石,稳固地迎接浪涛的一次次拍打。在一首写于“百花齐放”期间的寓言诗里,艾青把诗人比作黄鸟。在麻雀的展翅鼓噪下,作为批评家的喜鹊啄击黄鸟,但是,黄鸟毫不气馁,依然歌唱。另一首诗(1956年),艾青因为里面有对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在煤山树上上吊自杀)的同情,而受到批评。由于艾青坚持个性独立,不妥协于以前对他的攻击,还由于与“丁玲集团”过从甚密,使得他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被树为一个突出的靶子。两年后,艾青就被送到新疆一个偏僻地区,直到1975年才被允准返回。艾青有20多年在诗坛上销声匿迹,是中国新诗遭受到的最痛苦的事件。

  1949年,在53种重印的《中国人民文艺丛书》中,有两部叙事长诗,是40年代新诗的代表,对以后诗的创作有重大影响。第一部是田间(1916—)的《赶车传》。田间的诗艺原来是模仿“新月派”的,作诗讲究标准化的韵律规则。但在苏联革命诗人马雅科夫斯基的影响下,田间作诗改为分行断韵。《赶车传》大概有1.2万字,说的是车夫的女儿如何从恶霸地主魔掌中解放出来的故事。在以下段落中,车夫为了偿还地主的债务不得不以女儿作抵押。直接、浅显的现代口语是此诗的基本语言,诗句按平衡对称原则构思得很巧妙,类似于古典民歌风格,有力的节奏高潮由谚语引出:

  谁能猜,谁能猜

  穷人的车呵

  装的泪载的仇

  好比包着的大雾

  又淋的暴雨

  蓝妮虽上车

  人也哭车也哭

  在不平的路上

  哭声四面传来

  车儿和蓝妮

  滚来又滚去

  路呀,好难走

  难走,好难走

  走呵也是愁

  不走也是愁

  真是冤仇一日结

  千年难割断!

  20年后,田间在另一首代表作《铁大人》(1964年)中表明他已从铿锵有力的“击鼓式节奏”转向更加固定的句法结构。《铁大人》告诉人们要对修正主义和阴谋破坏者继续保持警惕,这些人(用诗里的话说)会扮成狐仙来麻痹公社的保卫者:

  狡猾的狐狸你别妄想,

  别想叫我放下枪。

  你就是个大狐狸,

  你想拉我下泥塘。

  我为革命流过血,

  我为祖国负过伤。

  我还为公社植过树,

  如今梨花开满树成行。

  明月要把红心赏,

  大树应作社中梁。

  你别想来诱惑我,

  刀口上的蜜糖我不尝。50000447_0786_0①

  这首诗特有的节奏令人想起诗人李季(1922—1980年)。李季是湖南一户穷苦人家的儿子,是他写了第二部引人瞩目的叙事长诗《王贵与李香香》。该诗有近400行对句,每行大概是7个音节。评论家周而复②把李季这部诗的出版描述为:“无疑,这首诗开创了中国新诗的一个新纪元,作者李季并不是一个文学工作者,也不是一个诗人,只是生活在人民大众中的普通一员,热爱文学的一员……这是一首真正来自人民内部的诗,想人民所想。诗的语言也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源自最可靠的人民大众的核心。”

  《王贵与李香香》采用陕北民歌“信天游”的形式,特点是,每一组对句中先是一个比喻,然后是一个陈述,例如:

  山丹丹花开红姣姣

  香香人材长得好

  接着,与此并列的数句之后:

  地头上沙柳绿蓁蓁

  王贵是个好后生

  人物形象对应着众所周知的有浪漫色彩的事物:

  隔窗子了见雁飞南

  香香的苦处数不完

  人家都说雁儿会带信

  捎几句话儿给我心上的人:

  “你走时树木才发芽;

  树叶落净你还不回家。”

  年轻情侣罗曼蒂克的欢悦情调足以抵消诗文中的粗俗和韵味的不足。《王贵与李香香》继承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一类传统爱情歌谣的写法,而为大众所喜爱。

  李季后来还写过很多叙事诗,如歌颂玉门石油工人的诗。1958年,他写了一部叙事长诗《杨高传》,讲述一个贫苦的放羊娃如何向一个盲人歌师学习民间歌谣的故事。盲人歌师也是一位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所以,《杨高传》的许多章节涉及到抗击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的英雄事迹,但这不影响杨高后来参加土改运动,成为一个革命英雄。长诗的最后一部分描写杨高来到玉门油田的故事。诗人擅长描写地下储藏的石油波澜起伏的景象,以及处理叙事诗行的跳跃。李季的不足之处在于,他急于让人一目了然,这就导致诗句在具体事物的描写方面显得苍白无力、琐碎杂乱。但是,李季可能依然是新中国具有最为广泛的读者群的诗人。后来,李季担任《人民文学》和《诗刊》两家刊物的编委,在促进新诗的大众化方面起了很大作用。

  50年代初,邵燕祥(1933—)是广播电台的一名年轻记者,他以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热火朝天的建设为题材作诗、作曲,高度颂扬工业战线的建设者。在诗集《到远方去》中,邵燕祥描写了一批赶赴遥远的建设工地的城里青年:

  在我将去的铁路线上

  还没有铁路的影子

  在我将去的矿井

  还只是一片荒乱

  但是没有的都将会有

  美好的希望谁都不会落空50000447_0788_0①

  此外,孙友田(1936—)这位淮南煤矿的诗人描写了工业战线建设者的形象,从而也为中国诗歌的发展做出了贡献。而李学鳌(1933—)则在1956年出版了诗集《印刷工人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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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题材的小说

  前些年,赵树理(1906—1970年)写农村题材的小说得到高度评价,并有许多作家纷纷模仿。1943年,赵树理发表了《小二黑结婚》,用直率简单的方法描写农村男女青年婚姻自主。小说中的青年人要克服保守的父母的压力,破除农村迷信,其活生生的代表分别叫“三仙姑”和“二诸葛”。赵树理创作这篇小说时有意识地吸收了他的家乡山西山区农村民间艺人的说书艺术,用语朴素、简单,并尽量使用符合人物身分的语言,善于制造悬念,阐说情节的发展,以保证吸引读者,他的小说以娴熟的写作技巧,即刻抓住读者的兴趣。赵树理这种小说写法虽然开始时只在局部地区取得很大的成功,但是很快,许多地方的记者都有意识地把赵的手法当作新时代作家的榜样来学习。他的小说不属于都市化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传统,而是真正具备农民背景的创作。的确,赵树理本人来自农村。赵树理在文学上很快声誉鹊起,无疑是因为他作为一名党的宣传工作者,其作品坚持了毛泽东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

  继《小二黑结婚》之后不久,赵树理又发表了小说《李有才板话》,这无疑是作者最心爱的一部长篇小说。在《李有才板话》的开场白中,很明显地流露了赵树理在他所选择的社会总体环境的制约下独有的、具体而简明的手法:

  阎家山这地方有点古怪:村西头是砖楼房,中间是平房,东头的老槐树下是一排二、三十孔土窑。地势看来也还平,可是从房顶上看起来,从西到东都是一道斜坡。西头住的都是姓阎的;中间有姓阎的,也有杂姓。不过都是些本地户;只有东头特别,外来的开荒的占一半,日子过倒霉了的杂姓,也差不多占一半,姓阎的只有三家,也是破了产卖了房子才搬来的。(第1页)

  因为当地统治者姓阎,所以,这是不足为奇的。乡村歌师李有才编了一段快板讽刺统治者,并教育村民,向党的新政权指出他们的错误:

  村长阎恒元,一手遮住天,

  自从有村长,一当十几年。

  年年要投票,嘴说是改选,

  选来又选去,还是阎恒元。

  不如弄块板,刻个大名片,

  每逢该投票,大家按一按。

  人人省得写,年年不用换,

  用他百把年,管保用不烂。(第3页)

  赵树理第一部长篇小说是《李家庄的变迁》(1946年)。这部小说表现了地主(以李如珍为代表)与受压迫农民(以张铁锁及其追随者为代表)之间反复交错的拉锯战。小说的故事发生在20年代山西北部的一个乡村。在这部小说里,作者原来擅长的幽默风格变得冷峻起来,叙述也经常客观冷静:在共产党武装镇压最严厉的时期,地主李如珍被挖出双眼、砍断双手,太阳穴直冒鲜血,乃至人民群众对他采取了五马分尸的酷刑(尽管后来党组织知道后曾经批评过这种报复手段)。反动派狡猾的诡计,以及生动地描写农民日益自信他们的力量,加上赵树理经常使用活泼的语言,使这部小说在50年代初非常畅销。直到丁玲和周立波更成熟的农村小说出现以后,赵树理这部小说的地位才被取代。

  1955年,赵树理响应领导关于合作化运动的号召,用他最富于雄心的著作,再次显示他善于接受艰巨任务的能力。尽管我们可以从他的《李有才板话》或他的短篇小说《登记》、《传家宝》等反映农村生活变化的尤其是反映农村妇女的小说看出,这并非赵树理的专长。《三里湾》描写一个遥远的北方农村新生的农业合作社建设一项水利灌溉工程的故事。村民们在干部带领下,采用了新方法,克服了唯利是图的包工头和自私自利的中农分子设置的种种障碍,从而使他们受到现实的教育。在这部小说里,赵树理重新捡起了早期作品中的幽默风格,尤其表现在描写青年人温柔的爱情追求方面。但从总体上看,赵树理的涉及面太广了,《三里湾》显得不够紧凑。最为遗憾的是,他的《灵泉洞》始终未能完稿,该书的第一部分于1959年首先发表。他的这部作品描写山西乡村人民在1940到1941年间抗击日本侵略者和四处抢劫的国民党残余部队的故事,这代表了作者回到了早期拿手的写作风格。作者从往昔陈旧的军事题材中,从容地呼唤英雄形象,挖掘丰富的乡村文化,用令人轻松而不是粗野嘲弄的笔法处理小说中的巫术、迷信成分。

  60年代,赵树理仅仅写了少量有影响的短篇小说。随后,文化大革命进入高潮,他受到公开批判,赵树理在愚昧的动乱中惨遭迫害致死。

  丁玲(1907—)在1948年出版了一部反映土改的著名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该小说荣获1951年度斯大林文学奖。40年代末,土改运动随着共产党军队横扫华北大地而蓬勃发展,这时,丁玲的那部小说才由原来粗糙的、公式化的框架发展成宏篇巨著。小说揭示了一个基本的道理,教育农民清楚认识到地主就是他们的剥削者。地主在富农中寻找联盟,寻找易受他们欺骗的追随者。他们的诡计欺骗了幼稚的干部,但到最后,村民们在经验较为丰富的外来干部的帮助下取得了进步,识破并阻止了地主的反动计谋。

  丁玲凭借她所受的几年训练,成为一名作家,她早期的小说是富有浪漫色彩的独白,延安时期,她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暴露社会,这使她在40年代初期遇到麻烦。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丁玲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尽管从未承认过这一点)的创作手法,给年轻一代的作家们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例。比如丁玲用的是田园诗般的优美笔调,描写受到人们高度赞美的苹果园:闪光的露珠晶莹透明,村里的顽童光着屁股无忧无虑地玩耍……,丁玲诗意化的语言足以驱散任何理想化的怀疑。丁玲在这部小说里,用较短篇幅勾勒了顽固的地主钱文贵,他的侄女儿黑妮和程仁之间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程仁以前是钱文贵的帮工,也是黑妮的情人,现在,他是农协主席,威信渐长,钱文贵企图通过黑妮引诱程仁。顾涌是一个勉强接受共产主义改造的中农,但最后,他却向人游说尊重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农民身分。这部小说的反面人物很有意思,但没有正面人物形象那么光彩。比如,小说嘲讽一位教师的无耻,这位教师喜欢替地主拨弄是非、贩卖谣言;又如那个傲慢自大的文采,他向人证明他所学到的书本上的社会主义理论是荒唐的,不适用于他所面对的客观现实。

  另一部获得斯大林文学奖的土改小说《暴风骤雨》也发表于1948年,作者周立波(1908—1979)是位老党员。小说的标题指的是毛泽东曾经用来形容觉醒的农民运动席卷中国大地的景象。周立波曾经翻译过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暴风骤雨》模仿了该书的写法。当然,周立波本人也从未自诩过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作家。《暴风骤雨》尽管很翔实地描绘了农民生活,这表明他细致地观察了实际生活,但是,作品塑造的人物形象还是缺乏丁玲小说人物的深度和细腻。作者较满意的作品是他晚期的《山乡巨变》(1955年),小说描写了50年代中期湖南的一个乡镇为成立农业合作社而展开的斗争。但是,周立波把笔墨着重于性格坚强的硬汉,以及他笔下人物的婚姻关系上,这使他遭受了批判,给他带来了痛苦。但是,正是他这种对于人性基本因素的细致关注,才使得人们深信,《山乡巨变》是新时代最成功的五、六部长篇小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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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小说

  在西方现代文学看来,1914—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事实上已经宣告了赞美战争勇士的终结。而恰恰相反,中国共产主义制度下的小说根本没有显示出对战争厌倦的迹象,中国作家不知疲倦地讴歌中国人民解放军及其领导者在抗日战争、国内战争、朝鲜战争时期的勇敢、智慧,讴歌他们如何痛击敌人,歌颂军民一家人的鱼水之情。

  《新儿女英雄传》是夫妻作家孔厥和袁静所著,他们早在1947年就写过反映农民和部队生活的短篇小说《受难者》。但是,文学上的长期合作并不能阻止他们50年代初期的离异。

  19世纪满族文人文康写过《儿女英雄传》,那里面试图教育青年人通过尽孝道才能建功立业。而孔厥和袁静笔下的人物是“新”英雄。主人公牛大水和他的妻子杨小梅,以及他们的同志受新道德(即对国家、对党的忠诚)而非旧道德的影响。八年抗战影响了生活在湖北鄱阳湖畔的人们,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八年抗战的中心人物。小说细致地描写了共产党的抵抗规模如何逐渐扩大,从袭击被溃逃的国民党遗弃的小股部队,发展到攻击敌汽艇、占领敌碉堡,乃至最后对城墙环绕的城市发动全面进攻。小说揭示了这样的道理:随着对革命新道德的不断认识,革命胜利果实日益扩大。小说有点说教的味道,但是,作者娴熟的叙述技巧引导读者的兴趣,而把说教的功能掩盖了。

  孔和袁后来写的一部反映朝鲜战争的小说《生死缘》,由于重复自己而证明是失败的。

  第二部表现共产党抵抗作用的小说《吕梁英雄传》,也是一部影响很大的合著之作。作者之一的马烽(1922—)是延安培养的部队作家,在50年代以短篇作品多产达到其创作顶峰。《三年早知道》、《饲养员赵大叔》是他最好的小说,表现了学习合作化秘诀的农民的活生生的形象。

  另一位作者西戎小马烽一岁,尽管其文学成就不如马烽,但经历基本相同。《吕梁英雄传》采用章回体的形式、别具一格的语言,符合老式草莽英雄传奇的传统,所以,立即赢得了广泛的声誉。全书由100多个章节组成,虽然其中的很多章回可以自成体系。但是,小说的背景都发生在山西的山区,而且都围绕着一个村庄的民团活动而展开,从而使整部小说统一起来。《水浒传》是这种生动活泼的传奇写法的开端,《吕梁英雄传》继承并发扬了这种中国民族文化的特点,显然可以看成是较好地符合了毛泽东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的要求:作家要写出中国人民“喜闻乐见”的作品。

  40年代和50年代初,战争为短篇小说和长篇作品提供了大量素材。刘白羽(1916—)原来写类似小说的报告文学,此时,他继续从事这方面的创作。最近,他写了一篇关于华北油田的小说。但是,纵观他的作品,其中大部分英雄人物是与军人——日本鬼子、国民党军队和朝鲜战争中的美国兵——作斗争,而不是以大自然为对手。因为他是部队的一名重要的文化工作者,他这样写符合他的身分。也许是因为他太关注部队生活,刘白羽多产的作品描写的大部分是不怕敌人枪弹的那种喜剧性的英雄形象。其中最有名的作品是短篇小说《火光在前》(1952年),该小说描写内战中抢渡长江的战斗经历。不久以后,刘白羽转向写朝鲜战争。但是,也许还是杨朔(1913—1968年)的《三千里江山》更能代表这段历史的小说创作,这可又是一部短篇小说。这部小说以刻划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火车司机吴天炮不屈不挠的精神为中心内容。

  这些作家所面临的技术性问题是,应该多围绕战争场面的急剧变动来写,从令人兴奋的战斗而不是孤立的游击战,到描写大规模的战役。1951年,柳青(1916—1978年)写了《铜墙铁壁》,小说写的是建造粮仓,而不是写某一个英雄人物,作者试图在小说中解决上述问题,但总的来说,尝试是失败的。小说写到青年干部史铁夫被国民党抓到后,叙述的思路才清晰起来。从这以后,小说转入粮库的背景。作者描写抵抗和逃亡的惊险故事也变得流畅了。杨朔的《三千里江山》成功地设计了一列给前方部队运送军火的列车,大胆地想象列车藐视隐蔽的敌机投下的炸弹。但是,可能由于要为志愿军战士树碑立传,小说几乎没有尝试在战略部署方面花大量笔墨来刻划战争场面。

  从这一方面看,1954年出版的杜鹏程(1921—)的长篇小说《保卫延安》达到了新标准,至今仍是战争题材的优秀小说。小说描写主角周大勇是一尊带着“一双炯炯有神眼睛的铁铸塑像”。1947年,国民党发动大规模攻势,企图占领共产党的政权所在地延安。周大勇便出现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中。共产党主要的战略家在小说中出现,最著名的就是脾气倔强的彭德怀。主人公所受的政治教育是他对最高指挥部真实的战略意图的认识不断提高的关键。在共产党守卫部队暂时撤离延安时,周大勇大胆地装出假象,引诱国民党主力部队,脱离了增援部队。周大勇的鲁莽导致他几乎绝望。不过,这也使他逐渐认识到,个人英雄主义行为不能脱离整个战略部署。幸好,在周大勇暴露薄弱点、敌人将要围攻之前,敌军被牵制住了。与对日本侵略军的零星骚乱相比,共产党现在面对的是能把数以千计的部队一次性投入战斗的敌人。周大勇战胜了创伤和疲惫,战胜了一次又一次差些把他的小股兵力击溃的强大的敌军,他的胜利被牢牢地置于红军从防御转向进攻,乃至最终取得全面胜利的那种铁一般的宏大的整体框架之中。

  1959年,彭德怀由于直言上谏、反对毛泽东的大跃进运动而被贬职。杜鹏程和他那气势磅礴的小说连带遭殃,《保卫延安》成为禁书,1963年被勒令销毁版型。尽管杜鹏程以后还继续写关于公社化及社会主义建设的作品,但是,他再也没有尝试写作像《保卫延安》那样的大部头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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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题材的小说

  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讲话以后,新文学出现了大量以工人、农民、军人为主题的作品,其中,工人题材的作品出现得最晚。除了巴金描写煤矿生活的《雪》(该作品深受左拉《萌芽》的影响)、张天翼(1906—)和其他作家的一些作品以外,以前几乎没有工人题材的小说。小说家们从苏联文学中找到了这种样板,比如格拉特科夫的小说《水泥》,还有厄普顿·辛克莱,他们在30年代就驰名中国。

  在以中国工人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中,第一部重要的作品是草明(1913—)所写的《原动力》。草明是广东主要作家欧阳山(1908—)的妻子。解放后的恢复时期,草明曾在东北地区的水力发电厂和钢铁厂从事过政治思想工作,她的工作为她的创作提供了素材。尽管草明在《原动力》里把老工人老孙放在笔墨的中心,但她还是把建设水电站本身当作该书的一种群体形象,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军队撤离时捣毁的工厂像一片废墟,遗弃在东北冬季严寒的天地里。当工厂修复后,发出隆隆之声,重现出它的活力时,草明写了好几段文字,深情地歌咏工厂的变迁(如第九章,写妇女们在湖边采花时工厂成了田园牧歌式背景的一部分)。

  一开始,老孙就显示了英雄人物的品性,如奋不顾身地从冰封的池塘抢捞出宝贵的油料。老孙既坚韧不拔,又机智乐观。小说中有一段小插曲表现老孙的交际手腕,甚至有点“狡猾”——他哄骗当地农民交回他们偷来的屋顶铁盖板。被任命为厂领导的王运明是一位有事业心的干部,他运用群众路线,意识到要信任这位老工人,而不是殷勤的工会主席及受日本教育的技术专家,从而使自己受到了政治教育。根据毛泽东后来所用的语言,与这些人的紧张关系是非对抗性矛盾,是先进的工人阶级自身内部的矛盾。但是,这一充满戏剧效果的情节主要还是从与国民党故意破坏捣乱的对抗性矛盾中产生出来的。这些冲突表明《原动力》属于早期的工业恢复阶段的小说。

  草明早期写过反映农民生活的短篇小说,而继《原动力》之后,她又写了《火车头》(1950年),题目喻指马克思主义是推动历史前进的火车头。小说反映的是火车上的工人和干部政治觉悟的不断提高。1959年,草明又写了长篇小说《乘风破浪》,歌颂大跃进的大炼钢铁运动。不过,后来的这些小说大不如《原动力》影响巨大,《原动力》有不少模仿者。柯岩1954年发表了《王青春的故事》,虽然小说中的英雄,即这部虚构的自传体小说的主角是老孙的晚辈,但这部小说重复了通过生产过程的考验使政治觉悟不断提高的主题。雷加(1915—)的《春天来到了鸭绿江》(1954年)探索了与《原动力》类似的主题,只是水力发电厂的背景换成了造纸厂,再有,这时的工人们要克服他们与党干部之间的官僚障碍,还要应付复杂的机器和人民的(阶级)敌人,雷加这部小说是他《潜力》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以前,雷加也写过许多反映劳动人民生活的短篇小说。

  随着第一个五年计划(1953—1957年)的颁布,重工业、尤其是钢铁生产成为人们引以为骄傲的地方。来自东北“钢都”鞍山的一位小说人物王青春是一位建设者。但铸造厂的工人形象更为突出,这就是继《原动力》之后又一部反映工业方面的重要著作《百炼成钢》中的主人公。这部小说于1957年发表,作者艾芜(1904—)是解放前具有左翼倾向的一位多产作家。艾芜在这部作品里显示了他的创作技巧,尤其是为了适应读者的趣味,作者有几段文字详细地描写高炉的操作过程,说明其中的问题。主角秦德贵是一位炼钢工人——工业骄子,工业题材小说没有哪一个形象超得过他的魅力。小说一开头,就有秦德贵一个特写镜头,他利索地脱掉带着火焰的石棉手套出现在高炉口边。那时正值反对“又红又专”的当口,秦不如他的授业师傅袁廷发熟悉业务,也没有他那么强的竞争意识,但他比袁要“红”,他受为国家进步事业献身的思想意识的支配,而不是因为个人虚荣或物质刺激。他所取得的真正成绩不像他的同志们那样表现为一心要打破钢铁产量的纪录。因为他的工作是在领导干部的指导下解决厂里的主要问题。这种矛盾就是,一方面提高生产,另一方面是工厂和工人的福利。这些两难的要求使小说的情节固定在一系列真实的问题上,人们不会对这些问题提出疑问。但同时,掩盖了适合小说情节的破坏者的捣乱企图,而这就削弱了作品的艺术价值。

  1958年,主要的战争小说《保卫延安》的作者杜鹏程又写了长篇小说《在和平的日子里》。和《保卫延安》相比,被列为工业小说的《在和平的日子里》容量要小得多。这部作品的背景是发生在四川省的宝成铁路施工,但实际上,这是杜鹏程描写战争小说的一种继续。小说的主要人物都是战斗英雄,为了适应和平和重建的需要,这些人相应地成了该小说的主角。阎兴天生是一位领导,他成功地赢得了群众的意志。而梁建在战争年代能出生入死,但在长期的和平环境影响下,有浓厚的个人主义意识。

  梁建因为悲观主义而消沉颓唐,但阎兴却每每在艰难困境中显示出力量,由于他没有用什么浮夸的、感情奔放的语言,杜鹏程发挥了他描写与自然力量抗争的野外背景的优势(就像他在战争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他写作中的浪漫热情使人想起了罗曼·罗兰。在下面的一段文字中(工人们手挽手正在抢运大袋水泥),他写道:

  阎兴感觉到:狂风抽打工人们,好像在激发人们无穷的力量!浪花拍击工人们,好像要使人们的情绪更加昂扬!电光闪闪,好像在给工人们照路!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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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戏剧

  50年代初期,许多城市的旧剧院修葺一新,新剧院平地而起,表演学校纷纷创办,古装传统戏剧作品得以编辑和再版。周恩来这位古装戏迷对此给予了强有力的支持。1952年,第一届地方戏剧艺术节在北京召开,20多种传统剧目重新上演;1957年举办的第二届地方戏剧艺术节增加了上演的剧种。对剧目进行了联合审查:凡淫秽台词和姿势一律禁演,所有上演的京剧和其他传统曲目,其内容如果被判定为过于迷信或“封建的”,也一律禁演。

  然而,改写比彻底禁演更习以为常。一出戏因改写而得救的有趣的例子是《白蛇传》,它已被大剧作家田汉(1899—1968年)作了较大的检查和处理。传统的剧本并无隐晦之处,但总的来看,白蛇虽然以人体的妖魔之美出现,但显然贴有邪恶的标签,最终被方丈法海的佛力给镇住了。田汉的剧本把角色颠倒了过来,改为法海及其迷信的妖术被挫败,剧终时白蛇在暮日之中消失(这是被解放的妇女的缩影)。白蛇和侍女小青蛇这一对,由于将其原来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修改为变成只是赞颂女性之美,必然失去了某些戏剧效果,但该剧通过了审查,得以继续上演。1956年,经过删节,剧情更显紧凑的苏州昆曲《十五贯》也作为“推陈出新”政策的优秀成果,受到了热烈欢迎。

  50年代初,有两部剧作以20年代以后在中国发展起来的话剧形式反映了当代社会问题。杜印(1916—)等人在1951年写的《在新事物的面前》考察了一位身为沈阳一家炼钢厂厂长的转业军人干部与他所必须依靠的能使钢厂恢复运转的技术人员之间的紧张关系。夏衍(1900—)在1953年写的《考验》与该剧题材相类似但却更为复杂。夏衍曾经是30年代左翼剧作家的主要组织人,写过几部战时的剧本,对中国电影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夏衍的“工业”剧本《考验》以“三反”运动为背景,尤其在那位西方培养的工程师同官僚管理的斗争中,表达了对他的同情,并通过该剧,较为克制地发出了在使知识分子为国家服务的过程中给予理解的呼吁。

  1954年,曹禺(1910—)写了一出与上述剧作主题相近的话剧《明朗的天》,描写了北京一家美国人创办的医学院里,人们如何逐渐克服自身接受美国科学文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另一位公认的剧作家宋之的(1914—1956年),以其描写朝鲜战争的《保卫和平》和描写社会主义农业改造的《春苗》(1956年),而对50年代的话剧做出了贡献。

  陈白尘(1908—)也属于中国的老一代剧作家。50年代末,他写了几部讽刺美国“纸老虎”的剧本,但此后过了几乎近20年,在周恩来和毛泽东逝世之后,他的下一部剧作《大风歌》才在1977年问世。

  1954年,夏衍被任命为文化部副部长。四年以后,他把茅盾在1932年写的中篇小说《林家铺子》改写并拍成了很有影响的电影。

  1963年,代沟成为两部剧本的主题:一是陈耘等人的《年轻的一代》,二是丛深(1928—)的《千万不要忘记》。代沟是当时十分要命的问题:担心青年人身上的革命精神会逐渐失掉,他们不太明白为他们曾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在新社会里极易不知不觉地堕入资产阶级寻求自我的危险。一个特别棘手的问题是,他们不情愿去农村。在这两部剧作中,思想变修了的青年主人公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严重错误之中而不能自拔,然后在引导下认识到了错误。

  在30年代的小说中,很少有比老舍(1899—1966年)的小说读来更脍炙人口的了,尤其是他1933年写的讽刺小说《猫城记》,以及1937年写的名著《骆驼祥子》。《骆驼祥子》描写的是一个农村小伙子在腐朽、受压迫的北京街面上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的悲惨故事。中日战争期间,老舍作为国统区爱国作家组织的一名领导人,炼就了运用民歌和短剧作为宣传工具的本领。1949年以后,除了那部我们可视为未完稿但却令人悦目的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之外,老舍没写任何新小说。这本写于60年代初的小说,直到70年代末才得以出版。然而,老舍的确在剧作家这门新行当里获得了惊人的成功。他的20多部剧本中,《龙须沟》是在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他最早获得成功的剧作之一,但1957年问世的《茶馆》虽然最初反应冷淡,但如今被认为是他最好的剧本。后来,《茶馆》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且于1979年赴欧洲巡回演出。老舍以其对北京的风情,尤其是对城里穷人生活的十分的熟知,为上述两出话剧增添了激情,剧中妙语连珠。“龙须沟”是一条臭水沟的雅称,由于旧的腐败政府的忽视而造成的恶臭冲天是对生活在沟边的穷人命运的不折不扣的象征。然而这种惨景并没有使市政当局对这些栖身之地免征“卫生税”。共产党政权成立后,排掉了沟里的臭水,修建了排水道,居住在上面的人们开始了生产活动。这个城市恢复了活力的心脏地带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类似这样的新旧社会的对比还贯穿于老舍的后一个剧本《全家福》中:民警为了使一个在旧社会因各种原因失散的家庭重新团圆而不遗余力。

  话剧《茶馆》通过对北京一个茶馆的老茶客生活的三个阶段的描写,准确地追述了这个“旧社会”的衰落。这三个阶段是:1898年(第一幕),满清没落的年月;1916年(第二幕),北京控制在军阀手里;1946年(第三幕),国民党人无望修补战争的创伤。随着时代的变迁,茶馆发生了许多变化,一个变得越来越显著的特征是:一组告诫“莫谈国事”的字幅。如果在第三幕(最后一幕)结束时,观众中愤世嫉俗的人想象第四幕会写人民共和国时期,茶馆里会出现更尖刻的字幅,这就不在老舍所能写的范围之内了。然而,在文化大革命到来时,老舍作为一名具有顽固不化信念的资产阶级作家而受到严厉的攻击,一般都认为他是因被红卫兵恶棍们殴打致死的。①


  ①参看《六十年文艺大事记(1919—1979)》,这是为第四次文代会编印的文件(草案),对组 织问题提供了权威性资料。

  ①周扬:“新的人民的文艺”,见《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纪念文集》第69—99页。

  ①冯至:“煤矿区”,选自《十年诗抄》。引自S.H.陈:“隐喻与中国诗韵的意识”,见西里 尔·伯奇编:《中国的共产主义文学》,第52页。

  ②参看作者的“零度生活”(1947年),一首描写旧上海贫民区冻僵的儿童尸体的诗。或看许 芥煜编:《20世纪中国诗歌选》,第289页。

  ③节选自张钟等编的《当代文学概观》第 39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年。——译者)

  ①见《诗刊》1964年第 7期,第 4—7页。译在许芥煜编:《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文学》,第 708— 712页。

  ②周而复:《新的起点》,第120页。

  ①邵燕祥:《到远方去》,第65页。

  ①《在和平的日子里》第93页;引自迈克尔·戈茨:“中国当代小说中的工人形象(1949— 1964)”,第96页。

  ①保罗·巴迪:“死亡与小说——谈老舍的自杀”,载《译丛》第10期(1978年秋季号),第5—14页。(更确切地说,老舍是投湖自尽的——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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