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马车一路疾驰。事实上,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没有机会在外悠闲走动的,总是一出宫就往西边的房子赶。今天虽比平常早了些,可出于习惯,车夫依然是以快速行驶的,她也没有那种心情去交待说慢慢走,她要好好看看京中景色。
钟离陌如今所住的房子是回京当日让人临时买办的,因时间仓促所以也不算特别好,只是离皇宫近些,让她每日过来花的时间不那么多。
从马车上下来时,隔壁富户里打扫的家丁只是淡淡朝这边看了眼就回过头去继续忙他的,并不多将目光在她与马车身上多停留。连续二十多天的时间她都会如此过来,有时是下午,有时是傍晚,有时还是深夜,而有好几天这家丁都是看到了的。第一次看到时他朝这边看了很久,大概是猜测她与屋中年轻的男主人是何关系;第二次又看了很久,因知道她是在这里过夜的,所以几乎都已经确定他们是不正常的关系,眼里有些不屑的味道,到现在,索性习以为常了。
王蔻向来就不四处张望,也不留意,径直走到大门前,却发现门是锁着的。知道他在白日总是会四处游玩的,所以也不吃惊,只是一边站向一旁,一边从袖中拿钥匙,在摸了个空后才想起自己竟没有带这门上的钥匙。这两日她都来得晚,钟离陌都是在的,所以也就忘了钥匙这回事了。倒是她身后的侍卫看出她没带钥匙,便从身上拿出根细铁丝来走到门前,不知怎样捣弄了一下,门就开了。
王蔻笑道:“你身上怎么还时时带着铁丝么?”
侍卫低头道:“回夫人,只是应不时之需。”
王蔻心中欣然,又看了这侍卫一眼才进门去。房中仍如最初搬进来时那样简单,堂上空置的桌椅已布了尘土,卧房中唯一能见着些人气的地方就是床上竹簟上微有凌乱的薄被。她独自一人进房来,轻轻坐上床沿,看着空空静静的房间,突然有些失落。
如此空,证明他平时待在这屋子中的时间少之又少,只是晚上回来过一下夜,如果她不来,他是不是夜晚也不回来了?她在宫中日日想着他,赶着时间来回奔波,可他却在京中游玩得惬意,甚至明知这个时候她可能来了也不见人,失忆后的他,到底有多看重她?
正如此失神着,眼前便出现一重阴影,待她抬起头来他的唇已贴了过来。过宫来下。
“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在一吻结束后,她才怏怏问。小霜捧着她的脸,一边抚着她的唇角一边笑道:“是不是等了很久,对我思念难耐?”
王蔻推开他,白他一眼:“总是没正经,谁对你思念难耐了?”
“嗯,自然要不正经,正经了怎么做事?来,让我检查检查是不是又口是心非了。”小霜说着就去解她衣裙,被她一把推开,“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整天就想着这事,当是出钱进了青楼要抓紧时间么?”
小霜竟真停了手,凝神认真想了起来,一会儿才想明白道:“你每天待这么一会儿就走,自然是要抓紧时间,要不然不是又要等明日?”
“我又不是专门来和你……”王蔻停了一下才道:“就不能一起做做别的么?”
“做什么?”小霜十分疑惑地问。
王蔻便认真道:“坐一坐,说说话,或是去外面一同走走都可以。”
小霜将双臂枕在脑后往床上一躺,朝她笑道:“做的同时也可以坐,还可以说话,至于走走嘛,你又不能见人,万一走着走着碰到朝中大臣了呢?”
王蔻也躺下身来依在他身旁,轻轻开口:“你最近有想起些什么来么?不如就随我进……”话未完,便隐约闻到他身上似有淡淡的余香,那似乎有着依兰花的香味,闻着渐渐便有一种欢愉的感觉。在宫中玉竹为她用的香大多是安神益眠的,这样的香味倒是少,而她也偶然得知京中有不少豪华青楼会在楼里燃香,香料大多是催情助兴的,从而使生意兴隆。
“这床还真是简陋,屋子也是,不如你再让人给我换个地方吧,顺便再配两个下人,这样我也不用每日想吃饭还要跑到外面去。”小霜不知偎在自己颈边的王蔻心中想着什么,看着不怎么入眼的床顶懒懒道。
王蔻问:“京中繁华,你如今又是自由惬意,过得还欢快吧,就没想过要进宫去么?”
“宫中能有什么意思,就跟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似的,憋都要憋出病来吧。”说完,小霜似乎觉得不妥,侧头看一眼肩侧的她,又开口道:“如此不也很好么?待我想起你来再作讨论也不迟。”
“既没有想起我,也不想与我做夫妻,那为何每日还与我床榻缠绵到半夜?”王蔻突然从床上起身,语气是从未有的生气:“是不是夜里睡女皇,白日里睡妓女,这滋味十分美好?”
“妓女?”小霜吃惊于她态度的突然变化,随之也站起身来,正要接着开口,王蔻却道:“既觉得外面好,那就这样待着吧。”说着便转身离去。
“你怎么了,话里都是些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小霜跟着追出去,却见她已出门去上马车,才要过去,面前两个侍卫便将未出鞘的佩刀挡在了他面前。
马车马上驶动,两个侍卫也跃上马跟上去,小霜挥挥面前飞舞的尘土,一时不悦,便作罢,甩一甩衣袖回了屋。
果真如金老板所说,女人此物,不可理喻。
按他所想,以王蔻的温柔可人和对他的深沉爱意,第二天定会提早前来,两人缱绻一番又能和好如初的,没想到第二天她却破天荒的没来。
到第三天,第四天,她仍没来。而他已再无心思做别的了,甚至食不知味,寝不安神,时刻听着屋外动静,盼着她突然而来,可她却迟迟不来。
直到第五天,这等待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在入四更,确定她这一夜又不会来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决定潜进皇宫去看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她所说,他果真去翻皇宫的围墙了,只是没有夜行衣穿,也不太想得起以往翻跃进来的情景,只是在潜意识里走的路线竟是十分安全的,那些无人值守或是皇宫守卫看不到的死角他明明不知,却跟着步子到了地方,然后轻而易举地避开守卫一路往前。
然而凭直觉到的地方,却是一片黑灯瞎火,只隐隐看清牌匾上写着“朝晖轩”三个字,丝毫不像是皇上所住的宫殿。
又在宫中兜转几下,实在不知道地方了,小霜只得瞅准个在黑暗之处落单的宫女,飞身而下,一把捏住她的颈。
“说,皇上寝宫在哪儿?”
“在……在……”
“再不说我便扭断你的脖子!”
宫女的腿完全软了,颤抖了半天才能开口道:“在怡和殿……”
怡和殿中,埙声正响起。王蔻斜卧在榻上,想起今天还有两道折子没看,却又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心中烦闷得厉害。
有事不愿做,能睡又不想睡,无奈之际王蔻看看身前吹埙的岑霏,终于出声道:“岑霏,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是,皇上。”
岑霏便停了埙,站起身来。身旁宫女要去扶王蔻,王蔻却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不用跟着,有岑霏就好。”
她在前,岑霏在她后侧,两人一起出了怡和殿,朝御花园中走,到一片有水风吹来的荷花池旁,王蔻便停了下来,幽幽开口道:“他活着,却什么都忘了,不愿做皇夫,也不愿进宫。”
岑霏并不开口,她又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出尔反尔,贪得无厌?之前明明还说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再无所求,如今他不只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朕却又怨他不和当初一样。”
“眼看着他不再如当初不是比找不到更让人伤心么?皇上不悦也是正常的。”
“现在,朕都不知该如何才好。”王蔻说着,缓缓坐下身来,也不管地上的草有无湿意。她坐下,岑霏也在她身旁跪坐下来,同样是安静沉默的。
王蔻叹了口气,只觉得身心都疲乏着,忍不住挪了挪身子,将头枕在了他腿上,闭眼道:“南方正闹着旱灾,朕本该一心念着灾民的,却总是为自己的儿女情长之事操心,连朕自己都觉得愧对先祖,愧对黎民……这三年来,朕有哪一日不是想着自己那点情思呢?难怪当初母皇那么不放心朕,的确是要不放心的……”
岑霏看着远方,再次吹起埙来,却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他用树叶接应了她的那支曲。王蔻脸上缓缓浮起一抹笑来,仍闭着眼睛安详躺着。
小霜自扑了个空的怡和殿而来,本是不辨方向,却寻着埙声来到了池塘边。原本,只是觉得在皇上休息的寝宫周围响起埙声十分不平常,后来越听,又越觉得这埙声对他来说似乎有种特别的意味,他并不那么喜欢,再接近,便看到了依偎在男人腿上的她。
男人是一身白衣,她是一身紫袍,纵使月色娇好,那身紫袍看着也不明显,倒像是黑色,衬着男人的白衣,竟是一副十分美好的画卷。他对自己有此想法而心中不悦,对她在宫中如此对别人便是不悦,直至心中含着怒看向男人面庞时才猛然一震,脑中倾潮涌来的画面几乎让他跌下树去。
许多许多,曾经他也如此在一棵树上待过,也看见过一对男女,也有过难以遏止的愤怒……
树林……白衣……草地……
衣衫遍地……
呻吟喘息……
她的脸……还有他的脸……
她裸露在月光下的肌肤光洁无暇,她分开的腿缠着他的腰,他覆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拥抱……
王蔻……宣华……公主……
伶人……岑……岑……岑霏!
“二十日晚,有人看见,你与宣华公主野合,就在此处。”
“你要陷害公主……不对,你是要威胁我?”
“按我说的话做,宣华公主可安然无事。”
……
“明日午时,穿上青衣在百草林弹琴,衣服你明天就能房中看到。到明日,你自会知道该如何做。”
……
“岑霏,岑霏的断肠草是你下的对不对?钟离陌,我一忍再忍,可你也别太得寸进尺!”
……
“岑霏为什么突然住到了清心宫?”
……
“是你做的对不对?”
……
突然间头痛欲裂,突然间心如刀绞,突然间想起有关这男人的一切一切……原来,原来她骗了他,她一边要接他进宫,一边还宫中养着另一个人……他曾将这男人送到了她母亲的身边,可如今她又躺到他怀中了,又与他在草地厮混了……
小霜紧紧握着手上的树枝,只觉得胸口有什么炸开来一般,那一腔恨意,那一腔怒意,那一腔昔日痛苦与今日痛苦交叠于一起的感觉都让他无以承受,不知不觉间手上再一用劲,硬生生将树树折断,发出“啪”的一声响。
正值岑霏埙声停息时分,夜格外宁静,这一声“啪”声惊动了两人,不只岑霏缓缓朝这边抬头,王蔻也睁眼往这树上看来。
对上岑霏的目光,小霜再也控制不住,突然从树上急速而来,如鹰般袭至岑霏身前,一把掐住他喉咙。
岑霏被提起来,王蔻也站起身来,见到双眼通红的小霜掐着岑霏,立刻大喝道:“钟离陌,你做什么?快放手!”说着便上前去推开他,被推开的小霜立即站定,一掌朝岑霏推去。
王蔻却想也没想就拦在了岑霏身前,厉声道:“钟离陌,你再敢动他!”
小霜的掌在她胸前停下,看着她的脸,愤然转身离去。有听见动静的皇宫守卫跑来拦住他去路,他头也不抬地袭倒身前数人,一掠好几丈远,除少数人外其他守卫立刻跟着追去。
王蔻回头看看咳嗽着的岑霏,见他似是无事,又转眼看一眼远处遭宫中守卫围堵的小霜,立刻跑了过去。
“都住手,他不是刺客!”
王蔻的声音响起,守卫慢慢停下手来站定,目光依然紧紧盯着小霜,直到王蔻再次开口道“都退下”才缓缓后退。
小霜背朝她站着,一声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去,她则跟着,随着他脚步越来越快,她不得不跑起来,直到与他距离越来越大,她才大声开口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与你何干?滚,别跟着我!”小霜大吼一声,步子更加快地往御花园不辨方向处走去。眼见他身影越来越远,王蔻立刻也拼命加快脚步,却不慎脚一歪,“啊”地惊叫一声差点摔倒在地,好在急时扶着旁边的树才稳住身子,脚踝疼痛,抬头看远处的小霜,只见他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
小霜只微微侧了侧头,以眼角的余光瞥一眼站在他身后扶着树干的王蔻,又回过头去,紧抿着唇,双手都几乎被自己捏得青筋爆起。
从来没想过自己第一个回忆起的画面居然是这些,也从来没想过还有这被隐瞒的残酷真相,他无法接受脑中遍遍回忆的影像,无法接受她挡在别的男人面前向他喊“再敢动他”,甚至想一走了之,再也不与这女人有任何牵扯,可……想起的,又岂只是那时的草地情形?
还有心中的妒,心中的恨,以及心中的沉重情意,当目睹她与别人欢好时,面对她眼中全是别人的声声质问时,那时他心底的痛竟到如今感知得强烈。是,他想了起来,想起了他最难忘的一幕,也想起了他曾有过的情,钟离陌,他真的是钟离陌。
王蔻看着远处的他,才要再次开口喊他,却见他突然转身朝这边快速走来,一双眼睛泛着寒光,似要将她吞噬一般,让她忍不住要往后退去。
未待她挪动脚步他就逼至她面前,盯着她,一把扣住她下巴狠狠吻住她的唇。
王蔻不能说话不能挣扎,在被他逼得将要窒息之时他突然开始撩她裙子,然后倏地扯下她里间长裤猛地抵进来。
皇宫禁地,处处灯火通明,旁边四处围着时刻戒备的宫廷守卫,王蔻无法相信他竟大胆至此,立刻动手推他。
他不管不顾,一把将她抵在树干上,将她腿往树两侧推去,王蔻无可奈何急切之下一口咬向他的舌。
钟离陌吃痛,终于松开她的唇,却仍是一脸决绝之意,一只手扣着她的头唇中带血道:“你给不给?”
“你疯了,这是皇宫!”王蔻继续推他,却推不动。远处守卫自然是看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只是一直犹豫着这是皇上的个人情感纠葛还是皇上的安全问题,隐隐听见王蔻动怒,已经准备前去捉拿那大胆之人了。RJ7z。
钟离陌像没看到远处守卫一样咬着牙开口:“皇宫又怎样,你给不给?”
王蔻看着他眼中的狠意,知道他这一次是铁了心了,却又实在不愿如此出丑,便让步道:“去寝殿。”
“在这里!”未料他却重喝。
王蔻也咬牙道:“你再发疯我就叫人来拿你了!”
“是吗?”他却冷声道:“又不是没在地上滚过?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么,扭捏什么?”
“你……”王蔻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种种。难道……三年前那天晚上的“刺客”……还有那个逼岑霏让母皇看中的人……
“那天晚上,真的是你?其实我也没有……”
未待她说完,钟离陌突然拦腰抱起她往怡和殿走去。
玉竹没想到三年之后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当初的钟离陌,他仍像三年前那样充满杀气,那样可怕,目露寒光地抱着皇上走进怡和殿中来,在她还没从呆滞中反应过来时他就已闯入寝殿,一脚就踢上门将她拦在了外面。
她在外面叫了两声皇上,却不闻回音,不一会儿外面就赶来大批的守卫,站在殿外戒备着低声问她皇上情况如何,她自然也不知,悄声走到寝殿外听了听里面动静,却是阵阵撕裳裂帛声,不一会儿便是某些让人面红心跳之声。
“你们都下去吧,皇上无事。”走出来,玉竹十分正经地对外说。
众守卫左右瞧瞧,心中猜测大概也是无事,便一一退下,至此,怡和殿内外才算安宁,只有某些旖旎声。
月上中天时,声音平息,寝宫中各种布料散落一地,王蔻侧躺在被子下微闭眼一声不发,钟离陌未着被靠在床头,冷着脸亦是沉默,在二人都归于平静时突然开口:“封我做皇夫吧。”
没想到王蔻却回道:“你不是不愿意么?就算了吧,皇夫之位你不做也别有人做。”
“你说什么?”这一句却惹怒了钟离陌,让他突然侧过头来,五指插进她发丝里捏紧强迫她将脸转向自己。
王蔻也毫无畏惧盯着他道:“你早就想起来了吧,或许就从未失忆过?装什么失忆如此戏弄我,不是怕我非逼你做皇夫不可么?”
听她这样问,钟离陌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松开她头发道:“我没想起来。”
“哼。”王蔻冷哼一声,“那你为何记得我与岑霏的事?还有在青州长乐坊时,能在见我第一面就和我上床,又乖乖随我回京?”
“你与岑霏的事,是我刚刚才想起来的。至于你……”钟离陌停顿一会儿,又靠向床头道:“我并非对你毫无印象。”
“清醒之初,我就隐约觉得自己惦记着什么人,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人,而且那时金老板在我身上发现了块玉佩,我每日看那玉佩,努力想那个我忘记的人,却始终无果,只是后来在玉佩侧边发现了一个‘蔻’字。那时我便猜自己是有妻子或是情人的,而这玉佩是我们的信物。我几乎能肯定这个猜测,却无法再想起更多,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她。那时我虽知道当皇圣上名蔻,却完全没在意,也没想到那个有着‘轼母夺位’传闻的圣上就是我要记得的人。”说着,他从身上拿出了玉佩,王蔻看向那本以为早已不知散落于何处的玉佩,只觉得鼻间一阵酸意。
钟离陌看她一眼,接着说道:“第一次想起你来,是在一年后,丁师傅带我去逛青楼。他为我点了个姑娘,说让我开一次荤,我也并未拒绝,后来,后来便想起了你,一上床,就想了起来。那是第一次,你的样子清晰地出现在我脑中。我从妓院出来,一个人在夜里的青州城游荡,拼命的想,却除了那一张脸,仍是想不起别的。所以那天,在长乐内我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我脑中出现的那个人,在知道你就是当今皇上、名王蔻时更加确定你不只是我脑中出现的人,还是我所带玉佩上刻着的人。你说曾与我是爱我,我也深信不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也迟迟不进宫?”王蔻立刻问。
钟离陌看向她,回道:“因为我仍是懵懂的,我不想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任别人摆布,我也下意识地不愿亮出自己的底,所以……”
“所以你随我回京却不进宫,你与我在一起却不做皇夫,你只是在观望,直到你真正确定我说的话,或者确定你是该进宫来的?”
钟离陌点头,随即脸上又冷了起来:“果然,你真的隐瞒了许多实情,比如岑霏。”
“我和他并没有。”
钟离陌收回目光,冷着脸并不搭理。
王蔻从床上坐起身来,看了他一会儿,倾身躺在了他身侧,一手搂住他的肩小声道:“你想起的只是一部分。那时候你对我极冷,我却爱着你,所以心中痛苦,然后就遇见了岑霏。那天晚上我,我大半是和你置气,小半是一时冲动,所以……可是没过多久就有守卫因追刺客而过来了,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你安排的。再后来,我与他就少有交集了。”
钟离陌冷声道:“那刚刚你们又是做什么呢?你说我是夜睡女皇日睡妓女,我看你才是日搂伶人夜偎小倌吧。”
王蔻一下子从他身侧起来,争辩道:“你见我们做什么?若不是你迟迟不愿进宫我会心烦去外面走动么?再说日日上外面瞎混的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倒是说说,这‘瞎混’二字从何而来?”
“从你身上的依兰香味而来!什么地方会好端端燃上依兰香,你又如何从这些地方沾上香味来?”
“酒楼,是不是去不得?”
“酒楼里怎么会用催情香?”
“又不是春药,酒楼里如何不能用?”
王蔻气极,背朝他躺下不再说话。
空气再一次凝结,沉默中钟离陌才开口道:“酒楼里有歌舞伎,可你觉得我是会将女色放在眼里的人吗?以前我不敢保证,但自我为小霜以来无论是见你前还是你见后我眼里都没有其他女人,哪怕忘记自己是谁,我也不曾忘记过你!”
王蔻撑起身子,缓缓回头,只见他双眸紧紧盯着自己,那双眼眸里有着浓浓的愤恨,有着到极沉的疼痛,又有着入骨的深情。她突然想起,他几次为她出生入死,她苦苦寻他多年,拼了今生所有的幸运才得已在今日无阻挠地相见,两人却在为什么男人什么女人的事争吵,她之于他,他之于她,到底有多重难道他们自己不明白么?
眼中甚至有些疼痛,她才欲开口,他便一把将拥至面前紧紧深吻,双眸一湿,她将他脖颈抱住,极力与他交缠。
“封我做皇夫。”一吻之后,他松开她在她耳边说。王蔻贴向他怀中,流着泪笑道:“你本就是我的皇夫。”
“那个岑霏,你作一个处置吧,不处死就逐出京去,总之不要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要不然下一次我不能保证不亲自动手,除非你能次次挡在他前面。”
王蔻其实早就猜到当初的设局之人,所以心中一直对岑霏有愧,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依了钟离陌,便说道:“我让他住到宫外去,然后再为他指一门亲事吧。”即使心中想不出有什么女子能配上他,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便是如此了,毕竟,她也想他此生身旁有一人相伴。
钟离陌心中似是依然不悦,却也不愿再与她争论,只好各让一步,依她。总是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定要将她身边清理得干干净净!
然而第二日一早,便有太监来上报岑霏留官印离宫的消息,王蔻愣了良久,才想起自己曾特许他可随意出宫,可他却从未出宫过,以至她都忘了他有这特权,如今却是突然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了。心中的感觉有些难以形容,她回过头来,只见一旁的钟离陌还斜倚在她向来倚着的大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在冷眼旁观,又似乎在她脸上找寻什么异常的表情。
王蔻侧过了脸,只淡淡开口道:“下去吧,顺便通传任尚章到御书房候着。”
后面钟离陌却问道:“任尚章,这又是何人?”
王蔻忍不住白他一眼,“不是何人,不过是让他拟册封皇夫的圣旨。”
钟离陌这才勾起唇角轻轻一笑:“这才好,快点下旨,快点大婚,然后本皇夫也好名正言顺等着皇儿出世。”
“你明知我……”看到他如些笃定的样子,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明明早已告诉他自己的情况,他却总置之不理,而且还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自己会儿孙满堂。
才说着,外面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母皇——”
王瑛一开心向来习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一声同样是,在宫女前来通报太子求见时她已听到了好几声母皇。
王蔻看一眼依然闲适的钟离陌,开口道:“传。”
“儿臣给母皇请安——”王瑛一进来便跪下身来,才听到王蔻说起来后立刻起身抬起头,一眼望向的是声音传来的方向,便是王蔻,再一眼,就看到了胆敢躺在母皇宝座上的陌生男子。
虽是大惊又大怒,却也知道这定是王蔻默许,王瑛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依然脸色不好:“母皇,这人是……”
王蔻知道他二人总会有这见面的一天,轻轻道:“这是你将来的父亲,母皇即将册封的皇夫。”
“皇夫?”王瑛比之刚才更为吃惊,已忘了去追究即使是皇夫也不能如此大胆的事,只是惊讶于这不曾见过一面的皇夫到底从哪里冒出来。
王蔻知道他的疑惑,解释道:“他就是母皇当年还是公主时招了又废的驸马,钟楚。”
“啊,儿臣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儿臣小时常听人提起的美人钟……”话到一半,意识到不对,王瑛立刻闭上了唇,嘿嘿道:“哦,儿臣知道了,知道了。”说罢依然觉得不妥,立跪下身道:“儿臣见过父亲。”
钟离陌缓缓站起身来,细细看着这孩子,这才明白为何王蔻会不顾当年的恩怨,立了他为太子。除了她身体原因、急于堵百官之口原因、王瑛宗室身份的原因,最重要的恐怕是这孩子本身。聪敏机智又极具灵气,的确是难得的可造之才。
“瑛儿的确如你母皇所说一样聪明乖巧。”钟离陌弯下腰来,伸了一只手将他扶起。
王瑛起身道:“母皇说儿臣聪明乖巧么?她前几天还罚儿臣呢!父亲,你会射箭么,不如待会去看儿臣与母皇射箭可好?母皇昨日答应儿臣今天陪儿臣射箭的。”
钟离陌看向王蔻,只见王蔻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明显是早已忘了这事,而刚刚她还说要去拟旨呢。两件事撞上,自然是要捡某个不敢违抗之人的事去做,那就是拟旨了,王蔻正想着如何对王瑛说,却见钟离陌低头道:“我不怎么会射箭,因为射箭不如别的好用。”
王瑛这才不依了,立刻问:“箭怎么不如别的好用了?不如什么好用?”
钟离陌在屋中四周看了看,最后才在门外看到站在两旁的侍卫,上前去抽出其中一人所佩之刀,以十指与大拇指夹着朝大门外看去,王瑛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却只见大门外空无一物,只有只蛾子在飞来飞去。
正看着,钟离陌手中的刀忽地飞出,牢牢钉在了外面的白色栏杆上,而空中已不见了那来来去去的飞蛾。
“这怎么可能!”王瑛不敢相信地立刻跑出去看那刀,却果真发现刀尖与栏杆之前露出了两只翅膀来,他不只刺中了飞蛾、钉上了栏杆,还是正中飞蛾身体中央!
再次抬头,王瑛便是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钟离陌,久久才道:“父亲,你怎会有这样的本事!”
钟离陌轻笑道:“你母皇有事,我待会陪你去射箭可好?那时再慢慢说与你听。”
“好好,自然好!父亲的本事可是儿臣从未见到过的!”王瑛大喜。
“那你先在殿外等等,父亲换件衣服就来。”
“好,母皇,儿臣先告退了!”王瑛不知多兴奋,又看了钟离陌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王蔻不禁道:“你倒是胆大,说好了是钟楚,却又一开始就露出武艺来。”
钟离陌不在意道:“你不是更胆大,我与你这个养子可是有杀父之仇。”
王蔻依然看着外面,良久才道:“我相信,瑛儿不是局限于一己私仇上的人,日后他所关心的,定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好,那我也好好收买收买他,做他的好养父,万一他以后知道真相了,也不好向我这慈祥和蔼又对他情深意重的父亲下手。”
王蔻忍不住笑,也只有他,才能这般无所惧,连这种事都说得这样不在乎。
十月之时,册封大典。新帝以来第一桩喜事,自是办得极其隆重,皇夫钟楚虽身份不雅,但终究是女皇的元配,也得到朝野上下的认同,册封大典便是一片欢庆。
还是清晨时分,怡和殿就已忙开来,宫女们来来往往几乎忙得不可开交,王蔻刚坐下要施完最后的粉黛胃中就一阵不适,忙起身到一旁吐了起来。玉竹看着担心,一边拿水给她嗽口一边抚着她背道:“皇上,不如先歇一歇吧,待这早上的一阵过了再来,反正也不急着。”
王蔻仍含着笑,摇摇头,“没事,不就是吐一下么,每次要吐朕便想起自己竟是真的有孩子了,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说着便憧憬道:“终于是到这天了,不知他今晚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样子。”
玉竹忍不住回道:“奴婢觉得,皇上的这消息,恐怕更惊喜的是皇上自己,皇上自被诊出有孕开始都连着高兴四五天了。”
她这话,实在是说的心里话。王蔻自五天前被好几位太医一起诊出有孕来便天天高兴得满面春风,而且一边高兴一边想着要在大婚之夜将这喜讯告诉皇夫,期待能给他惊喜,可玉竹怎么看怎么觉得,皇夫再如何惊喜也喜不过皇上的,而且皇上日日害喜严重,说不定皇夫早就看出来了,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今晚就算有惊喜,只怕也是演的。
“朕的确是高兴,怎能想到真的会有孕,而且还这么快。”王蔻说着又笑了起来,脸上扑好的白粉再一次升起了褶皱。玉竹不忍打击她,顺着她话道:“是啊,的确是意想不到,皇上白日里还是要忍着些,好在晚上说出来给皇夫一个大大的惊喜。”
“皇上……姨母,皇上……姨母——”才说着,便有个粉团似的女娃跑着过来一把抱住王蔻的腿,惊得一旁玉竹立刻急着要把她拉开,生怕她弄脏了王蔻身上的吉服。
随后进来的是含柔,将女娃自她腿上掰下来后便跪下道:“见过皇姐,小嫣无礼,望皇姐恕罪。”一边说着,一边拉女娃也跪下,女娃却并不听她话,笑着朝王蔻道:“皇上……姨母身上好多花花,好漂亮。”这女娃十分有趣,因最初之时含柔教她叫皇上,王蔻却让她直接叫姨母,她不知听谁的,便两相结合,每次都叫皇上姨母,可当初四个字的称呼对她来说又太长,所以都是先叫完皇上再来叫姨母,到现在她能流利说话了也改不了这特殊称呼。而每次王蔻听着都觉得她可爱得紧。
她蹲下身来抚向女娃的头,笑道:“小嫣也很漂亮,今天穿的新衣服也漂亮。”
“嘻嘻嘻,母亲也说小嫣漂亮。”
王蔻又是一笑,一边起身一边看向含柔道:“快起来吧,今日不需计较什么礼节。”
含柔起身,依然低着头淡淡道:“恭贺皇姐大婚之喜。”
王蔻半笑半认真道:“前些日子小嫣说别人都有父亲她也要父亲,皇妹其实也应多看看外面风景,及早迎来大婚大喜。”
含柔却仍是语气平淡:“皇妹早已大婚,只是皇妹驸马提早去了。”
“那已是过去,皇妹何不看看未来?”王蔻说着便又笑道:“总之待朕这几日忙完后便要替你物色人选了,你可得做好准备。”
含柔抬起头来看她,不知道她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正欲开口,却发觉身旁已没了人,小嫣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便只是低头道:“皇姐说笑了,臣妹去找小嫣,先行告退。”说着就退了下去。
王蔻看着她,自语道:“朕可并非说笑,无论你是不是还怨朕,朕只望你也能有再露笑颜之时。”
转眼看外面,蓝天白云,秋高气爽,似乎连铺于地上的方砖都有了独特的生气,王蔻看着外面,想着今日身着吉服某人的模样,不觉抚向小腹,脸上又是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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