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突然有些后悔起来。
霍铮要怎么样，关她什么事？反正她不来，霍铮也能来，她身边的护卫根本不缺他这一个。
现在，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这时候，何鑫也上车来，看见何青仪与钟楚咬耳朵的样子，说道：“与你怎么说的，姑娘家的坐要坐端正。”
“哦。”何青仪从钟楚肩头移下来，坐正，却还是扭了头朝他笑。
霍铮在马车上猛地一动，重重“哼”了声，不知是对行为不检的两人生气，还是对何鑫的教女不严生气。
宣华移开目光虚看着前方，不再去看钟楚一眼。
苗儿坡，林子没鹿山那么大，树木没鹿山那么多，倒的确有许多枣树，抬头望去，全是一棵棵红彤彤的枣。
何青仪如出笼的鸟儿一般在林间空地上跑来跑去，连一直拉着的钟楚也不再管。霍铮站在一旁，板着一张脸盯着她，何鑫让人铺了布在地上，问宣华累不累，要不要坐着。
宣华摇摇头，笑道：“这林子很是幽静，我先站会儿吧。”说着，微侧身，便看到几株蓝色的小花。
有些眼熟，走近了一看，却是曾经卫长凌告诉她，他娘最喜欢的花。这些日子她在赤阳，不知京城的状况，却不知他怎么样了，母皇会不会连他也对付起来，或者，那个杨家已经与他提起以往的婚事，如今两家已经开始筹备了？
无论怎样，都与她无关了。她自以为看透了母皇待自己的态度，直到卫长凌的事发生，才发现又一次错了。
是她算计太多，奢恋太多，或许老老实实做公主，老老实实与钟楚生一双儿女，被他气几回，打他几巴掌，如此过一生才是最适合她的路。
钟楚……她何曾想过，要与他过一世，要与他生儿育女？
下意识地去看钟楚，竟发觉他已坐在了草地铺着的垫布上，偏着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她这样一侧头，就与他对了个正着。
第一次，竟不敢去看一个人，落荒而逃地快速回过头看向草丛堆里的小花。
心却全不在花上，只在暗暗后悔。
她做什么要这样快地收回目光，像是怕见到他似的？
她做什么要回头回得这样明显，再往别处看几眼，装作不是有意看他不成么？
她……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看着自己？难道她堂堂宣华公主，竟成了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对象么？既然与何青仪混在一起，又为什么来看她？
不……就算他不与何青仪那样，他也不能来看她……
他还在看着自己么？一定是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盯在她身后的目光，甚至有些不安，有些要站不住。
何青仪已经钻到草丛中，如大多数姑娘般喜欢花，一朵一朵摘着，连身上沾了树叶也不曾发现，更别谈她这个公主就站在她身后，她却旁若无人欣然地背朝自己蹲着，将那蓝色的小花摘了点缀在手上那一大把花中间。从她身上，宣华看到了含柔的影子，同样的受娇宠，同样的天真烂漫，是所有花样少女该有的可爱模样。
她也有过十五岁，十六岁，却从不曾这样可爱过。
何鑫去伙计那里拿了水壶过来，将水壶逞给她。“公主，喝口水吧。”
宣华接过水壶，小巧精致，带着金丝的镂空花纹，沉甸甸的，打开一看，装着满满的水，看来她是喝的第一人。又看向他走来的方向，那里还摆了两三个水壶，却都是一模一样普通得分不出哪只是哪只来，独独她这只不同。看来，是他用了心，专程给她备了只。
抬起水壶喝过一口，只觉得甘甜无比，好像比平时喝的都好喝了些。
“有劳何老板了。”宣华将水壶递回，对他说道。
“公主言重了。”何鑫接了水壶，说道：“这样的小山野，这样不入眼的小枣，没想到公主竟真愿意来，草民斗胆实言，公主看起来似是难以接近，相处起来却又时时为他人着想，倒完全不似草民心中原以为的那些尊贵之人的样子。”
许多时候，何鑫都是有礼的，周全的，可许多时候，他又是胆大的。
可她却不曾怪过他的胆大，甚至……意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她自以为她是野心重重的，自以为她是冷漠无情的，哪里……时时为他人着想了？
“何老板心中原以为的那些尊贵之人是什么样？又怎会认为我为他人着想？”宣华问。
何鑫说道：“愿以为的尊贵之人，便是公主看上去的样子。可公主却不是看上去的样子。公主会扮了男装到山上狩猎，会与刚认识的好友一起去青楼，遇刺后却不曾大动干戈地宁可错杀一人不可一人漏网，甚至依然来宵香院，依然愿与我这宵香院的老板谈话。不曾白眼看青楼中的卖身之人，不曾轻视我这经营青楼的商贾，在宵香院再三遇险也不曾有过怪罪，还能屈尊纡贵，与草民这些人同乘一车，同来这小山坡，草民知道，公主不见得对这里的红枣有多大兴趣，却仍愿来，这哪一项不是为他人着想，哪一项不是心善至极？有此公主，乃圣上之福，南梧之福。”
“何老板你……言重了，我不过是……”她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就让口中的话断在了中间。
何鑫抬头看她一眼，沉了声，接着说道：“只是公主……将所有事都藏于心中，又少见笑颜，让草民……”他停了停，低下头去，“若是皇夫还在，若是皇夫看到了公主的样子，只怕是要心疼了。”
宣华心中不觉起了阵阵酸涩，若无其事道：“我哪里……哪里藏心事，哪里少见笑颜了？”
“人皆有苦痛哀乐，公主一人离了京城，身于异乡，心中怎会没有痛处？可这痛处，公主却从不肯对旁人表露出来。”
“你……”宣华看着他那张放在人群中便不得再寻见的脸，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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