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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大象

否认的规则(3)

  再看看在电影中,如《城市王子》,《密西西比在燃烧》,《炎热的夏夜》,《义海雄风》,《黑岩喋血记》,还有《冲突》,都对严禁把社会组织中的"家丑"曝露于众的禁忌,作了让人记忆犹新的生动描述。在这方面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不成文的"沉默守则"。比如传统的西西里帮规omerta,就是禁止黑手党帮众出卖其他成员的规范;或者是臭名昭著的"蓝色沉默墙",只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是用来防止警察们举报自己腐化同僚的规范。更不用说人们为了加入秘密帮会,或者地下运动组织时候所立的保密誓约了。与之类似的还有"沉默文化"。此种文化的存在,就在于防止石油工人举报漏油,避免兄弟会成员在面临强奸指控时,做出对盟友不利的证词,它还能促使烟草公司的高管们压制吸烟对健康具有无可争议危险的研究,防止哗众取宠的作者,比如英美媚俗的八卦媒体,去公布英王爱德华八世在1936年退位的消息,或是总统约翰·肯尼迪那不检点的私生活。

  要确保人们在谈话中远离"禁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式是使得该被禁谈的话题无从命名。比如天主教的传教士们,会很小心地避免直接提到"鸡奸"之名。"这就像如果你对某事避而不谈,那么终将导致此事无以名状。如同乔治·奥威尔的小说《1984》所描写的那个著名的反乌托邦世界中,"人们实际上是不可能追随一个异端思想的,因为人们最多只能感知到这是一个异端的想法,再想做进一步的描述和感知时,则会发现无词可用。"实际上,对于使用各种与性有关的字眼的社会禁忌,其背后的假设是,有可能借助清洁语言,来消除某些特定的想法。如米歇尔·福柯所说:

  “要在现实中使其臣服,则需先在言语层面上使其臣服,控制人们对它的自由谈论,把它从说的话中清除掉,然后再彻底消灭那些过于形象化的表达。而且就连这些禁令本身,好像都害怕直呼其名。现在的假道学们甚至不用读出这个词,而仅仅通过……噤声,即什么也不说,和强加的沉默,就确保了人们不再谈论性。”

  使用遁词,即委婉说法,是一种较为温和的,言语表达上的回避形式,如"洗手间"指代厕所,或"三字经"指代脏话。它使得说话人得以谈论禁忌话题,同时又避免直接提及它们。比如,通过使用"医学实验"的说法,人们可以隐晦地暗示,某人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做纳粹医生时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而不用说得过于直白。同理,通过使用相当无害的品牌名"丹碧丝",商家得以谈及一个高度禁忌的话题,即月经,但同时达到了并未直接讨论该话题的效果。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天真的小男孩,在看了电视广告后,想在生日那天要一个广告里看到的,神奇的几乎无所不能的东西作为礼物,有了它,你就能游泳,打保龄,滑雪,骑马,打网球了。遁词确实可以说是"语言的除味剂",因其建立了"沉默省略法则",其功效就等同于"预先洗澡,不必再用除汗剂"。当然,这一点是预设人们事先明白,遁词只是为具体话题所提供的保护伞,而不是直接就成为了要保护的对象本身。有这么一个笑话,讲的是某个男人整天被妻子唠叨,让他给儿子讲讲"鸟儿和蜜蜂"的事。终于,他跟儿子开讲了:"还记得上礼拜天我们在公园树丛后看到的那位先生和女士么?记得他们做什么了吗?嗯,要知道鸟儿和蜜蜂们啊,它们也是这么干的!

  然而,还有很多在社会预期下,我们所应当忽视的事,是通过一种更温和的形式,即人情世故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尽管社会学家尚未注意到世故和禁忌之间的关联,但世故实为一种禁忌的较温和版本,或是属于宗教戒律中的礼仪法则。世故的规则,通常是指导性的,教导人们如何才能举止得体,而不是较为直白的戒条。因此也不奇怪,与禁忌这种由于恐惧而产生的合谋性沉默相比,世故,作为一种由于尴尬而导致的合谋性沉默,会让我们更容易理解其社会动力构成。

  本质为回避性质的这种"消极礼貌",要求人们对某些他人可能不想让你知道的敏感信息非礼勿问。像三不猴中"不听猴"的形象就代表着在谈话中要避免询问对方一些"敏感"问题的规矩,比如婚姻问题,流产,或自杀等。这些规则通常以不要胡乱"打听"的礼仪形式出现。容我引用一段流行的"礼貌"规范:

  “假设在社交场合中,你打听到了你遇到的每个人的真实年龄,他们花了多少钱买的房子,假设每个身体有残疾的人都跟你交心,告诉你他们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假设所有的单身男女都向你解释他们至今未婚是什么原因……再假设所有成年人都向你陈述……为什么还没要孩子。假设刚刚打过招呼,你就立刻知道他们穿的每件衣服的新旧,在哪里买的,多少钱买的……人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抓住每一个机会来问这样的问题,回归到打听别人消息是不妥的,每个人都只需要谈他愿意谈论的话题环境中呢?”

  从我们对"包打听"这种人的反应可以看到,不通人情世故通常会被视为一种社会偏差。事实上,在朋友和邻居之间,为了避免被对方认为是在多管闲事,他们甚至可以做到对那些可能暗示着家庭暴力的种种迹象都置之不理,并将其视为私人事务。

  不必说,人们忽视某人的口吃,浓重的口音,口臭或者忘拉的裤子拉链时,并不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而是出于礼貌。同样,在拥挤的饭馆中,我们对于很容易就能旁听到的对话,或者当对方用外文说话误以为我们听不懂时,我们都能做到充耳不闻,这也不是由于听觉器官出了问题。事实上,这些都是在展示符合社会预期的"礼貌性的忽视"。

  除了不看不听的压力之外,还有一种强大的社会压力,让我们就算看到听到了,也不肯承认。我们不仅被限制去问那些可能引发尴尬的问题,我们也被要求,即使真的听到可能引发尴尬的问题答案时,也要假装没听到。即通过不承认我们看到和听到的,我们就可以得体地假装没注意到。

  事实上,动词"注意"和"评价"在法语中是同一个词。这提醒我们"注意到某事"和"公开承认注意到某事"这两者之间,是多么紧密相关。与之相对照,在英语中,则需要用两个不同的词,用以强调这两个行为之间,在规范上还是有所区分的。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则恰好是人情世故的核心所在。

  换句话说,保持得体往往意味着,要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些"我们知道,但是很清楚我们不该知道"的事。这样,一个人表现得体的时候,就是当他"忽略某事……然后保持缄默"之时。正如当我们原谅某人,或者假装忘记他所做出但未兑现的承诺时,我们至少会在表面上把我们意识到的当成无关紧要的,由此也是可以忽视的,能做到这一点,即是世故。

  更明确地说,世故的意义,通常包含这样一层意思,即虽然我们实际上注意到了关于人们的某些令人尴尬的事情,但我们要确保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我们通过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来试图传递给他们一个信号,即他们并非我们"特别好奇的目标"。比如下面这个看似是玩笑实则值得玩味的小故事,它对所谓的礼貌的绅士定义如下:某绅士误入女士洗澡间后,立刻对眼前站着的这位不着寸缕的女士道歉道:"对不起,先生,打扰了。"因此,如他人不幸出丑,我们需要先"佯装漫不经心",然后再"得体地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可以想见,世故与禁忌之间的界限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泾渭分明。由"政治正确"引发的沉默就是一例,当人们不使用种族标签,以避免被看作是种族主义者时,该界限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这种"礼节性的压抑"是缺少明确权力结构及高压政治元素的社会环境和情境下所特有的。可以想象,在具有明确权力结构的社会环境和情境中,人们被噤声的特定的形式将颇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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