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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凯斯:《24个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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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七

  3月12日,晴朗而寒冷的星期日早晨,蔡伯纳检察官步出汽车进入监狱,他感觉一切似乎都很怪异,自从担任检察官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让精神科医师检查被告时他必须在场。他阅读了好几次西南心理复健中心和警察局提出的报告,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能期待些什么。

  他只是无法相信这些权威医师居然都如此重视所谓的多重人格。他对吴可妮博士大老远赶来检查比利并不觉惊讶,因为她相信这种事,而且也是她一直期盼的。事实上,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乔哈丁,因为整个俄亥俄州没有比乔哈丁更受尊敬的精神科医师了,他知道没人敢挑剔乔哈丁。在众多高级检察官中,虽然不少人并不相信医师提出的精神异常证明,但唯一的例外就是乔哈丁。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陆续到达,他们被安排在地下层警员室进行会谈,因为那儿的房间比较大而且有折叠椅、黑板和一张会议桌,是警卫们交班时聚集的地方。

  蔡伯纳检察官上前欢迎柯丝薇和波拉医师的到来,她们是西南心理复健中心的社工人员,随后又将她们介绍给吴可妮与乔哈丁。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蔡伯纳第一次见到比利,茱迪握住他的手臂陪他走进来,谭如茜走在前面,史凯瑞走在后面,鱼贯进入警员室。当比利看见有这么多人时,脸上表情稍显迟疑。

  谭如茜一个接一个为比利介绍,并引导他走到靠近吴可妮博士身旁的椅子。“吴博士,”谭如茜压低声音说,“这位是丹尼。”

  “嗨,丹尼,”吴博士说,“很高兴认识你,还好吗?”

  “我很好。”他说,同时抓住谭如茜的手臂。

  他们都坐了下来,史凯瑞则倾身与蔡伯纳低声交谈。“你看了之后,如果还不相信,我会缴回我的执照。”

  当吴可妮开始询问比利问题时,蔡伯纳检察官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下来。她仿佛一位和蔼却又充满活力的母亲,一头亮丽的红发和鲜艳的口红打扮。她注视丹尼,丹尼依序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并且告诉她有关亚瑟、雷根以及亚伦的事。

  她转过身对蔡伯纳说:“看到没有?这是典型的多重人格,他愿意谈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而不谈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在问了其他几个问题之后,她转身向乔哈丁说:“这是歇斯底里患者分裂状态的典型案例。”

  丹尼看着茱迪说道:“她要离开聚光灯了。”

  茱迪露出笑容,低声说:“不是的,丹尼,她不会有这种现象。”

  “她里面一定也住了很多人。”丹尼坚持说道,“她和我说话时是一个模样,后来态度又开始改变了,就像亚瑟一样。”

  “我希望佛杰法官也能在这儿目睹这一幕,”吴可妮说,“我知道这位年轻人的身体里发了什么事,我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丹尼四处张望,然后以抱怨的眼神看着谭如茜,“是你告诉她的,你答应不会这么做,但你告诉她了。”

  “不,丹尼,我没说,吴博士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她也认识其他像你这样的人。”

  吴可妮的语气坚定而温柔,让丹尼的情绪平静不少。她看着他的眼睛,并且要他放轻松。她左手搭在前额,手上的钻戒闪闪发亮,映在比利的眼睛里闪烁不停。

  “你现在已经完全放轻松了,整个人感觉很舒畅,丹尼,没什么可让你烦心的,放轻松,不论你想做什么或想说什么都没关系,一切都随心所欲吧!”

  “我想离开,”丹尼说道,“我想回去了。”

  “不论你想做什么都行,丹尼,现在我告诉你,当你要离开时,我希望和比利谈话,生下来就叫比利的那一位。”

  他耸耸肩,“我无法让比利出现,只有亚瑟和雷根可以把他给叫醒。”

  “好的,你告诉亚瑟和雷根,我们必须和比利交谈,这很重要。”

  蔡伯纳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当丹尼闭上眼睛时,蔡伯纳不敢相信这幅画面──只见丹尼嘴唇蠕动,身子坐得更直,然后四处张望,两眼发直;起初,他没说话,后来他要求一根烟。

  吴可妮依言递上一根烟。当他靠回椅背时,茱迪低声告诉蔡伯纳唯一会抽烟的人是亚伦。

  吴可妮再次自我介绍,并介绍房间内尚未见过亚伦的人。蔡伯纳对比利感到异常惊讶,因为眼前的比利现在是如此的放松、友善,他面带笑容,说话诚恳,谈吐非常流利,这和害羞而又孩子气十足的丹尼截然不同。亚伦回答吴可妮有关兴趣方面的问题,他说他会弹钢琴、打鼓,另外还有绘画──大多是人物素描,他已经十八岁了,喜欢棒球,虽然汤姆并不喜欢。

  “好了,亚伦,”吴可妮说,“我要和亚瑟谈话了。”

  “是的,没问题。”亚伦回道,“稍等一会儿,我……”

  蔡伯纳凝视亚伦在离去前先深吸了两口烟。几乎就在同时,另外一位不抽烟的亚瑟出现了。

  他两眼再次茫然,嘴唇蠕动,然后张开,靠向椅背,以傲慢的眼神看看四周,两手互握成金字塔形。开始说话时,那是一种上流社会才有的英国腔。

  蔡伯纳向前侧身仔细聆听,他发现目前与吴可妮谈话的人完全是不同的人;亚瑟的眼神、肢体语言,显然与亚伦之间有颇大的差异。蔡伯纳在克利夫兰有一位会计师朋友,是英国人,因此蔡伯纳对亚瑟那口标准的英国腔惊奇不已。

  “我不相信我曾见过这些人!”

  他被介绍给房内的每个人。这时,蔡伯纳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仿佛眼前这个人才刚踏入这个房间,当吴可妮向亚瑟询及其他人时,他描述了他们的角色,并且解释谁可以出来、谁不可以出来。最后,吴可妮说:“我们必须和比利交谈。”

  “要叫醒他是很危险的事。”亚瑟说,“他一直都有自杀倾向,你应该知道的。”

  “乔哈丁医师必须见他一面,这很重要。审判结果全依赖这次的面谈──自由、治疗或关在牢里。”

  亚瑟思考了一会儿,咬紧嘴唇并且说:“这个嘛……说真的,能做决定的人不是我,因为我们被关在监狱里──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决定要由雷根负责,只有他有权力决定谁可以出现、谁不可以出现。”

  “在你的生命中雷根扮演什么角色?”

  “雷根是憎恨的维护者。”

  “好,那么……”吴可妮很明确地回答,“我必须和雷根说话。”

  “这位女士,我的建议是……”

  “亚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很多人牺牲自己忙碌的星期天早晨来这儿帮助你,雷根必须同意让比利与我们谈一谈。”

  他的脸部再度浮现茫然的表情,同时露出呆滞的眼神,嘴唇不停蠕动,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后来,他的下巴紧缩、眉头深锁。

  “这是不可能的!”低沉的斯拉夫腔英语大声咆哮。

  “这是什么意思?”吴可妮问道。

  “想和比利谈话是不可能的事!”

  “你是谁?”

  “我是雷根。这些人又是谁?”

  吴可妮介绍了每一个人,而蔡伯纳又再一次惊讶于眼前的改变,那是如此标准的斯拉夫口音,他真希望自己也能懂得一些南斯拉夫俚语,好测试雷根是否也懂得。他希望吴博士能测试雷根,他想提醒她,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吩咐过,除了自我介绍之外,其余时间不可出声。

  吴可妮问雷根:“你怎么知道我要与比利谈话?”

  雷根稍显兴奋地点点头,“亚瑟问过我的意见,我反对,我有权决定由谁出来。要让比利出来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

  “你不是医生吗?让我这么说吧!因为比利会自杀,所以我不可能叫醒他。”

  “你怎么会如此肯定?”

  他耸耸肩,“每次只要比利一出现,他就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因此会试着自杀,这是我的责任,我不同意。”

  “你的责任是什么?”

  “保护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

  “原来如此。那你从未失职过?年幼者从未被伤害或感受到痛苦,全是因为你妥善的保护?”

  “不完全正确,大卫感受到了痛苦。”

  “换句话说,你允许由大卫来承受痛苦啰?”

  “那是他的目的。”

  “身为一个大男人,竟然让一个小孩来承受所有的痛苦?”

  “吴博士,这不是我……”

  “雷根,你该觉得羞耻才对,现在我不认为你尽了你的职责,我是医生,我曾处理过类似的病例,我想应当由我决定比利该不该出来。当然,我不会让一个小孩承担不必要承担的痛苦。”

  雷根在座位上动了一下,看来很难堪而且似乎有罪恶感,他喃喃自语,说自己并不清楚所有的情形。但是,吴可妮继续用温柔却又非常有说服力的语气说下去。

  “好吧!”他说,“就由你来负责,但所有的男人都必须离开这个房间。因为比利曾经受过他父亲的迫害,所以他惧怕男人。”

  史凯瑞、蔡伯纳和乔哈丁起身离开房间,但茱迪开口说话了。

  “雷根,让乔哈丁医师留下来,他与比利会面很重要。你必须相信我,乔哈丁医师对这个案件的病例非常有兴趣,他必须留下来。”

  “我们要出去了。”史凯瑞说,同时指着自己和蔡伯纳。

  雷根看了一下房间四周.评估当时的情势。“我答应让他留下来。”他说道,手指随即指向大房间最远角落上的椅子。“但是他必须坐在那儿。”

  乔哈丁强挤出笑容,点点头坐上那个角落。

  “不可以乱动!”雷根说道。

  “不会的。”

  史凯瑞和蔡伯纳这时已来到房间外的走廊上,史凯瑞说:“我还从未曾见过比利本人,我不知道他是否肯出来,但是你对刚才见到的、听到的有什么感觉?”

  蔡检察官叹了一口气,“刚开始我不相信,现在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但至少我不认为那是一出戏。”

  留在房间里的人仔细观察比利的脸色逐渐发白,视线似乎转向内在,双唇依然不停蠕动,好象在睡梦中呓语一般。突然间,他的眼睛睁得好大。

  “天呀!”他大叫道,“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在椅子上转来转去,看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手两脚在地上爬,爬到对面的墙壁,尽量远离那些人,躲在两张椅子中间,身体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现在我又做错了什么?”

  吴可妮以温柔但肯定的语气说:“你并未做错事呀!年轻人,这儿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身子不停发抖,背部直往墙上蹭,似乎想穿墙而过;前额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但他的并未拨开,只是从发间看着这些人。

  “我知道你并不了解,比利,但是这屋内的每一个人都是来协助你的。现在你应该站起来,坐在那张椅子上和我们好好谈一谈。”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吴可妮已经控制住整个局面,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一句话都正中要害,并且要求对方有所反应。

  他站起身来坐到椅子上,膝盖神经质似地不停摇晃,身子也在抖动。“我还活着吗?”

  “比利,你活得好好的,而且我们知道你遇到了困难需要援助,你需要人帮你忙吧?”

  他眼睛睁得很大,点点头。

  “比利,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会用头去撞墙?”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他说,“当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关在牢里。”

  “在这件事之前,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走到学校的屋顶上,我不想再见到任何医生。兰开斯特心理健康中心的布朗医师无法治好我的病,我以为我已经跳楼了,为什么还没死呢?你们是谁?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们是律师和医生,我们是来这儿帮你忙的。”

  “医生?如果和你们谈话,爸爸会杀掉我的!”

  “为什么?比利?”

  “他不准我告诉你们他曾做过的事。”

  吴可妮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茱迪。

  “他的继父,”茱迪解释道,“他母亲在六年前和米查离婚了。”

  比利看着她,一脸不相信的模样。“离婚?六年前?”他摸摸自己的脸颊,好确认这个讯息是否属实。“怎么可能?”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讨论,比利,”吴可妮说,“有太多失落的部份需要拚凑起来。”

  他粗野地看着四周。“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开始哭泣,而且整个身子前前后后摇晃。

  “比利,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很累了。”吴可妮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突然,哭泣停止,脸部表情立刻转变成警觉但又迷惘的神态,他轻触脸上的泪水,眉头皱起。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是谁?我听见有人在哭,但不知道哭声来自何处。天哪!不管他是谁,但我知道他正想跑开去撞墙,他到底是谁?”

  “那个人是比利,”吴可妮说,“货真价实的比利,你是谁呀?”

  “我并不知道比利获准出来,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这件事,我是汤姆。”

  史凯瑞和蔡伯纳现在获准回到房内,汤姆也被介绍给每一个人,问过一些问题之后,他又退隐回去了。当蔡伯纳听到当他们不在时所发生的事,他直摇头,一切看起来都非常不自然──似乎比利的身边被灵魂或恶魔所占据。他告诉史凯瑞与茱迪.“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我想我和你们是站在同一线上的,他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

  只有乔哈丁医师未做任何表示,他说他要保留自己的判断,他需要再次思考他所看到及听到的一切,明天他会把意见报告呈给佛杰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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