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山林。
这片山林茂密异常,浓密的枝叶几乎遮住了天日。
就是因为浓密的枝叶几乎遮住了天日,所以山林里此外头暗得多。
这是一伙五、六名劲装大汉,正在这片山林里疾走。
五、六名劲装大汉打扮俐落,个个提着一把带鞘大刀,神情肃穆,静默疾走,不带出一点声息。
山林里藤蔓处处,落叶遍地,五、六名大汉疾走如风,能不带出一点声息,不容易,五、六名大汉的修为如何,也可想而知。
在这么一片山林里疾走,又不带出一点声息,山林外绝难发现,这一大片山林,看不见边,看不见尽头,这五、六名大汉要上哪儿去?要干什么?
这恐怕只有五、六名大汉自己才知道了!
突然——
五、六名大汉硬生生收住疾走之势,一起停住,十二道炯啊目光,利刀般齐往前看,凝住一处!
这是怎么了?
看见了什么?
没别的,只因为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些好修为的人没听见,直到走近看见,才知道前面站这么个人。
这个人的修为,也可想而知。
山林里虽然此外头暗,可是以五、六名大汉的修为,都看得清楚,前面不远处站的这个人,是面向着他五、六个站立。
很显然的,这是冲着他五、六个来的。
这是什么人?
他五、六个知道,只要是冲着他五、六个来的,不会有别人!
五、六个脸上都变了色,一名白面长身大汉冷然道:“到底是鹰犬,好亮的眼,好灵的鼻子,虽然是照了面碰上了,可还不知道是谁倒霉!”
他五、六个都要拔刀。
前面不远处那人抬了手,说了话:“不要误会,我从‘古北口’贵会那些位那儿来。”
白面长身大汉脸色一变,惊叫:“怎么说,你……”
那人道:“又误会了,贵会那些位如今好好的,否则我干嘛告诉诸位?”
从这两句话可以知道,前面不远处那人,是关山月。
白面长身大汉道:“你只这么说,就想让爷们相信!”
关山月道:“诸位应该相信,诸位不是好好的,还能站在这儿说话么?”
白面长身大汉冷怒而笑:“你的意思爷们懂了,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你能一出手把爷们全撂倒?”
关山月道:“没有十成把握,可是九成九办得到。”
白面长身大汉要说话。
一名马脸大汉冰冷发话:“好心情,有这闲工夫逗他玩儿!”
铮然声中,刀出鞘,人闪身,带着一阵劲风扑向关山月。
出刀、闪扑,一气呵成,干净俐落,而且,人没扑到,刀风已经罩住了关山月。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一出手就知道了,此人的修为,跟“古北口”那些“大刀会”的,就是不-样,果然是“大刀会”的好手。
这一个如此,其他几个可想而知。
关山月提气凝力,不理刀风,容得大刀近身,跨步躲过,强劲的刀风带起了地上的枯叶,倏然飞起一片。
马脸大汉一刀落空,就要变招出第二刀。
关山月闪电出手,五指已搭上马脸大汉腕脉,扬手振腕,马脸大汉刀落了地,人跌跌撞撞出去好几步,砰然一声摔倒在一地枯叶上。
还好地上有厚厚的一层枯叶。
但关键不在有没有摔着,而在只一招就落得这个样儿!
白面长身大汉跟另几个脸色大变,就要动。
关山月抬手一拦,道:“慢着,看看他起得来,起不来。”
说话问,马脸大汉已经站了起来,挺快,显然人并没有怎么样。
白面长身大汉跟另几个都是行家,还能看不出来?收势没动。
关山月又说了话:“我是不是能伤这位,而没伤这位?”
的确!
马脸大汉受不了这个,神色怕人,又要动。
没去拾刀,要凭一双肉掌。
关山月道:“‘古北口’那些位视我是友非敌,诸位怎么视我是敌非友?”
白面长身大汉抬手拦住马脸大汉,道:“‘古北口’那些人视你是友非敌?”
关山月道:“正是!”
白面长身大汉道:“就凭你空口说白话?”
关山月道:“我能伤他而不伤他,还不够么?再说,要不是‘古北口’那些位视我是友非敌,告诉我贵会会主带着贵会好手往这儿来了,我怎么会知道赶来这一带找诸位?”
白面长身大汉目光一凝:“那些个还告诉了你什么?”
关山月道:“不用那些位再告诉我什么了,在这时候,贵会会主带着贵会好手赶来这一带,目的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白面长身大汉道:“怎么知道不是你逼问出来的?”
关山月道:“你这位真会想,为什么不多想想,‘大刀会’里有这么软骨头的么?”
关山月这是捧“大刀会’。
白面长身大汉自是不能认为有,他道:“你说你是赶来这一带找爷们的?”
关山月道:“正是!”
白面长身大汉道:“这么说,你是特意赶来这一带找爷们的?”
关山月道:“正是。”
白面长身大汉道:“你特意赶来这一带找爷们,是……”
关山月道:“拦诸位这不智之举,要诸位及时收手回头。”
白面长身大汉道:“本会这是不智之举?”
关山月道:“逞匹夫血气之勇,明知不可为而为,做无谓之牺牲,徒折损匡复实力,不是不智之举是什么?”
白面长身大汉道:“明知不可为而为?”
关山月道:“可知道‘热河’官府动用了多少人?可知道京里又来了多少好手?可知道禁卫戒备有多森严?”
白面长身大汉道:“知道,可是也知道这总是机会,这种事也总得有人去做,这种事也本就是冒险,也本得牺牲。”
关山月道:“虏王几次南巡都是机会,也都有人冒险,都有人牺牲,结果如何?徒逞匹夫血气之勇,明知不可为而为,就是不智,除了折损匡复实力,还有什么?”
白面长身大汉道:“要是每次行动都有把握,虏主早就除掉了,不动怎么匡复?”
关山月道:“除掉这个虏主,难道就没有下个虏主了么?除掉一个虏主,就能匡复?那匡复的重责大任就太容易了!”
白面长身大汉道:“那你说……”
关山月道:“及时收手回头,善保匡复实力。”
白面长身大汉道:“不可能,你是什么人?本会为什么要听你的?”
关山月道:“可能,只要收手回头就行了,我是什么人?我是贵会‘古北口’那些位,视我是友非敌的人,诸位也应该视我是友非敌。”
白面长身大汉道:“本会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再说,朋友是朋友,本会是本会,朋友也不能干涉本会的事。”
关山月道:“事关匡复实力的增减,就不止是贵会的事了。”
白面长身大汉道:“这么说,你是非阻拦不可了?”
关山月道:“恐怕是,要不然我赶来干什么?”
白面长身大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关山月道:“贵会‘古北口’那些位知道我是友非敌,诸位也知道我是友非敌,就够了!”
白面长身大汉道:“即使你是友非敌,‘大刀会’也不能听你的。”
关山月道:“是‘大刀会’不能听我的,还是诸位不能听我的?”
白面长身大汉道:“有什么两样么?”
关山月道:“不一样。‘古北口’那些位听了我的,就表示不是‘大刀会’不能听我的,要说是诸位不能听我的,那有可能是诸位做不了这个主,也不敢做这个主。”
白面长身大汉道:“爷们做不了这个主,也不敢做这个主。”
干脆爽快!
实话实说!
关山月道:“那么,烦劳请来贵会会主相见。”
白面长身大汉道:“此时此地,我家会主没这个空,我家会主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见的。”
关山月道:“何不通报试试看?”
白面长身大汉道:“不必。”
关山月道:“恐怕贵会会主非得有空,也非得见我不可。”
白面长身大汉两眼寒芒一闪:“是么?”
显然,他不能听这句。
关山月道:“否则我不放诸位走,诸位应该知道,对我来说,并不难!”
恐伯还真不难。
“大刀会”的这五、六个,也真知道。
白面长身大汉没说话,突然仰脸发声,发出了一阵高亢,奇异的鸟鸣声。
山林里少不了鸟,发出鸟鸣声,就算让外人听见,也不会起疑。
显然,这是“大刀会”的联络暗号,至少是“大刀会”此次行动的暗号。
果然,这阵高亢、奇异的鸟鸣声过后不久,一条高大人影从山林间带着一阵风掠到。
那是个黑大汉,魁伟高大,比眼前这五、六个任何一个都高出头、粗一膀,不但人黑,还环目虬髯,威猛慑人,活脱脱的一个猛张飞。
黑大汉来到,口射精光,左右一看,瞪眼就问:“什么事?他是什么人?”
这个“他”,当然是指关山月。
那五、六个神态一转恭谨,白面长身大汉上前低低说了一阵,显然是禀报出了什么事,以及事情的经过。
听毕,黑大汉一双环目精光大盛,霍地转望关山月,道:“就是他?”
这一声,闷雷似的,震得人气血浮动:山头直跳。
从这一声可以知道,黑大汉的修为,比这五、六个又高了一筹。
白面长身大汉微欠身:“是!”
黑大汉冷笑:“你几个真行,简直弱我‘大刀会’名头,灭我‘大刀会’威风,这么一个,砍了就算了,还真发暗号通报!”
话落,也不抽出大刀,带着一阵风一步跨到,抡起带鞘的大刀,向着关山月就扫。
别说动手打了,就是那阵风,都能把人刮出好几步去,让人站不稳。
关山月泰然安祥,容得带鞘大刀带着一阵劲风扫到,他只微退一步,带鞘大刀从胸前扫过,落了空,他道:“这是贵会会主?”
白面长身大汉道:“这是我‘大刀会’内五堂一位堂主。”
原来只是位堂主。
堂主都这样,堂主以上的其他好手如何,可想而知。
只这两句话工夫,黑大汉已沉喝变招,带鞘大刀反手扫向关山月。
仍然是挥刀横扫!
仍然没抽出大刀来。
用不着抽出大刀来,只要让这带鞘大刀扫中,跟让他大刀砍中没什么两样,照样活不成。
关山月依然泰然安祥,容得带鞘大刀扫到,他出了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带鞘大刀。
带鞘大刀扫势倏然停住,而且扫不动了!
黑大汉一怔,沉腕往回收刀。
看他的个头儿,自是好膂力,劲儿有多大?
但,他这沉腕收刀,竟然没能把刀收回来,甚至没能动一动:
一把刀像铸进了千斤铁块里似的。
黑大汉知道自己的力气,哪信这个邪?他单臂凝力,沉腕再收刀。
这一回当然更使力气,一条胳膊是凝了七成力。
在他来说,这七成力可不得了,就是座山,也能让他扯得晃上一晃。
但,带鞘大刀依然故我,也仍然没动一动,生了根似的。
这回,不只黑大汉又一怔,那五、六个也都看傻了!
罢大汉一双环目精光暴射,霹雳大喝,震得山林抖动,扑簌簌枯叶落下一片,喝声中他按了哑簧,-然抽出大刀,不要鞘了,回手抡刀就砍关山月。
关山月双眉微扬,道:“彼此并没有深仇大恨,而且我是友非敌,是么?”
脚下微-,侧身躲过大刀,手里的刀鞘抬手递出,正点在黑大汉持刀手的手背。
这一下够人受的。
黑大汉大叫一声,刀落了地,人也忙退出好几步去。
关山月并没有进击,道:“我要是力加三分,堂主你那只手恐怕就废了!”
这是实情。
不折不扣的实情。
黑大汉知道。
那五、六个都是行家,也知道:
黑大汉罢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一片煞白,说了话:“禀报会主!”
自己知道不行了,不能硬撑了。
能有这么一句,还不失是条汉子。
白面长身大汉恭应一声,又要发出鸟鸣。
只听一个冷冷话声传了过来:“不用了,你既吼又叫,老远就听见了!”
可不是!
黑大汉似乎这才想起,猛一怔。
那五、六个立即恭谨躬身。
山林的一方出现了二前一后,再后又是九个,共十二个人。
最后头的九个,清一色的提刀大汉。
九大汉之前的两个,是一清瘦,一魁伟两名老者,两名老者之前,也就是最前头的,竟会是一位大姑娘!
姑娘看上去有二十多,一身黑色劲装,外罩一袭黑色风氅,艳如桃李,但冷若冰霜,从头到脚一身黑,增添她几分美艳,可也增添她几分冷意。
“大刀会”怎么有这么一位?
看她在十二个人里站的位置,难道她会是“大刀会”的会主?
也就在这时候,山林的另一方,也有二十多个大汉出现,恐伯“大刀会”的好手都现了身,到齐了。
只见黑大汉向着那十二个站立处躬身,恭声说话:“属下疏忽,”
魁伟老者冷冷道:“你这疏忽还不小,是怕鹰犬们不知道山林里有人来了?”
听话声可以知道,刚才说话的是他。
黑大汉再躬身:“属下该死。”
魁伟老者冷冷道:“要是真因为你这既吼又叫坏了大事,你还真该依会规惩处。”
黑大汉应了一声:“是!”
没多说什么。
还能多说什么?
恐怕也不敢多说什么。
魁伟老者道:“你来看过究竟了,怎么回事?”
黑大汉躬身禀报,都是实情实话,应该都是白面长身大汉刚才向他禀报的。
黑大汉禀报完毕,黑衣姑娘跟两名老者六道目光都投向了关山月。
六道目光都有些讶异。
魁伟老者说了话:“是么?”
这是问关山月。
关山月道:“是的。”
的确,黑大汉的禀报,他都听见了。
魁伟老者道:“你怎么称呼?究竟是哪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我一直认为这无关紧要,就是说了,诸位也未必知道,诸位只知道我是友非敌,应该就够了。”
魁伟老者道:“你什么都不肯说,这算什么朋友?又怎么能让‘大刀会’听你的?”
关山月道:“难道非要什么都说,才算朋友?”
魁伟老者道:“什么都不肯说,叫‘大刀会’怎么相信你?”
关山月道:“我什么都说,贵会就能相信我?”
这倒是,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魁伟老者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关山月道:“以我看,只有一件事,就够诸位相信我了,-“魁伟老者说了话:“哪一件事?’
关山月道:“‘古北口’,还有眼前,贵会的人都好好的。”
魁伟老者道:“‘古北口’那边情形如何,看不见,不知道。”
关山月道:“至少你老看得见眼前。”
还真是。
魁伟老者又没能说出话来,他两眼精光闪射,转望黑大汉跟那五、六个。
这是怪黑大汉跟那五、六个,弱了“大刀会”名头,灭了“大刀会”威风。
黑大汉跟那五、六个惶恐不安,低下了头。
魁伟老者精光闪射的两眼又望关山月,说了话:“‘大刀会’可不都是像他几个这样的。”
这是说“大刀会”不是没有能人,不是没有好手,关山月不见得拦得住。
关山月道:“这不是我要见贵会会主的目的。”
这是说他并不打算以武相向,逼迫“大刀会”停止这项行动。
魁伟老者道:“那你要见我家会主的目的是什么?”
关山月道:“我要劝说贵会会主停止这项行动。”
魁伟老者道:“你认为我家会主会听你的?”
关山月道:“能领袖‘大刀会’,应该英明,具大智慧,应该会听我劝。”
魁伟老者道:“我家会主当然英明,具大智慧,可是这是‘大刀会’的事,我家会主不见得会听你的。”
关山月道:“我已经说过了,事关整个匡复实力之增减,就不只是‘大刀会’的事了。”
魁伟老者道:“各匡复组织间,一向互不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大刀会’的事?”
关山月道:“坏就坏在这儿,各匡复组织不能结为一体,彼此间一向不联络,不支援,各行其事,所以不能成大事,反而容易遭人各个击破。”
魁伟老者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凭什么?”
关山月道:“我就是我,我就凭我。”
魁伟老者道:“要是我家会主不愿停止这项行动……”
关山月道:“那我只好以贵会会主胁迫你‘大刀会’听我的,为‘大刀会’也为整个匡复实力,我不得已。”
魁伟老者道:“我说过,‘大刀会’可不都是像他几个这样的。”
关山月道:“那就要试试才知道了。”
魁伟老者脸色微变,要再说。
黑衣姑娘突然说了话,人冷若冰霜,话声也冰冷:“你很会说话。”
黑衣姑娘一说话,魁伟老者立即闭口不言。
关山月道:“我说的话无关会不会说话,我说的是实话。”
黑衣姑娘道:“以我看,‘大刀会’对你,似乎不能以武相向。”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他一时还真不明白黑衣姑娘怎么会这样说。
黑衣姑娘道:“你口口声声是为‘大刀会’,为整个匡复实力,为大局,‘大刀会’怎么能对你以武相向?”
谁会说话?她才会说话。
关山月道:“芳驾说我会说话,看来芳驾才是真正会说话。”
黑衣姑娘道:“以我看,‘大刀会’似乎也不能不听你的。”
关山月道:“是么?”
黑衣姑娘道:“‘大刀会’要是不听你的,就是不明大义了。”
关山月道:“以‘大刀会’的名声,它应该是一个明大义,知事理,晓利害的组织,‘大刀会’的会主,也应该是位雄才大略,具大智慧的领袖,不应该带着他‘大刀会’的人逞血气之勇,做无谓的牺牲。”
黑衣姑娘道:“你比我会说话,比我厉害多了。”
关山月道:“我是实话实说,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黑衣姑娘道:“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儿,事实上我‘大刀会’已经来到了此地。”
关山月道:“那没有什么,圣贤也会犯错,只要能及时醒悟,立即停止这项行动,仍然不失为明大义,具大智慧。”
黑衣姑娘道:“你占住了一个‘大义’,又占住了一个‘大局’,‘大刀会’不能对你以武相向,但是‘大刀会’可以跟你辩理,应该可以吧?”
关山月道:“当然可以,我也不愿以武相向,那是不得已,只是,‘大刀会’要是辩不过这个理呢?”
黑衣姑娘道:“‘大刀会’听你的,立即停止这项行动,辩不过这个理的要是你呢?”
关山月道:“我立即收手离去,不再管‘大刀会’这项行动。”
黑衣姑娘道:“君子一言?”
关山月道:“芳驾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只是,芳驾……”
黑衣姑娘道:“我也一向说话算话。”
关山月道:“芳驾做得了这个主?”
这是试探黑衣姑娘究竟是不是“大刀会”的会主。
黑衣姑娘道:“我要是做不了这个主,‘大刀会’就没人做得了这个主了。”
看来——
关山月再求证:“莫非芳驾就是‘大刀会’的会主?”
黑衣姑娘道:“正是!”
证实了!
关山月道:“我没想到,‘大刀会’的会主竟是位姑娘。”
黑衣姑娘道:“姑娘怎么了?难道女子就不能领袖群雄,致力匡复?打古至今,多少能臣良将,英雄豪杰,是红粉班中,蛾眉队里人!”
关山月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
黑衣姑娘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也没那么好心情,跟你扯题外话,你刚才说,我‘大刀会’是逞血气之勇,做无谓的牺牲?”
关山月道:“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不智之举,就是逞血气之勇,做无谓的牺牲。”
黑衣姑娘道:“匡复义举,有多少是知可为而为的?又有多少不是无谓的牺牲?”
关山月道:“那就是徒逞血气之勇,是错误,是不智,整个匡复实力折损多少?从今后再不能,就从‘大刀会’做起。”
黑衣姑娘道:“就从‘大刀会’做起?”
关山月道:“因为‘大刀会’的会主明大义,具大智慧,也因为我知道了,我碰上了。”
黑衣姑娘道:“你不会不知道,匡复义举不会没有牺牲,也不能没有牺牲。”
关山月道:“我知道,只是,那要该牺牲,牺牲得要有价值:明知不可为而为,一如飞蛾扑火,螳臂挡车,不该牺牲,不能牺牲!”
黑衣姑娘道:“虏主出禁宫,离京城,远来‘热河’打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关山月道:“贵会想得到的,虏朝也想得到,任何人都想得到,这就不是机会了。”
黑衣姑娘道:“我知道,可是总得有人试,总得有人动。”
关山月道:“匡复组织不止一个,为什么只‘大刀会’试?为什么只‘大刀会’动?”
黑衣姑娘沉默了一下:“因为‘大刀会’除了公仇之外,还有私恨。”
关山月道:“私恨?”
黑衣姑娘一双美目中闪现懔人寒芒,娇靥更见冰冷:“闲为虏贼残杀了我的父母。”
关山月道:“恕我直言一句,那是芳驾的私恨,不是‘大刀会’的私恨。”
黑衣姑娘道:“你是说,我不该拿‘大刀会’弟兄的牺牲,来雪我个人的私恨?”
关山月这:“我就是这个意思。”
黑衣姑娘道:“‘大刀会’的人都是跟了先父多年的老人,我的私恨就是‘大刀会’的私恨。”
那一直没说话的清瘦老者突然说了话:“不错!”
关山月道:“这位是……”
黑衣姑娘道:“我‘大刀会’的‘总护法’。”
“总护法”位高权重,仅次于会主,他说的话应该能代表“大刀会”所有的人。
关山月道:“‘大刀会’人个个忠义过天,令人敬佩;只是,‘大刀会’所有的弟兄可以这样,芳驾不能这样,更不能!”
黑衣姑娘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
关山月道:“还有,芳驾,人人也都有私恨,只是,不能因为私恨而不顾公仇。”
黑衣姑娘道:“我就是公仇私恨一起雪报,怎么能说我因为私恨,不顾公仇?”
关山月道:“芳驾,做这么大无谓牺牲,折损整个匡复实力,不是因私恨不顾公仇是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恐怕芳驾不但报不了公仇,也雪不了私恨。”
黑衣姑娘道:“你为什么老长虏贼志气,灭我‘大刀会’威风?”
关山月道:“芳驾想得到的,虏贼也想得到;要是没有十成把握,虏贼不会来‘热河’打围。虏贼有十成把握,敢问芳驾又有几成把握?”
黑衣姑娘道:“匡复义举要是都有十成把握,大事早成了。”
这是说她没有十成把握。
关山月道:“是不错,匡复义举要是都有十成把握,大事早成了;每次行动都没有十成把握,但绝不是逞血气之勇,明知不可为而为。”
黑衣姑娘道:“明知不可为而为,或许会大牺牲,但也有成功之可能;要是明知不可为而不为,不就连成功的希望都没有了么?”
关山月道:“芳驾,纵然能侥幸成功,私恨可雪,于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的公仇何补?”
黑衣姑娘目光一凝:“刺杀虏贼贼首,于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的公仇无补?”
关山月道:“刺杀虏贼贼首,难道虏贼就后继无人了么?刺杀虏贼贼首,难道就光复神州、还我山河了么?”
黑衣姑娘没有马上答话,沉默了一下才道:“然则,匡复大业究竟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关山月道:“匡复大业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众皆周知,芳驾不会不知道;但要不逞血气之勇,谋定而后动,至少要有几成把握,尽量少牺牲,最好没有牺牲。”
黑衣姑娘又沉默了一下,道:“要是依你看,恐伯是我词穷理亏了!”
这似乎是——
关山月道:“芳驾词未必穷,至于理亏不亏,芳驾具大智慧,还请自思自量。”
黑衣姑娘道:“你这是说我强词夺理,没理还要辩三分?”
关山月道:“这我不敢。”
黑衣姑娘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都敢独自一个人来拦我‘大刀会’!不过,以你的一身所学,敢独自一个来拦我‘大刀会’,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关山月道:“我在乎的不是我一己的福祸安危,我为的是整个匡复实力。”
还真是,否则他不会宁耽误他那么急要的蒙古行。
黑衣姑娘深深一眼,道:“我绝对相信,你是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里的一位。”
关山月道:“事实如此,但我还是要谢谢芳驾的相信。”
黑衣姑娘道:“只是,我不知道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里,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一位?”
这似乎是——
关山月道:“以我的年岁,芳驾应该知道,我早就在大汉世胄,先朝遗民之中,只是一直藉藉无名,不为人知。”
黑衣姑娘道:“你不肯示人姓名,当然一直藉藉无名,不为人知。”
她可找到机会,给了关山月一下了。
关山月没说话。
是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也是不想多说什么。
黑衣姑娘一双清澈、深邃目光凝望关山月,虽然仍带冷意,但柔和多了,又道:“你似乎不想出名。”
关山月道:“出名与否,对我无关紧要。”
黑衣姑娘道:“为什么?”
关山月道:“人各有志。”
黑衣姑娘道:“行走江湖,人人都想扬名立万,你怎么……”
关山月道:“我行走江湖,不是为行走江湖。”
黑衣姑娘美目中异采一闪:“好一个行走江湖不是为行走江湖,我明白了,不敢再问。关于辩这个理,我已词穷理亏,不敢再强词夺理,我也不是强词夺理的人;身为‘大刀会’会主,不能不重然诺,‘大刀会’听你的,就此停止这项行动。”
“大刀会”听关山月的,其实不就是她听关山月的?
她为什么不说她听关山月的?
关山月没有多想,甚至连想都没有想,他抱了拳:“芳驾英明,不愧是‘大刀会’会主,令人敬佩,我也为整个匡复实力谢谢芳驾,告辞!”
话落,穿林而去,快捷如电。
黑衣姑娘望关山月逝去处,娇靥上的神色有点异样,喃喃的说了句:“令人敬佩的是你,‘大刀会’该谢谢你!”
关山月回到了“古北口”外那处山沟里。
他不是在灰衣老者的帐蓬前现身,而是在山沟口现身,走进山沟。
这是对“大刀会”跟灰衣老者客气。
当然有人马上看见了关山月,也马上进帐蓬禀报。
帐蓬里迎出了灰衣老者。
关山月虽是走进山沟,可是步履之间北常人快得多,转眼已到了灰衣老者的帐蓬——
灰衣老者迎着关山月,一抱拳,头一句话就说:“多谢朋友抬举。”
灰衣老者是个明白人。
关山月也抱双拳:“不敢。”
灰衣老者这才抬手肃客。
关山月却没动,道:“不打扰了,我来取座骑赶路。”
灰衣老者没有多让,立即命人去牵关山月那匹蒙古马,然后道:“朋友辛苦。”
关山月道:“你老好说。”
灰衣老者道:“找到本会那些人了么?”
关山月道:“承蒙你老赐告,找到了。”
灰衣老者道:“见着我家会主了么?”
关山月道:“见着了。”
灰衣老者道:“拦住我家会主了么?”
关山月道:“贵会会主深明大义,具大智慧,令人敬佩。”
这就够了!
灰衣老者没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名大汉牵着关山月的蒙古马来到。
关山月称谢接过缰绳。
那名大汉向灰衣老者道:“禀右护法,总巡察要见见这位朋友。”
灰衣老者道:“总巡察现在……”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到:“右老,我来了。”
关山月循声望,只见一个白衣汉子快步走到。
白衣汉子,中年,身材顽长,白面无须,长眉细目,胆鼻方口,称得上是位俊人物,一袭白衣,也显露几分潇洒。
总巡察,在“大刀会”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么一个地位的人物,一身所学也可想而知。
灰衣老者迎上一步:“总巡察还在病中,怎么出来走动了。”
病中?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之外,不像。
白衣俊人物道:“不碍事,已经好多了,听说有这么一位朋友,也不能不见了。”
原来已经好多了。
也是,要不步履怎么能这么轻捷?
随着这句话,白衣俊人物的一双目光望向关山月,锐利逼人,病真已经好了。
灰衣老者道:“就是这位。”
白灰俊人物向着关山月说了话:“听说朋友不愿示人姓名,也不愿示人来路。”
似乎不大有礼,有点傲慢。
也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刀会”的总巡察,难免有几分傲气。
关山月淡然道:“藉藉无名,说了人也不知道,跟不说一样,不说也罢。”
白衣俊人物道:“那我只有也以朋友相称了。”
关山月道:“称呼无关紧要,总巡察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倒是个相当随和的人。”
关山月道:“总巡察抬举,能见着总巡察,是我的荣宠,我有急要事在身,还要赶路,不多打扰了,告辞!”
不知道怎么回事,关山月第一眼就不大喜欢这个人,再加上这个人不大有礼、傲慢,他更不想跟这个人多说话。
话落,一抱拳,拉马要走。
白衣俊人物说了话:“朋友可否再耽误片刻?”
关山月不好非走,收势停住:“总巡察还有教言?”
白衣俊人物道:“我正有事请教。”
关山月道:“不敢,总巡察请说。”
白衣俊人物道:“我听右老说,朋友只是路过‘热河’?”
关山月道:“正是。”
白衣俊人物道:“如今又听朋友说,有急要事要赶路;心中很是不安,为‘大刀会’事耽误朋友行程。”
关山月没让他说下去,截口道:“总巡察千万不要这么说,事有轻重缓急,贵会这项行动,关系整个匡复实力,何等急要,就算我的行程有所耽误,也是应该,而且值得。”
白衣俊人物深深一眼,道:“朋友为匡复大局,不惜耽误自己的要事,令人敬佩。敢问朋友为什么要阻拦‘大刀会’这项行动。”
关山月道:“我的理由先前已尽奉知贵会右护法,想必贵会右护法已经告知总巡察。”
他不想再说了。
白衣俊人物没说灰衣老者是不是已经告诉他了,他问了别的:“也听右老说,朋友赶去找本会那些人了,”
关山月道:“正是。”
白衣俊人物道:“找着本会那些人了么?”
关山月道:“找到了。”
白衣俊人物道:“见着我家会主了么?”
关山月道:“见着了。”
白衣俊人物道:“拦住我家会主了么?”
关山月道:“刚已奉知贵会右护法,贵会会主深明大义,具大智慧,令人敬佩。”
白衣俊人物道:“这是说,朋友拦阻了我家会王,’关山月道:“这是说,贵会会主深明大义,具大智慧,采纳了我的建言。”
白衣俊人物两眼闪过精芒:“往来奔波,朋友辛苦。”
关山月道:“总巡察好说,我应该,也值得。”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折回来了,我家会主跟本会那些人,怎么还不见折回来?”
关山月道:“我先折回来了,贵会会主跟贵会弟兄们应该随后就到。”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拦阻我‘大刀会’这项行动,恐怕很费了一番手脚。”
这是说……
关山月道:“我刚说过,贵会会主深明大义,具大智慧,采纳了我的建言。”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这么说,我倒不能说朋友对我家会主跟那些人以武相向动了手。而且那也是灭我‘大刀会’自家威风!不过我要请朋友等我家会主跟那些人折回来之后再走。”
这是……
灰衣老者说了话:“总巡察,这位是友非敌……”
白衣俊人物道:“就因为他能伤眼前这些人,而没伤眼前这些人?”
灰衣老者道:“不错,这不就……”
白衣俊人物道:“右老,眼前这些人,咱们看得见,会主跟那些弟兄,咱们看不见。”
灰衣老者道:“总巡察,我不认为……”
白衣俊人物道:“右老,事关会主跟那么多弟兄,万一有什么差错,你我谁担待得起?再说,万一会主跟那些弟兄出什么差错,你我把他当朋友也放他走,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死!”
听这么一说,灰衣老者犹豫了。
关山月说了话:“你老不要再为我说话了,事关贵会贵主跟贵会那么多弟兄,你老还真担待不起,更不能让天下人耻笑!”一顿,转望白衣俊人物:“总巡察应该知道,连贵会会主在内,参与贵会这项行动的,一共是多少人?”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你不会不知道。”
关山月道:“我知道。那么多人,我能都伤在手下不成?”
这倒是。
白衣俊人物道:“一个都不必伤,你可以把我家会主跟那些人,都卖给那些鹰犬。”
关山月道:“却留下眼前这些?”
白衣俊人物道:“谁知道眼前这些,什么时候也遭殃?其实,没了我家会主跟那些人,‘大刀会’也算完了!”
说起来也真是。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总巡察真会想,奈何我有急要事在身,非去不可,总巡察要是自认留得住我,就请尽管留吧!”
拉马要走。
白衣俊人物拾手就要去抓马辔头。
他认为,只要拉住下马,关山月就不会走。
关山月当然不会舍了坐骑人走。
倒不是舍不得一匹蒙古马,而是,那样走算什么?
关山月拉马的手一扯缰绳,拉得马头一偏,白衣俊人物那一抓落了空,但白衣俊人物冷笑一声抬腕扬手,又抓马辔头,如影随形,而且更快。
果然好身手,不愧是“大刀会”的总巡察:
也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刀会”的总巡察。
然而,关山月的另一只手已经抬起递出了,快捷如电,“叭!”地一声,正拍中白衣俊人物那只手的手背。
只是轻轻拍了一下。
别说受伤了,连疼都不疼。
但白衣俊人物如遭电殛,大惊失色,急收手后退。
关山月看也不看白衣俊人物,转向灰衣老者再抱拳,一声:“告辞!”拉着马走了。
关山月没马上骑上马走,拉着马往山沟走。
一方面这是对灰衣老者客气;另一方面也是不愿落个击退白衣俊人物上马就跑。
白衣俊人物脸色煞白,目射厉芒,就打算下令弟兄们追击:
他不管这些弟兄们是不是能得手,是不是留得住关山月。
他不管,反正他自己没再出手。
就在这时候,一阵奇异鸟鸣声传了过来。
灰衣老者忙道:“会主跟弟兄们回来了。”
白衣俊人物一怔,两眼厉芒敛去,没听他下令。
关山月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蒙古马如飞驰出了山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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