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麟一个人坐在房里,脑海里不住的盘旋这些,没把心思放在善琦所说的“鬼”上去。
因为即便有那个“鬼”,那也一定是秘密机关的“人”,要找秘密机关,就得先找“九门提督府”那个总管,其关键还在善琦身上。
而等善琦露了面之后,到那时候再找善琦,就远不如直闯大内来得直接了!
至于察铎的被召入宫,他认为顶多也只是挨一顿训斥,他绝没想到察铎会被扣在宫里,而且一扣就是三个月。
他这里正在想,一阵杂乱而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进来,进这个院子分作几路,紧接着到处响起了敲门声。
这是什么事儿?
李玉麟正自凝神,一个步履声直奔他这间屋来到,门上马上响起了剥啄。
李玉麟道:“哪位?”
门外响起个话声:“客官,是我,伙计。”
“门没上闩,进来吧。”
门开了,匆忙进来个伙计,一哈腰,赔上一脸强笑:“请问客官,号簿上登记的姓名李玉麟,是不是您?”
李玉麟道:“伙计,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伙计脸色一白:“客官,既然没错,那就请您高抬贵手换家客栈吧,我们也不敢得罪您!”
“伙计,你什么意思?”
“客官,您千万包涵,‘九门提督衙门’刚在各处城门贴出告示,说要捉拿要犯李玉麟,有知情不报,或者是窝藏……”
李玉麟霍地站了起来:“有这种事?”
伙计吓得一哆嗦,往后就退:“客官高抬贵手”
显然他是以为李玉麟要对他怎么样。
李玉麟没心情解释,道:“伙计,告示确是‘九门提督’衙门贴出来的?”
“是啊,不信你可以去看……”
哪有这么说话的,这是什么用心?
伙计话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脸一白,忙又把嘴闭上了。
李玉麟想了一下,道:“谢谢你,伙计,你们不为难我,我也不连累你们,我这就走。”
他还是说走就走,丢下一块碎银,往外就走。
伙计怔了一怔,忙从桌上抓起碎银,往外就追:“客官,我们不能收您的店钱”
等他追出了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伙计又怔住了。
缉拿告示已经贴出来了,李玉麟他可不在乎,出客栈他就顺着前门大街往北走,他要看看告示去,看看告示上署名、用印的,是不是还是善琦。
伙计说告示在各城门口贴得都有,那么这座前门,也就是“正阳门”一定贴的有。
伙计没骗他,老远他就看见“正阳门”右边围了一大堆人,城墙上高贴着一张告示。
走近看,没错,是张缉拿告示,缉拿的是他李玉麟,罪名是擅闯官署劫持朝廷官员,出告示的也确是九门提督衙门,署名用印的,正是善琦。
显然,善琦还安安稳稳干着他的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
只是,告示上只有姓名而没有画影图形,这么一张缉拿告示,抓起人来就不好抓了,除非认识李玉麟的,除非李玉麟逢人就报名,否则脸上又没写字,谁知道他是李玉麟,上哪儿抓去?
李玉麟并不在乎缉拿他,他只是要证实九门提督善琦是不是安然无恙,现在已经证实了,善琦乌纱帽戴得稳,确是个“福星高照”、“官运亨通”的人物,那么,李玉麟他就要闯大内了,而且决定就在今夜!
口口口
兰珠格格也知道“九门提督”出告示,缉拿李玉麟的事了,她根本没上“九门提督衙门”
去质问,因为她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她知道“九门提督衙门”在一个理字上站得很稳,她更明白,在背后给九门提督撑腰的是什么人,她不能找上“九门提督衙门”去,因为那不但没用,后果还会跟察铎一样。
不过她绝不可能像察铎那么幸运,察铎身后有位远在蒙古的神力老王爷,她背后只是个承亲王府。
承亲王府比起神力鹰王来,可就差多了。
这就是兰珠格格跟察铎不同的地方,别看她平素刁蛮、任性,一旦碰上了正经事儿,她不但细心,而且肯用脑筋,甚至根本眼光就比察铎看得明白,看得远,也许,因为她总是个女儿家。
可是,尽管她细心,她肯用脑筋,甚至根本眼光就比察铎看得明白,看得远,而且她也明知道承亲王远不如神力鹰王,格格她还是有件事令人费解。
那就是为什么她还敢管这件事,难道她会不知道日后那种可怕的后果?
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了!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找李玉麟。
可是,这么大一座北京城,她跟李玉麟在京里的关系搭不上一点边儿,上哪儿找李玉麟去?
带着两个蒙古勇士,东一头、西一头,几乎把外城都跑遍了,就是没李玉麟的一点影子。
尽管是骑着马,可是人也够累了,唯一的安慰是府里派人送来了信儿,玉贝子进宫打听的结果,察铎安好无恙,吃、住都挺舒服,就是被人看守,不准擅自行动。
尽管如此,这对察铎来说,对“神力鹰王”四个字来说,已是很够受,很够受了。
这当儿,三人三骑正到“天桥”口上,马还挺精神,可是人,累加上急,似乎已有点儿
“无量寿佛!”一声清悦佛声传来,一位中年美道姑单掌立胸,拦在马前。
谁也没看见她是哪儿来的,兰珠格格根本没那心情,她一声:“你们身上谁带有银子?
替我布施点儿。”
她一带马头,就打算从美道姑身边绕过。
美道姑却伸手扣住了健马辔头:“女施主,贫道化的不是黄白之物,贫道化的是女施主的片刻工夫。”
兰珠格格一怔:“你怎么说?”
美道姑道:“请女施主借一步说话。”
两名蒙古勇士催马过来了:“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放手?”
美道姑视若无睹,听若无闻,只望着兰珠道:“女施主是不是在找个人?”
兰珠格格心头一跳,忙道:“你知道……”
美道姑道:“请女施主借一步说话。”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哪儿?”
另一名蒙古勇士忙伸手:“您……”
美道姑道:“有人犯个‘查缉营’小小统带,九门提督衙门都贴出了缉拿告示,出家人何来天胆,怎么敢,也与世无争,没必要侵犯皇族亲贵,何况身旁还有两位都能以一当十,来自蒙古的勇士?”
这话,说得更明白了,连两位蒙古勇士听得也一怔。
兰珠格格毅然道:“你带路。”
美道姑松了健骑辔头,微一稽首:“请随贫道来。”
她转身进了一条小胡同。
兰珠格格催马跟了去。
两个蒙古勇士当然紧跟在后。
美道姑在前带路,一阵左弯右拐,到了一户人家墙外,一看就知道是这户人家的后门,美道姑她推开了那两扇门,道:“只好烦劳三位下马,把坐骑拉进来了。”
她先进去了。
兰珠格格跟两个蒙古勇士下了马,三个人,三匹马,进了门再看,只见眼前是个后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只是荒废已久,不过从前的亭台楼榭,甚至-草一木看,可以想见,当初一定是美景如画。
只听美道姑道:“这儿是贫道早年一位兰闺好友的故居,廿年没人居住了,是以荒凉如此,好在亭里还能坐人,女施主请过去坐吧。”
兰珠格格站着没动,凝望着美道姑,道:“人呢?”
当然,她问的是李玉麟,已经到了地头儿了,仍没见着李玉麟,她自是要问。
美道姑像没听见,含笑微拍手:“请女施主亭里坐。”
兰珠格格见她装听不懂,不答话,心里疑虑顿起,当然更不会听她的,往小亭里去了:
“我问你人呢?”
美道姑微微一笑:“看来女施主仍然信不过贫道,既如此,那又何必跟贫道上这儿来?”
兰珠格格有点不耐烦了,眉梢儿一扬,就要说话。
美道姑紧接着又是一句:“女施主要找的那个人姓李,没有错吧?”
兰珠格格一听这话,心里刚起的一点疑虑马上又云消雾散,没再说一句话,毅然迈步行向小亭。
两个蒙古勇士要跟。
美道姑抬手一拦,道:“最好让女施主一个人过去,你们两位就在这儿等会儿吧,要不随便找个地方坐坐。”
兰珠格格闻言,脚下不由一顿。
美道姑笑了:“贫道只为想跟女施主掏心密谈,他们两位尽可以在这不远处监视,贫道要是有什么异动,他们两位赶过去相救,一定来得及。”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转望两个蒙古勇士:“你们俩就在这儿等待吧。”
两个蒙古勇士忙道:“您……”
美道姑一笑道:“这是贫道没什么恶意,否则的话,就算两位近在咫尺也救不了这位女施主,两位信不信?”
两个蒙古勇士扬了浓眉,一个道:“是么?”
美道姑道:“不信两位可以试试,我就要出手了,两位小心。”
话落,抬手,作势欲拍。
两个蒙古勇士冷笑声中,抬手就要封架。
美道姑拍势忽变,一条手臂如灵蛇,手掌也闪向掌影,疾快如电,一闪递出。
两个蒙古勇士见状刚一怔,美道姑的手掌已在他两个胸膛之上各按了一下。
只这么轻轻按了一下,两个其壮如山、魁伟高大的蒙古勇土却已立足不稳,各自退了三步,那刚泛起的冷笑,在那两张威猛的脸上凝住了。
美道姑微一笑:“怎么样,两位?”
兰珠格格不能算是个会家,可是满旗女儿必须习武,学武也成了风尚,兰珠格格自不例外,耳濡目染的结果,她绝对算得上一个“懂家”,还能看不出美道姑一身所学高出两个蒙古勇士太多?
别说他们两个,就算再加上她,三个一块儿算,也绝难在美道姑手下走完三招。
像这么一个人,真要是有恶意,她还不是惨定了?
兰珠格格定过了神:“你们两个还是待在这儿吧。”
她向着小亭走了过去,美道姑微一笑,跟了过去。
两个蒙古勇士没再动,也没再说话。
进了小亭,兰珠格格老实不客气的往下一坐,道:“我已经跟你过来了,人在哪儿,说吧。”
美道姑道:“小亭离他们两位不算远,可是只要咱们说话的声音小一点,他们两位还是听不见。”
兰珠格格娇靥一扬,道:“你我说话为什么要怕他们听?”
美道姑笑笑道:“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三清弟子出家人,无欲无为,绝没有不可对人言之事,贫道这是为女施主着想。”
兰珠格格道:“为我?你大可不必,我更没有怕他们知道的事。”
美道姑没再多说,微一笑:“是么,那么咱们往下说,试试吧”
一顿。
接道:“女施主所以急着找那位姓李的,想必是为要帮他的忙,管他李家的事,是不是?”
兰珠格格一怔:“你怎么知道?”
美道姑道:“先请女施主答贫道的问话。”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不全是。”
“那么,”美道姑道:“另一个原因,是为急着告诉他,‘神力鹰王’已经被扣留在禁宫之内了?”
兰珠格格吓了一跳,霍地站起,震声道:“你怎么也知道你究竟是谁?”
美道姑道:“贫道自号‘出尘’,三清弟子出家人。”
“你”
“女施主只知道贫道没有恶意,只知道三清弟子出家人出尘,又何必多问其他?”
“可是,前者你或许可以凭猜测,只是,后者你绝不可能知道”
“女施主,贫道已经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施主,这无关重要”
“不,这很要紧,我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的人!”
“女施主,贫道心目中只有三清,谁的人都不是,要是,贫道就不可能跟女施主你说这么多,更不可能跟女施主你有以下的话了。”
兰珠格格深深的看了美道姑出尘两眼,道:“你还要跟我说些什么?”
美道姑出尘道:“‘神力鹰王’前车可鉴,女施主你还要管李家的事么?”
兰珠格格毅然道:“当然要管,我不怕。”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女施主这句话颇令贫道安慰,既敢跟贫道说这句话,至少表示女施主没把贫道当成大内的人。”
兰珠格格一怔,一时没能接上话。
其实,她那句话一方面固然是她相信美道姑没有恶意,另一方面可也是冲口而出。
只听美道姑又道:“只是,女施主那‘承亲王府’,远不如这位‘神力鹰王’远在蒙古的后台硬,女施主就不为你‘承亲王府’的福祸着想吗?”
兰珠格格心头震动,柳眉双扬:“我早想过了,我顾不了那么多,明知道有这种事,叫我不要管,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不如让我死了好。”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刚烈,而且嫉恶如仇,令人敬佩,只是,大清朝自这位主政以来,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那么女施主你为什么就从来不闻不问呢?”
兰珠格格一时没能答上话来,怔了一怔之后才道:“那是因为我管不了,事实上并不是不想管。”
“那么,”美道姑出尘道:“李家的这件事,手法虽不同,目的却一样,女施主就以为自己管得了么?”
兰珠格格又复一怔,道:“这……这不同”
“应该不同,”美道姑出尘道:“否则女施主也不会连‘承亲王府’未来祸福都不顾了,只是,那不同恐怕还在于李玉麟这个人,以及女施主对李玉麟那份不为人所知的心意,对么?”
兰珠格格一惊,娇靥也猛一红:“你怎么知道”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贫道虽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毕竟总是个女儿家,而且也是个过来人。”
兰珠格格道:“怎么,你”
“女施主,”美道姑出尘道:“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贫道在没有皈依三清之前,在早年年轻的时候,就不能偷偷的中意过谁?”
兰珠格格羞红透耳根,她低下了头,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头,娇靥上犹带三分酡红,毅然道:“不错,我承认我对李玉麟动了情愫。”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真是令人既敬又爱,这,女施主愿意让那边站的两位听见么?”
兰珠格格娇靥又增三分酡红,她低下了头,道:“不愿意。”
“那么女施主现在总该知道,贫道为什么请女施主到亭子来密谈,而不请那两位跟过来的道理了吧?”
兰珠格格微微的点了点头。
“女施主现在是不是也相信,贫道这个三清弟子出家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了吧?”
兰珠格格又点了点头。
美道姑出尘道:“那么,今夜三更时分,请女施主到‘陶然亭’去,到时候,在那个地方,女施主一定能见到急着找的那个人。”
兰珠格格忙抬头:“真的?”
“女施主,朋友是不会骗朋友的。”
兰珠格格毅然点头:“我相信你,只是,你究竟是”
“贫道刚不是说过了么?”
美道姑出尘道:“只要女施主知道三清弟子出家人出尘,知道贫道是友非敌,信得过贫道,又何必多问其他?”
兰珠格格还待再说。
美道姑出尘已然道:“女施主,你我密谈就到此为止,女施主也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可以请了。”
“我最后再问一句。”兰珠格格道:“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美道姑出尘道:“贫道是个出家人,也是个过来人,出家人胸怀慈悲,过来人深知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也因为贫道敬爱女施主用情真挚而深,所以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兰珠格格道:“那么你看我能?”
能什么,她就此打住,没说出口。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贫道记得,听女施主说,刚才那一问,是女施主的最后一问。”
兰珠格格娇靥再泛酡红,垂下螓首,道:“我觉得你好像能知人所不知,事关一个‘情’字,谁不希望能预知将来是个什么结果?”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贫道虽是个出家人,但却不愿老把天意挂在嘴上,贫道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问将来结什么果.那么看你现在是怎么栽?”
兰珠格格猛抬头,一双美目深望美道姑道:“我懂了,谢谢你,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美道姑出尘道:“这贫道不敢说,那要看女施主是不是还需要见贫道了,应该能吧。”
兰珠格格道:“那我告辞。”
她出小亭走过来,接过坐骑,带着两个蒙古壮汉走了。
美道姑出尘站在那座小亭里,眼望着兰珠格格那刚健婀娜,无限美好的身影转出后门不见,她喃喃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口口口
夜,北京城的夜色宁静,紫禁城里的夜色更美,那一圈护城河,河水清澈,垂柳丝丝,夜色尤其美而宁静。
二更刚过,护城河畔,那丝丝垂柳后,出现了一条颀长人影。
今夜微有月色,藉着那微弱的月光看,那条颀长的人影,正是李玉麟。
他站立的地方,正当紫禁城的西南角,望着那座角楼,他正要吸气腾身,突然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异响。
这声异响极其轻微,简直就像飞花落叶,虫走蛾闹,但却没能瞒过李玉麟的听觉,他一收势,就势霍地旋身。
就在他霍然旋身的一刹那间,一条淡淡黑影映入眼帘,黑影就在三丈外,全身上下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分不清是男是女,尤其惊人的是,黑影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离地尺余,飘浮在那儿。
李玉麟看得心头一震,脱口轻喝:“什么人?”
那黑影没答话,也一动不动。
李玉麟猛然想起了善琦所说的“鬼”,说“鬼”,那当然不是“鬼”,至少李玉麟不相信那是“鬼”。
既是人,足不沾地,飘浮半空,全身上下又被一层薄雾所笼罩,这又是什么武功?
不管是什么武功,这总是送上门来的线索,因为,这座“北京”城里,除了善琦所说的“鬼”以外,不该再有别的“鬼”。
一念及此,一声冷笑,李玉麟闪身就扑。
他的扑势疾快如电。
而那黑影,李玉麟不动他不动,李玉麟一动他也动,他的动,是随风飘去,而且速度之快,绝不在李玉麟之下。
一扑落空,在李玉麟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他心神震动,凝目再看,那黑影也停住了,仍然飘浮在三丈外。
李玉麟双眉一扬,闪身再扑,就在李玉麟闪身的同时,那黑影也动了,也依然是随风飘行。
当然,李玉麟这一扑又落了空,可是这回他没停,不停的扑下去,最后由扑改成了追。
李家三大绝学之一,“天龙身法”旷绝宇内,而,那黑影却始终跟李玉麟保持三丈余距离,李玉麟就是追不上他,而他,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也始终甩不掉李玉麟。
一追,一跑,一个腾跃起落,一个随风飘行,由内城而外城。
突然,李玉麟明白了,黑影是有意把他引离紫禁城,引出内城,他收势停住,停身处是西城根儿一片荒凉,因为黑影他似乎专挑僻静处走。
适时,那黑影也停在三丈外。
望着三丈外依然飘浮,全身上下依然笼罩一层薄雾的黑影,李玉麟心神何止震动,简直为之惊骇。
难怪善琦怕那个“鬼”,李家绝学当世称最,就是李玉麟他,凭对方那身连“天龙身法”
也追不上的轻功造诣,还真没把握对付得下来。
就在李玉麟暗自惊骇,思潮翻腾的当儿,那黑影突然出声发了话:“你不追了?”
竟是个相当甜美的女子话声,而且听来也相当耳热。
李玉麟这里刚一怔,那里,黑影落了地,笼罩全身的那层薄雾也随之飘散不见,站立在三丈外微弱月光下的,赫然竟是那位美道姑出尘。
李玉麟又一怔,脱口道:“原来是仙驾。”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难得你还记得我。”
李玉麟道:“通州城外一别,只以为仙驾云游四海八方,足迹不定,没想到又在‘北京城’里得以幸遇,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
美道姑出尘道:“这应该也没什么,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是不是?”
李玉麟道:“是晚辈愚昧,没想到仙驾竟是好意。”
美道姑出尘道:“说什么愚昧没想到,‘辽东’李家何曾有愚昧之人,要想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引离紫禁城,何不直问?”
这位美道姑好厉害!
李玉麟道:“正要请教!”
美道姑出尘道:“通州城外,我既然做了好人,就该好人做到底,所以我来告诉你,‘紫禁城’进不得。”
李玉麟双眉一扬:“多谢关爱,李家人还没把这座紫禁城放在眼里。”
美道姑出尘道:“李家人都够傲,李家人也该傲,李家人是不会把一座紫禁城放在眼里,但是你这个李家人有没有想到,一旦你授人以柄,闯紫禁城犯驾,是个什么样的罪名,对‘辽东’李家来说,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李玉麟双眉扬得更高;道:“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美道姑道:“据我所知,李家的前两代,可没这么有勇无谋的,不错,李家冠绝宇内,可是能跟天下兵马抗衡吗?远在蒙古的‘神力鹰王’如何?当今这位,还不是照样把他的爱孙扣在禁宫之内”
李玉麟双眉陡扬:“蒙古铁骑精锐,我不信眼下的兵马阻挡得了。”
美道姑出尘道:“别忘了,远在西南还有一位将才,还有位真正厉害人物统率百万虎狼之师。”
李玉麟脱口叫道:“年羹尧。”
“你总算想起来了。”
“不!”李玉麟忙摇头:“撇开李家不谈,‘神力鹰王’功勋在世”
“又如何?”美道姑截口道:“总是跟李家一样,早在当年并没有帮过当今这位的忙,兄弟亲如手足,都能一一铲除,何况你们两家?”
李玉麟怒火往上一冲,目中威棱暴射,道:“他阴谋主使,劫持舍妹”
“慢着,”美道姑道:“你有什么证据,到目前为止,你可曾掌握一点证据?”
李玉麟为之哑口无言,的确,到目前为止,手里没有掌握任何一点证据,但他施即又道:
“我明知道是他,到目前为止,种种迹象显示”
“那没有用!”美道姑道:“既是‘辽东’李家人,你也不该说这种话,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你应该想得到,只掌握住证据,他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对李家怎么样,否则就只有为李家招祸。”
李玉麟心神震颤,默然无语。
到如今,他不能不承认,美道姑说的是实情,只掌握有证据,允祯还会怕李家公诸天下,否则李家百口莫辩,就只有落个结结实实罪名的份。
到那时,名正言顺来个天下缉拿,发兵围剿,哪里还有李家容身的地方?
一念及此,不由机伶寒颤,通体冷汗,抬眼抱拳,恭谨躬身:“多谢仙驾退我冥顽,李家三代俱感”
美道姑出尘道:“从善如流,可喜可贺,但是不必忙着谢我,赶快找证据才是正理。”
李玉麟道:“还请仙驾指点。”
美道姑出尘道:“那位军门大人已经告诉你了,何必再问我?”
李玉麟一怔:“仙驾怎么知道”
他等着美道姑答话,但是美道姑微笑不语。
李玉麟他只得又道:“仙驾是指那‘鬼’?”
美道姑点了头:“不错。”
“仙驾也信”
“出家人信神仙,当然也信鬼,但是你我都知道,那位军门大人碰见的,绝不是‘鬼’。”
“晚辈也这么想,只是”
“愁只愁没处找那个鬼?”
“正是。”
“记得我刚才告诉你,神力鹰王被扣的事,等一下自会有人对你证实,现在时候差不多了,你可以到‘陶然亭’去见个人了,有她帮忙,找那个鬼应该不是难事。”
李玉麟听得心里一喜,道:“晚辈谨遵仙谕,这就赶去,只是临拜别之前尚有一桩忧虑……”
美道姑截口道:“你不必忧虑,蒙古方面,自有人拦那位老王爷。”
她几乎能未卜先知,看透人的心意。
李玉麟心头猛震,道:“仙驾既能知人所不知,也愿好人做到底,为什么不干脆指点晚辈,舍妹”
美道姑截了口:“我何尝不愿意这么做,奈何天机不敢轻泄,而且这件事牵涉得别有恩怨,必须你李家人自己去了,我不便也不能插手。”
“怎么说,这件事还牵扯别的恩怨”
“现在不要问,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时候要到了,别让人久等,快赶到‘陶然亭’去吧。”
李玉麟没再多说,深深一眼,抱拳躬身:“晚辈告辞。”
话落,身躯倒射而起,划破宁静夜色,疾掠不见。
望着李玉麟逝去处,美道姑突现激动神色,但刹那间又趋于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池水,只听缓缓说道:“我这是为什么?图什么?其实,三清弟子出家人,又何必为什么,图什么……”
口口口
只片刻工夫之后,李玉麟便赶到了“陶然亭”。
虽然夜色颇浓,他仍可看见。“陶然亭”里站着个人,亭外还有两个。
亭里那位,身影美好,刚健婀娜,显然是个女子,亭外两个,个头儿粗壮,不用说,是两个壮汉。
也就由于夜色颇浓,他看得见身影,却看不清楚人。
这会是谁?
心里狐疑着,人已掠进“陶然亭”,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
显然两个壮汉已经发现了他。
其实,这是他并没有不想让对方发现,要不然对方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发现了他。
入耳这声沉喝,只觉相当耳熟,没工夫多想,扬声答道:“李玉麟来见。”
这句话说完,他人也射落在“陶然亭”外,亭里的也好,亭外的也好,都看出来是什么人了。
他一怔,脱口叫道:“格格!”
兰珠难掩惊喜,飞掠出亭:“你真来了。”
两个蒙古勇士欠身为礼:“李少爷。”
李玉麟忙答一礼,转脸就问兰珠:“格格知道我会到这儿来?”
兰珠娇靥上惊喜之色未退,点头道:“嗯,是个自号‘出尘’的道姑,叫我到这儿来等你的。”
李玉麟心头一跳:“是她,原来她已经先见过格格了。”
兰珠道:“怎么,她也见过你了?”
李玉麟遂把刚在“紫禁城”外见着美道姑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李玉麟的话,兰珠忙点头道:“对,你不能闯禁宫,绝不能,我现在很相信她说的话,她说这是皇上一石二鸟之计,我现在想想,的确像,你不能中这个计,自己往圈套里钻。”
李玉麟道:“幸好那位前辈及时拦住了我,不然我闯的祸可就大了,这位皇上,他真是个记仇的人,也的确极富心机。”
兰珠道:“他自己就是个极具城府、极富心机的人,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谋士?智囊里的头一个,就是隆科多。”
李玉麟道:“格格,她告诉我,神力王给扣在宫里了。”
兰珠忙道:“对,我急着找你,也是为告诉你这件事,只要不中他的计,他就不会把察铎怎么样,暂时可以不要管”
忽一惊,急道:“哎哟,察铎身边的另两个已经回外馆把玉翎雕放回去报信儿了”
李玉麟道:“不要紧,我还没有告诉格格,听那位前辈说,蒙古方面,自有人劝阻老王爷。”
“谁?”
“这就不知道了,那位前辈没说,我也没问。”
兰珠格格吁了一口气:“不管是谁,只要她说蒙古方面有人劝阻,那我就放心了”
目光一凝,接道:“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主使劫掳你妹妹的人是谁了,可是既然没别的线索,又不能闯进禁宫,咱们怎么办?”
好一个“咱们”!
李玉麟微一怔凝目:“格格,舍妹被劫的事,跟格格没有关系。”
兰珠道:“跟察铎就有关系?”
李玉麟道:“王爷他一番盛情好意,一付热心肠,非管这个闲事帮我的忙不可,结果,他现在的处境格格清楚。”
兰珠道:“我不怕,他也绝想不到,扣了一个察铎,还有个我。”
李玉麟道:“格格应该知道,这位皇上,皇族亲贵、王公大臣,甚至于各地方的动静,是很难瞒得了他的。”
兰珠道:“要怕,我也就不管这个闲事,不帮你的忙了,是不是?”
李玉麟道:“格格也是一番盛情好意,也是一付热心肠,可是我却不能”
兰珠截口道:“有件事你或许忽略了。”
“格格是指”
“那位‘出尘’道姑,似乎能知人所不知,这,你同意么?”
“我同意。”
李玉麟不能不同意,这是实情,那位出尘道姑,似乎的确能知人所不知。
“对这么个能知人所不知的人,你佩服么?”
“当然佩服。”
这是李玉麟由衷之言。
“那么,她知道我要管这个闲事,帮你的忙,这也告诉了她,连她都不反对,你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
“她要是认为我不该管这个闲事,不该帮你的忙,也就不会让你到这儿来等我,不会让你到这儿来跟我见面了是不是?”
的确,这话,李玉麟他不能不点头,不能不同意,虽然他没点头,可是他没说话,没说话就该是默认,就该是同意。
只听兰珠又道:“你要是认为我冒了大风险,置整个‘承王府’的安危于不顾,你过意不去,甚至心存感激,那好办得很,将来你好好谢谢我就是了。”
李玉麟脱口道:“那当然,我应该。”
兰珠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将来可不许赖啊。”
李玉麟可没在意那么多,道:“那怎么会,李家没有那样的人。”
兰珠美目中异采飞闪,道:“那就好了,你现在不用再有什么顾虑了吧?”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那位前辈指示,让我先找证据、掌握证据!”
“找到证据、掌握证据又能怎么样?”
“李家不是等闲人,只掌握住证据公诸天下,只让他有这层顾虑,他就不敢轻动铁、李两家,他就不能不还李家一个女儿。”
兰珠激动点头:“这位出尘道姑真让人佩服,好主意”
真是“女大不中留”,一个“情”字当面,她全忘了是吃谁的,谁养大她的。
“可是,”话锋一顿,她又接道:“我刚说过,现在一点儿线索都没了,上哪儿去找证据呀?”
李玉麟道:“当然有地方找,那位前辈也有所指点。”
“哪儿找去?”兰珠忙道:“那位前辈,她又是怎么指点的?”
李玉麟道:“在我没说之前,让我先告诉格格另一件事他把九门提督善琦,在“查缉营”当着察铎的招供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兰珠格格叫了起来,道:“怎么说?鬼?”
“不错!”李玉麟道:“出尘前辈,就让我找那个鬼。”
兰珠叫道:“简直荒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又上哪儿找鬼去?”
李玉麟道:“出尘前辈说得好,三清弟子出家人,信奉神仙,当然也信鬼,可是你我都知道,善琦所说的,该是人,不是鬼,格格既也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当然也该知道,善琦说的,是人不是鬼。”
“那么善琦为什么非说是鬼?”
“这有两种可能,其一,善琦没说实话,他不敢说实话,其二,他碰上的是武功诡异,擅于装神弄鬼的人,不过,从种种迹象看,后者的成份居大。”
兰珠皱了眉,沉吟道:“善琦说是鬼,鬼……”
忽然,她美目奇光暴闪,一笑道:“幸亏你让我管了这个闲事,帮了你的忙,不然你还真没处找鬼。”
李玉麟微-怔,忙道:“怎么,难不成格格知道”
“当然知道,不知道我会这么说么?”
“在哪儿?”
“别急着问,我带你去找就是了,告诉了你,你一急之下把我甩下自己去了怎么办?”
李玉麟还是真急,一听这话,也有点哭笑不得,道,“格格-”
兰珠道:“是不是,瞧你急的,跟你逗着玩的,不是怕你甩下我,而是你去未必问得出什么来。再说,九门提督衙门已经贴出了缉拿告示,你尽管不怕,可是一个人到处乱跑,只让人知道你是谁,总是麻烦,也会耽误正事”
一顿,转望两个蒙古勇士:“你们两个回外馆去跟他们两个碰头吧,就在外馆待着,别到处乱跑,有需要你们的时候,我自会跟你们联络,记住,不管谁问,都说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走吧!”
两个蒙古勇士还犹豫。
“我跟他在一块儿,你们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的确,跟这位李少爷在一块儿,应该远比跟他们两个在一块儿,还要稳妥,两个蒙古勇士放心了,要走。
兰珠格格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要说话,但却只香唇启动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等两个蒙古勇士骑着马,蹄声远去,听不见了,兰珠格格才道:“咱们也走吧。”
李玉麟道:“格格,这时候?”
兰珠格格瞟了他一眼:“瞧你问的,找鬼不在这时候,难道还在光天化日大白天不成?”
明知道找的不是真鬼,既不是找真鬼,自不必非在夜晚不可,李玉麟一时摸不透这位娇格格在弄什么玄虚,但是他不愿意深问,跟着兰珠格格出了亭子。
出了亭子,望见了仅剩一匹的坐骑,兰珠格格轻轻“哎哟”一声停了步:“瞧我多糊涂,忘记让他们多留下一匹马,两个人合骑一匹回去了。”
的确,眼下只有兰珠格格的一匹坐骑,怎么办?
李玉麟微一怔,旋即道:“不要紧,格格以坐骑代步,我走路。”
兰珠格格眸子一转,道;“那怎么行,干脆咱们俩合骑一匹算了!”
李玉麟立时为了难,道:“不必了,谢谢格格的好意,我跑路跑惯了。”
兰珠格格瞟了他一眼:“说什么跑路跑惯了,别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吧?”
一语中的,问得李玉麟不免有点窘迫。
只听兰珠格格又道:“你们那一套迂腐,我们满旗女儿不讲这一套,也不在乎,李家人不该这么迂腐,难道你还不如我这个满旗女儿?”
李玉麟道:“那倒不是,我是怕压坏了格格的坐骑。”
兰珠道:“放心,我这匹坐骑是千中选一的蒙古种,就是再多骑一个人,也压不坏它的,别耽误了,快走吧。”
话落,她居然伸玉手拉住了李玉麟,拉着就走。
李玉麟的心头震动了一下,但又不便挣脱,只好由她了。
既然由她拉着走向坐骑,当然也就听了她的,两个人合骑了一匹。
孰不知兰珠刚才叫住两个蒙古勇士,就是打算让他们俩留下一匹坐骑的,只是话到嘴边,她没说出口。
两个人合骑一匹马,兰珠在前,李玉麟在后,兰珠她不知道李玉麟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她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自己一颗心,像小鹿儿似的乱撞,而且娇靥发烫。
那股子烫意直透耳根,甚至一个身子两只手,都发了抖,几乎为之难以控缰。
其实,娇躯依偎,温香软玉在怀,加以阵阵掠耳而过的风,送来阵阵扑鼻沁心的幽香,也够他李玉麟受的。
兰珠以颤抖的双手,挽马南驰,直奔城门,李玉麟忍不住问道:“格格,咱们上哪儿去?”
兰珠想力持镇定,奈何连话声都不听她的,也带了颤抖,她道:“现在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就为这不听话的话声,兰珠只觉得一张娇靥更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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