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的东跨院,有间精舍。
白夫人就坐在这间精舍里。
芙蓉姑娘正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虚弱得站都站不稳,似乎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白夫人冰冷的望着她,语气却是出奇的平和,平和得近乎温柔:“别站着了,坐下吧!”
芙蓉猛抬头,苍白刺目的娇靥上,是一片铬愕神色:“姑娘!”
白夫人道:“我叫你坐下。”
“是。”
芙蓉低低应了一声,倒退向后,坐了下去。
白夫人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吁了口气,缓缓道:“你可以离开‘雍王府’,从此脱离我,但是你居然不愿意,我很感意外,但也觉得十分安慰。”
芙蓉道:“婢子应该的。”
白夫人道:“你真认为我对你有恩?”
芙蓉道:“姑娘对婢子当然有恩。”
“你也真顾念我对你的恩情?”
“婢子当然顾念姑娘对婢子的恩情。”
“这么说为顾念我对你的恩情,你也能不顾自己的生死?”
“婢子愿意,也能为姑娘死。”
白夫人看了看她。目光仍是那么冰冷,话声却仍是那么温柔:“为我死,倒用不着,当初我把你收在身边,也不是打算有一天让你为我舍命、为我死的,你只能为我做件事,就算是报答我多年来对你的恩情了。”
“姑娘吩咐,婢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爷刚交代下来,想把李纪珠从东宫那边拉过来——”
芙蓉猛然抬头。
“王爷要借重你,把这件事交给了我,同样的,王爷待我恩厚,我应该把这件事情给他办成的。”
芙蓉忙道:“姑娘是要婢子——”
“不是我要你怎么样,是王爷要借你。”
“姑娘,婢子跟他真没有什么。”
“芙蓉——”
“真的,姑娘,您一定要相信婢子。”
白夫人脸色微沉:“那他为什么能独闯‘雍王府’来救你?”
“或许他是重义——”
“那就够了。”
“姑娘——”
“芙蓉,或许你跟他真没有什么私情,可是王爷把这件事交待了下来,放眼‘雍王府’,再没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我能去找谁?”
“可是——”
“芙蓉,这件事的成败,关系着我在‘雍王府’的前途,我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别说你曾经跟他有过这么一段往来,就算你跟她素不相识,无一面之缘,我既然求你帮这个忙,你是不是也应该毫不犹豫,毅然答应?”
芙蓉低着头,没说话。
白夫人脸色更难看了,她站了起来,道:“你这叫顾念我对你的恩情,这叫作能为我舍命,你——”
芙蓉突然离座而起,砰然一声,跪了下去,道:“姑娘,婢子愿意。”
白夫人脸色好看了,但是目光却永远那么冰冷:“这才是,走,跟我进去洗个澡,换换衣裳,赶快把身子养好。”
她扶起了姑娘,拉着芙蓉的手,把芙蓉拉向里间,芙蓉低垂着头,洒落了几滴晶莹无奈的泪珠——
口口口
纪珠径回“京华镖局”,进镖局他就直闯内院。
镖局吃的是江湖饭,江湖生涯应该没那么多规矩,没那么多禁忌,镖局里进出的人杂,也没法立那么多规矩,有那么多禁忌。
但是,“京华镖局”不同于一般纯保镖为业的镖局,还是有它的规矩及禁忌。
纪珠刚近后院门儿,突然传来一声:“站住!”
纪珠停步一看,有个人快步走了过来,纪珠认识这个人,他是局子里的镖师,姓穆,叫作穆子春。
刚才那一声是喝止,如今穆子春走近,脸上却带着笑:“老弟进后院有事儿?”
纪珠道:“我要见乐姑娘。”
穆子春笑吟吟地道:“老弟刚来,大概还不清楚局里的规矩,就因为后院有姑娘那么一个女眷,所以总镖头不许弟兄们往后乱闯。”
纪珠呆了一呆,道:“我真还不知道,总镖头跟乐姑娘都没有告诉我——”
穆子春道:“老弟你现在知道了!总镖头不在的时候,任何人最好别见乐姑娘。”
纪珠多少懂一点,但是他还是随口价一句:“这是为什么?”
穆子着道:“很简单,咱们镖头把他这个干女儿当作掌上明珠,总希望将来能嫁个好样儿的,只是咱们局子里这些人,总镖头看不上一眼。”
纪珠道:“这岂不是笑话了,见一面就能够把她的人娶走不成,再说,这种事情也需要两厢情愿——”
穆子春耸耸肩道:“老弟你说的是理,可是这规矩是咱们总镖头立的,他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就是了。”
纪个一想,反正找过了乐家倩之后还要找乐振天,等乐振天回来,两个人一块儿找也是一样的。
一念及此,正待招呼一声走开,只听后院里传出了姑娘乐家倩的话声,带着冷意道:
“穆子春,谢谢你的好意,我干爹就是出门个把月,也尽可以放心了。”
穆子春一怔,忙道:“姑娘——”
只听姑娘乐家倩道:“三少既是要见我,就请进来吧。”
纪珠看了看穆于春。
穆子春脸色表情有点窘迫,纪珠也没再说什么,迈步直进后院。
望着纪珠进了后院,穆子着脸色一变,闪身贴在后院门边,屏息凝神。
姑娘乐家倩的话声又传了出来:“穆子春,这儿不需要守卫,忙别的去吧!”
穆子春,一惊,脸一红,急步往前走了。
纪珠进了后院,正听见了这句话,他脚下不由一顿,目光也不由循声望去。
他看见了,姑娘乐家倩就站在院子里一个树丛旁,穿的是身家居便装,手里还捏朵红花儿,充分显露出女儿家本有的柔婉娇美,跟她穿劲装时那股子刁蛮泼辣劲儿,完全判若两人,纪珠看得不由为之一呆。
只听乐家倩道:“你不是要见我么,近处来呀,站那么远怎么好说话呀?”
纪珠定了定神,放步走了过去,一直到姑娘面前才停住。
他望姑娘,姑娘也望他,美目中浮现起讶异神色:“你不是来见我的么,说话呀,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儿,才像个女人,好看么?喜欢么?”
纪珠吸了口气.道:“乐姑娘,我来告诉你件事,也请教你件事。”
乐家倩眨动了一下美目:“说呀!”
纪珠道:“我要告诉姑娘的是,我刚在‘雍王府’看见了总镖头,我要请教姑娘的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乐家倩脸色大变,手一级,那朵红花掉落地上。
但是,一刹那间,她就恢复了平静,道:“先告诉我,你到‘雍王府’去干什么去了?”
纪珠道:“我有我的事,有我的理由。”
乐家倩目光一凝,两道锐利目光直逼纪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京华镖局’的镖师,不管是谁,只进得‘京华镖局’,就跟别人一样。”
纪珠双眉微扬,冷然一笑:“乐姑娘,我来京路上遭逢的事,你跟总镖头都知道了,我这个人还没法心胸宽大到不在乎、不追究,这就是我的理由说得过去么?”
乐家倩道:“我记得,在‘山海关”下手的,是八阿哥的人。”
纪珠道:“你都告诉我是八阿哥的人,总镖头甚至指点我明路,让我去找‘万能手’,也幸亏我先找了‘万能手’,事实证明.白雪庵他们是四阿哥的人,这根本就是一着嫁祸借刀之计。”“你怎么知道,又怎么相信——”
纪珠截口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认为我不能相信?”
姑娘乐家倩截口道:“因为我跟我干爹,都是四阿哥的人,你满意了吗?”
没想到乐家倩说得这么容易,承认得这么坦白。
纪珠为之一怔,但旋即道:“我不能不谢谢你,你让我省了很多事……”
“你是说,我要不承认,你会动手?”
纪珠未置是否,也像是没听见一般,道:“像你们这样的,二阿哥身边还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乐家倩突然神情一凄,道:“关于我跟我干爹,你为什么不往探处追问?”
纪珠听若无闻:“答我问话。”
乐家倩道:“乐家倩是个苦命女子,心比天高,命赛纸薄,我恨我姓这个姓,可是我一时却无力改回本姓,名义上,我是乐振天的干女儿,实际上我是他的姘头,可是我还不如个正式的姘头,甚至连个娼妓都不如,乐振天用我为四阿哥拉拢了不少好手,功劳簿上记了他一大堆,我除了吃穿不缺,仍然还是他的玩物!”
她脸上没有什么痛苦凄楚表情,但是泪水却成串地落了下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纪珠听得心头连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候,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乐家倩忙举袖抹泪,道:“他回来了,想知道什么,你还是问他吧!”
乐振天带着一阵风掠进后院,一见纪珠跟乐家倩在院子里站着,一怔,忙收势停住,然后慢步走了过来,边走边笑着道:“没想到三少在这儿!”
乐家倩冷冷的说道:“没想到?不是穆子春告诉了你,你还不会跑得这么快,急着往后院赶吧。”
乐振天脸色一变,强笑着要说话。
乐家倩已冷然又道:“别再疑神疑鬼了,人家在‘雍王府’看见你了,来见我就是问这事儿的。”
乐振天大吃一惊:“三少——”
纪珠道:“我懒得多问你也不必多说,只告诉我,像你们这样儿的,二阿哥身边还有多少都是谁就行了。”
乐振天没说话,要抬手。
纪珠冷然道:“最好先考虑一下动手的后果,也想想配不配跟我动手。”
乐振天的右手,乖乖的又垂了下去,道:“三少休误会了,我只是——”
乐家倩道:“别什么误会了,我已经都承认了。”
乐振天脸色如土,道:“你——”
乐家倩道:“我什么,我既不敢跟他动手,也不愿意吃苦受折磨,只好说了,你不也是一样么?”
乐振天低下了头。
但是,旋即他又抬头望纪珠:“三少,我不知道。”
纪珠道:“我不愿意轻易对个女流出手,对你,我可是没这层顾虑。”
乐振天道:“三少我是真的不知道‘雍王府’派出来卧底的,彼此都不认识,也从没有联络。”
乐家倩道:“这倒是实话。”
纪珠道:“既是这样,我只好把你们都交二阿哥了——”
乐家倩微一笑,笑得凄迷:“谢谢你,我得到了解脱。”
乐振天道:“我——”
只听外头传来了穆子春的话声:“总缥头,赵爷从内城来了,要找李纪珠。”
乐振天刚一怔,那小胡子赵君平已大步的走了进来。
乐振天满脸惊容站在那儿没动。
赵君平冷然道:“怎么,没人认得我么?”
乐家倩听若无闻。
乐振天却是施礼招呼也不是,不施礼招呼也不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
赵君平显然有点儿火了,脸色一沉,道:“怪不得会出这种事儿,敢情你们眼里谁也没有,如今是不认得我,再过些时日,你们恐怕连二阿哥也不认识了呢!”
怪不得会出这种事儿?纪珠只当赵君平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没吭气儿,就看乐振天自己怎么说。
乐振天听得一怔,就因为这一怔才定过了神,他喂喘着道:“赵爷已经知道了?’赵君平冷吟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干里,何止是我知道了,连东宫都知道了,所以才派我来查问个究竟,乐振天,你这个总镖头是怎么当的,对下属又是怎么管束的?”
这话,纪珠、乐振天、乐家倩三个人听得都为之一怔,敢情赵君平只是来责怪乐振天律下不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属下二字又何指呢?
乐振天一怔之后,忙道:“赵爷,您是指——”
“怎么?”赵君平狐疑地看了乐振天一眼:“这么大的事儿你全然不知道?”
乐振天不知他何指,自不敢接口,道:“这,这——”
赵君平冷笑一声道:“好嘛,乐振天,你是越干越回去了,毕竟是上了年纪了,我看你是该歇歇了。”
乐振天一惊忙哈腰道:“赵爷您开恩——”
赵君平睑色一沉,霍地抬手指纪珠:“这位李三少为个四阿哥府的女人,独闯‘雍王府’,这件事已传遍了儿城,二阿哥的人,跑到‘雍王府’去管人家的闲事,各大府邸莫不引为笑谈,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知道?”
乐家倩立即娇靥变色,瞪大了一双美目。
乐振天也立时瞪大了两眼,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他不能说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他蠕儒道:“我,我——”
纪珠一听,敢情赵君平之来,是冲着自己来的,话还说的很不好听,当即双眉一扬,就待说话。
只听赵君平冷然问道:“李三少,有这回事么?”
纪珠一点头道:“有——”
赵君平道:“承认就好,你认为这件事你做得对么?”
纪珠道:“知道不对,可是那是——”
赵君平截口道:“知道错就行,你是辽东李家的人,也是玉伦老郡主推荐的,东宫不便惩处别个似的惩处你,但是东宫也不能让你影响了整个大局,如今‘宗人府’已奉旨查明回奏,请你马上搬出‘京华镖局’,从此不要承认是二阿哥的人。”
乐家倩神情震动,但是娇靥上没什么特别表情,看不出她的感受。
乐振天却是喜心倒翻,一颗心为之猛跳,他忙躬身道:“是乐振天疏忽,情愿领罚,还请赵爷开恩。”
赵君平冷吟道:“东官自有东宫的规法,我还做不了这个主。”
纪珠听得气往上冲,一肚子火儿,但是错在自己,也不便发作。
当下忍着气道;“李纪珠决不贪恋,我自会走,不过临走之前,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一声,也算我对二阿哥的一点回报。”
一指乐振天,道:“我已经查明了,他是‘雍王府’中的人,派到二阿哥这边卧底的。”
乐振天猛一惊,急道:“赵爷,他这是无中生有含血喷人。”
赵君子冷笑道:“李三少,你不该是这种人,二阿哥已经不跟你计较了,你不要让人降低对你的评价。”
纪珠道:“这么说,你不信?”
赵君平道:“李三少已经为二阿哥惹来了笑话跟麻烦,都临走了,何必还要给二阿哥制造事端。”
纪珠听得火往上一冒,忍不住就待发作。
只听——
“禀赵爷,福王府齐总管到。”
纪珠心头一震。
赵君平为之一怔,当即扬声道:“有请。”
赵君平话落,一阵急促步履声,后院里走进了福王府那位白胖总管齐禄,他冲赵君平拱了个手,先打了个招呼,然后向纪珠哈了腰:“三少爷,老郡主请您马上去一趟。”
赵君平说那件事既已传遍九城,“宗人府”都已奉旨查报,这时候老郡主派总管来请他上福王府去,纪珠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不想去,也不想跟任何人多解释。
他这里刚一犹豫,福王府总管齐禄那里又一哈腰道:“老都主交代,无论如何请三少爷去一趟。”
纪珠转念一想,暗道:“去吧!既然要离开二阿哥的门了,乐振天是谁的人,皇子之间为储君之争,也就事不关己了,就算要离京回辽东去,也该跟老郡主辞个行。”
当即一点头道:“好,我跟你去见老郡主。”
齐县忙哈腰摆手。
纪珠迈步行去。
齐禄又跟赵君平打了个招呼,忙跟了出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纪珠一走,乐家倩转身也走了,她行向了北屋。
乐振天生怕得罪赵君平,一惊就要拦。
赵君平伸手拉住了他。
乐振天吓了一跳,忙道:“赵爷一一”。赵君平低声说道:“往后小心.像这样的好运气,对你也只好一次,下次再出错,定罚不饶。”
乐振天一怔,他差点叫出声来,忙喜道:“怎么,赵爷也是……”
赵君平松开了拉住他的手,扬声道:“把他的行李收拾收拾,派个人往福王府,迎着他给他送去。”
乐振天忙恭声答应。
就在乐振天恭声答应声中,赵君平走了,乐振天惊喜激动,怔在那儿老半天,才突然转身行向北屋。
北屋里,乐家倩面无表情的呆坐着。
乐振天进门就是一声冷笑:“美梦落空了吧?”
乐家倩木然道:“是我命苦,注定要多受折磨多受罪。”
乐振天道:“明白就好,这辈子你是注定跟定了我,永远别想摆脱我。”
乐家倩霍地站了起来:“乐振天——”
乐振天一掌掴了过去,打得姑娘差点没摔倒,她忙扶着椅者站住。
乐振天前指骂道:“贱丫头,往昔给你脸你不要,从今后我就不再拿你当人。你敢再有二心的话,只要我在四阿哥门里,我就有能耐毁了你,你最好自己打点着。”
霍地转身行了出去。
乐家倩站着役动,娇靥上五个指头印红肿起老高,她也没抬手去摸,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也没让它流下来。
口口口
纪珠跟着齐禄到了福王府,老郡主在敞轩里待客,齐禄带着纪珠直进敞轩。
老郡主脸色沉重,正在来回走动,一见齐禄带着纪珠进来,没容行礼,劈头就道:“孩子,你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个糊涂人,怎么做出这种糊涂傻事?”
纪珠这才施了一礼:“老郡主,事纪珠已经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有负您的厚望,纪珠深感不安。”
老郡主道:“没什么好说的?不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得说给我听听。”
纪珠不便违抗老郡主,迟疑了一下道:“您请坐。”
齐禄忙过去侍候,老郡主落了座,脸色也稍微好了些,道:“你也坐。”
纪珠没多说,也没犹豫就坐在了下首,坐定,他就从头到尾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没提发现乐振天的事。
静静听毕,老郡主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孩子,你跟你爹一样,侠骨柔肠,剑胆琴心,也跟你爹一样的重义,于私,这件事情你做得并没有错,可是,于公,你给东宫惹来了大麻烦。”
纪珠道:“纪珠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皇上,已经降旨命‘宗人府’查明回奏。”
“纪珠知道。”
“众家阿哥你争我夺,费尽了心力,为的又是什么?要是二阿哥有什么话,你可不能责怪他。”
“错在纪珠,纪珠不会,也不敢。”
“不过,二阿哥并不是丝毫不能曲容的人,等会儿我就进宫去见二阿哥,替你跟他解释一下吧!”
纪珠道:“谢谢您的好意,不用了,纪珠已经被东宫派的人赶出了门。”
老郡主一怔,急道:“怎么说,你已经——会有这种事,怎么事先没知会我一声。”
纪珠没说话。
老郡主脸色一变:“那我更要进宫了,人是我推荐的,怎么说也应该在事先知会我一声,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错,正值用人之际,他怎么能——”
纪珠截口道:“您不要动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纪珠自知做错了事,领这个罚,领得是毫无怨言——”
老郡主道:“你或许毫无怨言,可是东宫一念之差,可造成了莫大的损失。”
纪珠道:“您这话纪珠不敢苟同,二阿哥门里能人甚多。”
“孩子!”老郡主道:“用人之际,有才能的人不怕多,东宫的实力如果真够在众家阿哥之中角逐,我也就不把你们辽东李家拖出来了——”
纪珠道:“或许您说的是实情,但是二阿哥人前不树立威信,如果不对纪珠有所惩罚,将何以御众?”
老郡主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非进宫见二阿哥去不行……”
纪珠道:“老郡主,您是好意,但是纪珠既已被赶出了门,绝不愿因为您的说项再——”
老郡主目光一凝,道:“孩子,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压根儿不愿管这档子事儿。”
纪珠道:“不,要是那样,纪珠根本就不会跟大哥、二哥争着来——”
老郡主道:“孩子,我要听实话,对我,你也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纪珠迟疑了一下,道:“你既然这么说,纪珠也只好这么答,老人家所以答应,纪珠所以争着来,是为还老郡主您当年那份情,纪珠已经来了,但是人家把纪珠赶出了门,纪珠就不必,也不愿再强求了。”
老部主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孩子,我知道,李家人的心,我最清楚我不愿勉强你,也不能勉强你,不过,孩子,二阿哥实在是个仁德的君主,在众家阿哥之中,也只有他的仁德才配治理天下,如果这储君之位,落在了别位阿哥手里,那不是朝廷跟天下万民之福。”
纪珠摇头道:“您这种说法,纪珠不敢苟同,二阿哥仁德,是实情,但是他仁德得近乎优柔懦弱,未必能治国,治国也非朝廷百姓之相。”
老郡主一怔直了眼:“孩子,你真这么想?”
纪珠道:“老郡主您未必不这么想。”
老郡主定过神,微一呗道:“但是,孩子,论心术,再没一个比二阿哥强的了。”
纪珠道:“治国固然要着心术,但是才能更为重要。”
“那么。以你看,众家阿哥之中,谁具治国才能?”
纪珠道:“说句不该说的话,那不是纪珠的事,纪珠也不便置啄。”
“孩子。”
“老都主原谅。”
老都主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咱们不谈题外话,关于刚才说的事无论如何——”
“老郡主,您忍心让纪珠委屈?”
“孩子,我不能也不敢说为大清朝,为我,行么?”
纪珠一听这话为了难,李家所以派人来京,为的就是这位老郡主,纪珠这个李家人来了是不错,但人实际上并没有替老郡主做什么。
纪珠正这儿为难,一阵春风,敞轩里闯进了格格德谨。
纪珠对她没好感,但是当着老郡主,他不能不起身招呼。
他这里刚站起,还没来得及招呼。
德谨格格已挑眉瞪自,望着他尖声说了话:“你还来福王府做什么,你还有脸来见我妈?
你做的好事,真露脸,为个女人硬闯‘雍王府’,你是谁的人,凭什么管人家的闲事,福王府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纪珠怔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
老郡主惊怒暴喝道:“德谨——”
“妈,”德谨霍地转脸:“妈,您不要拦我,李家跟您的当年,那只是李家跟您,毕竟咱们得为二阿哥、得为朝廷,他不是咱们爱新觉罗的人,论当年他们李家还叛逆,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纪珠定过了神,忍下了猛往上冲的怒气,一躬身道:“老郡主,纪珠告辞。”
转身就走。
“纪珠,等等。”
老郡主站起就追。
德谨格格伸手就拦:“您别追他,脾气还挺大的——”
老郡主扬手就掴了过去。
只听‘叭’地一声脆响,德谨格相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括子,打得德谨格格惊骇捂脸,大叫道:“妈——”
老郡主惊怒厉喝:“大胆的富生,给我跪下。”
在德谨格格的记忆里老郡主从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在德谨格格的记忆里,她这位母亲也从没有对她这样声色俱厉过,更没有打过她。
是故,德谨格格惊怕是惊怕,但是委屈不服的成份,更大过惊怕,她没有跪下,不但没有如老郡主之言跪下,反而双手捂脸,转身跑了。
老郡主正在气头上,一见德谨格格居然敢不听她的,不跪跑了,自是更气,当即震声喝道:“站住,你给我站住。”
德谨格格充耳不闻,人也跑不见了。
老郡主突然怔住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口口D
纪珠可不知道福王府发生了这种前所未有,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福王府’。
他是打算走了,打算马上离京回辽东去,
刚拐过“福王府”前大街,忽听一声“李三少”。
纪珠只当是“福王府”追出了人,停步抬眼,旁边走过来个人,纪珠马上认出来了,不是‘福王府’的人是“京华镖局”一名趟子手左手提着他的行李,右手提着他的剑。
纪珠愕然道:“这是——”
那名趟子手显然有点怕纪珠,怯怯的道:“总镖头让我给您把行车送来,也让我转告您,不必再到镖局去了。”
纪珠正一肚子火儿,一听到这话,人儿更往上冒,两手齐伸,先后夺过了行李跟剑。
那趟子手吓得扭头就跑。
纪珠就想追过去,追上“京华镖局”,好好出出这口气,但是脚刚迈出去,他又停住了,他忍了。
何必在这种地方,跟这种人生这种气?不值得的。
一念及此,气虽还没消,但是心里平静多了,一手行李一手剑,带着面要走。
突然,又一声:“三少爷。”
纪珠听出话声熟,霍地转脸望去,仍不由为之一怔,走过来的是秦玉松。
秦玉松脸上带着勉强笑意:“我来给您拿吧!”
他不问纪珠为什么会在这儿,也不问纪珠怎么会提着宝剑行囊,显然,他是知道了。
既然知道,也就没说话。
纪珠道:“不了,五爷,我要回辽东去了,这就走。”
秦玉松道:“一时半会儿恐怕您还走不了,大爷让我来请您去一趟。”
纪珠一时没听出秦王松话里的话,道:“我不跟铁大哥辞行了,麻烦替我带个话.过一阵子我再来看他。”
秦玉松道:“总算朋友一场,三少好歹跟大爷见上一面。”
纪珠一想也是,铁英对他够照顾,既是要走,又让他的人碰上了,怎么能不去见个面,辞个行?
当即点头道:“好吧!”
秦玉松二话没说,半抢的伸手接过纪珠一只手里的行囊,转身就走。
口口口
还是上回那地方,纪珠在堂屋里见了铁英。
“兄弟。”
“铁大哥,我来辞行。’
铁英一摆手:“兄弟,不急在这一会儿,坐。”
纪珠跟铁英坐了下来,铁英道:“兄弟,我这儿没有‘鸿门宴’,你总不能手里老握着宝剑吧!”
纪珠为之一笑,勉强一笑之后,顺手把剑放在了几上。
铁英道:“兄弟,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这种事儿,我不便说什么,可是我要告诉你,现在你还不能走!”
纪珠道:“现在我还不能走?为什么?”
铁英道:“除非你能把这位也带走——”
一顿,道:“姑娘请出来吧。”
垂帘-掀,从左耳房里走出个人来,赫然是姑娘芙蓉。
姑娘打扮的干干净净,但是脸色苍白,身子瘦弱,显然还没恢复。
纪珠一怔,霍地站了起来:“姑娘,铁大哥,这是。”
铁英道:“冲着你,‘雍王府’不罪姑娘,可却把她赶了出来,姑娘靠在胡同里,举步艰难,是我擅做主张把她接到这儿来!”
纪珠怔住了,半天没说话。‘
他说不出话来了,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是为了这他不能走,原来是为这位芙蓉姑娘。
他能怪铁英多管闲事么?不能,人家是为谁,图什么,要不是因为他李纪珠,人家哪认识谁是芙蓉姑娘?
姑娘也没说话,一双美目中充满着幽怨,望着他。
还是铁英说了话:“姑娘请过来坐。”
姑娘答应一声,要走过来,但似乎她虚弱乏力得厉害,脚下刚动,娇躯一晃要倒。
铁英一惊,要往起站。
纪珠快,一步跨到,伸手扶住了姑娘,姑娘看了看他,失色的香唇边闪过一阵抽搐,低下了头。
纪珠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是很不好受,扶着芙蓉姑娘过来落了座,然后退了回去,一时没坐下。
只听铁英道:“兄弟,你能把姑娘带走?”
纪珠好为难,道:“铁大哥,这——’
他没有说下去,其实这就够了,何用他再多说。
只听姑娘低着头道:“铁爷,我不能跟李三少走,也根本没打算跟李三少走,我被赶出了‘雍王府’,是我的事,您把我带到这儿来,是您的好意,李三少并不欠我什么,就算欠,他也没有义务照顾我。”
铁英看了看纪珠,纪珠心里够苦的。
铁英道:“兄弟,你既不能带姑娘走,就只好暂时留下,不能就这么把人家姑娘留给我,我可以代你照顾姑娘,但是我有我的不方便。”
的确,这一伙都是大男人家,都是爷们儿,弄个姑娘在这儿算什么。
纪珠脱口道:“万姑娘——”
铁英截口道:“万海若姑娘那儿是可以,不过得你去说,不能我去说,还得看这位姑娘愿不愿意去。”
纪珠皱了眉,铁英这等于在难他,姑娘万海若那儿交浅,他怎么开的了口。
姑娘芙蓉猛然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得更厉害,一双失神的美目中也闪漾着泪光:“铁爷,您的好意我非常感激,也永远不会忘记,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您已经很够了,我不愿意让李三少为难,也压根儿没有麻烦李三少的意思,我虽然身无分文,在京里也举目无亲,但是相信我还活得下去。”
说着,她就要往起站,娇躯一晃却又坐了下去,可是她似乎很好强,一只青筋突现的玉手,抓着座椅扶手她又站了起来。
铁英霍站起:“姑娘,你要——”
或许是因为用力的原故。姑娘苍白的娇靥上有点红意,道:“我要走,也该走了!”
铁英伸手一拦:“姑娘,你不能走,铁英既把你接了来,就不能让你这么走,要是许你这么走了,铁英跟三少算什么呀!”
姑娘脸上掠过一丝悲容:“铁爷——”
铁英转脸望向纪珠,道:“兄弟,你没有必要急着回辽东去,我有地方可以安置芙蓉姑娘,但是必须你来照顾,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为你被赶出‘雍王府’,无论如何,你也得等人家身子复原再走。”
铁英固然是天生一付热心肠,但他所说的话句句扣人,也至为明显,就算纪珠是一付铁石心肠也不好再说个“不”字,而况纪珠他一付侠骨,一件柔肠.对芙蓉姑娘,还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
他没再说话。
铁英接着又道:“我擅自做主,就这么说定了,老五。”
恭应声中,秦玉松飞步人厅。
铁英道:“把那边的房子收拾一下,给芙蓉姑娘跟李三少住。”
答应声中,秦玉松又飞步而去。
或许是姑娘实在站不住了,娇躯一晃,坐了下去。
口口口
铁英住的,这是头条胡同那边,是指二条胡同里的一座宅子不大的四合院,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当天晚上,铁英带着人就把纪珠跟姑娘送过去了,家具摆设,应用什物一样不缺,堂屋左右两间耳房里的家具应用全是新的,就连粮缸水缸都装满了。
这份情,纪珠不能不承,不能不受,但是,这样,除了两个人分房住以外,其他简直就像成了家过日子,让人——
出房又一怔,桌上,放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还有两双碗筷。
那么是——
纪珠正打算往回房去,步履响动,姑娘芙蓉已端着几个莱跨进了门。
姑娘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但是打扮不同了,头上一块青巾包住了秀发,身上穿上了围裙,衣袖卷着,露出藕棒似的,但也崩现青筋的两段手臂,或许是人在厨房热的,姑娘的娇靥上,添了一些红意,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纪珠看得怔住了。
姑娘一怔,微有些羞涩:“你起来了,正打算叫你。”
纪珠一定神,忙上前伸手去接姑娘手里的东西。
姑娘身子一偏,躲了开去:“我来。”
走过去把东西放在桌上。
纪珠的目光没离开过姑娘。
掀开锅盖,是一锅金黄色的稠调小米粥,姑娘芙蓉边盛着粥边说道:“我不会做,三少,你凑和吃——”
纪珠道:“这怎么好,我是来照顾你的,尤其你还没有复原。”
芙蓉道:“照顾也得看怎么照顾,你总是个男人家,有些事你做不来——”
说着,她已经感好了两碗小米粥,道:“快来吃吧。”
纪珠没再说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安,过去坐下,拿起筷子端起碗,芙蓉也没再说什么,可却不住给纪珠夹菜。
厅堂里好静,除了喝粥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别的。
倒不是寝不言,食不语,而是两个人都觉得不自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越是不说话,也就越觉得不自在。
早饭是每天要吃的,不知道姑娘芙蓉怎么样,纪球却是觉得这是生平头一顿饭,吃得心里有种异样感受。
无论让谁看,两个人都跟新婚的小夫妻似的。
吃完了一碗,纪珠似乎不好意思再盛。
芙蓉微抬起头:“再吃一碗。”
纪珠道:“我——”
芙蓉道:“一个大男人家,吃这么少怎么行。”
纪珠站了起来,打算再盛一碗。
芙蓉搁下筷子、碗,就把纪珠的碗抢了过去:“你坐着,我来——”
纪珠要拦:“那怎么好,我自己来——”
芙蓉已拿起勺盛了粥:“没有这个理,还不知道要在这儿住上多少日子呢,你总不能老跟我客气。”
纪珠道:“不是客气,而是——”
芙蓉把盛好的粥放在纪珠面前:“不要再说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纪珠没再说什么,人家已经把说感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陷入了静寂之中。
在静寂之中吃完了早饭,芙蓉要收拾碗盘,纪珠想帮忙,芙蓉不让。
纪珠道:“我洗碗。”
芙蓉含嗔地看了他一眼:“别让人家笑你,也别让人家骂。”
那神态美极,也动人极了。
纪珠不但又是一阵异样感受,心头也为之一阵猛跳。
只听芙蓉又道:“你要是过意不去,就上厨房陪我去好了。”
纪珠是真过意不去,但他未必想到上厨房陪芙蓉去,如今人家主动说了,就算他不愿意也不好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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