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营”办事的效率还是挺不错的,富尔交代了下去,没一盏茶工夫,公文就好了。白五爷拿到了公文,马上就偕同龙天楼直奔内务府。
“宗人府”是专管皇族事务的。
“内务府”则是专管内廷事务的。
这两个衙门,谈权,没什么,谈大,可真够大的。
富尔一点也没说错,单凭巡捕营的公文,内务府就是不认这个,不买这个帐。
本来嘛,专管内廷事务的衙门,哪把个小小巡捕营放在眼里。
可是龙天楼一出示承亲王的手令,情形马上就不同了。
这位王爷如今是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官家面前的大红人儿,掌握军政两权,谁敢不买帐?
管事的马上捧出了名册。承亲王府是有数的大府邸之一,如今更是拔尊,一翻就翻到了,护卫、包衣、使唤丫头、老妈子,每一个都登录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很快地找到了那两个丫头的来处,一个叫富儿,一个叫桂儿,都来自下三旗,家就在京外附近。
龙天楼还顺便看了看那两个护卫的来处,两个护卫也是来自下三旗的子弟。
龙天楼不便明查哈总管,趁翻阅的时候,很快地看了一眼。
怪了,竟没有哈总管的名字。
原有个总管叫荣富,名字被红杠杠掉了,哈总管的名字没登录上去。
龙天楼不能不问了:“这位荣富”
“是承王府以前的总管。”
“如今呢?”
“听说死了!”
“呃?”
“死了半年多了。”
“荣富死了以后,才由别人接任的?”
“是的。”
“为什么新任的总管没有登记上去?”
“承亲王府没往内务府报,我们明知道新任的是位哈总管,就因为承亲王府没报,所以我们不便登记。”
“这么说,这位新任哈总管,不是内务府派过去的?”
“不,各王府的总管,循例都是,由各王府自己派任,他们派任定了,在内务府报个备就行了。”
“那么内务府可知道这位哈总管的出身来历?”
“承亲王府不报,我们不清楚。总管是各王府自己派任的,对于他们的出身来历,向例不过问,不过”
“不过什么?”
“能当上王府的总管,必然是有来头的,不是各个主子的近亲,也必是亲信。”
“谢了!”
“不敢,您客气。”
“奉王爷命,各种侦查都是秘密进行,严禁外泄,就是王府的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您放心,这个我们知道,我们吃罪不起。”
“打扰了!”
“好说,您两位走好。”
出了内务府,白五爷劈头就问:“小七儿,现在怎么办?”
龙天楼道:“五叔,您老公事了,这还用问吗?”
“喝,听你那口气,有几分官腔意味啊!先查那两个丫头去?”
“当然。”
“那就走吧!”
说走就走,老少俩直往城门行去。
走没两步,白五爷又问上了:“小七儿,你对那个哈总管,好像很留意。”
“办案嘛,自是每一个人都得留意。”
“居然是老公事口吻啊!”
“我学什么都快,有个老公事的五叔,还能不像个老公事?”
“别跟我耍贫嘴,你以为”
“现在还不敢说,咱们是为承亲王找女儿的,这位哈总管似乎对咱们不够友善”
“大府邸的奴才头儿,对谁不是作威作福的。”
“也许我不谙官场事,初来乍到有点大惊小怪,可是承亲王府不往内务府报这个人,又是什么原因?”
“这就不知道了。”
“恐怕得弄个清楚明白。”
白五爷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们俩出的是西直门。
承亲王府那两个丫头,富儿、桂儿,家就住在西直门外长河一带,长河水色清澈,绿柳成荫,燕京景物的西直折柳之胜,就是指这一带。
下三旗虽然也在八旗之内,可是日子过得远不如上三旗。
说日子不好,那是指比上三旗,可若是比起一般的百姓来,自又是有过之无不及。
家里有人在王府当差,那是荣耀,没人不知道,所以富儿、桂儿的家略一打听,也就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是问出来了,可是多听了一句话,使得白五爷跟龙天楼硬没敢上这两家去。
那多听来的一句话是:富儿跟桂儿到如今还在承亲王府当丫头,那言下之意,也就是一直没回家来。
龙天楼把白五爷拉到了一边儿,老少俩对望了半天,白五爷才道:“小七儿,你看是怎么回事儿?”
“怪事儿!”
白五爷皱眉道:“小七儿”
“五叔,哈总管亲口告诉我,富儿、桂儿跟那两名护卫都被逐出了承亲王府,而如今富儿、桂儿竟都没回家来,这不是怪事儿是什么?”
“那么以你看”
“富儿桂儿显然是失踪了,事有蹊跷,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
“其一,她们俩是让人灭了口;其二,她们俩大有问题,畏罪躲了。”
“以我看前者的可能较大。”
“何以见得?”
“如果真是畏罪躲了,就不怕连累家里吗?”
“不往深处查,谁又会知道呢?”
白五爷呆了一呆道:“这倒也是,当初没跑,就是为怕连累家里,如今正好趁着被逐出王府的机会,来个一溜不见。”
“但是,五叔,出身下三旗的两个女孩子,牵涉上这种事的可能不大,下三旗的人能被送进王府当差,是荣耀,保住这个差事都怕来不及,谁会甘冒灭门抄家之险,沾上这种事?”
“这倒也是,那么以你看”
“咱们先去找找那两个护卫再说吧!”
白五爷一摇头道:“恐怕也没回家。”
“总得去弄个确切。”
于是,两个人绕着弯儿往南走,在永定门外十里远近处,找到了两个护卫的家。
出人意料的是,两个护卫都回家来了,可是两家都在办丧事那两个护卫都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问之下,才知道,两个护卫是回家来以后才死的,他家人说是病死的,可是据好事的邻居说,他们俩是在王府犯了过错,被逐出了王府,羞愧自杀的。
白五爷眉锋皱得很深:“小七儿,你看是这么回事儿吗?”
“难说。”
“难说?”
龙天楼没说话,拉着白五爷到了一名护卫家屋后,四下略-打量,屋后是两排房子后门相对夹成的一条小窄胡同,两条阴沟水都满出来了,既乱又臭,不见人迹。
龙天楼这才道:“五叔,您在这儿给我守着点儿,我进灵堂去看看他们的死因去。”
白五爷吓一跳,一把抓住了龙天楼:“胡闹,要让人家发觉了”
“五叔,别的我不敢说,这点把握我还有,我要是不想让他们发觉,他们绝发觉不了。”
这点白五爷确信得过,刚才是他一时情急,他知道,别说是这些人,就是大内高手,带刀的侍卫,这个小七儿要是不愿在他们眼前现出踪迹,他们也照样发觉不了。
定过神来,他松了龙天楼,可却仍然皱着眉:“这不大好吧,小七儿。”
“五叔,那么您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知道这两个护卫的死因?”
白五爷没说话。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人都已经躺进了棺材里,除非等出殡人士以后挖墓,那岂不更不好。
龙天楼道:“我去了。”
白五爷听见了这句话,可是眼前已经没了龙天楼的人影儿。
就凭这种身手,普天之下就找不出几个来。
龙天楼翻过后墙,落脚处正是堂屋后。
他不能从前头进去。
两边耳房虽有后窗,可是听得见里头都有人,也不行。
只有一个地方行。
他提一口气腾身上了屋顶,掀起了几块瓦,然后人往下一钻就下去了。
人缩在梁上看,下头是停放着的一具棺木,前头正好白布幔挡着,他看不见外头,外头当然也看不见他。
只听见布幔外有阵阵的低哭声,哭得伤心,令人鼻酸。
龙天楼飘身落下,点尘未惊,看看棺木,已经钉上了。
他左手扣住棺材盖的一边,右手搭在棺材盖上,然后左手缓缓用力。
他生怕棺材盖起得太猛,发出声响,所以他的右手也同时用力往下按。
棺材盖一分一寸地往上起,还好没发出声响。
直到棺材盖掀起五指宽一条缝,看得见里头了,他才停了手。
左手掀着,俯身往里看。
不容易看见里头,但他毕竟还是看见了。
棺材里躺着的,是个男人,穿的是一身王府护卫装。
到死还以能被选人王府当护卫来荣。
是否是那名护卫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龙天楼一眼就看出,棺材里的这个人,不是因别的病死的,而是中毒死的。
脸色肿胀发紫,而且还散发出一阵中人欲吐的奇臭,这是中毒的明显症状。
龙天楼忙把棺材盖盖上,怕让灵前的人闻见那股子特别的尸臭,盖好了棺材盖,腾身上梁,又从屋顶洞里钻了出去,还盖好了那几片瓦,神不知,鬼不觉。
翻过后墙,见到了白五爷,白五爷急忙就问:“怎么样,小七儿,看见了没有?”
龙天楼吸一口气道:“不虚此行,看见了。”
“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五叔,这名护卫是中毒死的。”
白五爷猛一怔:“怎么说,是中毒”
“我看是,脸色肿胀发紫,尸体恶臭,您说这是怎么死的?”
白五爷道:“没错,是中毒,只是”
“只是什么?”
“目下咱们只能说他是中毒死的,而不能说他是被毒死的。”
“为什么?”
“你没听有人说,他们是羞愧自杀吗?也有可能他们是服毒仰药啊!”
龙天楼淡然道,“五叔,一个会武的大男人,又干了那么些年护卫,他如果要自杀,会服毒仰药吗?!”
“你的意思是说”
“我要是他们,嚼舌,抹脖子,往肚子上扎几刀,都死得像个‘武夫’。”
“话是不错,可是还不能确定。”
“五叔”
白五爷正色道:“小七儿,富儿、桂儿两个丫头失踪,两个护卫之中一个中毒而死,那另一个十九也是为此丧命,如果说两个护卫是被毒死的,而不是自杀,那就很明显,毛病一定出在承亲王府里。事关重大,不能不特别慎重啊!”
龙天楼沉默-下才道:“如果要进一步确定,恐怕只有问他们的家属了,他们的家属,一定明白他们是怎么死的。”
“可是小七儿,就算他们明白,谁敢说呀!”
“两个人的家属这么些人,不会没有一个愿说、敢说的。”
“难说!”’
“你要是认为富儿、桂儿失踪,两个护卫回家后因毒死亡,这还不够的话,只有硬着头皮去找他们的家属试试。”
白五爷沉吟了一下道:“我是怕消息传进承亲王府,责怪下来,咱们吃罪不起。”
“凭什么责怪,咱们是奉命办案为救承亲王的格格,承亲王格格失踪的当时,这两名护卫正当值,富儿、桂儿又是格格的贴身丫头,这四个人是最好的线索,任谁办案都会找这种线索,两个丫头、两名护卫被逐出府,勉强合理,但两个丫头失踪不见,两个护卫回家后又都因毒而死,什么人都会觉得这可疑,办案的人碰上可疑,哪一个会不追下去,谁又能责怪,谁责怪咱们谁就是用心叵测!”
白五爷皱着眉道:“这是理,可是,小七儿,谁敢讲这个理啊!”
“我敢,让我办案,我就得讲这个理!”
“小七儿,你不是公门中人,一不吃粮,二不拿俸啊。”
“五叔,您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有王爷亲下的手令。”
“王爷的手令,是准你对外,可不是要你对付他承亲王府啊!”
龙天楼双眉一扬,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当初我怕的就是这个,所以我不愿接,所以我找王爷要了一纸手令。五叔,您要明白,他们限期破案,否则就要人头,您吃的是这碗饭,固然有责任救回那位格格来,可也有理由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啊!现在只有两条路,放心大胆地干下去,要不就撒腿收手。”
“瞧你这孩子说的,要能撒腿收手,我还会大老远地把你调来,拖你淌这池浑水吗?”
“这就是了,那更没路走了。不管是掉脑袋,管也最多掉脑袋,管好了可不一定会掉脑袋,那为什么不放手干?”
白五爷还待再说。
龙天楼正色道:“五叔,办案的是小七儿,谁能奈何小七儿?即便是有人会找您,小七儿人既在京里,又会让谁动您白家!”
白五爷的脸色一连变了几变,毅然点头:“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龙天楼道:“有您这句话就行了,走,咱们从前头进去问个明白去。”
龙天楼转身而去。
白五爷只好跟着走了。
撇开别的不说,这时候上门找人打听事,本就是碰钉子的事。
果然,一听龙天楼表明身分,说明来意,人家本来就够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任凭龙天楼说出个大天来,人家只有一句话:“别打扰我们,请吧!”
对着这种丧家,能有什么脾气?
龙天楼跟白五爷只好走出了人家的门儿。
可是龙天楼不死心,偕同白五爷又进了第二个护卫家。
这护卫家情形也一样,仍然是只下逐客令,不愿多说。
而就在这时候,套间里掀帘冲出了个十八九的姑娘来,长得挺清秀,穿着朴素,头发上只戴朵白色的小绒花,两眼哭得红肿,可见她戴的孝不重,可是伤心的程度却不下任何人。
她一出来就叫着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事,你们不敢说,我说!”
龙天楼、白五爷心里都一跳。
有个老头儿忙拦:“金姑”
“大爷,不错,死的是您的儿子,可也是我未来的丈夫,我不能让他含冤负屈,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他报仇,我要为他雪恨!”
老头儿还待再说,由个龙妇人带头的女眷们哭得更厉害了,老头儿跺脚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龙天楼忙道:“这位姑娘”
叫金姑的姑娘流泪道:“不错,他被承亲王府除了名赶了出来,心里是不痛快,可是他并不是病死的,更不会像有人说的羞愧自杀。”
“怎么知道他不会羞愧自杀?”
“我劝过他,别往心里放,他听了,我们俩私下还说好的,过两个月他就把我娶过来,他都要把我娶过来了,怎么还会自杀?”
“那么他既不是病死,又不是自杀,以姑娘看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让人害死的!”
“怎见得他是让人害死的?”
“他回家来的第二天,刚吃过晚饭,忽然说人不适,头晕肚子疼,要进屋躺会儿,哪知道进屋没多久就不行了,临咽气的时候,浑身紫黑紫黑的。跟他一起被除名的那个,是同一个时候死的,情形跟他一样,你们说,这不是被人害死的是什么?”
龙天楼没多说,只一抱拳:“府上放心,并请告诉那一家,只要人确是被害死的,我担保一定替他们报仇雪恨。”
说完话,他拉着白五爷就走了。
白五爷的性子相当急,一出门就道,“小七儿,如果这两个护卫真是让人预先下药毒死灭的口,那两个丫头富儿、桂儿,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难以幸免。”
龙天楼道:“只怕五叔要不幸言中。”
“那咱们怎么办?”
龙天楼道:“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家去,我上承亲王府跑一趟,然后再给您送信儿去。”
“你上承亲王府干什么去?”
“那您就别管了。”
“你要着手侦查?”
“还没到时候。”
“那你是要”
“不跟您说了吗,您不用管,等我上家里去的时候,再告诉您。”
“你一个人去”
“怕什么,承亲王府从上到下哪一个能吃了我?就算他们真要拿我怎么样,您跟去又有什么用?!”
这倒是实情实话,白五爷他供职于五城巡捕营,在百姓眼里很不得了,也畏之如虎,可是面对着亲王府,他就一点忙也帮不上了,除非他能豁出他的身家性命去。
白五爷沉默了一下道:“也好,我跟玉妞等你回来吃晚饭。”
就这么说定了。龙天楼跟白五爷一进城就分了手,白五爷走上回家的路,龙天楼则直奔内城承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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