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醒过来了,后脑有点疼,头还有点晕晕的,左肘跟左肩疼得更厉害。
可是她没顾那么多,翻身坐了起来,屋里已没了白娘子的踪影。
她闪身扑了出去。
屋门关得好好的,而且从里头闩上的。
这是怎么回事?白娘子是从那儿走的?又为什么突然走了?小青站在门边直发怔,她突然想起了后窗。
她闪身折进屋里。
后窗也关得好好的,只是里头没上闩。
照这么看,白娘子是从后窗走的。
放着大门不走,她为什么走后窗出去?一定是她发现了什么,走得那么匆忙,而且惊走她的一定来自前头,所以她急急从后窗跳了出去。
那么,是什么惊走了这位毒如蛇蝎的白娘子?小青凝神听了听,她听见后窗外有一阵阵的异响,啧喷、格,格地,一时也听不出来那是什么声音。
她轻轻地走了过去,想把后窗格开一条缝儿看看,那知后窗虽然虚掩着却推不动。
像是从外面上了闩,可是她明明知道窗户外头没办法上闩。
她稍微用了点力,两扇窗户动了动,可是没开。
小青暗暗好奇怪,一咬牙,猛一用力。
两扇后窗豁然开了,一样黄黄的,红红的东西“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青一怔低头,她看见了,那是十丈飞红的“十丈飞红”,上头还扎着一个纸卷。小青浑身的血液猛然往上一涌,猛然一阵激动,俯身抓起了“十丈飞红”。
这时候,她全明白了,十丈飞红回来了,是十丈飞红惊走了白娘子,是十丈飞红从外头以“十丈飞红”钉住了两扇窗户,怕的是那些饿狼跳进屋里伤了她。
可是十丈飞红现在在那里?她知道,十丈飞红已经走了,因为他要没走他一定会在她眼前。
他为什么走了,既然能回来为什么还要走?白娘子说他身中无数刀伤,脸上也挨了三刀,那应该成了个厉鬼般人了,他怕吓着她,也不愿以这么一付模样伴她一辈子?
白娘子说他已经死了,事实上身中那么多刀伤,也绝不可能再回来,他怎么又回来了?又怎么能回来?他为朋友,用他最大的忍耐,超人的毅力走了回来,把西门厉的功力深浅,参悟“血花录”上所载武功的多寡送了回来。
那么,西门厉的功力深浅,以及他参悟“血花录”上所载武功的多寡在那里?小青流着泪,以颤抖的手拿了那个纸卷展了开来。
纸上,用朱笔,而且用血,用血画着一个人,一个人的正面跟背面,还有左右两侧。
这个人身上用血点着好多的点儿,有的点儿大,有的点儿小,另外还有几个“X”记号。
小青没有心情去数那人像身上一共有几个点儿,一共有几处“X”记号,她只知道那点儿很多,“X”记号也不少,她也知道那每一个点儿跟每一处“X”记号,都代表一处刀伤,十丈飞红自己身上的刀伤。
小青的心不只是碎,而且在滴血,她一直流泪,一直发抖,她想放声大哭,可是又哭不出声来,她想叫,可也叫不出声来。
那一处处的刀伤不是在十丈飞红身上,而是在她身上,现在,这里感觉更清晰,更明显了。
突然,小青转了身,迈了步,她一手拿着十丈飞红,一手拿着那张纸缓缓走了出去,脸上没表情,两眼发直,长发披散在肩上。
这时候的她不像一个人,像一个幽灵,像一具行尸。
走出了卧室,出了茅屋,月色仍是那么清冷,把她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这时候不见狼群,月色下只有小青一个,还有那随着她移动的影子。
渐渐的,小青走远了,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那茫茫的夜色里。
口口口
天快亮了!天快亮的时候,夜色比这漫漫长夜的任何一刻都要黑。
小青仍在缓缓地向前走着。
她的姿态没有一点改变,脸上也没有一点改变,泪水一直没停。
幸好,这时候并没有行人。
就是天亮之后,这一带恐怕也不会有人迹,因为这一带是没有人烟的荒郊旷野。
小青踢碎了数不清的露珠,踩倒了数不清的小草,她的鞋湿了,裙脚也湿了,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
突然,小青面前多了个人,清瘦的脸,颀长的身材,脸色有点苍白,穿着一袭黑衣。
小青像幽灵,这个人更像幽灵,他来得无声无息。
小青像没看见她,仍在往前走。
那个黑衣人一双阴鸷而锐利的目光先看了看小青,又落在小青的一双手上,突然间,他的目光显得更锐利,更阴鸷了。
小青仍然茫无所觉,转眼间就走到了黑衣人跟前。
黑衣人抬起了手,伸手向小青右手里那张画着人像的纸条抓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小青突然惊觉了,她停了步,拿纸的那只手跟着一偏,黑衣人顿时抓了个空。
黑衣人为之一怔,旋即笑了:“小青,你的身手不错啊。”
小青木木然道:“西门厉!”
黑衣人道:“十丈飞红人相当的聪明,也相当的够义气,等到我回到了庄里,我才想起他来得突兀,同时我也怀疑他别有用心,等我再出庄看时,地上只有一滩血,他人已经不见了,身中我九十九刀,他居然还能不死,居然还能爬起来走路,想想连我都有点害怕,若是他迟个一年半载来找我,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可惜,他来早了。”
小青道:“毕竟他已经试出你有多少,是不?”
西门厉道:“话是不错,只是我要问一问,那有什么用?”
小青道:“怎么没用,你有多少现在都在我手里。”
西门厉道:“可也等于是在我手里,十丈飞红白跑了一趟,多挨了九十九刀,他太傻了,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傻的人了。”
小青道:“你认为他傻?”
西门厉道:“难道你不认为他傻?”
小青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傻,他实在太傻了,傻得可怜。”
西门厉道:“既然你也认为他傻,为什么你不拦着他?”
小青道:“他是他,我是我,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我凭什么拦他,他又怎么会听我的。”
西门厉道:“我为他不值,也为你惋惜,你可知道,他既然把他受伤的部位记明在这张纸条上,足证他能活的时间已不足将他受伤的部位告诉某个人了,至少那表示他不会再来找你了。”
小青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很清楚,他身中那么多刀伤,已经不成人形,或许他活不了多久,再不就是他自惭形如厉鬼,羞于见我。”
西门厉道:“一个十丈飞红已经为证实我的武功深浅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会愿意再有第二个人落得这般下场吧。”
小青道:“十丈飞红已经离我而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随时随地可以死。”
西门厉笑笑说道:“你要是死了,不也保不住这张图么,同样是保不住这张图,何必白白牺牲一条性命。”
小青道:“我是死是活,对你并无关紧要,是不?”
西门厉微一摇头,两眼陡现淫邪奇光,道:“不,我不愿意让你死,你是个处子之身,肌肤细嫩,长得也相当好,我想把你手里那张图夺过来,然后再占有你的身子,你要是死了,这两样我只能得到一样,那会是件美中不足的事。”
小青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平静,道:“你想占有我的身子?”
西门厉微一点头道:“不错,看你的年纪,看你的体态,那应该是相当销魂的,男女间事你早就想了,是不?”
小青道:“跟随白娘子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就是个三岁孩童也懂,何况我这个年纪。”
西门厉笑了,笑得更见淫邪:“那是最好不过,跟随白娘子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你应该已经知道个中滋味,这对你我都有好处,这地方荒无人烟,细草如茵……”
小青倏然一笑,截口说道:“你不怕吗?”
西门厉微微一愕,道:“怕?我怕什么?”
小青道:“你有一个如花娇妻,又有一个精擅狐媚的情妇……”
西门厉“哦”地一声笑道:“你说她们俩啊,这一点你大可不必为我操心,她们俩俱是一般地宽怀大度,我那娇妻能容得白娘子,足证那睡榻之侧她愿意分一席之地,白娘子愿做我的情妇,越证她也不是个动挑抢酸的醋坛子!”
小青往西门厉身后看了一眼,道:“谁说的,白娘子已经是妒火满面了。”
西门厉一怔,很自然地扭头往后望去。小青趁这千载难逢的不再良机,三把两把把那张纸扯了个粉碎,等到西门厉发现背后没人,猛悟上当,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要夺的那张图,已然成了纷纷坠地的纸屑。
他一怔,怒喝说道:“小青,你……”
小青笑了,道:“鱼与熊掌你只能得一,美中不足,令人扼腕。”
西门厉两眼暴射厉芒,可是突然他笑了:“这诚然是件美中不足的事,诚然令人扼腕,只是,小青,这么一来,你又拿什么交给卓慕秋去?”
小青一怔,旋即脸色大变,慌忙蹲下身去抓那些纸屑。
西门厉衣袖一扬,地上那些纸屑应势飞起,满天花雨般,飘扬得到处都是。
小青不抓了,她缓缓站了起来,直楞楞地瞪着西门厉,两眼欲喷出火来。
西门厉阴笑说道:“小青,说来我该谢谢你!”
小青突然厉声说道:“西门厉,我就是死为厉鬼也不会饶了你。”
随着这句话,她唇边渗出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接着,她身躯泛起一阵轻颤。
西门厉笑容倏地凝注,一步跨到,伸手捏住了小青的两腮,小青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满嘴是血,一涌而出,她两眼直瞪着西门厉,神色怕人。
西门厉两眼厉芒暴射,道:“不识抬举,不知好歹贱丫头,你居然……”
手猛然一推,小青砰然摔倒在地上,她合上了一双大眼睛,没再动一动。
西门厉望着地上的小青,一脸狠毒地狞笑,说道:“十丈飞红啊十丈飞红,这可都是你惹来的。”
话落,身躯微闪,幽灵一般地消失不见了。
这荒郊旷野,只有小青静静地躺着,伴着那到处都是的纸屑。
草地上有血,她衣裳上有血,她唇边也有血。
天又黑了,清冷的月光又洒在了大地上。
佟福住的那间茅屋前,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射落两个人,那是卓慕秋跟佟福。
佟福落地躬身,道:“三少,您也回来了。”
卓慕秋脸上有点疲累神色,点了点头,道:“有点蛛丝马迹么?”
佟福脸色有点凝重,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卓慕秋微微吁了一口气,道:“进去吧,明天再说!”
他迈步要往茅屋走,佟福突然伸手拦住了他,两眼直望着座落在十几丈卟的小茅屋。
小茅屋里亮着灯。
卓慕秋转眼望向佟福,然后循佟福所望也望向小茅屋,忽地,他一怔。
佟福道:“三少,咱们是一早出去的。”
卓慕秋扬了扬眉,道:“不知道那位贵客来过了?”
佟福道:“您说来人已经走了?”
卓慕秋道:“要没走,他不会还任灯亮着,只是走的时候不熄灯,这等于告诉咱们有人来过了,我一时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佟福冷哼了一声,腾身扑了过去。
卓慕秋唯恐佟福有什么失闪,立即跟了过去。
佟福在两丈外刹住扑势,然后一步一步地行向茅屋。
卓慕秋紧跟在他身后迈进。
到了茅屋前一丈处,佟福突然停了步,抬手一指向两扇屋门点了过去。
砰然一声,两扇屋门应指大开,灯焰一阵晃动,却不见茅屋里有任何动静,事实上茅屋里此时看到的地方,不见一点异状,只有桌上那盏油灯下压着张纸。
佟福跟卓慕秋都看见了,但都没有立即扑进去。
佟福道:“这叫什么?明人不作暗事?”
卓慕秋笑笑说道:“不是有人下战书来了,就是有人下帖请咱们吃饭来了。”
话声中,他身躯疾闪,电一般地扑了进去,即使里头有人,也是迅雷不及掩耳,措手不及。
卓慕秋停在桌前,一动不动。
佟福紧跟着掠进来,先扑进东屋,然后由东屋扑向西屋,最后,他停在卓慕秋身边,道:“三少,您没说错,人已经走了。”
卓慕秋道:“灯油里没掺‘龙涎香’。”
佟福伸手向灯下那张纸抓去。
卓慕秋抬手拦住了他,道:“鬼蜮伎俩,防不胜防,小心点为上。”
他功凝右掌,一只肉掌刹时成了铁掌。
他挪开了油灯,伸两指拾起了那张纸。
那张纸对摺着,他把它翻了开来,只一眼,他怔住了。
佟福站在他身侧,看得一清二楚,也跟着怔住了。
那张纸上,画着一个人的前后左右四面,是用树枝燃过之后画的,人像的四面点着大大小小不少的点儿,还有几处“X”记号。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张人像,难怪他两个会怔住。
半晌,佟福首先定过神来,叫道:“三少,这算什么?”
卓慕秋两眼凝住在那张人像上,缓缓说道:“我数过了,这个人像的前后左右四面,共有九十九处记载,九十九处记号中,有八十八处是穴道,另十一处是人身主要的经脉所在。”
佟福凝目看了看,微一点头道:“嗯,不错,这十一个‘X’记号,正是人身十一处主要经脉所在,只是,三少,这是谁压在这儿的,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卓慕秋没说话,缓缓坐了下去,他皱了一双眉锋,两眼始终没离开那张纸。
佟福跟着坐了下去,他直望着卓慕秋,也没再说话。
良久,良久,卓慕秋突然开了口:“八十八处穴道,十一处经脉,这是每一个练武的人都知道,要说是谁把这八十八处穴道,十一处经脉探出来告诉咱们,那似乎是太多余了……”
佟福道:“这倒像一个初练武功的人用的认穴图。”
卓慕秋摇摇头,道:“无论学什么,都是由浅而深,由易而难的,一个初练武功的人,不可能一下认这么多穴道,三五个月之间能熟记认准二三十处穴道,已经是很不错,很不错的了,再说一个初练武功的人,大都是先认人身前后两面的穴道。”
佟福道:“那么这是一个老手的认穴图。”
卓慕秋道:“老手还用得着认穴图么?”
福佟道:“老奴是说,他是一个已经能熟记,能认准人身前后两面穴道的人……”
卓慕秋道:“既然能熟记,能认准人身前后两面的穴道,何用再标出来。即使是,他为什么要把这张图送到咱们这儿来,这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是有意送到咱们这儿来的。”
佟福道:“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卓慕秋忽然目光一凝,望着佟福道:“以你看,这要是有人要告诉咱们某人在对敌时出手的部位,是不是有可能?”
佟福神情一震,两眼倏睁,道:“您是说西门厉……”
卓慕秋道:“你不是正想先试试西门厉究竟参悟了多少‘血花录’上所载武功么?却就在这时候,有人送来了这么一张……”
佟福在桌上轻拍一掌道:“有点像,只是这是谁……谁知道咱们想先试试西门厉究竟参悟了多少‘血花录’上所载武功?”
卓慕秋道:“你在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听见,是不?”
佟福道:“老奴说这话的时候,是没几个人听见,可是……”
神情忽又一震,急道:“您是说十丈飞红……”
卓慕秋道:“我怀疑是他,事实上他一听说你有意先试试西门厉究竟已经参悟了多少‘血花录’上所载武学之后,他就带着小青走了。”
佟福一双老眼瞪得老大,道:“这,这,这,会么,三少?会是他?”
卓慕秋道:“我不敢断言,不过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外冷内热,为朋友两肋可以插刀的性情中人,而且你有这意思只有他跟小青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有他跟小青在!”
佟福须发皆动,苦笑一声,道:“这么说,老奴倒是错怪了他,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一个有心人……”
一顿接道:“三少,照这么看,他已经跟西门厉朝过面,动过手了。”
卓慕秋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他何止已经跟西门厉朝过面,动过手了,只怕他已经伤在了西门厉刀下。”
佟福霍地站了起来,道:“三少,您,您怎么说?”
卓慕秋道:“西门厉的刀法举世无双,十丈飞红虽然功力一流,身手了得,却绝不可能连挡他九十九刀。再说一个人也不可能在毫无痕迹可寻的情形下清清楚楚的连记九十九刀,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十丈飞红身上至少中了西门厉五十刀以上……,佟福机伶寒颤,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说道:“至少五十刀以上,那,那还成人形,还活得了么……”
卓慕秋微一摇头道:“五十刀是五十刀,但是否刀都砍得很深,伤得很重,那就很难说,尽管西门厉的刀法举世无匹,可是十丈飞红也不是一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庸手,不以身喂刀无法记住西门厉的出手部位,以身喂刀他也不会让西门厉伤得他太重!”
佟福道:“可是他失的血……”
卓慕秋轻轻一叹,道:“只怕也够他受的了。”
佟福道:“这,这,他怎么会是这么个人……”
卓慕秋道:“他太不该了,不该让我欠他这么多。”
佟福突然须发暴张,浑身俱颤,一张桌子也被他抓得木屑纷落,格格作响:“好个狠毒的东西,有朝一日……”
忽然一怔,道:“三少,您说这张图是谁送来的?”
卓慕秋道:“当然是十丈飞红!”
佟福道:“可是地上怎么没见有血迹呢?”
卓慕秋呆了一呆道,“那就是小青了,要是小青,那就表示他失血过多,不能动弹了!”
佟福又是机伶一颤,叫道:“三少,咱们该赶快找他去,小青一个人照顾不了他。”
卓慕秋点了点头,道:“是该赶快找他去,只是得你去,我不能去,西门厉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要是让他省悟了十丈飞红的用意,十丈飞红为我作了这么大的牺牲,我不能辜负了他这番好意。”
佟福道:“您的意思是要……”
卓慕秋道:“我这就找西门厉去。”
佟福道:“您-个人……”
卓慕秋道:“事实上咱们势必得分出一个人找十丈飞红去。”
佟福沉默了一下,陡然扬眉,道:“那么老奴这就去找他去。”
他转身要走。
卓慕秋伸手拦住了他道:“慢着,你翻阅过‘血花录’,也学过‘血花录’上的武功,依你看西门厉可能参悟了多少?”
佟福想了想,道:“老奴跟十丈飞红动过手,也跟西门厉挑斗过,当时他们两个都不是老奴的对手,而十丈飞红的一身所学,只不过较西门厉略逊半筹,如今以十丈飞红身上所中的至少五十刀来看,只怕西门厉已经参悟了‘血花录’上所载武功的四咸到五成,老奴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甚至普天之下也很难找出他一个对手来。”
卓慕秋轩了轩眉,道:“那么我只有仗着这张图取巧了,你走吧。”
佟福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三少,您千万小心,‘剑庄’的安危存亡,系于你一身。”
卓慕秋微一点头道:“我知道,武功固然是克敌致胜的要素,但克敌致胜并不是全靠武功,你走你的就是。”
佟福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突然转身扑了出去。
卓慕秋凝目看了那张图阵,然后双手一合一揉,那张纸为之粉碎,跟着,他站了起来……
口口口
这条小溪原是很清澈的,清澈得可以见底。
可是现在它不清澈了,因为水里飘着一缕一缕的血丝。
这缕缕不绝的血丝,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要找这缕缕不绝的血丝来处,自然该往上游找。
往上游看,看不见什么。
往上游找,只需走四五十丈远近,便能在那半人高的草丛里看见一个人。
一个血人。
这个人上半身浸在水里,那缕缕不绝的血丝就是被水从他身上冲下来的。
他浑身上下几几乎无一处完肤,看不出他穿的是什么衣裳,因为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没有血。
他,一只手在岸上,另一只手浸在水里,随水飘动着,人却一动不动,看样子像个死人,即使不是个死人,也是个昏过去离死不远的人。
他身上的伤皮肉外翻,每一处都像小孩儿嘴似的,血流得那么多,离死还能远到那儿去?突然,他动了一下,身子抖动了一下,浸在水里的头也微微抬了一下,可是并没有离开水。
这要让任何人看见,绝不相信是他自己在动,因为任何人都不相信他还会动,他还能动。
可是转眼工夫之后,他又动了一下,这回是抬起了头,而且是抬离了水面。
脸仍向下趴俯着,没再动,他像在凝神听什么?就在这时候,一阵辘辘车声和得得蹄声由远而近。
他猛然翻身跃起,想必是牵动了浑身上下的伤,他呻吟一声砰然又趴了下去,幸好身下是一堆草,要不然这下子非摔个结实不可。
趴是趴下了,可是他的脸已经仰了起来,胆小一点的看见他这张脸准会吓晕过去。
他那张脸上,不多不少三道刀伤,一道由左眉斜斜划向右下,横过鼻梁一直到左颊,一道由右眉上斜斜划向左下;横过鼻梁一直到左颊,另一道横在额上,除了还能看出眼鼻口在那儿外,简直已不成人形。
鼻梁上开了花,两眼暴出,皮肉外翻,被水浸得都发了白,好难看,好吓人。
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拨开草丛往外看。
他看见了一辆单套高篷马车,黑马车,黑马车车辕上高坐着的那赶车的,也是浑身上下一身黑。
车篷遮得密密的,车里坐的不知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赶车的年纪不大,二十多岁年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一脸的冷肃之气逼人。
他腰里还别着一把雪亮的斧头。
浑身是伤的这个人为之一怔。
忍不住脱口说了一声:“怎会是他……”
他这里话声未落,那里赶车的黑衣人一收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而且那赶车的黑衣人转脸往这边望了过来,两道锐利眼神逼人。
浑身是伤的这个人一震,连忙趴了下来。
趴归趴,他还是从草缝儿里往外看看。
他看见了,他看见那赶车黑衣人跃下车辕冲车篷一躬身,转身往这边掠了过来,疾若鹰隼。
他一惊,忙探怀摸出一物塞在了草丛里,跟着人趴了下去,闭住了气息。
他塞在草丛里的东西,是个系着红绸的铜环。
他刚静伏不动,那赶车黑衣人已来到近前,拨开草一眼便看见了他。
赶车黑衣人并没有吓得昏了过去,他只不过怔了一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转身又掠了回去。
浑身是伤这人身上带着“十丈飞红”,当然他就是十丈飞红。
十丈飞红缓缓睁开眼又往外看去。
这一看看得他一怔,那刚走的赶车黑衣人到马车前躬个身,停了一停,居然又一躬身腾身折了回来。
他忙又趴了下去。
赶车的黑衣人到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又把了把他的腕脉之后,竟然俯身抱起他往马车掠去。
十丈飞红暗暗好不诧异,心想:这是干什么,莫非耍我不成?“霹雳斧”呼延明什么时候也发了善心了……
他这里心念转动,“霹雳斧”呼延明已掠到了马车前,一躬身道:“禀城主,人已带到。”
十丈飞红听得一怔,暗道:城主?这是什么城主,能让不可一世的“霹雳斧”呼延明躬身哈腰,恭恭敬敬,跟个奴仆下人一样?只听车马里传出一个沙哑艰涩话声:“我说那来的一阵血腥味儿,原来是这个人,他伤得好重啊!”
呼延明道:“回城主,此人伤得是不轻。”
车里那人道:“还活着是么?”
呼延明道:“回城主,此人鼻息已无,但脉搏尚存。”
车里那人“哦”地一声道:“认得他是中原武林中的那一个么?”
呼延明道:“回城主,此人看来颇为面善,但属下却一时看不出他是谁来。”
车里那人哼哼两声道:“此人在中原武林中必是个人物,别的不说,单看他这份忍耐,这份毅力就非常人能及,内功修为也相当惊人,稍微差一点的人,受这么伤的人早就死了,他居然还能支持到如今,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呼延明道:“回城主,属下看过了,此人身上空无一物。”
他一句一个回城主,对车里那人当真是十分恭敬。
只听车里那怪人诧声说道:“这就怪了,他是眼下中原武材中的那-个……”
只听呼延明道:“禀城主,看这伤人的手法,颇似城主当年……”
车里那人道:“不,你看错了,这人受的是刀伤,不是剑伤,看这伤人的手法,颇似我当年手创那套‘龙蛇十八式’刀法,取龙之腾跃矫捷,取蛇之灵活阴毒,这套刀法兼具刚柔,世所罕匹,只是看这伤人的手法,却又较我当年的一身修为高出许多,刀刀不偏不差,恰到好处,称得上刀中之至高至大,我没想到中原武林中竟还有这种人在?”
呼延明道:“即使有这种人在,论刀法,恐怕他也不是城主的对手。”
车里那人道:“那不见得,我原挟一颗纵横睥睨的野心而来,如今却令我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之感,不管怎么说,我绝不能让伤他那人存在,要不然我这把刀就称不得天下第一刀了。”
呼延明道:“那么咱们那里找那伤人之人?”
车里那人道:“你好糊涂,只要能救醒这个人,还能不知道伤他的是谁,何处能找到那个人么。”
呼延明一欠身道:“是:属下糊涂。”
车里那人突然叹了口气道:“把他拖上车来吧,我救他不但为的是要找那伤他之人,也为四字同病相怜,当年有一个我身受那么重的剑伤,毁了容貌,不成人形,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天,竟又有一个人遭遇跟我一样,可怜啊可怜,可恨啊可恨,我自己要报这个血仇,也要为他索还这笔血债,抱他上来吧。”
这一番话听得十丈飞红心中狂跳,他心想:看呼延明对他那份恭敬,听他那种颇为自大的口气,此人一身功力绝不等闲,尤其可观的应该是他那套“龙蛇十八式”的刀法,而且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容物,有意要除去伤自己那人,西门厉不也以刀法见长么,有朝一日若是让他两个刀对刀的拼上一阵,岂不是很有意思……”
心念转动间,人已被呼延明抱上了马车,马车里虽然比外头暗,但并不是暗得看不见东西。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呼叫:“好怕人的一张脸!”
十丈飞红几几乎同时从心里也叫了一声:“天啊,这还是人么?”显然,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像貌”怕人。
车里坐着一个人,穿一袭宽大的黑袍,很瘦,因之也显得那件黑袍特别大。
头上,长发披散,雪白雪白的一头长发。那张脸,疤痕纵横,赤红赤红的,嘴歪眼斜,没鼻头,要不仔细看,简直分不清五官。
那件黑袍的下摆更见宽大,把他两条腿都罩了起来。
一双手臂缩在宽大的袖子里,也几几乎让人看不出里头是否有手臂在。
十丈飞红猜一定有,至少该有一只手臂,要不然他怎使刀?呼延明把十丈飞红放在那白发黑袍怪人身侧后,立即退了回去,而且又掩上了车篷,旋即,车轮转动,马车又往前驰去。
那白发黑袍怪人突然自右衣袖中伸出了一只手,一下按住了十丈飞红心口上。
十丈飞红并不是真的人事不省,他马上就觉得一股炙热的气流传进了心窝,浑身的痛楚立即就减少了不少。
这白发黑袍怪人好精湛的内功修为。
十丈飞红不但震动,简直惊骇。
惊骇归惊骇,可是他不能这么赖着不醒,他先呻吟了一声。
他这里一声呻吟,马上又觉得那股热流增强了不少,一进心口就跟成千上万的小蛇一样,顺着血脉往他四肢百骸乱窜。
他知道,到了该睁眼的时候了。
他睁开了眼,适时耳边传来了白发黑袍怪人的沙哑艰涩话声:“年轻人,别动,我在给你疗伤。”
十丈飞红不得不看他一眼,不得不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白发黑袍怪人适时又说了话:“你看我怕人是不?年轻人,你自己该知道,你比我好看不到那儿去。”
十丈飞红抬手要往自己脸上摸。
白发黑袍怪人及时喝道:“别动,年轻人,刚才不告诉过你么,我在给你疗伤!”十丈飞红忙又把手垂了下去,道:“我的脸……”
白发黑袍怪人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又何必摸,你自己受了些什么伤,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十丈飞红道:“我,我记得脸上让人砍了三刀。”
白发黑袍怪人道:“这不就是了么,一张脸能有多大的地方,让人在脸上砍了三刀,那张脸还能好看么?”
十丈飞红道:“这么说,我的脸已经毁了?”
白发黑袍怪人微一点头,道:“我不瞒你,瞒你也没有用,你迟早会知道的,你现在这张脸跟我这张脸差不多,不过将来好了之后,可能会比我这张脸好看一点儿。”
十丈飞红沉默了,没再说话。
他心里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明白。
其实,别人也应该不难明白。
西门厉的这一阵砍杀,使他完全变了个人,从今后谁也说不出来他就是十丈飞红了。
真要说起来,肉体上的痛楚他还能忍受,使他难以忍受的,是心灵的创痛,他从此失去了小青。
他从此失去了一个爱他,他也爱的人。
他不能否认,第一眼他便喜欢了那个女孩子,茅屋独处时,他的情焰更高更烈更盛。
先前他认为她还小,及至茅屋独处,他才发现她已经长成了,她的人,她的思想都已经成熟了,甚至于比他还成熟。
因之,他使得自己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支撑着没在西门厉刀下断魂丢命,为了重回到小青身边。固然,他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也是为了把自己的伤势告诉卓慕秋,可是他不能否认也是为小青。
然而,他没想到,西门厉在他脸上也砍了三刀。
只听那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何须如此?一具皮囊而已,我跟你的遭遇一样,但是打从当时到如今,我又让自己活了二十年。”
十丈飞红没马上接口,半晌之后他才道:“老人家,我也会让自己活下去的。”
“老人家?”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你以为我多大年纪了?”
十丈飞红道:“这个……我请教。”
“这才是,”白发黑袍怪人道:“无论什么事,都要先弄个清楚,年轻人,我今年才不过四十来岁,还不到五十。”
十丈飞红着实地怔了一怔,不由地往白发黑袍怪人那一头披肩的白发看了一眼。
白发黑袍怪人马上就发觉,哼哼两声道:“我明白了,你是看我长着这么一头白发才称我一声老人家的,是不是?年轻人,我这头白发不是老白的,而是急白的。”
十丈飞红一怔,暗道:急白的?只听人常说急能把一个人的头发急白,却没有想到真有这种事……
他这里心念转动,白发黑袍怪人已接着说道:“你不信么,你可听说过,伍子胥怕过不了昭关,一夜之间鬓发俱苍,他只不过急了一夜,一夜之间把头发胡子都急白了,何况我整整急了二十年?”
十丈飞红迟疑了一下道:“什么事让阁下整整急了二十年?”
白发黑袍怪人道:“二十年前,我的遭遇跟你一样,可是我还不及你幸运,受伤之后我被困在一个地方,想出出不来,因之我急了二十年,结果把一头黑发全给急白了。”
十丈飞红看了他一眼道:“阁下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一困整整二十年?”
白发黑袍怪人沉默了一下道:“年轻人,那地方你不会知道的,你我同病相怜,告诉你也无妨,那地方远在大漠‘白龙堆’,是一座城,一座前古迷城!”
十丈飞红听得心里一跳,他记得他听佟福说过,卓慕秋当年赴“魔刀”西门厉之约,就是往大漠前古迷城,使得卓慕秋差一点没能回来的,也是大漠那座前古迷城,而且听佟福说,那座前古迷城里,有个可怕的怪人。
难不成佟福所说,卓慕秋所遇的那个可怕的怪人,就是眼前这白发黑袍怪人么?他心中念转,口中却道:“大漠‘白龙堆’,这地方我听说过,可是大漠‘白龙堆’有座前古迷城,这我就不知道了!”
白发黑袍怪人道:“何止你不知道,放眼当今,知道大漠‘白龙堆’有座前古迷城的人,也不过三几个人而已。”
十丈飞红道:“顾名思义,这座城大概是迷城前古,既称迷城,它自然是跟座迷阵……”
白发黑袍怪人冷哼一声道:“何止是跟座迷阵一样,那里头的一草一木无不按照九宫八卦排列,无不暗含生克妙理,奇奥博大,变化无穷,要不然它岂能困得住我?”
听口气,这白发黑袍怪人的确是相当自负。
十丈飞红道:“前古迷城既是这么一座城池,阁下一困也困了整整二十年,那么二十年后的今天,阁下又是怎么脱困的呢?”
白发黑袍怪人吸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了,年轻人,我就长话短说吧,我这个赶车的,就是他帮我脱出了困我整整二十年的前古迷城,提起我这个赶车的,他可是中原武林大有来头,威名赫赫的一个人物,‘霹雳斧’呼延明,你可听说么?”
十丈飞红心想:何止听说过,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惊呼一声道:“原来是‘霹雳斧’呼延明啊,我久仰,我久仰……”
目光一凝,道:“‘霹雳斧’呼延明确是我们中原武林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人物,他居然肯充任阁下的车夫,足见阁下的身份……”住口不言,没再说下去。
他想弄清楚这白发黑袍怪人究竟是当年怎么一位人物,可是他不便直问,因为有些当年有过惨痛遭遇的人忌讳这个,他这么问,问得够技巧,也不着痕迹。
只听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你想知道我是谁,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是不是?那么让我告诉你,二十年前的我已经死了,不提也罢,二十年后今天的我,是大漠‘白龙堆’前古迷城的城主,你要是愿意,可以称我一声城主,我左右已经有一个人了,他是我的车夫,是我的仆从,也是我的侍卫,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的他一身兼数职,我需要什么,他就是什么,今后我还会不断地广纳中原武林好手作为我的部下,我都有适当的职位给他们,现在他们跟随我左右,将来武林一统,论功行赏,他们一个个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十丈飞红听得心里跳了好几跳,心想:此人好大的野心啊,刚脱困出来,死里逃生便想席卷武林、称霸天下!只听白发黑袍怪人冷哼一声道:“其实,早在二十年前这天下武林便该是我的,要不是那阴狠卑鄙的无耻匹夫”
倏地住口不言。
十丈飞红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道:“二十年前害城主的那个人么?”
白发黑袍怪人目闪厉芒,冷然点头,道:“不错,就是他。”
十丈飞红紧跟着问道:“他是……”
白发黑袍怪人目光一凝,道:“年轻人,我的事已经告诉了你不少了,你的事到如今还只字未提,不管怎么说,是我救了你,你总不能让我对你一无所知。”
十丈飞红暗道:此人颇机警,也很狡猾,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看来今后得小心点儿……
心里这么想,嘴里说道:“城主,我不愿意提起我的过去。”
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你我俱是伤心断肠人,真要说起来,我的遭遇比你更惨,我都能二十年活得好好的,你还有什么可讳言的!”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不只是失去了一个我!”
白发黑袍怪人道:“你还失去了什么?父母?妻儿?”
十丈飞红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的父母已经过世多年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成亲,一个在江湖上过日子,讨生活的人,在没有一点成就及足以保护妻子的能力之前,是不敢轻言成家的!”
白发黑袍怪人道:“我明白了,你是指情人,是不是?”
十丈飞红道:“我不知道能不能称她为情人,要说她是我的红粉知己,应该更恰当一点。”
白发黑袍怪人道:“她长得很美,是么?”
十丈飞红道:“那是当然,不过更重要的是她人很好,她有更美好的内在。”
白发黑袍怪人哼地一声道:“我却以为世上的红粉蛾眉,找不出一个比二十年前的一个女子更美,更好的了。”
十丈飞红轻“哦”一声道:“看来城主也跟我一样,她是……’白发黑袍怪人那满是疤痕的丑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她是我的妻子。”
十丈飞红一怔道:“看来城主早在二十年就成了家。”
白发黑袍怪人道:“我何只已经成了家,当时我的妻子已经怀了身孕,仔细算算她怀的不管是男是女,现在也都跟你差不多大了,我离家的时候,我的妻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十丈飞红道:“那么城主的夫人现在……”
白发黑袍怪人道:“我离开前古迷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家看我的妻儿,我的家还在,可是人已经不见了,事隔二十年,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人世!”
说着话,他两眼之中闪漾起泪光,看来他夫妻情爱甚笃,至少他深爱他的妻子。
十丈飞红心里禁不住为之一阵恻然,暗暗一叹,道:“物是人非,妻离子散,人生之悲惨莫过于此,城主的遭遇果然比我还惨。”
白发黑袍怪人道:“刚才你说,一个江湖人在江湖上过日子,讨生活,要是没一点成就,没有保护妻子的能力,不敢轻言成家,早在二十年前我已经有了相当的成就,也有了足抵半个武林的势力,奈何我不但没能保护自己的妻子,便连自己也没能保住……”
十丈飞红方待再说。
白发黑袍怪人目光一凝,话锋忽转,道:“怎么谈着谈着又谈起我来了,年轻人,当着我,你不该讳言你的过去,告诉我,你是现下中原武林中的那一个?”
十丈飞红心里转了一转,道:“城主,我一身所学不算差,可是我没有什么名气,城主在大漠二十年,恐怕不会知道我……”
白发黑袍怪人道:“不要紧,我有个熟知中原武林巨细的人。”
十丈飞红知道他指的是“霹雳斧”呼延明,心想:就是因为你有个熟知中原武林巨细的人,我才不能对你说实话……
他道:“恐怕‘霹雳斧’也不会知道我,他威名赫赫,怎会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城主,我姓于,单名一个金字。”
白发黑袍怪人道:“于金,呼延明,你听说过么?”
只听呼延明在车外应道:“回城主,属下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中原武林有这么个人。”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没说错吧?”
白发黑袍怪人眉锋微皱,道:“你说你一身所学不算差?”
十丈飞红道:“或许是老王卖瓜,自赞自夸……”
“不,”白发黑袍怪人道:“别的我还没见过,你的内功造诣我已经很清楚了,确实不差,不但不差,而且几乎跟呼延明不相上下,只是像你这么个人,怎么会没名气!”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有一身不俗的所学,也在江湖上走动过不少日子,却只跟人拼斗过一次,就是使我受这么重的伤的这一次。”
白发黑袍怪人倏然而笑:“你这是出师不利。”
十丈飞红道:“可以这么说。”
白发黑袍怪人看了他一眼,道:“年轻人,这就不对了,你要是初初踏上江湖路,或许会只跟人拼斗过一次,你既然在江湖上走动过不少日子,又怎么会只跟人拼斗过一次,江湖可不是个饶人的地方。”
十丈飞红道:“这个我只要略作解释城主就不会认为不对了,就因为我有一身不俗的所学,没有名气,所以我想一举成名,要想一举成名,跟些一三流的角色斗早没有多大效用的,必须找个有名气的一流高手斗斗,只能一举斗败他,马上就能震动整个武林,如此一来还怕不能一举成名么,就因为这,虽然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日子不少,可是我尽量避免跟那些二三流的角色朝面,甚至于我躲他们,避他们,只找那有名气的一流高手,好不容易我找到了个,结果……”
苦笑一声,住口不言。
白发黑袍怪人摇头说道:“年轻人,你错了,不但错而且大错特错,厮杀拼斗胜负之数固然取决于所学的深浅,但经验也是不可或缺的,甚至可以说胜负之数有一半决定在经验两字,以你的内功造诣看,你这一次的拼斗十有八九是输在这两字经验上,而不是所学不如人,你应该多找二三流的角色拼斗,尽量吸取经验……”
十丈飞红苦笑一声道:“我要是早有个人指点不就好了么?”
白发黑袍怪人道:“年轻人,你现在碰见我,还不算晚,只要你愿意,不出半年工夫,我保证你可以洗雪前耻,报此大仇,一举成名。”
十丈飞红道:“城主的意思是……”
白发黑袍怪人道:“得能相逢便是缘,何况你我同病相怜,不瞒你说,我刚才也告诉过你,我现在需要人手,急需要好手来增加我的实力,一个人是不足以言一般武林的,说得明白一点,我助你洗雪前耻,报此大仇,一举成名,你帮我横扫中原,一统武材……”
十丈飞红他早在头一次表示需要人手,准备广纳中原武林好手的时候就有点心动了,此刻他立即截口说道:“那求之不得,只是我怕能力薄弱,坏了城主的大事。”
白发黑袍怪人摇头说道:“不会,只要你愿意跟我,你的内功造诣就是最佳保证。”
十丈飞红道:“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城主……”
白发黑袍怪道:“还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是不是?”
十丈飞红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城主也未必会喜欢有一个浮虚不实的部属。”
“说得好,”白发黑袍怪人一点头道:“我需要的是忠贞不二的部属,既经点头跟随我,不能后悔,也不能有二心,一旦背叛了我,就要接受严厉的处分,虽然我救了你,尽管我爱惜你这个人才,可是我不愿拿所谓恩惠勉强你,你可以三思而后行,不愿意跟随我,等你伤好一点之后尽可以下车走你的路,你要是愿意跟随我,现在要为我卖力卖命,可是我保证将来有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旦你点了头,我马上告诉你我是谁,来中原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
十丈飞红道:“就算是我贪图那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吧。”
白发黑袍怪人目光一凝,道:“你这意思是说你愿意跟随我?”
十丈飞红道:“是的,城主,我不会说好听的,但能保证自己一诺千金,虽死不移。”
白发黑袍怪人突然从他心口上收起手掌,改掌为指,连点他周身十八处大穴,然后自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拔开瓶塞,道:“瓶子里装的是前古迷城的一种奇异石粉,较诸一般所用的金创药灵验千百倍,我这身伤就是这种石粉治好的。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我拿这种石粉治你的伤,三天之后,我保证你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
他从白瓷瓶里倾出一种白里带黄的粉末,撒在十丈飞红每一处伤口上。
十丈飞红只觉每一处伤口奇凉无比,浑身上下一点痛楚也没有了,他忍不住诧异地望了白发黑袍怪人摇头说道:“这不是药,是一种石粉,是前古迷城里那一块块细长的白石头磨成的,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我猜那石头或许不是石头,而是一种兽骨,埋在地底下千百年以后,变成了石!”
十丈飞红道:“前古迷城是个可怕的地方,想不到那儿却有这么好的东西,当今几个大门派的密制伤药也不过如此。”
白发黑袍怪人哼地一声道:“当今几个大门派的密药,论灵验,恐怕还比不上它。”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不言谢了。”
白发黑袍怪人把白瓷瓶揣进了怀里,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于金,你听着,对外,我是前古迷城的城主,对内,我也是前古迷城的城主,不过我要告你们三个字,西门飘。”
十丈飞红一怔,道:“西门飘,当年天魔教主?”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不错,你知道……”
十丈飞红道:“何止我知道,普天之下,那个不知道?‘天魔教’黑白丧胆,‘天魔教主’威名远震,在江湖上走动这么多日子,我只是听人偶而提过,‘天魔教’虽然早就解散了,可是人们仍谈虎色变,余悸犹存,没想到我竟为当年的‘天魔教主’所救,进而投身当年的‘天魔教主’麾下,好大的造化啊。”
西门飘道:“于金,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话么?”
十丈飞红道:“城主,我已经点了头,还会有二心么。”
西门飘微一点头道:“但愿你不会,现在仔细听着,我告诉你我重人中原的几个目的,第一,找寻我的妻儿,第二,找寻当年害我的仇人,第三,一统武林,称尊天下。”
十丈飞红道:“城主找寻妻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西门飘淡然一句:“既点头跟随我,你应该改改口了。”
十丈飞红明白他何指,当即改口说道:“城主找寻夫人的事,属下已经知道了,可是城主的仇人是……”
西门飘两眼之中掠过一丝仇恨的杀机,连十丈飞红都看得暗暗一懔:“你受的是刀伤,我受的是剑伤,我的仇人是个使剑的,精研剑术的人,二十年以前,他的剑术跟我的刀法并称于世,他姓卓,他叫卓不凡!”
十丈飞红心头猛震,刹时他全明白了,而且西门飘妻子的下落他也知道了,他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知道卓不凡这个人?”
十丈飞红强忍震惊,心里转了几转,才道:“知道啊,属下怎么不知道?其实不止属下一人知道,城主试问‘霹雳斧’,他一定也知道“剑庄”卓家……”
两门飘道.“不错,呼延明告诉过我了。”
十丈飞红道:“他既然告诉过城主“剑庄”卓家,就该也告诉城主这趟中原回来晚了。”
西门飘微一点头,道:“他告诉过我,卓不凡已经死了,不过那不要紧,早在三年前有一个姓卓的年轻人找到前古迷城去,使的一手好剑,他说他是赴人之约去的,我怀疑他是卓不凡的后人,受卓不凡之差,到前古迷城去杀我以绝后患的,当时我把他诱进前古迷城困住了他,谁知他命大造化大,没几天工夫就让他摸清路程逃了出去,后来呼延明又找到了前古迷城,经他证实我的怀疑并没有错,那姓卓的年轻人确是卓不凡的后人……”
十丈飞红道:“城主指的恐怕是有‘神剑’之称的卓慕秋。”
西门飘点头说道:“不错,就是他,有其父必有其子,据呼延明说,他跟他死去的爹一样,冷酷、残忍、卑鄙、毒辣。”
十丈飞红道:“青出于蓝,冰寒于水,卓慕秋在剑术上的造诣以及他的名气,远比那已然作了古的‘剑庄’庄主卓不凡为精为大。”
西门飘冷冷一笑道:“三年前在前古迷城他却伤在了我掌十丈飞红道:“当然,他跟城主这成名早在二十年前的老一辈人物又不能同日而语,属下指他剑术造诣精湛,名气大,只是以眼下一般年轻俊秀而论。”
西门飘冰冷一笑,没说话。
十丈飞红道;“不知道城主是不是知道,卓不凡的后人并不只卓慕秋一个。”
就在这一刹那间,西门飘像完全变了个人,满脸的伤疤泛红,两眼之中暴射冷酷凶残神色,道:“我知道,那是最好不过,杀一个我还嫌抵不过卓不凡欠我这笔债呢!”
十丈飞红道:“城主,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剑庄’能搏得今日这等地位,并不是只靠卓家父子三人,‘剑庄’里养着不少高手壮士,单凭眼下咱们三个人……”
西门飘道:“我知道,三五个不足以彻底毁灭‘剑庄’,更不足以成大事,我早有安排,‘剑庄’是卓家的基业,跑不了,卓不凡这两个后人也不愁会飞上天去,我要先找一个人,一离开前古迷城,呼延明就给我推荐这个人……”
十丈飞红道:“这个人是谁……”
西门飘道:“十丈飞红金羽。”
十丈飞红一怔道:“十丈飞红金羽,城主找他干什么?”
西门飘道:“有呼延明在左,有十丈飞红在右,如今又加上一个你,区区‘剑庄’就不在我眼里了。”
十丈飞红沉默了一下道:“城主,据属下所知,十丈飞红这个人生性刚直怪异,恐怕不容易收服……”
西门飘道:“以你看,十丈飞红比呼延明如何?”
十丈飞红又沉默了一下,道:“一时瑜亮,难分轩轾。”
西门飘微一点头,道:“倒是持平之论,只是,以‘霹雳斧’呼延明这种向不服人的人尚且服服贴贴的追随我左右,收服十丈飞红又会难到那儿去,你看着好了,我自有一套御人之能,要不然我又凭什么要席卷武林,称尊天下。”
十丈飞红道:“十丈飞红这个人行踪飘忽,怕不好找……”
西门飘哼地一笑道:“除非我不找他,我既然要找他,就自有办法让他自己跑到我面前来。”
十丈飞红道:“属下恭祝城主马到成功。”
西门飘道:“一旦我收服了十丈飞红,我就要他跟呼延明充我左右二侍,而你,我预备把你调为先锋……”
十丈飞红道:“多谢城主恩典。”
西门飘忽一凝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找的那个一流好手是谁?”
十丈飞红心里一跳,道:“城主是指伤属下的这个人?”
西门飘道:“不错,他是当今中原武林中的那一个?”
十丈飞红所以没即时回答,反问了他一句,就是为思索怎么回答这个辣手的问题。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就在这两句话之间,他已盘算好要怎么回答了,当即他道:“此人号称‘魔刀’,刀法快捷毒辣,鲜有敌手,年纪在三十岁上下。”
西门飘道:“他没名没姓么?”
十丈飞红道:“当然有,只是属下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西门飘道:“有人知道么?”
十丈飞红道:“大概有,恐怕不多。”
西门飘忽然扬声说道:“呼延明,你知道么?”
呼延明在车辕上应道:“回城主,属下知道此人;‘神剑’、‘魔刀’、‘霹雳斧’,他排名犹在属下之上。”
西门飘道:“我问的是他姓什么,叫什么?”
呼延明道:“他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厉字。”
西门飘忽地一怔,道:“他复姓西门,也以刀法见长,而且他防人的手法颇似当年手创的‘龙蛇十八式’,难道说是他……”
十丈飞红截口说道:“城主怀疑他是令郎?”
西门飘点点头说道:“不错。”
十丈飞红吁了一口气道:“希望他不是。”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希望他不是?于金,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丈飞红苦笑一声道:“他若是城主的令郎,不但我这笔血责索还无望,便连我这条命……”
西门飘“哦”、“哦”两声道:“我明白了,‘魔刀’西门厉要是我的儿子,你就成了我儿子的仇人了,你怕我杀了你,是不是?”
十丈飞红苦笑说道:“属下正是这个意思。”
西门飘微一摇头,道:“你错了,于金。”
十丈飞红微微一怔,道:“属下错了?难道城主不会……”
西门飘摇头说道:“我不会杀你,因为你不是他的对手,受害的是你不是他,他既然没受到任何伤害,你跟我之间没有任何仇怨可言,再说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十丈飞红暗暗吁了一口大气,道:“城主恩怨分明,丈夫胸襟,令人敬佩,只是万一将来证实他确是城主的儿子呢?”
西门飘道:“我暂时不传你武功,以‘魔刀’西门厉的刀法看,我若不传你武功,你永远不可能是西门厉的对手,既然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将来,万一证实了他是我的儿子,他要怎么样对付你,那就是他的事了,你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十丈飞红听得心神撼动,暗道:“毕竟一家人没有不护一家人的,你心肠也够狠毒的……”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道:“属下这条命是城主赐的,等将来万一证实‘魔刀’西门厉确是城主令郎之后,只要他想杀属下,属下把这条命交给他就是。”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真的么?”
十丈飞红道:“属下现在说这话,自是很难取信于城主,好在属下躲也躲不掉,城主何妨到时候再看。”
西门飘两眼之中闪过一丝碧绿光芒,道:“我这个人性情很怪,到时候要是你真能这么做,也许我不会让他杀你。”
十丈飞红道:“多谢城主恩典。”
西门飘道:“你谢得早了些,等到了时候你再谢我也不迟!”
十丈飞红道:“不管怎么说,城主恩怨分明,丈夫胸襟,现在留属下一条命,属下仍然感激不尽。”
西门飘没再答话,扬声说道:“呼延明,听你刚才的口气,那‘神剑’卓慕秋排名犹在‘魔刀’之上。”
呼延明在车外应道:“那时候确是如此,不过世间事变化相大,各人的进境也因天赋而有所差异,现在究竟是不是还这样,那就很难说了。”
西门飘道:“嗯,这倒是不失为实情实话,呼延明,你可知道那‘魔刀’西门厉住在什么地方,经常在那一带出现么?”
呼延明道:“这个属下不敢说,西门厉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居无定所,行踪飘忽,令人难以捉摸,城主莫非要找他?”
西门飘道:“正是,我本来打算先找到‘十丈飞红’金羽,把他收服在身边,然后再去‘剑庄’找卓不凡的后人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了主意,我要先找‘魔刀’西门厉,只要他确是我的儿子,他就强过‘十丈飞红’多多,到时候我父子联手,再加上一个呼延明,何愁不能索还血债,夷平‘剑庄’尸十丈飞红心里猛然一揪,道:“城主的主意固然好,而‘魔刀’西门厉也确实强过‘十丈飞红’多多,只是,‘魔刀’西门厉并不容易找……”
西门飘倏然一笑,他的笑永远带着冷意,而且看起来怕人,他道:“你怕西门厉见着你之后会杀你?”
十丈飞红道:“属下确有这个顾虑。”
西门飘道:“你不是说为报我救命之恩,愿意把命交给他么,既然是这样,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十丈飞红道:“属下确有说过这话,只是万一跟城主没有渊源……”
西门飘道:“那你可以大放宽心,现在你是我的人,要是西门厉不是我的儿子,我绝不让他碰你一下。”
十丈飞红道:“谢谢城主,那属下只有听天由命了。”
西门飘忽然扬声说道:“呼延明,沿途打听‘魔刀’西门厉的行踪,务必在短期内找到他。”
呼延明恭应一声,随听一声鞭梢儿脆响,马车加速往前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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