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镖局的后院不大,一小片空地,三五间瓦房,是龙啸天、欧阳晓住的地方,两个人一个人住一间,多出来的两间则当库房用,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龙啸天的大徒弟赵化龙跟眼前这位二徒弟李广义,则偕同几个镖师带着趟子手一干镖伙住在前院。
燕十二在后院绕了一圈,看了一遍之后道:“二哥,八方镖局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么?”
李广义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趟镖是趟重镖,加以托镖的是禁军统领,而司徒英他又要亲自跟去,非同小可,老爷子跟二叔一商量之后,亲自押镖,把人都带走了,谁知道八方镖局的精英,竟然就毁在这趟镖上……”他吸了口气,住口不言。
燕十二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哥也不必难过了,江湖生涯刀口舐血,尤其干保镖这一行,难保不出事,一出事不死即伤……”
李广义道:“固然,兄弟,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走多了黑路难保不碰见鬼,可是这一回兄弟们不是死得太惨、太冤了么?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燕十二道:“二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公理,咱们欠人家的,要还,人家欠咱们的,也要收回来。”
李广义微一摇头道:“兄弟,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老爷子英雄半生,是一个宁折不曲的人,几曾受过这个?可是毕竟他受了,忍下了这口气,兄弟,咱们这点实力太薄弱了,简直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要知道咱们斗的并不只是司徒英一个人,而是官家,司徒英那三千禁军里,不乏昔日江湖上的好手……”
燕十二道:“二哥,这个我不是不清楚!”
李广义道:“那么兄弟既然明知不可为……”
燕十二截口说道:“我说句肺腑之言,二哥可别误会,二哥要是不愿意,我可以送二哥出京!”
李广义突然停步笑了,道:“兄弟,这八方镖局老爷子花多少年心血,冒多少次风险,出生入死手创的,我是老爷子的二徒弟。”
燕十二道:“那么麻烦二哥告诉弟兄们一声,别让自己的兵刃锈了,今儿晚上抽空把它擦擦磨磨;同时麻烦二哥,把镖局现有的十二个弟兄编成三组,轮班值夜巡更。”
李广义高扬着一双眉道:“兄弟,我这就去。”转身大踏步向前院行去。
北京城掌灯的时候,燕十二、李广义正跟弟兄们坐在前院里聊天,老黑从大门口快步走了过来,一脸凝重色道:“燕爷,狗腿子到了,刚拐进这条街,狗腿子坐的是顶软轿,后头跟着二三十个,我先进来给您报个信儿。”
李广义脸色为之一变,弟兄们霍然全站了起来,有一个叫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动手?好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咱们一个陪他一个,走,大伙儿拿家伙去!”
十几个弟兄,转身要走。
燕十二抬手道:“大伙儿别冲动,我看他们不是来动手的,他们要动手的话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老黑道:“燕爷,那您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白天跟他说好了的,今儿晚上咱们要是赔不了失镖,任他封八方镖局,怕就是为了这句话!”
只听砰砰敲门声响起。
燕十二一摆手道:“大伙儿回屋里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万一动起手来,自有我跟二爷应付,别人不许插手,老黑开门去。”
答应声中,弟兄们散了,老黑转身走向大门。
老黑走后,燕十二望着李广义道:“二哥,敌众我寡,实力太以悬殊,咱们绝不能跟他动手,我要跟他斗也不是全在这一个力字上,凡事二哥要忍着点儿,必要时由我一人应付。”
李广义淡然一笑道:“兄弟,你放心,我忍了不是一天了。”
说话间,老黑带着乔师爷走了进来,白天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如今身后带着四个,白天那两个也在其中。
只带进四个来,其余的自然全留在外头,说不定已经把八方镖局给围上了,没错,老黑冲燕十二直递眼色。
燕十二看了他一眼道:“老黑,搬几把椅子来,今儿晚上我要向乔师爷多领些教益。”
乔师爷忙一抬手道:“别客气了,我奉有上命,不能久留。”
老黑没理他,答应一声走了。
燕十二这才冲着乔师爷一抱拳,含笑问道:“乔老,吃过了?”
一声乔老叫得乔师爷有点飘飘然,他矜持地摸着两撇小胡子点头“嗯”了一声。
燕十二跟着又是一句:“乔老真是个信人,说天黑到,果然一上灯就到了。”
乔师爷两手往后一背,道:“用不着多说什么了,我也不能在这儿久待,赔镖的事预备好了么?”
燕十二点头笑道:“好了,早就预备好了,只等乔老来取了,别的镖可以迟几天,赔这趟镖就是变卖财产也得如期奉上。”
乔师爷微一点头道:“那行,拿出来吧,我还要点收呢。”
说话间,老黑一人扛着三把既大又重的太师椅走了过来,老黑那里放好了三把太师椅,燕十二这里抬手说道:“乔老请坐会儿,我有事请教。”
乔师爷迟疑了一下,大刺刺的坐了下来。
燕十二也让李广义坐下,随后他也落了座,目光一凝,望着乔师爷开口说道:“我请教,乔老可知道这趟镖丢的是什么?”
乔师爷道:“我当然知道!”
燕十二道:“请乔老说个明白,咱们好议价。”
乔师爷道:“是一尊玉观音像,价值连城。”
燕十二笑笑说道:“乔老,世上除了人命之外,都该有个价。”
乔师爷道:“据我所知,这尊玉观音是无价之宝,我们大人视若拱璧,爱逾性命。”
燕十二笑道:“乔老要这么说,这趟镖我就不好赔了,宝称无价,统领大人看得比性命还重,我就是把世上的所有都搬来也抵不过。”
乔师爷道:“你明白就好。”
燕十二笑笑说道,“乔老是有意索偿,我是诚心赔镖,今儿晚上咱们总要谈出个结果来,我不敢再让乔者多跑,乔老也未必愿意空着手回去多劳累……”
乔师爷轻咳一声抬眼问道:“龙啸天这八方镖局值多少?”
燕十二道:“那要问我这位二师兄了,我刚从外头回来,不太清楚。”转眼望向李广义,含笑叫了一声:“二哥。”
李广义沉吟了一下道:“总要值个几千两吧。”
乔师爷道:“这样吧,我算你五千两。”
燕十二笑笑说道:“乔老,请高抬贵手,吃保镖这行饭的苦得很,挣的都是血汗钱,那都是凭一条命一刀一枪换来的,不比有的人一伸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乔师爷道:“我已经够体恤你们的了,无价宝我只算你五千两还不够便宜么?这是我自做主张,我们大人还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呢。”
燕十二道:“乔老,八方镖局可损了近廿条人命。”
乔师爷一瞪眼道:“这是什么话,保镖的是你八方镖局,死伤多少跟我们大人何干,难道说你八方镖局死一个,我们大人得赔一个不成!”
燕十二含笑说道:“我不是这意思,乔老请别误会,既然吃的是保镖这碗饭,损多少人那也得自认倒霉,我只是请乔老体恤……”
乔师爷冷冷说道:“我已经够体恤的了!”
燕十二还待再说。
乔师爷霍然站了起来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你要是赔不了就明说。”
燕十二跟着站起,道:“乔老既然这么坚持,我只有如数赔偿了……”
转过脸去对李广义道:“麻烦二哥一趟。”
李广义站起来往后行去,转眼工夫从后头捧着一个尺来长,圆圆的布口袋走了过来。
燕十二当即又吩咐老黑道:“去拿管笔,拿张纸来。”
老黑应声而去。
李广义来到近前把那沉甸甸的布口袋递给了燕十二。
乔师爷满脸诧异之色,道:“这是什么?”
燕十二伸手从布袋里取出了一尊玉观音,含笑说道:“乔老,八方镖局这片产业家师创来不易,他舍不得,统领大人丢了什么我赔什么,这总可以吧。”
乔师爷直了眼,叫道:“玉观音……”
燕十二道:“是的,乔老,一尊栩栩如生的玉观音,如假包换。”
乔师爷道:“这……这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燕十二笑道:“乔老说得轻松,统领大人丢了它,家师舍不得八方镖局这片产业,我就出生入死又把它追了回来,乔老请过目。”说着,把那尊玉观音双手递了过去。
乔师爷连忙伸手接过,翻来覆去一阵审视。
燕十二道:“乔老请看仔细,没有碰坏哪儿吧。”
乔师爷像没听见,自言自语的诧声说道:“这就怪了……”
燕十二立即截口说道:“有什么不对么,乔老?”
乔师爷抬眼望向燕十二,两眼尽是诧异狐疑之色,看了半天方始说道:“你既然把原物追了回来,那是最好不过,我这就回去复命去。”
他要转身,燕十二抬手道:“慢着,乔老。”
从老黑手里接过纸来,往前-递,道:“请乔老写个收据,我也好向家师复命了。”
乔师爷不高兴了,两眼一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大人堂堂的禁军统领,难道还会赖你的不成。”
燕十二含笑说道:“我不是这意思,乔老也请别误会,乔老有上司,我有师父,可以说彼此都是居于人下,为了有以复命,我不得不如此,还请乔老原谅。”
乔师爷道:“要收据不难,等我把这尊玉观音带回去,呈交我们大人过目之后再说。”
他又要转身,燕十二抬手又一拦,含笑摇头道:“乔老原谅,那不行,保镖也是一门生意,做生意讲究一个银货两讫,有字有据。”
“大胆!”一声暴喝,一名汉子跨步逼近。
燕十二毫不在意,翻腕抓住了乔师爷的左腕脉,含笑说道:“这是八方镖局跟统领大人之间的事,尊驾最好别管。”
那名汉子变色喝道:“放肆,这还得了,把你的手缩回去。”
燕十二没理他,望着乔师爷笑吟吟的道:“乔老,江湖人每一个都是亡命之徒,乔老应该不会为一尊玉观音,在这赔镖的最后一刻闹个不愉快吧。”话落转望那汉子道:“尊驾请退回去,乔老是个文人,见不得这个。”
只见乔师爷连道:“你后站,你后站。”
那汉子目中厉芒逼视着燕十二,退了回去。
乔师爷望着燕十二道:“你一定现在要,我写给你就是。”
燕十二微微一笑,把右手里拿着的纸跟笔往太师椅上一放,道:“这儿没桌子,只有委曲乔老了。”
乔师爷迟疑了一下道:“这样好么,你写,我签个花押。”
燕十二点头道:“行,有张收据我已经很知足了,二哥,麻烦一下。”
李广义走过来俯下身去,一张收据一挥而就,写毕,他又退向后去。
乔师爷腾出-只手,勉勉强强地在收据那左下角画了个花押,然后把笔一放道:“行了吧?”
燕十二一笑说道:“乔老好一笔五云体。”手一松,拿起了那张收据。
乔师爷像那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连忙往后退去,他身后,两名汉子逼了上来,乔师爷干咳-声,嘴一呶,转身往外走去。
那四个汉子没再动,转身跟了出去。
燕十二淡然一笑,喝道:“老黑,送乔师爷。”
老黑高应一声,嗓门儿好大,大步行了出去。
李广义-步跨近燕十二低低说道:“兄弟,他会不会……”
燕十二笑笑说道:“统领府里一尊,这儿又一尊,两尊玉观音弄昏了他的头,他只急着回去复命,看个究竟,顾不了别的了。”
老黑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道:“滚了,都滚了。”
李广义一叹说道:“兄弟,你让人五体投地。”
老黑拇指双扬道:“燕爷,真有您的,任他人多,却连屁都不敢放-个,还得乖乖听您的,我算是服了您,在老黑眼里,您比那西天如来佛还有神通。”
燕十二笑了道:“二哥,接下去就是你的事了。”把那张纸收据递下过去。
李广义接过收据惑然说道:“兄弟,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老黑,再去拿张纸来,快。”
老黑应声飞步而去,转眼间一阵风般奔回,双手递过-张白纸。
燕十二接纸在手,拿起笔就在那张纸的左下角画了几画,赫然跟乔师爷在那张收据上签的花押一般无二。
李广义一怔惊叹说道:“兄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简直是惊世高才……”
燕十二含笑把那张纸递了过去道:“怎么写全在二哥,写好后派个弟兄拿着它,随便找个小衙门去一趟,统领大人府的乔师爷伸手,谅他不敢不给,速去速回,拿回来咱们好派用场。”
李广义直了眼,失声说道:“兄弟,你……”
燕十二道:“二哥,别忘了总镖头的交待,对死难弟兄们的家人,要从忧给恤。”
李广义道:“兄弟,这……这是官银。”
燕十二双眉微扬道:“八方镖局的弟兄们死在统领大人之手,官家拿出官银抚恤,不该么?”
李广义道:“兄弟,这要是闹出事儿来……”
燕十二笑笑说道:“二哥以为那小衙门的敢到统领大人府去当面问问那位乔师爷不成么?提他们都不敢提,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李广义道:“兄弟,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燕十二道:“二哥放心,万一闹出事来,自有我担当,咱们斗的就是这位统领大人,又怕什么闹出事来。”
李广义盯着燕十二看了一阵,微一摇头道:“兄弟,像你这种胆气这分干劲儿,我还是头一次碰上,江湖道上我碰见过不少成名的人物,可没一个如你的。”
俯身下去,提笔就写,一挥而就,写好之后他叫过一名弟兄,那弟兄高高的个子,人长得挺结实,也一脸精明色,李广义吩咐说道:“一飞,京里这些小衙门你熟,你看看该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好了。”
燕十二道:“最好是银票,银票好拿些。”
那弟兄应声转身而去。
燕十二认得这名弟兄叫张一飞,他也听李广义说,在八方镖局这些弟兄中,算张一飞最为精明干练,遇事也最为冷静,他点了点头道:“二哥选的人不差,相信他一定能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李广义道:“我总有点揪心。”
燕十二装没听见,道:“二哥写了多少?”
李广义道:“五千两。”
燕十二道:“人命何价?二哥似乎要少了些。”
李广义苦笑一声,没说话。
燕十二道:“这件事就麻烦二哥了,待会儿一飞回来请二哥把五千两银票分配一下,口多的多给些,口少的少绐些,我想出去走走去……”
李广义忙道:“兄弟要上哪儿去?”
燕十二道:“久仰京里有几个好去处,既然到京里来了,怎么能轻易放过?”
李广义道:“可去而又能去的,只有地安门桥西,北海后头的什刹海,东便门外的二闸,德胜门内的积水潭,西直门外的长河一带,阜城门内的白塔寺,菜市口,西砖瓦胡同的法游寺,德胜门外的大钟寺,西便门外的白云观,右安门内,南下洼的陶然亭……”
燕十二道:“上灯老半天了,我想到天桥逛逛去。”
李广义道:“这时候也只有天桥可去,兄弟初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我找个弟兄给你带路。”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点头说:“也好!”
李广义立即吩咐左近一名弟兄道:“去叫大龙来一趟。”
那名弟兄应声而去。
燕十二道:“柳大龙?”
李广义道:“北京城里数他人头最熟,大街也好,小胡同也好,没一处没他的朋友。”
燕十二点头说道:“那最好不过。”
一个中等身材,圆胖脸,脸上似乎永远可掬的笑容的弟兄走了过来,近前一欠身,道:“二爷,您找我?”
李广义道:“燕爷要逛天桥,你陪燕爷去一趟。”
柳大龙“哦”的一声,转望燕十二含笑问道:“怎么,燕爷,您动了游兴了?”
燕十二笑着说道:“我是久仰天桥的大名了,早就想到京里来逛逛,可是一直没机会……”
柳大龙笑着:“如今有机会了,那行,我给您带路。”
燕十二没再多说,跟李广义打个招呼,偕同柳大龙往外行去,在大门口碰见了老黑,老黑一见燕十二要出门,当即问道:“燕爷,这么晚了您还上哪儿去?”
燕十二道:“闲着没事儿,也闷得慌,想到天桥逛逛去。”
“好啊。”老黑浓眉一扬道:“要不要我陪您一块儿去。”
燕十二含笑说道:“不用了,二爷有事儿要你帮忙,有大龙一个陪我去就够了,你忙你的吧。”
偕同柳大龙出了八方镖局。
出了八方镖局大门,燕十二眼尖,-眼瞥见八方镖局左右廿多丈处各站着一个身穿皮袄裤的汉子,他当即淡然一笑道:“好啊,盯上了。”
柳大龙这时候也看见了,他两道眉一扬道:“我正要告诉您,燕爷,您看咱们……”
燕十二道:“不理他,让他们站那儿喝风吧,八方镖局有官家的人禁卫站岗不是挺好么?花钱都请不到。”
柳大龙笑了。
两个人出了镖局大门往前直走,走没多远,柳大龙突然弯腰下去在地上摸了一下,直起腰后他道:“我就知道他们会分出-个跟来,果然不错,燕爷,咱们被盯上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听见他的步履声了,这位身手不够,甩掉他。”
柳大龙道:“您请跟着我走。”紧跨一步往前行去。
走没多远,他忽然拐进一条小胡同里,这条胡同弯弯曲曲,四通八达,柳大龙他带着燕十二就在这条小胡同里,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拐了起来,而且脚下飞快,连燕十二都让他转的晕头转向的。
过不一会儿,眼前一亮,柳大龙带着燕十二从一处胡同口走了出来,燕十二凝目一看,敢情现在出来的地方就是刚才进去的地方。
只听柳大龙在一旁笑道:“燕爷,咱们走吧。”
燕十二笑了,偕同柳大龙顺着大街往前行去。
柳大龙道:“这条胡同我管它叫九曲胡同,稍微生一点儿的人进去就得摸上个老半天,兔崽子要熟,那算他运气好,要不然就让兔崽子-个人在里头转吧。”
燕十二又笑了,走了一段之后,他突然问道:“大龙,京里地面上你很熟,是么?”
柳大龙咧嘴一笑道:“燕爷,很熟我不敢说,不过我一天到晚好往外头跑,朋友比别人多些是实。”
燕十二笑道:“这就对了,跟我别客气,今后咱们还要共事,可能半年,也可能三年五载,要老是那么客气,那显得生分。”
柳大龙咧嘴笑笑,道:“是燕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燕十二道:“大龙,我想找个北京城地面上人物中的人物,你能提供我一两个么?”
柳大龙道:“人物中的人物?”
燕十二道:“这话你不懂么?”
柳大龙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您找他们干什么?”
燕十二道:“我有大用,你是知道的,凭咱们一个八方镖局要想跟一个禁军统领斗,正如二爷所说,跟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没什么两样,由此我不得不充实充实八方镖局的实力。”
柳大龙道:“怎么,燕爷,您也担心……”
燕十二道:“这是事实,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再说八方镖局的存亡,也就是总镖头的盛衰,关系重大,总镖头信得过我,把八方镖局连同他的二徒弟跟众弟兄一起交在我手里,我不能不慎重,也不能不小心,更不能不全力以赴,我绝不能让这座八方镖局毁在我手里。”
“那,燕爷。”柳大龙摇头说道:“我劝您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别找他们,要找,您到北京城以外的地方找去,北六省要多少有多少……”
燕十二道:“怎么,我久仰北京城里卧虎藏龙,难道就连个人物都没有么?”
柳大龙道:“那倒也不是,北京城地面上尽多人物,不说别处,单天桥-个地儿,就能拿萝筐装,只是,燕爷,据我所知,他们都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燕十二道:“只要有人物就行,是不是正派人物那不要紧,我也不计较。”
柳大龙道:“燕爷,这种人物沾不得,人家敬鬼神而远之,躲还怕来不及呢……”
燕十二道:“我知道,要在平日,这种人物我也会躲得远远的,可是如今不同,如今是非常时期,那就该另当别论。”
柳大龙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二道:“大龙,有没有?”
柳大龙道:“我不刚说过么,有,能拿箩筐装,怎么没有。”
燕十二道:“那就提供我一两个。”
柳大龙道:“燕爷,您真打算……”
燕十二道:“大龙,难道我是说着玩儿的不成。”
柳大龙道:“燕爷,您可要三思啊。”
燕十二道:“大龙,我做事向来不只三思。”
柳大龙迟疑了一下道:“燕爷,您可听说过,天桥有七个人物,诨号叫天桥七怪?”
燕十二道:“没听说过,怎么?”
柳大龙看了看他道:“燕爷,这天桥七怪,北京城里的人背地里管他们叫天桥七害。”
燕十二道:“是人物,单听这诨名就知道是人物,且说说看,这七个怪在何处,害又在何处?”
柳大龙道:“燕爷,如今这天桥七害可比当年那三害,南山之虎,长桥之蚊跟周处可厉害得多啊。”
燕十二道:“南山之虎吃人,长桥之蛟也吃人,周处也无恶不作,难道这天桥七怪也吃人不成?”
柳大龙道:“真要说起来,吃人还算好的呢。”
燕十二哦了一声,柳大龙接着说道:“这七个,每个有每个的一套,天桥一带没人敢惹,连看他们一眼都不敢,大小衙门也头疼,你来了,他走了,你走了,他来了,衙门里派过不少好手,可始终连他们一点衣裳边儿都没碰着,有的能偷,有的能抢,有的动不动就要动刀子,最可恨要算他们那老三,有个诨号叫脂粉花三郎,北京城的大姑娘,毁在他手里的不在少数……”
燕十二双眉一扬,又“哦”了一声。
柳大龙道:“不过这个人也有一宗长处,他绝不自己动手……”
燕十二道:“绝不自己动手,什么意思,难道那些大姑娘,都自己愿意不成?”
柳大龙一点头道:“还真让您说着了,只要是被他看上的,不出三天非让他弄到手不可,而且一个个硬是自愿献身,您说玄不玄,他就有这种本事,就是名门闺秀也不例外。他还有两宗好处,他绝不到外头找去,只找那些天桥的,还有,有主儿的他绝不沾,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无主之物,人人可取,要动那有主儿的,那就是贼,也太缺德,不愿落个贼字,也要为下辈子着想……”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这个人还算可取,还不算太缺德。”
柳大龙道:“可也够瞧的了,北京城里的人没有不卑视他,没有不恨他的,可是卑视归卑视恨归恨,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告到官里去,他不在乎,姑娘们是自愿的,而且还一个个都帮他说话,你能拿他怎么样,判他什么罪。”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这么个人我得见见。”
柳大龙刚要再说什么,忽然他抬起了手道:“有话路短,没话路长,您瞧,说着说着天桥就到了。”
燕十二抬眼一看,可不是么,黑压压的一片,那是棚子,是人头,明亮耀眼,那是一盏一盏的灯光,再听听刮耳,那是震天的锣鼓,撼心的吆喝。
卖膏药、练把式的,走江湖卖解的、说书的、说相声的、唱大鼓的……五花八门,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全了。
燕十二摇头笑道:“人言天桥卧虎藏龙,这么看来,应该不虚。”
柳大龙道:“想先看看什么?是挨个儿看,还是挑着看?”
燕十二道,“那七怪在什么地方?”
柳大龙遭:“燕爷,那七个,可遇而不可求。”
燕十二道:“这么说今儿个他们不一定在天桥?”
柳大龙道:“是的,燕爷,一个月里他们在这儿的日子不多。”
燕十二道:“这么说我今儿晚上得碰碰运气了,走,咱们往里去。”迈步往里行走。
柳大龙紧跨一步跟了上去。
走没多久,柳大龙左顾右盼间,忽然扯了燕十二一下,低低说道:“燕爷,咱们碰上了。”
燕十二精神微微一振,道:“在哪儿?”随话抬眼四下望去。
柳大龙嘴往左边呶咧了-下道:“那儿哪,燕爷,您瞧,那个卖烧羊肉的摊儿上……”
燕十二把眼往左转去,果然,离他两个站立处近十丈远近处,一排十几个推车的小摊儿,摊儿上两盏灯好亮,热气直冒,每个摊儿前摆着几张小方桌,几把圆凳儿,凳子上都坐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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