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暗了,阴沉的苍空显得更低,风也似乎比白天更刮大了许多。呼啸着掠过,像鬼哭,刮得老树那光秃秃的树枝直打哆嗦。
五骑开道,一辆马车驰抵了这连绵近百里,峻岭插天的山脉下,沿着山下的那条路走了一阵之后,忽然转进了一处山口里。
山口里,是条小狭长的谷地,谷地里也满是泥泞,还有那数不清的蹄印。
这谷地不是笔直的一条,带着点境蜒曲折,马车在这狭长的谷地里走没一盏菜工夫,谷地忽然开阔,眼前苍茫的一片暮色里,也呈现有两盏大灯。
这两盏大灯挂在一个石堡的大门口,挂得老高,要不是山挡着,几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座石堡的坐落处是一个圆形的谷地,石堡背依孤峰,面对那条长长的谷口,占地很广,不但宏伟,还带着慑人的阴森。
这座石堡的本身,硬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所砌成,在暮色里就像一尊静伏的巨兽,那两盏灯就像巨兽的眼,那高大的铁门也像极了巨兽的獠牙。
这时候,石堡的两扇门关闭着,当五人五骑导着马车快抵堡门的时候,两扇铁门豁然大开,五人五骑导着马车顺利的,一阵风般驰进了石堡。
石堡里,中间是一大片空地,石头砌成的屋子都分布在四周,靠里另有一片高墙跟一个石门,想必那通往后堡。
是,不错,五人五骑导着马车从石墙的那个门驰了进去,这时候再看,只一片石墙,前后的景象便绝然不同。
石墙后的这一半,就像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无所不备,而且都筑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有九曲的雕栏小桥,有环回交错的画廊,有……一句话,较诸神仙府,王侯家毫不逊色。
这时候,在后堡的那一片空地上,背着手站着一个身穿皮饱,长眉细目,长髯五缕的瘦削老者,他的身旁站着两个大汉,右腕上却用布裹着,正是马武、马威兄弟俩。
马车还未停稳,那五人已然翻身下马,老远的便躬下身去,瘦削老者视如未见,两眼直望着那辆单套高篷马车。
马车直驰瘦削老者面前,把车停稳,雷玉龙跳下车含笑道:“爹,贵客请到了,好不容易啊。”
那瘦削老者锐利目光来回一扫,道:“哪一个呢?”
雷玉龙道:“我们迟到了一步,那小子走了。”
瘦削老者长后一轩,凝注车篷道:“请贵客下来吧。”
雷玉龙转身掀开车篷,道:“鲍家妹子,雷家堡到了,我爹在这儿接你呢,请下车吧。”
车里,易钗而弁,一身公子哥儿打扮的鲍云凤寒着脸,捧着两尊观音像纵出了车篷,她刚要下车,瘦削老者脸色陡然一变,突然抬手说道:“鲍侄女儿请等一等。”
鲍云凤抬眼望向瘦削老者。
瘦削老者转望雷玉龙道:“玉龙,送鲍姑娘回去。”
雷玉龙一怔,道:“怎么说,爹”
瘦削老者冷然喝道:“我说送鲍姑娘回去。”
雷玉龙一脸诧异之色,但他不敢多问,迟疑了一下,转身登上了车辕,道:“蒙老,你三个护车,跟我去。”抖缰挥鞭,掉转车头驰了出去。
瘦削老者适时招手说道:“蒙二弟留下,蒲三弟跟克用去,路上要小心。”
那干瘪瘦老头儿没动,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上马跟了出去。
望着马车出了后堡,瘦削老者转望干瘪瘦老头儿道:“蒙二弟可看见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堡主是指鲍家丫头怀里那两尊……”
瘦削老者微一点头道:“克用、马武兄弟俩回来禀报,先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是他没错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相信他还活着?”
瘦削老者道:“除了是他,谁有那么好的手艺,谁又会没事儿,尽雕观音像?”
干瘪瘦老头地道:“堡主,听说那小子不过廿来岁……”
瘦削老者道:“那或许是他的传人,我相信别人决没这么好的手艺……”一顿接问道:“那一个叫什么来着?”
干瘪瘦老头儿道:“燕十二,这名字够怪的,我不信……”
瘦削老者道:“燕十二,这个名字的确够怪的,似乎跟他也扯不上关系,只是,错非是他,别人教不出这么好的手艺。”
干瘪瘦老头儿道:“要照您这么说,鲍家这丫头怀着两尊玉观音到咱们堡里来,恐怕不是巧合。”
瘦削老者脸色一变,道:“不错,难道说他知道当年……”
锐利目光忽然一转,往左前方十来丈处,画廊尽头那暗处里扫去,那干瘪瘦老头儿似乎也很是机警。
用眼角余光跟着扫了过去,那儿一个黑影一闪而没。
瘦削老者淡然问道:“看见了吗?”干瘪瘦老头儿微一点头笑道:“看见了,是她。”
瘦削老者道:“蒙二弟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知道,跟堡主跟了这么多年,这一点心意还能猜不透么?”
瘦削老者道:“那么我把这件事儿交给你了!”
干瘪瘦老头儿躬下身去。“您放心,绝对错不了。”
瘦削老者道:“快去吧,别让她抢在前头,着了先鞭。”
干瘪瘦老头儿答应一声,转身而去,转眼间消失在后堡西边暗影里。
夜色很快的降临了,在这山谷里,夜色垂得要比外头更低,黑得也比外头更快,石堡里,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
在前堡与后堡之间,紧接着那片石墙,有一座矗立着的黑东西,顶头高出石堡周围的那道墙不少,少说也在二十丈以上,那是一座缭望塔,又像钟楼的建筑,也是一块块石头所初成。
在这建筑之下,有一个圆形的门,门半关着,透着灯光,藉着灯光看,门口站着两个手提雁翎刀的大汉。
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还用禁卫。
步履响动,从暗影里走出个人,直奔这塔一般的建筑,是个穿着朴素,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这位老太婆看上去年纪至少也在六十以上,可是绝没有一点龙钟老态,步履之间稳健轻快,尤甚于年轻人。
她左手提着一个木头盒子,到了那圆形门前右手一翻,掌心里托出一块黑黝黝两三寸见方之物,往那两个提刀大汉眼前一递,冷冷说道:“看清楚了,这是你们雷家堡的令牌。”两个提刀大汉往她掌心里看了一眼,随即一名大汉掀开了木盒盖子,木盒里,放着一个带盖儿的小磁坛子,边儿上还放着一个调羹儿,两个大汉一句话没说,盖上木盒缩回了手。
老太婆提着木盒进了圆形门,一边走还一边冷冷的嘟呢:“多少年了,每一回都得亮这劳什子,我都烦了……”
进门便是盘旋而上级级的石梯,墙上隔不远便是一盏灯,把石梯的每一阶照得清清楚楚。
老太婆拾级而上,拐过弯儿,她突然加快了步子,一溜烟般转了上去,转眼工夫之后,她停在一处,爬这么高,跑这么快,她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这地方,似乎是这座石头建筑的最高处,顶上尖尖的,一圈儿四个天窗,小得连头都伸不出去,别处没窗户,透气全靠那四个小天窗,眼间牢房似的。
这地方的摆设可不差,除了一围石墙有点不像样之外,其他的跟个大户人家的卧房没两样。这儿地方不大,可是,卧房里应该有的东西,这儿都有,真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迎面一张软榻上,一位绝色少女正拥被斜斜的倚在那儿,这位姑娘,年纪十八九,柳眉凤目,悬鼻樱口,美极。只是脸色苍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她太清瘦,但瘦不露骨,只显得身子很弱,看样子一阵风吹来能把地吹倒。
几上的灯,不住的摇晃着,那是从天窗里灌进来的风,这种天儿,在这透风的高处,这么弱的身子,难怪她要盖被子。
其实,在这种地方,清冷、枯寂、无聊,她除了在榻上躺着,拥被斜倚,她能干什么。
老太婆提着木盒上来,她大概是见惯了,倚在软榻上没动,只淡淡的说了句:“奶妈,又给我送吃的来了。”
老太婆把木盒往几上一放,掀开盖从里头端出那小瓷坛儿,一手调羹,一手持着瓷坛,往榻上一放,道:“姑娘,您先喝几口,我告诉您件喜讯儿!”
姑娘坐了起来,拉了拉被子道:“这么大了,哪能老让人喂,我自己喝吧。”
她接过了瓷坛跟调羹,纤纤玉手,白皙修长,指指晶莹,柔若无骨,她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问道:“奶妈,是什么喜讯儿?”
老太婆未语先一阵激动,道:“姑娘,玉观音出现了!”
姑娘一怔,停了调羹,圆睁凤目,急道:“玉观音出现了,真的?”
老太婆道:“这么大的事儿,我还敢骗您不成……”
姑娘忙又问道:“在哪儿?”
老太婆往下指了指,道:“就在下头。”
姑娘一下子又坐直了一些,道:“奶妈,你是说在雷家堡里?”
老太婆点了点头道:“就在这短命的贼窝里,我从那儿过,没想到让我看见了,我可有整整十年没看见它了,真是天可怜……”
老眼一红,泪光跟着出现在眼眶里,她拉袖子擦一擦,然后又道:“怕也是这般贼的报应到了……”
姑娘眨动了一下凤目,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奶妈,你是怎么看见的,是谁……”
老太婆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激动的情绪,道:“是这样的,姑娘,刚才我从后堡过,看见雷振南那老贼带着他那两个爪牙背着手站在后堡那块空地上,这种天儿,既没有雪景又没有月亮,他站在那儿干什么,我当时心里就动了疑,打算躲在暗影里多看看,我刚躲进暗影里。他那三个大爪牙,跟他那儿子赶着一辆马车驰进了后堡,马车停稳后,从车里出来个穿着男人衣裳的姑娘,听他们称她叫鲍姑娘,大概是当世三大家,河北鲍家姑娘,那两尊玉观音就抱在那位的姑娘怀里……”
姑娘静听至此,忍不住插口问道:“玉观音怎会抱在鲍家姑娘怀里,又怎么会是两尊?”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玉观音没有错。”
“奶妈!”姑娘凝目问道:“世上玉观音可多的是,鲍家既是当世三大家之一,家里不会没有古玩玉器!”
老太婆摇摇头说道:“不,姑娘,这两尊玉观音跟别的观音像不一样,别人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而且这两尊玉观音的手艺,也是绝无仅有……”
姑娘道:“奶妈,天那么黑,你站得又不近-…。”
老太婆道:“姑娘,您忘了奶妈是个干什么的了,学武的哪一个没有一双锐利的眼,何况奶妈是个老练家子了。”
姑娘道:“这么说,你没有看错,确是跟咱们有关的那种玉观音?”
老太婆毅然点头说道:“绝不错,姑娘,要是错了,奶妈愿意把眼珠子挖出来。”
姑娘沉吟了一下道:“奶妈,这位鲍家姑娘现在呢?”
老太婆道:“对了,我忘了告诉您,鲍姑娘没下车就走了,是雷振南老贼让小贼把她送回去。”
“走了?”姑娘眉锋为之一皱,道:?这怎么办?我本想让你问问她,那两尊玉观音怎么来的,如今这……“一顿,话锋忽转,道:”奶妈,记得我到雷家堡来的时候才十岁,我只知道跟玉观音有很密切的关系,这也是你告诉我的,别的我一无所知,这件事究竟是……“老太婆脸上的神色有点异样,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当年您还小,我也不能告诉您那么多。其实,我也只知道当年家里遭了变故,夫人,还有您一个妹妹跟咱们失散了,咱们落在雷家堡,夫人跟二姑娘不知下落,没有音讯……”
姑娘截口说道:“这我知道,可是我不知当年家里究竟遭了什么变故?”
老太婆道:“就是遭了贼,抢人的贼。”
姑娘诧异的道:“抢人的贼?”
老太婆道:“咱们不是被老贼雷振南抢到雷家堡来了么?”
姑娘道:“这么说我娘跟我妹妹也是被人抢去了?”
“怕是。”老太婆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就不知道她二位被什么人抢去了。”
姑娘道:“这么说雷振南该是我们的仇人?”
“不错,姑娘。”老太婆点头道:“他是咱们家不折不扣的仇人。”
姑娘沉吟一下道:“这我就不懂了,雷振南当年所以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目的,可是到如今已整整十年了,我也在他雷家堡长大了,他除了把我囚在这地方,不许任何人接近我之外,供我吃穿,简直把我待若上宾,怎么没见他对我怎么样啊?”
老太婆冷笑一声道:“这老贼岂会安着好心,也许还没有到时候呢!”
“还没有到时候?”姑娘道:“他究竟为了什么?有什么企图,你知道么?”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道:“说真的,姑娘,我只知道他是咱们的仇人,还真不知道他把咱们抢到雷家堡来,一囚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姑娘呆了一呆道:“怎么,奶妈,你也不知道?”
老太婆苦笑道:“我当面也问过那老贼多少次,只是他不肯说。”
姑娘沉默了,半晌之后问道:“那么我跟这观音像……”
老太婆道:“我也只知道这玉观音像再现的时候,就是咱们脱困离开雷家堡的时候,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说:“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跟这玉观音像究竟有什么关系?”
老太婆似乎有难言之隐,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姑娘,我不太知道。”
姑娘道:“那么我爹呢,我只听你说过我娘,我记得我也只见过我娘,却没有见过我爹,我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个干什么的?”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只知道您刚记事儿的时候,老爷就没有跟夫人住在一起了……”
“怎么?”姑娘微微一怔,忙道:“我刚记事儿的时候,我爹就没有跟我娘住在一起了,为什么?”
老太婆脸色有点阴沉,道:“听说他们二位间的感情不大好……”
姑娘哦了一声道:“我爹跟我娘的感情不大好?”
“其实……”老太婆道:“姑娘,是老爷对夫人不好,起先,夫人一直是逆来顺受的,可是后来,也就是您刚记事儿的时候,夫人实在受不了,忍不住了,悲愤之下,就带着您跟二姑娘愤然离开老爷……”
姑娘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个干什么的?”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怎么?”姑娘道:“你也不知道?”
老太婆道:“不瞒姑娘说,我是在夫人离开老爷之后才跟了夫人的。”
姑娘道:“那么,我娘没有跟你提过我爹么?”
老太婆道:“夫人告诉我的,也就是我刚才告诉姑娘的,夫人没多提一个字,所以,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姑娘皱了眉道:“那么我姓什么,你总该知道吧,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自己叫球儿。”
老太婆道:“我只知道,夫人娘家姓董,却不知道老爷姓什么,夫人也从没提过。”
姑娘道:“奇怪!我娘为什么从不提我爹……”
老太婆道:“也许因为夫人跟老爷的感情不大好吧。”
姑娘道:“感情不好,也不至于提都不提啊。”
老太婆做一摇头道:“姑娘不知道,您年纪也还轻,只有感情之不和睦才能拆散一对夫妻,而且感情这两字,对一个女人来说……”一顿,接道:“我不说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姑娘将来就会知道的。”
姑娘没多问,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咱们如今……”
老太婆双眉一扬道:“是离开这贼窝的时候了,我今夜就护着您离开这雷家堡。”
姑娘诧声说道:“今夜就走,你护着我走,难道没人来救咱们?”
老太婆道:“谁会来救咱们?”
姑娘道:“那玉观音像……”
“姑娘,”老太婆道:“玉观音像再现,只是在寻找咱们,是让咱们看到玉观音像之后,藉着玉观音像的来路去跟那玉观音像的主人会合,玉观者再现,也表示它的主人还不知道咱们在什么地方,要是知道,咱们见着的就是它的主人而不是它了。”
姑娘道:“这么说,咱们离开这儿之后,只有找那位鲍家姑娘去了?”
老太婆点头说道:“不惜,姑娘,因为她知道玉观音的来处。”
姑娘道:“你看咱们能走得出去么?”
老太婆双眉一扬,两眼微睁道:“应该能,就是不能也得闯闯试试。”
姑娘看了老太婆一眼,道:“既然闯,咱们为什么不早……”
老太婆道:“姑娘是问我为什么不早护着姑娘离开这贼窝?”
姑娘点了点头。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姑娘不知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玉观音像的主人还在人世,纵然咱们离开了这贼窝,能到哪里去,又能怎样?如今不同了,玉观音像已再现,那表示它的主人还在,这样壮了我不少胆气,也给了咱们依靠,给了咱们仗恃……”
姑娘道:“玉观音像究竟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找咱们,这你一点也不知道么?”
老太婆道:“玉观音像眼姑娘有什么关系,我不清楚,至于为什么我咱们,大概是看看咱们是不是还在人世……”
姑娘道:“还在人世又怎么样?”
老太婆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道:“你既然不知道玉观音像跟我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找咱们,你又怎么知道它是在找咱们呢?”
老太婆手一扬,旋即说道:“因为我知道这玉观音像跟姑娘很不寻常。”
姑娘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婆道:“这早在当年我听夫人提过,夫人就藏着一尊玉观音像,珍逾性命,平常都深锁在箱子里面,只有在每年的七月七日晚才拿出来把玩一阵……”
姑娘道:“每年的七月七日,为什么在每年的七月七日才……”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我怎能知道。”
姑娘皱了眉锋,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我娘跟我妹妹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跟我妹妹知不知道玉观音像已然再现。”
老太婆缓缓的说道:“我也在这么想,只希望她二位也看见了玉观音像……”
喜的远处传来一阵梆柝声。
老太婆神情一震,道:“姑娘,时候不早,收拾收拾咱们走吧!”
姑娘看看四下,道:“奶妈,咱们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么?这儿的东西全是雷家堡的……”
老太婆一点头道:“说得是,他雷家的东西咱们一样不沾,贼窝里的东西咱们也一样不能带,免得沾上一身贼气……”顺手抓起了一件衣裳,道:“这一样不能不用用!”
一连几扯,把一件上好的衣掌扯成了~条条的布条,然后把一条条的布条连接打成了结,接道:“姑娘,您请趴在我背上,让我背您,这样咱们好图。”
姑娘忙道:“那怎么能行?我这么大个人……”
老太婆笑道:“姑娘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再有两个姑娘这么大的人我也背得动,再说这样也比较好闯。”
姑娘道:“奶妈,咱们可不能从他雷家堡的大门大摇大摆的出去啊。”
老太婆道:“我知道,这个您放心,背着像您这么大个人儿,穿房超脊还不是难事,这要是难事,奶妈白混大半辈的江湖了,什么都别说了,时候不早了,您访上背吧。”
姑娘没说话,迟疑了一下,从床里拿了一件衣裳穿好,外头又罩上一件风单,这才从床里头抽身趴在老太婆背上。
容姑娘趴好,老太婆用那条长长的布条五花大绑般的把姑娘勒个结实,然后她回身四下扫了一眼道:“姑娘,咱们没忘自己的东西吧?”
姑娘道:“咱们自己又有什么东西……要不是这儿是雷家堡,雷振南又是咱们的仇人,我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离开这儿。”
老太婆叹了一口气道:“也难怪,整整十年了,您等于是在这儿长大的……”顿了顿接道:“姑娘,这些布条可未必结实,您提醒了我,咱们要走了,待会儿您要是不敢看,把眼睛紧闭起来好了。”
姑娘当真把一双凤目合闭起来,道:“走吧,奶妈。”
老太婆没再说话,背着姑娘拾级而下,那盏灯,还让它亮着。
上来的时候像一溜烟,下去的时候也不慢,老太婆背着姑娘这么大个人,步履仍是那么轻捷,没有一点累赘的样子,看来这位老太婆当年必是一位叱咤纵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转眼工夫到最后面一个拐弯处,老太婆停了步,沿着墙往下看看,门外那两个大议提着雁翎刀,仍站得笔直。
姑娘低低说道:“奶妈,怎么不走了?”
老太婆低低应道:“门口有人,我得想法子先把这两个收拾了。”
姑娘忙道:“奶妈,你要杀人?”
老太婆道:“一窝儿贼,杀一个,少一个,要是您不愿意我杀人……”
姑娘道:“别杀他们,只要咱们走得出去就行了。”
老太婆道:“姑娘心真好,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也跟您一样,心软得不得了,踩死一只蚂蚁也心疼半天,可是后来在江湖上看多了,见多了,血腥事儿到处都有,咱们对人好意,人家可时时想害咱们,心肠也就不得不硬起来了。”一顿接道:“这时候了我还跟您唠叨这些,真是,您抱紧我,我可要闯了。”
姑娘忙把眼一闭,一双粉臂也随之紧了一紧。
老太婆没再说话,一闪身掠下,直窜了出去,穿得那两个大汉发觉不对,老太婆的左右双手已落在他两个的头顶上,两个立即木立了一对,干净而利落。
老太经不稍慢,制服了两个大汉之后,立即折身向左,投身而起,直上那边石头墙,石头墙上展开身法,很快的又到了堡墙下,从这道石头墙往上翻,不过二三丈高低,所以她轻易的翻上堡墙窜了出去,没受一点阻挡,也没惊动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在雷家堡整整待了十年,今夜才算脱离了樊笼,这么容易,容易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可是这时候在雷家堡大门口上,也就是堡墙上一处暗影里,并肩站着两个人,这两人清清楚楚地看见老太婆背着姑娘翻过堡墙跃出了雷家堡,可以说从老太婆冲出那座石头建筑,以快速无比的闪电手法制服那两个大汉的那一刻起,老太婆的一举一动,无不清晰地落在他两个人眼中,可是他两个人没有叫嚷,也没有阻拦,真似没看见一般。
这两个人,一个是那干瘪瘦老头儿,一个是中等身材,满睑机警精干还带着点狡黠阴险的中年汉子,他穿一件黑衣,左额上有一条刀疤。
老太婆背着姑娘翻出了雷家堡,那干瘪瘦老头儿开了口,话声很低,也带着点冷意:“记住,把情形随时传报回来,无论遇上什么情形,绝不准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全盘,知道吗?”
那刀疤汉子目光炯炯,锐利的眼神望着堡外那一片荒凉夜色,道:“您放心,只要有一点差错,您唯我是问就是。”
干瘪瘦老头儿接着道:“去吧!”
刀疤汉子应声欠身,一头翻了下去,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带出,就像这堡墙上根本没他这个人似的。
刀疤汉子翻了下去,干瘪瘦老头儿身后多了个人影,干瘪瘦老头儿回身哈下腰去:“你还没歇息?”
“还没。”那人道:“她们出去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是的,刚出去。”
那人道:“谁跟去了,刀疤跟去?”
干瘪瘦老头儿道:“是的,我觉得他比较合适。”
那人微一点头道:“你的眼光不错,张千在堡里这多年,无论大小事,表现一直很不错,我预备找个机会提拔提拔他。”
干瘪瘦老头地道:“那是您的恩典。”
那人干咳一声道:“你是怎么交代他的?”
干瘪瘦老头地道:“我让他随时回报,绝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好,”那人一点头道:“只不知那老少两个落在哪儿了,藉着这两个,也许会找着那两个,只要找着那两个……”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是天下第一人,雷家堡也就成了天下第一堡了。”
那人笑了,笑得很轻微,道:“我不敢奢望那么多,只希望尽快的找全了她三个,把她三个往高处一送,往司徒大人手里一交,我的差事就算完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不这么想,我认为再大的功劳,再重的赏赐,就是来件御赐黄马褂,也不如这天下第一人的荣衔。”
那人似乎不愿意多说下去,干咳一声道:“要知道,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咱们的机会不多,玉观音像已然再现,很快的就会传遍江湖每一个角落,那老少两个要是落在别人的手里,别人也会采取行动……”
干瘦瘦老头儿道:“这个我想到了,您放心,就算别人把这两个也弄了去,也起不了一点作用……”
那人“哦”的一声道:“怎么?”
干瘪瘦老头儿明阴笑道:“我把您的独门玩意儿用了些……”
那人眉锋一皱道:“怎么?仍用了那东西……”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没来得及禀报,您别怪罪。”
那人道:“要知道,那东西没有解药。”
干瘪瘦老头地道:“不是听你说过,老夫人那儿有了。”
那人脸色一变,目中发出精光,道:“蒙二弟,我说过多少次,不许提……”
干瘪瘦老头儿道:“这儿只有您跟我在,又没旁人……”
那人目中精光大盛,干瘪瘦老头地忙欠身说道:“我知道,您别生气。”那人目中精光倏敛,沉默了半晌始道:“不错,老夫人那儿是有,可是那等于没有,她不会给我的,哪怕是一颗……”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料该有张方儿。”
那人道:“方儿是有,可是那也握在老夫人手里,我这儿却没有见过,当年配药都是老夫人亲自着手,任何人不得进入内房……”
干瘪瘪老头儿道:“这是为什么,您是她的独子,难道连您……”
那人冷笑一声道:“独子又如何,她珍视的东西又何止一张药方,老太爷遗留下来的东西,只要是珍贵的,全在她手里。”
干瘪瘦老头儿道:“老夫人年纪那么大了,要那些东西干什么,您是他的独子,不传给您,又去传给谁呢?”
那人冷冷一笑,道:“这谁知道,恐怕只有问她……”突然吸了一口气,改口问道:“玉龙、克用跟蒲三弟三个回来了么?”
干瘪瘦老头儿道:“还没有,您放心,就算鲍家人倾巢而出也奈何不了少主的。”
那人道:“我倒不是担心鲍家,谅他也不敢,我只是担心那玉观音像……”
干瘪瘦老头儿道:“除非他知道这老小两个落在雷家堡,要不,他不会动咱们的人的。”
那人道:“你不是说过,鲍家那个丫头身带着两尊玉观音进入雷家堡,恐怕不是巧合。”
干瘪瘦老头儿含笑说道:“后来我又想过了,要是他知道这老少两个落在雷家堡,他就不会先把玉观音送进来,您说是不?”
那人笑了一笑,旋即点点头说道:“不错,蒙二弟好心智,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只听一阵急促蹄声从堡外夜色中传过来了。
干瘪瘦老头儿又转眼往外望去,道:“怕是少主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夜色中现出了三人三骑,风驰电掣般向堡门驰来。
干瘪瘦老头儿道:“果然是少主……”
那人接道:“走,咱们下去问问情形。”当先转身往下行去。
当然,跟干瘪瘦老头儿说话的这个人,是雷家堡的堡主雷振南。
雷振南限干瘪瘦老头儿下得堡墙,刚到前堡那边空地上,三人三骑业已经过堡门直驰进来。
三人三骑一见雷振南跟干瘪瘦老头儿,连忙勒缰控马,翻身离鞍。
雷玉龙落地躬了躬身:“爹,您还没睡?”
那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也过来给雷振南、干瘦瘦老头儿分别见了一礼。
雷振南点头示意,望着雷玉龙道:“你把鲍家丫头送到什么地方?”
雷玉龙道:“我把她送到了十里铺然后叫她自己回去了。”
雷振南道:“可曾再碰见那个燕十二?”
雷玉龙摇头说道:“连影子也没见。”
雷振南道:“一路上是谁赶的车?”
雷玉龙道:“我,怎么?”
雷振南道:“一路上都是你赶车?”
雷玉龙道:“是啊!”
雷振南目中精光倏现,道:“真的?”
雷玉龙明白了,忙道:“我还敢骗您不成,不信您可以问问蒲老。”
那高大红脸老者一分说道:“真的,堡主,少主没动她分毫。”
雷振南威煞一敛,道:“那就好,天色不早,你三个都去歇息吧。”
那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双双答应一声走了。
雷玉龙却仍站在那儿道:“爹,我好不容易把她弄来了,您怎么又……”
雷振南两眼微微一瞪道:“我叫你歇息去,你听见么!”
做父亲的毕竟有慑人之威,雷玉龙竟没敢再多问,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雷振南突然一声轻喝:“回来。”
雷玉龙停步回身,望着乃父没说话。
雷振南道:“听着,也记住,以后凡是有玉观音像出现的地方你少去,只见身上带有玉观音像的人,你也少碰,听见了么?”
雷玉龙双眉一扬道:“难道说咱们雷家堡就为……”
雷振南两眼暴睁,喝道:“雷家堡见曾怕过谁。我要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
雷玉龙没敢再说一句,乖乖的应了一声。
一名大汉手提雁翎刀飞步奔过来。近前一躬身,便要说话!
雷振南一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大汉一怔抬眼,道:“禀堡主,是……”
雷振南冷冷说道:“没见我人在前堡了?”
那大汉呆了一呆,没敢再多说,施了一个礼,转身而去。
雷振南转过脸来望向雷玉龙,雷玉龙倒也乖巧,没等乃父说话,便欠欠身往后走了。
雷振南当即又转身望着干瘪瘦老头儿道:“蒙二弟,给我传令下去,今夜本堡的大小事,任何人不许轻泄,也不许互相谈论,违者按堡规处置。”
干瘪瘦老头儿答应一声要走。雷振南接着又道:“蒙二弟,我不许提的今后也别再提了。”
干瘪瘪老头儿立即恭应了一声,可是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笑了,那是泛自他唇边的一丝笑意,可惜雷振南没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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