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竿后,阴小卿复来敲了石玉屏的门房。
石玉屏开了门,脸色苍白而憔悴,一双美目却红得厉害,阴小卿睹状一怔,连忙问道:“怎么了?玉屏,只这么一晚上……”
石玉屏淡淡说道:“没什么,我昨晚上一夜没睡。”
阴小卿目光一转,道:“一夜没睡,为什么?”
石玉屏道:“今天就要走了,心里太高兴了。”
阴小卿满脸怜惜神色地皱眉说道:“玉屏,不是我说你,你也真是……”
石玉屏冷然说道:“小卿,你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不,玉屏!”阴小卿竟然正色抬头道:“从今天起,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有什么打算,可是我却把你看成我的人,人心是肉做的,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石玉屏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阴小卿道:“也没有什么,人都会变的,我岂会例外。我甚至想不勉强你跟我走,让你自己作个选择……”
石玉屏道:“你根本也没有勉强我……”
“不,玉屏!”阴小卿抬头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的意思是说即使你不愿跟我回长白去,我也不会找你的父兄要人。”
石玉屏道:“真的么?”
阴小卿毅然点头,道:“真的,玉屏,别的我不求你相信,也从没有希望你相信我,但这句心里的话,我却要你相信。”
石玉屏道:“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阴小卿苦笑一声道:“玉屏,我怕。”
石玉屏道:“你怕,你怕什么?”
阴小卿道:“我怕你不跟我到长白去,真要那样的话,我会有生不如死之感,玉屏,你不知道,我对你是一片真心……”
石玉屏道:“真的么?”阴小卿苦笑说道:“玉屏,恨只恨我不能剖腹掏心,如果能以你心换我心,你就会知道我对你……”
石玉屏截口说道:“别说了,你跑来敲我的门是……”
阴小卿道:“该走了,玉屏!”
石玉屏道:“车马都预备好了么?”
阴小卿道:“早就套好了,我本来早想来叫你的,可是我怕你受不了车马颠巅,旅途劳顿,所以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石玉屏道:“偏偏我一夜没能合眼,我不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怕什么车马巅波,旅途劳顿,我们走吧!”话落,她拧身就要往外走。
阻小卿突然伸手一拦,道:“慢点,玉屏!”
石玉屏停步抬眼,道:“怎么,你还有事?”
阴小卿凝望着她,目光炯炯,道:“玉屏,你真愿意跟我上长白去?”
石玉屏道:“走都要走了,还问这……”
阴小卿道:“不,玉屏,我要知道,请答我一句。”
石玉屏毫不犹豫,道:“自然是真的。”
阴小卿突然一阵激动,深深一眼,颤声说道:“玉屏,我不说什么了,谢谢你,走吧!”转身行了出去。
石玉屏讶异地望了阴小卿那颀长、洒脱、英挺的背影一眼,呆了一呆,然后定神迈步跟了去。
行走间,阴小卿始终没说话,可是石玉屏却忍不住赶前一步,偏过螓首道:“小卿,龙姑娘……”
阴小卿道:“你放心,一早就送走了,我让文千、巴海两个护车,务必要见着龙大人,把龙姑娘交还当面。”
石玉屏道:“真的么?”
阴小卿道:“玉屏,我不会再骗你的,不信你可以去后寨看看。”
石玉屏道:“那倒不必,只要真送走了就行。”
她相信了,本来是,龙素梅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留她不放有什么用,阴石两家也不愿轻易招惹这位九门提督。
转眼间到了前寨,目光所及,石玉屏为之一怔。
一辆商运马车停在广场上,车旁,除了那赶车的阴家人外,就只有两个人,那两个是石玉跟赵佩芳。石玉精神很好,令人有神采飞扬之感。
赵佩芳则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完全像个新嫁娘,她跟石玉站得很近,正在那儿低声谈笑,此情此景,也颇像羡煞人的燕尔新婚,画眉之乐。
看见这,再想想昨夜伤心欲绝之际,忘却一切地撇下赵佩芳回了房,她心里明白了几分,也为之一震一凉。
这时候,石玉也看见了她,只听他道:“瞧,小卿跟妹妹来了。”
赵佩芳抬眼望了过来,笑吟吟地,娇艳动人更成熟,完全是一种醉人的少妇风韵,没有悲伤,没有仇恨,更不见那娇羞忸怩态。说话间已然行近,石玉迎了过来,像个没事人,含笑说道:“妹妹,我跟佩芳来送行……”
石玉屏淡然说道:“我不敢当,爹还没回来。”
石玉道:“没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该回来了,怕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原让小卿等爹回来再走的……”
石玉屏道:“迟早总是要走的,都一样。”
石玉笑道:“妹妹说的是,这样也免得爹伤心难受……”
转眼望向阴小卿,笑道:“小卿,石家可没有嫁妆,好在你也不会在乎……”
阴小卿淡淡笑道:“阴家并没有下聘,就有嫁妆我也不敢要。”
石玉迟疑了一下,道:“小卿,女孩子家固然迟早总是要嫁人的,可是她的家人却更不愿意她嫁得太远,如今玉屏嫁得不近,这也是她头一回出远门,你再要……”
阴小卿截口说道:“你放心就是,伯父回来之后,也请代我致意,我会好好照顾玉屏的,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曲,倘有什么差错,石家唯我是问就是。”
石玉道:“有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转望石玉屏,不知是真是假,竟然眼圈儿一红道:“妹妹离家远,长白、保定两下里相隔千里,世上任何一处都不比家里,你要保重。”
石玉屏眼见乃兄眼红,她也为之心酸,可是她忍住了。
“哥哥,你也保重,往后去家里少了一个人,凡事都要你多操心,多劳神,一切多为爹跟石家着想吧。”
这句话,话里有话,石玉他却参悟不透,笑道:“谁说的,佩芳进门你离家,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放心吧,妹妹,保重自己,别让爹跟我惦念。”
石玉屏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旋即转眼笑问赵佩芳:“赵姑娘,今后赵石两家是一家,请代我多侍候爹,照顾哥哥,我会感激,而且必有所报。”
赵佩芳笑道:“我知道,二姑娘,我会的,我已经是石家的人了,自然会把石家当成自己的家,你请放心跟阴少主去吧,太匆忙了,我跟你哥哥没办法上长白喝杯喜酒了,日后有机会多回来看看。”
石玉屏道:“我知道,在这儿我先谢谢赵姑娘了。”
转过脸去望着阴小卿道:“小卿,你还有什么事么?”
阴小卿道:“我没事,只等你……”
石玉屏道:“迟早总是要走的,话说的越多心里越难受,还是早点走吧!”话落,径自向车前行去。
那阴家赶车壮汉一欠身道:“见过少夫人。”
阴小卿道:“别乱叫,还没到时候,叫二姑娘。”
那阴家赶车壮汉忙道:“是,二姑娘。”
阴小卿没再说话,扶石玉屏登上了马车。
等他依聪了车,赶车壮汉登上车辕,挥鞭抖缰,一声喝马车直往抱犊寨大门驰去。
石玉跟赵佩芳没远送,只走到了大门口。
石玉屏身在马车里,那颗心却还留在抱犊寨里,她在想今后的抱犊寨会是怎么个情景,会有怎么个变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一点也没有。
她是太善良了,的确是太善良了。
阴小卿委实变得很体贴,他眼见石玉屏坐在身边怔怔地出神,立在耳边即轻轻问道:“怎么了,玉屏!”
石玉屏道:“没什么。”
阴小卿道:“舍不得家,也难怪,这是人之常情……”
石玉屏道:“没什么舍不得的,是家摒弃了我,真要说起来,还是早一点离开的好。”
阴小卿道:“别这么说,玉屏,我知道,你是担心抱犊寨今后……”
石玉屏道:“我哥哥为人精明,如今又有了个贤内助,抱犊寨的今后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应该比在家时更放心……”
阴小卿淡然一笑道:“玉屏,我不信你不知道赵佩芳的意图。”
石玉屏心头一震道:“小卿,你这话……赵佩芳她有什么意图?”
阴小卿道:“玉屏,别这么对我,我以一颗真心对你,你又怎忍心这般对我,我可以告诉你,为了你,我已经在石家作周详而万全的防范。”
石玉屏忙道:“小卿,你做了什么周详而万全的防范?”
阴小卿淡然一笑道:“我给了你哥哥一瓶药物,这瓶药物神奇美妙,有迷惑心智之功效,但绝不会让一个人看上去呆痴……”
石玉屏心头一震,道:“真的,你让我哥哥给赵佩芳……”
阴小卿道:“这是最好的办法,除此无以防范赵佩芳。”
石玉屏暗中一笑,道:“你还有这种药物么?”
阴小卿点头说道:“有,阴家尽多这种药物。”
石玉屏道:“那你最好也让我服用……”
“这是什么话?玉屏!”阴小卿道:“我岂会拿这种药物来对你?玉屏,我只要用心来换取你那颗心,我跟你哥哥的情形不同,他杀了赵佩芳的亲人,我杀的却是你仅止于有情的李剑寒,即使是仇,这仇没有不共戴天的亲仇大,我以这颗真心,只要持之以恒,天长日久之后,相信必然会把它消弭于无形的。”
石玉屏淡淡说道:“小卿,那可难说啊,你知道那个‘情’字的魔力……”
阴小卿道:“我知道,我有这自信,我也有万斛真情。”
石玉屏道:“小卿,你会懊悔的。”
阴小卿道:“我不会懊悔,就算会,我宁愿到时候再懊悔。”
石玉屏还待再说,这时候马车已经下了山,行驶在街人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她那一直前视的目光,突然看见街旁有张熟悉的脸,而适时那张熟悉的脸也看见了她,两个人俱是一怔,石玉屏,的心跳得更厉害,无如马车驰动如风,很快地过去了,刚才她险些脱口呼叫,如今她却忍住没敢出声,便连一点异色也没敢流露。
马车是过去了,而那个人还怔在街旁,这个人是个黑黑壮壮的小伙子,手里还提着一包热气腾腾之物。
半晌他才定过了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掉头,飞快地进了身后一家客栈。
小伙子进了客栈后院一间挨院角,南面的大房子,大房子里一列火炕,炕上躺着个尖嘴削腮,瘦小干瘪的老头儿,正在跟那红脸老人说话。
小伙子一进门,那瘦小老头儿便抬眼问道:“小子,买着了没有?”
小伙子道:“买着了……”
瘦小老头儿立即转过脸去向红脸老人道:“红脸的,我扶你起来,趁热吃吧。”
他那里扶起了红脸老人,小伙子那里开了口:“师父,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瞧见了个人……”
红脸老人没说谁,瘦小老头儿却道:“小子,你瞧见谁了?”
小伙子道:“石姑娘。”
红脸老人目光一凝道:“谁?大虎,你说瞧见了谁?”
敢情小伙子是大虎,只听他道,“石姑娘!”
红脸老人两眼一睁,霍地转注瘦小老头儿,道:“偷儿,你怎么说。”
瘦小老头儿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咱们那位李二爷是到抱犊寨来去。”
红脸老人道:“我原说他会闯抱犊寨的,你偏不信。”
瘦小老头儿道:“我可没说不信,就是赵老大那丫头失了踪,他就会闯抱犊寨试运气要人,可是这位冷观音她怎……”
抬眼问道:“小子,你没瞧错么?”
大虎道:“绝错不了,石姑娘我见过,是她。”
瘦小老头儿皱眉说道:“她不该在石家庄大摇大摆……小子,你在那儿瞧她的?”
大虎道:“就在门口。”
瘦小老头儿叫道:“就在门口,难不成她也住在那家客栈里,哈,只有了她,还怕找不着咱们的李二爷么!小子!快说,她往那儿去了?”
大虎道:“她坐着马车往口儿上去了。”
瘦小老头儿一怔道:“怎么说,小子,她坐着马车!”
大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瘦小老头儿颓然一叹道:“你小子真会……小子,你看错了,咱们那位二奶奶可不会在石家这地盘儿里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大虎忙道:“不,时老,没错,就是她,要是错了我愿意把眼珠子掏了出来,她也瞧见我了,我看得清楚,她一怔……”
瘦小老头儿凝了一双豆眼,道:“小子,真的,没错!”
大虎毅然点头,道:“绝错不了,是她。”
瘦小老头儿道:“那你怎么不叫她。”
“叫她!”大虎道:“我也得敢哪,您说的,这儿是石家的地盘,每回出去您总是左叮咛,右吩咐的,只差没让我改头换面了,我怎敢大声嚷嚷呀,她又不是别人……”
顿了顿接道:“再说,我都傻住了,那辆马车好快,等我定过了神,它早走得没了影儿了,我只有赶快跑回来……”
瘦小老头儿一抬手,道:“这么说,你真没瞧错。”
大虎急了,道:“您是怎么搞的,告诉您绝错不了……”
他话还没说完,瘦小老头儿已转脸望向红脸老人:“红脸的,你听见了。”
红脸老人微一点头道:“我听见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瘦小老头儿道:“有这么玄的事儿么?你说是怎么回来?”
红脸老人没立即回答,望着大虎道:“大虎,车上就石姑娘一人儿么?”
大虎道:“还有个赶车的……”
瘦小老头儿道:“废话,你师父问你……”
大虎红着脸抗声说道:“我知道,不能一个一个说么,您总得听我说完哪!”
“好,好,好,你小子有理,说,说,快说。”
大虎道:“车里好像还有个人……”
瘦小老头儿道:“好像还有个人?你小子这话……”
大虎红着脸道:“我没瞧清楚,只注意石姑娘了,好像觉得她边上还坐着个人……”
瘦小老头儿道:“别好像,想想看,她边上到底是不是还有个人!”
大虎想了想,一点头道:“有,有个人,她边上还有个人。”
瘦小老头儿道:“这不就结了么,是谁,知道么!”
大虎道:“不告诉您了么,没瞧清楚。”
瘦小老头儿皱眉叫道:“你小子真是……是男的还是女的总分别得出来吧!”
大虎道:“我还会分不清男女么,是个男的!”
瘦小老头儿一巴掌拍上大腿,道:“就等你小子这一句话呢,这就是了,别是咱们李二爷吧!”
大虎两眼一直道:“您说是我二叔!”
瘦小老头儿点头说道:“就是他,你那位大哥……不,该说你那位二叔。”
大虎猛然一阵惊喜,旋印他颓然摇头说道:“不会,不会,那男的不会是我二叔。”
瘦小老头儿道:“小子,怎见得他不是你二叔,你小子又没瞧清楚……”
大虎道:“这还不简单么,我所以只注意石姑娘,没注意别人,那是因为我认识石姑娘,假如那男的是我二叔,我第一眼就会注意他了……”
红脸老人一点头道:“有理,偷儿,那男的不会是剑寒。”
瘦小老头儿瞅着大虎道:“别瞧你小子平常楞头楞脑的,有时候说出话来挺人扣的,真是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一顿,接问道:“那你说,红脸的,那男的是谁?”
红脸老人沉吟说道:“且慢提那男的,先让我想想石姑娘……”
瘦小老头儿微愕说道:“想想冷观音,怎么个意思!”
红脸老人道:“她既然看见了大虎,为什么不叫大虎……”
瘦小老头儿呆了一呆道:“那或许她跟你这个大智若愚的宝贝徒弟一样,瞧傻了,来不及叫,再不就是也没敢嚷嚷。”
红脸老人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如今再看看她边上那个男的,那男的既不是剑寒,又会是谁!”
瘦小老头儿道:“这恐怕只有问老天爷,要不就追上去瞧瞧去!”红脸老人道:“偷儿,你想想,马车够显眼的,也招人注目,大虎既然瞧见了她,那表示她没挂车帘,更表示她不怕人瞧见……”
瘦小老头儿一点头,道:“对,她不会坐这显眼的东西,在大街招摇过市,既坐了这显眼的东西,就不会不挂车帘,这……这有两说……”
红脸老人道:“偷儿,那两说?”
瘦小老头儿道:“一说大虎瞧错了,不是她……”
“不!”大虎忙道:“是,绝没错,我说过要错了我愿意掏眼珠……”
瘦小老头儿道:“那……那这二说我就不敢说了。”
红脸老人道:“偷儿,用不着这样,咱们是过命交。”
瘦小老头儿道:“你若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只有这么说,那冷观音不是变了,就是当初根本做了假,施了诈……”
红脸老人道:“你想得就这么坏么?”
瘦小老头儿道:“算我没说,那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红脸老人道:“会不会她别有打算……”
瘦小老头儿道:“你的意思是说,她跟她石家玩假施诈。”
红脸老人道:“难道你不以为有此可能么!”
瘦小老头儿道:“我没说不可能,只是我要问她为什么要跟她石家玩假施诈。”
红脸老人道:“自然是为救赵老大那个好女儿。”
瘦小老头儿道:“用得着这么费事,用得着这个险么?就凭咱们李二爷,往他抱犊寨门口一站,说声要人,他石家敢不交人……”
红脸老人道:“偷儿,要不敢的话,石家就不会掳人了。”
瘦小老头儿道:“就算敢,李二爷要人不成,就来个硬的,石家谁又挡得住,阴小卿他回娘胎再练几手也不够瞧……”
红脸老人道:“偷儿,你要明白,怎么说石姑娘她是石家的人,抱犊寨是她的家,有她的亲人,她会让剑寒来硬的动武么,再说冲着她,剑寒也不会让抱犊寨里的那一个流血……”
瘦小老头儿道:“红脸的,你也要明白,赵老大那女儿落在虎口里,非救出来不可,而且还不能稍迟一步。”
红脸老人点头说道:“我知道,石姑娘用她那办法不也一样么?”
瘦小老头儿还待再说。
大虎突然插了一嘴,道:“我师父对了,时老错了。”
瘦小老头儿一怔,道:“哈,小子,到底是跟谁向谁啊,我知道跟你这个红脸的好师父,你说,我怎么么错了,说出个道理便罢,要不然我拆了你,说!”
大虎翻了他一眼,道:“这不很简单么,要是您说对了,石姑娘根本就没安真心,刚才她瞧见了我早就叫了……”
红脸老人再眼一睁,欣慰点头道:“对,有道理。”
“好吧。”瘦小老头儿道:“穿一条裤子,怎么说都是你俩靠得近啊。”
大虎接着说道:“就算她当时没来得及,定过神采回头总行,咱们还能安稳么,她还会对咱们客气么?”
红脸老人乐了,连连点头,直说:“有道理,有道理!”
瘦小老头儿凝目说道:“小子,我还以为你是怯木匠,就那么一句(锯)呢,敢情不是啊,好小子有你的,红脸的这徒弟没说错,你简直比他那宝贝儿子还行……”
哼哼两声,倏转话锋接问道:“你小子不是行么,我索性考考你,冷观音既是这么个用心,那么你小子那位二叔又到了那儿去了。”
大虎道:“自然就在他抱犊寨左近。”
瘦小老头儿两眼一瞪,道:“废话,这要你说,难道他还会跑到天涯去不成。”
大虎道:“那么你这位考人的说说看,我二叔在那儿?”
瘦小老头儿胡子一翘道:“好小子,你竟然敢……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红脸老人笑了,这一笑笑红了瘦小老头儿的脸,他道:“别乐了,红脸的,知道你乐,你这好徒弟占了便宜,我露了脸,你安得不乐,歇歇吧,找李二爷要紧。”
大虎道:“我认为不用找。”
瘦小老头儿一怔,道:“不用找,你小子又有什么惊人之笔!”
大虎道:“石姑娘既然在这儿,您只要夜里跑一趟抱犊寨……”
瘦小老头儿“叭”地一声拍上大腿,然后抬手指着大虎的算尖,尖声尖气地怪叫说道:“妙啊!好主意,话都让你小子说了,你小子简直成了卧龙先生诸葛亮了。”
大虎脸一红,窘笑说道:“时老,您夸奖,我……”
红脸老人道:“大虎,这可不是好话……”
果然,瘦小老头儿接着说道:“夸奖,你这个师父说着了,你简直是要我老人家的命,抱犊寨里有个阴小卿,这小子可不是好惹的,跟他那老鬼爹一样,你要我老人家像这个……”
抬手一指炕边上的包子,道:“我老人家还想回来,所以我老人家根本就不去。”
大虎呆了一呆,道:“怎么,您是……我可不知道您怕阴小卿……”
“好嘛。”瘦小老头儿叫道:“我还当你多机灵呢,敢情你只知道闭着眼说话,糊里糊涂地送人上阎罗殿,要去我早去了,还会等你出主意!”
红脸老人微微一笑道:“大虎,你不知道,江湖上除了你二叔外,没人不怕阴家父子的,这件事别麻烦时老了,好在石姑娘在这儿,等我伤好一点之后我去一趟好了。”大虎忙道:“怎么!您去,那怎么行?”
红脸老人道:“怎么不行,难不成让你去送死去。”
大虎一挺胸脯道:“师父,我不怕,我扑进去,我虽不行,可是我……”
“别胡闹了。”红脸老人笑道:“要让你进抱犊寨去,我跟时老这两张老脸今后还往那儿放,江湖上就别行走了,不提了,就这么说定了,等过两天我伤好一点之后……”
大虎叫道:“不行,师父……”
红脸老人道:“怎么不行,只有我去……”
大虎道:“你不怕阴小卿?”
红脸老人淡然一笑道:“怕有什么办法,你二叔是我的拜弟,要找他也只有我往前去,还能叫别人往前去不成,再说赵家死了近百口,赵姑娘又身陷抱犊寨,为赵老大、赵老二这两个朋友,我也该……”
瘦小老头儿突然一跃而起,大叫说道:“姜是老的辣,红脸的,算你狠,少废话了,叫你这好徒弟上街给我买口棺材去吧!”
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红脸老人笑了。
大虎呆了一呆,旋即也笑了:“师父,还是您行,我就没想到这法子。”
红脸老人笑道:“他的脾气我摸得一清二楚,凡事求他不得,只有这法子最灵,咱们等吧,他回来之后就可知道是怎么个情形了。”于是,这师徒俩等上了,一直等到天黑,没见时迁回来,大虎着急了,坐在炕边只焦虑不安地问:“师父,时老别是被……”
“不!”红脸老人摇头说道:“他是白天去的,可是并不会当时就进抱犊寨去,一定会等到天黑,算算时间他现在才刚进去,你急什么!”
大虎没再说话。
星移斗转更漏深,远处的梆怔声敲出了三更。
然而,时迁仍未见踪影。
大虎直在房里转,显然他是更着急了,看看炕上,红脸老人闭着眼养神,泰然安详,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大虎忍不住了,往炕前一站,道:“师父,我看时老准是出了事儿……”
只听外面有人冷冷说道:“谁说的,敢咒我老人家,小子该掌嘴。”
红脸老人笑了,睁开了眼。
大虎好不惊喜,忙过去开了门,他又吓了一跳,时迁阴着一张脸,紧靠着门站着,大虎忙陪笑说道“时老,您别生气,我只是担……”
时迁冷哼一声道:“跟你生气!我老人家没那工夫,也没那心情。”闪身进了屋。
炕上红脸老人劈头便问:“偷儿,怎么个情形?”
时迁一屁股坐在桌前,没答话。
红脸老人笑道:“偷儿,这么老半天了,可以消消气了……”
时迁冷哼一声道:“生气?你的面子大,小子,站那儿发得那门子楞,我老人家冒险出生人死,跑得心跳气喘,不会给我倒杯茶么!”
大虎忙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了过去。
时迁伸手接了过去,咕嚷着道:“那么烫,想烫死我老人家。”
敢情怎么都不对。
炕上红脸老人笑道:“偷儿,你也真憋得住,好意思,有完没完。”
时迁道:“怎么没有,完了,什么都完了。”
红脸老人道:“什么意思!偷儿。”
时迁道:“什么意思,完了,还不明白么。”
红脸老人道:“到底什么完了?”
时迁道:“什么都完了。”
红脸老人浓眉一扬,道:“偷儿,你这是存心急人,报复得好。”
他挺腰便要坐起。
时迁忙抬手说道:“我的爷,你躺下,别动,我说,行不!”
红脸老人道:“少废话,快说吧!”
时迁沉默了一下,道:“大虎看见的是冷观音没错。”
大虎立即说道:“我说嘛,我明明瞧见是石姑娘,怎会有错,您偏说……”
时迁冷冷翻了他一眼,道:“小子,别得理不饶人,现在不是时候……”
转眼望向炕上红脸老人道:“红脸的,你怎不问问车里那个男的是谁。”
红脸老人道:“我正要问,是谁?”
时迁道:“阴小卿那小兔崽子。”
大虎叫道:“怎么,阴小卿,会是他……”
“嚷嚷什么。”时迁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稀罕么,小子,年头儿不同了,女人家今天可以跟这个,明天可以跟那个……”
红脸老人道:“偷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时迁道:“你知道冷观音跟阴小卿上那儿去了?”红脸老人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时迁道:“告诉你,她跟阴小卿那小兔崽子上长白去了,她跟了阴小卿那小兔崽子了,你可明白了么?”红脸老人呆了一呆道:“偷儿,你怎么说。”
时迁道:“别脏我的嘴了,还要我说二遍么?”
红脸老人凝目说道:“偷儿,你弄对了么。”
时迁道:“怎么不对,要错了,我把脑袋摘下来当夜壶。”
红脸老人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迁道:“怎么知道的,我亲耳听石家那小兔崽子说的,够不够!”
红脸老人脸色微变,颓然往下一躺,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大虎突然说道:“我不信石姑娘会……”
“你不信!”时迁道:“你小子乳臭还没干呢,你懂什么。”大虎不服地抗声道:“她既然变心跟了阴小卿,那她看见我为什么不作声……”
红脸老人道:“对啊,偷儿。”
“对,对个屁!”时迁道:“你就会跟着瞎应声,事儿了了,人完了,她临走还作个孽么?她怕将来生个儿子没屁眼儿……”
红脸老人眉锋一皱道:“偷儿,你这张嘴.怎么这么缺……”
“缺什么,缺德?”时迁冷笑说道:“我偷儿不过嘴上说说这叫缺德,那背地里丧德败行的又叫什么,我偷儿可没死了这个跟那个……”
红脸老人摆手说道,“够了,偷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的女人没了,并不值得惋惜,反而应该庆幸,我那二弟呢?”
时迁像没听见,答非所问,道:“赵老大那宝贝女儿真落在石家了。”
红脸老人忙道:“偷儿,你见着她了!”
时迁道:“我看见她了,她没看见我,恶心,我宁愿没瞧见她。”
红脸老人道:“又怎么了,偷儿!”
时迁道:“又怎么了,你猜她现在在石家算什么?阶下囚,不!她现在是石家的少奶奶,她跟了那小兔崽子了。”
红脸老人一怔,道:“怎么说,偷儿!”
时迁道:“你明明听见了,别让我再说了,这叫什么世界,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怎么全都让我碰上了!”
红脸老人睁开了一双风目道:“偷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怎会不真!”时迁道:“你还要怎么个真法,赵老大那宝贝女儿正在跟那小兔崽子亲热呢,简直跟个婊……简直不堪人目,难道这还不够,非要她亲口告诉我她跟了石玉了才叫真。”
红脸老人道:“偷儿,你没看错人吧。”
“放你的屁!”时迁道:“我偷儿是干什么吃的,天生一双夜眼会看错人。再说赵老大那女儿又不只见过一面,一天碰好几回头,我会瞧错,赵老大这辈子弄了个好女儿,他死了,不但没见他女儿披麻戴孝,反而大红大绿地闹喜事儿,那张脸抹得跟个……”
一摇头,接道:“怎么说我长一辈,要不我非说难听的不可。”
红脸老人闭上了一双凤目,没再说话。
大虎瞪大了眼,半张着嘴,也没作响。
时迁又道:“还有呢,当时她不是失踪了么,听说她不是被人掳去的,而是自己跑到石家庄送上门去的……”
红脸老人缓缓说道:“事到如今,那也没什么两样了。”
大虎突然说道:“怪不得当初二叔就讨厌她,她本就……”
红脸老人两眼一睁,道:“偷儿,剑寒呢,你可知道……”
时迁左右而言他,道:“红脸的,你知道那龙腾云为什么带人夜攻赵家么?”
红脸老人道:“当然是跟石家勾结好的……”
时迁摇头说道:“我要不跑这一趟抱犊寨,后日龙腾云就非死在你我手下不可,红脸的,龙腾云不得已,他也是被胁迫的……”
红脸老人道:“他是被胁迫的,他有什么怕……”
时迁道:“他那个女儿。”
红脸老人一震忙道:“龙姑娘怎么了?”
时迁道:“龙姑娘落在他们手里了,你想龙腾云能不听他们的么。”
红脸老人脸色大变,道:“龙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那么玉麟他……”一掀被子就要起来。
时迁忙道:“我的爷,别这样,你听我说完好不?”
红脸老人睁着风目威棱逼人道:“偷儿,你说!”
时迁道:“别急,你那宝贝儿子没事儿,他把龙姑娘接回去之后就往保定去了,他走了之后石家人才下的手……”
红脸老人神情一震道:“那么我那个家……”
时迁道:“你那个家是完了,几间破房子还心疼么!”
红脸老人摇头说道:“我倒不心疼我那个家,只是他石家未免太狠毒了……”
时迁道:“你还不知道么,赵老大一家那么多口全完了,就剩下那么一个命根子,而那命根子如今却跟了别人。”
红脸老人道:“这叫什么世界,这叫什么……”
目光一凝,道:“偷儿,龙姑娘呢?如今可在抱犊寨里。”
“不!”时迁摇头说道:“听说已经送还给龙腾云了。”
红脸老人一怔说道:“怎么,送还给龙腾云了,那怎么会……”
“怎么不会。”时迁道:“利用价值已没了,石家也不敢跟那位九门提督作对到底,不送还给龙腾云还干什么!”
红脸老人抬头说道:“岂会有这种事儿,那龙腾云一旦接回了女儿,只怕石家……”
时迁道:“红脸的别作梦了,做官的没一个不明利害的,死了赵老大一家,对他龙腾云并没损害,杀个把江湖亡命徒又算什么,再说当初打的旗号又是拿叛徒,龙腾云他不但没损失反而有大功,女儿如今也回来了,他还会找石家的麻烦么,除非他愿意冒那再丢女儿的险……”
红脸老人道:“石家人做事算得上阴狠辣,偷儿,玉麟呢?”
时迁道:“不跟你说上保定找你复命去了么。”
红脸老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上保定找我去了?”
时迁道;“当然是听石家那小兔崽子说的。”
红脸老人道:“偷儿,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玉麟去过抱犊寨了。”
时迁一惊忙道:“你怎么知道你那儿子去过抱犊寨了!”
红脸老人道:“这还不简单么,他到了保定之后一见那赵家悲凄情状,再一打听不怕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既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焉会不悲怒直闯抱犊寨。”
时迁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红脸的,你没料错,你那儿子是上抱犊寨去过了,他小子机灵,眼见赵家没咱三个的尸首,就知道咱三千没死,他是去抱犊寨要人了,虎父虎子,他那颗胆让人佩服。”红脸老人道:“偷儿,你别捧他了,他上了抱犊寨之后……”
时迁道:“说了你也许不信,你那儿子进去了,又出来了。”
红脸老人摇头说道:“偷儿,石家的人不会放他的,因为他是华子鹤的儿子。”
时迁道:“我就知道你不信,石家的人固然不会放他,难道他小子没腿,不会跑么!”
华子鹤淡然一笑道:“偷儿,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阴小卿要不在抱犊寨。玉麟他便能进出,向阴小卿他在……”
时迁道:“红脸的,你把自己的儿子瞧扁了。”
华子鹤道:“我有自知之明,连我恐怕都难在阴小卿手下脱身。”
时迁道:“你别忘了,你有个当世第一的把兄弟!”
“怎么!”华子鹤两眼一睁,道:“玉麟碰见了剑寒!”
“是啊。”时迁道:“要不然他小子能出抱犊寨么。”
华子鹤神情忽松,点头说道:“他若碰见了剑寒,抱犊寨就是龙潭虎穴,再有一个阴小卿,他也出得来,只是,偷儿,剑寒呢?”
时迁摇头说道:“那就不知道了,谁知道他爷儿俩跑那儿去了。”
华子鹤道:“你没有听说……”
时迁道:“偏偏石家那小兔崽子就没提,也许他也不知道,嗯!准是你想嘛,他,爷儿俩走了,石家人怎么知道上那儿去了。”
华子鹤点了点头,没说话。
时迁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道:“红脸的,我想起了件事儿!”
华子鹤抬眼说道:“什么事儿?”
时迁道:“当你那儿子上北京接龙姑娘的事儿,谁知道?”
华子鹤道:“我,剑寒,还有玉麟!”
时迁道:“没有了么?还有吧!”
华子鹤脸色一变:“我明白了,偷儿,是石玉屏她……”
时迁冷哼一声道:“这个女人够毒的,无论怎么说,她都该死在你我的掌下。”
华子鹤摇头说道:“难了,偷儿,咱们慢了一步,从这儿到长白有阴小卿陪着,这是个万无一失的护身符,再等到长白,那就更没人敢正眼看她一下了。”
时迁摇头说道:“瞧你这一说就没办法了,我偷儿不这么想,我认为她总有一天会遭报应,受天谴的。”
华子鹤道:“毕竟拿她没办法。”
时迁双眉一扬,道:“红脸的,这话是你说的。”
华子鹤摇头说道:“偷儿,别误会,这件事我可不敢激你。”
时迁道:“这件事也用不着你激。”
华子鹤道:“偷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
时迁截口说道:“傻蛋,对不。”
华子鹤点头说道:“不错,偷儿。”
时迁道:“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朋友白死了,咱们就这么安心地活他个半辈子,你能么?”
华子鹤身躯倏颤,默然未语。
大虎突然说道:“师父,时老说的对,咱们不能……”
华子鹤两眼一睁,威棱暴射,沉声叱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仇不能不报,但匹夫血气之勇岂可轻逞,不急于一时,等找着你二叔再说也未迟。”.大虎低下了头,没敢再说话。
时迁一脸悲凄色,口齿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很快地他又闭了嘴,什么也没说。
华子鹤目光一转,落在时迁那张老脸上,缓缓说道:“偷儿,你的心情我明白,我也不比你好受,别再说什么了,以卵击石那是无谓的牺牲,不但报不了仇,反而白白赔上咱们这老少三条性命,你是个明白人,这种事儿能干么。”
华子鹤又道:“死的已经死了,有道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想当初勾践也有个‘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阴石两家这些人除非遭遇什么横福,否则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何妨等找着剑寒,大伙儿商量商量之后再说。”
时迁突然抬起了头道:“红脸的,我是不急于一时,但……”
转望大虎摆手说道:“小子,我老人家饿了,不能空着肚子说话,你去招呼伙计一声,叫他给咱们送点酒菜来。”
大虎答应一声,开开门走了。
华子鹤目光一凝道:“偷儿,你支开大虎是什么意思?”
时迁微一抬头道:“毕竟你是块老姜,红脸的,有件事我想瞒你,但想想这件事迟早你总会知道的不如还是干脆告诉你好……”
华子鹤道:“偷儿,什么事这般神秘。”
时迁没答理,凝目说道:“红脸的,你成名多年,经过大风浪,见过大场面,你可不像大虎,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孩子……”
华子鹤讶然说道:“偷儿,你怎么突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迁老眼一睁,道:“红脸的,我要你镇定,要你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你能么?”
华子鹤诧异地道:“偷儿,什么事这般严重?既要我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
时迁道:“先别问,答我一句,能不能!”
华子鹤道,“偷儿,你知道我能,天大的事我何尝皱过眉?你说,偷儿,慢,莫非玉麟他碰上了什么凶险……”
时迁道:“红脸的,你只对了一半,你那好儿子,还有你那当世称最的把兄弟,全遭了凶险……”
华子鹤两眼一睁,挺身仰起,急道:“怎么回事,快说,偷儿。”
时迁缓缓说道:“红脸的,别忘了,我要你镇定……”
华子鹤发急地道:“偷儿,你……”
时迁冷冷说道:“你这就叫成名多年,你这就叫经过大风浪,见过大场面么?我还是到此打住,不往下说了。”
华子鹤道;“偷儿,你真……好吧,我听你的,我镇定。”
时迁道:“红脸的,我是为咱们好,大虎这小子受过你那把兄弟的大恩,把你那把兄弟当成了比爹娘都亲的亲人,我怕他受不了,闯乱子,所以支开了他,你可别跟他一样……”
华子鹤道:“我知道,你看得起我,说吧。”
时迁抬了抬手,道:“你先躺下。”
华子鹤两眼一睁,刚要说话,时迁已冷然又道:“红脸的,我叫你躺下。”
华子鹤没奈何,只得躺了下去。
时迁沉默了一下,然后把李剑寒跟华玉麟遇险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华子鹤身形暴颤,颤声说道;“偷儿,这是真的?”
时迁道:“我会拿这种事瞒你,吃饱了没事儿闷得慌?”
华子鹤道:“你是听谁说的?”
时迁道:“除了石家那小兔崽子还有谁!”
华子鹤一张红脸煞白,两眼一闭,老泪从眼角流出。
时迁道:“红脸的,英雄有泪不轻弹,别……别……别……”
突然,他低下了头双肩一阵耸动……
半晌,时迁举袖擦了擦眼,然后抬头说道:“红脸的,你要等找到那把兄弟再谈报仇,所以不得不说……”
“我知道。”华子鹤微点了点头道:“可是现在我们仍然要等……”
时迁道:“红脸的!你还等什么?”华子鹤道:“等机会,绝不轻举妄动……”
时迁叫道:“红脸的,你要知道,你那儿子跟你那把兄弟也死在阴石两家人手中……”“我知道。”华子鹤道:“所以我绝不轻举妄动,我要等机会,等那一击必中的机会。”
时迁两眼直了直,然后抬头叹道:“红脸的,看来我是瞎操心,我还怕你……谁知道你竟然这般冷静,红脸的,我不如你。”
华子鹤没答理,自言自语道:“儿子没了,我好比少块肉,剑寒没了,我却像断条胳怖促条腿,我心里的悲痛难以言喻,只是……”
两眼忽睁,其色发红,逼视着时迁道:“玉麟死了我有点相信,剑寒没了,我却……”
时迁叫道:“红脸的,难不成我会……”
华子鹤威态一敛,摇头说道:“不,偷儿,我不是说你骗我,我.是说我不信像剑寒那么个人,会死在阴石两家人手里……”
时迁道:“事实上你那把兄弟中了阴小卿的淬毒暗器,自己跳进了那条河里,你那儿子则是被石玉屏……”
华子鹤挺身坐起,道:“偷儿,那条河在什么地方?”
时迁道:“就在抱犊寨后,你要干什么?”
华子鹤道:“那条河是不是阴阳河的支流?”
时迁点头说道:“不错,怎么?”
华子鹤道:“偷儿,你饿么?”
时迁道:“不饿,就是有山珍海味摆在眼前,我也难以下咽。”
华子鹤道:“那就不必等伙计送酒菜了,咱们现在就走。”
他爬错就要下炕。
时迁窜过去按住了他,道:“慢点!红脸的,先说给我听听,你要上那儿去?”
华子鹤道:“找剑寒去,顺着这条河往下游找。”
时迁道:“红脸的,你开玩笑……”华子鹤道:“我说的是真话,怎么、不行?”
时迁道:“红脸的,你还有希望?”
华子鹤道:“当然,除非让我亲眼看见剑寒的尸体。”
时迁道:“你还是痴人作梦,你那把兄弟一身剑伤,失血不少,再加上阴小卿的淬毒暗器,又跳进了河里……”
“偷儿!”华子鹤道:“这话我找着了剑寒的尸体再说不迟。”
时迁道:“红脸的,你不是个糊涂人,怎么说糊涂话,做糊涂事,河里鱼虾尽多……”
华子鹤道:“他要没死就该另当别论,就算他……像剑寒这个人,我不信他会被鱼虾欺负。”
时迁道:“要找不着他,难道你就这么找下去不成?”
华子鹤点头说道:“不错!尽我有生之年。”
时迁皱眉说道:“红脸的,你要……”
华子鹤截口说道:“偷儿,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要决定做一件事,谁能拦得住我?”
时迁没奈何,只得点头道;“好吧,我不拦你,只是你这身伤……”
华子鹤道:“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只能找着剑寒,我就人废了,马上躺下也值得。”
时迁道:“红脸的,能不能再养两天再去?”
华子鹤摇头说道:“不行!偷儿,如今我心里像团火……”
时迁道:“别火了,万一找不着李二爷,到时候你再趴下……”
华子鹤道:“我不信找不着他,既然能找着他,就算我趴下了,又有什么关系。”
时迁皱眉说道:“红脸的,你怎么倔得跟条牛似的,相处这么多年,你这是头一回难说话,好吧,我陪你跑一趟……”只听步覆走动,随即大虎匆匆地走了进来,道:“时老,酒菜马上就送来了。”
时迁抬头说道:“别酒菜了,小子,我老人家天生的劳碌命,没这么福,快帮忙收拾收拾,咱们要上路了。”
大虎一怔,讶然问道:“上路,那儿去,干什么去?”
华子鹤道:“找你二叔去,把伯伯的东西带上——”
大虎一阵惊喜;忙道:“真的,找我二叔去,我二叔在那儿?”
时迁道:“小子别问了,快收拾吧!”
大虎没再说话,什么也顾不得了,喜孜孜地忙着收拾起了东西,所谓东西,也不过是几件衣裳,一柄长剑而已。
那还不快,转眼间就收拾好了,大虎肩上背着小包袱,手里提着长剑,急不可待地道:“师父,咱们走吧!”
时迁瞪了他一眼道:“小子,你就知道走,一听找你二叔什么都忘了,过来伸把手搀着你师父呀,我瘦得跟人干儿似的,那扶得动你这半截铁塔般师父呀!”
大虎一怔道:“对了,师父,您这伤……”
华子鹤抬头说道:“不碍事,当初是怎么跑出来的?难道现在连走路都不行,只找着你二叔,我这伤就会不药可愈。”
大虎倏然而笑,走过去伸手要扶。
华子鹤一摆手道:“谁都不用扶,我自己能走,等真不行时再扶我不迟。”
他爬错炕边穿上了鞋,下了地,两脚刚着地,他浓眉一皱,身子也晃了一晃,时迁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红脸的,人不是铁打的,这可不是逞能的事儿。”
华子鹤道:“谁说的,松开你的爪子,我走给你们看看。”一下挣脱了时迁的手,当先向外行去,虽然稍嫌慢了一点,可也极隐的。
时迁在背后抬头说道:“好硬的骨头,老小子,你咬着牙吧!”
一巴掌把大虎推了出去,道:“你小子还站在这儿发着什么楞,还不快点跟下去,好准备随时伸把手。”
这一巴掌不轻,大虎一下子便到了华子鹤的身后。
老少三人缓步到了前头,时迁往柜台上打招呼付帐,多给了几个,是付那些没吃的酒菜,然后老少三人出了门。
出了门往东走,走没多远,时迁突然说道:“红脸的,我有个好主意,你听不听?”
华子鹤道:“你有什么好主意?”时迁道:“与其这么走,不如干脆雇条船来个顺流而下”
大虎一楞道:“怎么,时老,要坐船。”
时迁道:“你小子怕坐船,见不得水了。”
大虎道:“谁说的,没那一说,我怎么会见不得水。我更不怕坐船,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船呢!”
时迁道:“那正好趁这个机会开开洋荤……”
转望华子鹤问道:“怎么样?红脸的。”
华子鹤看了他一眼,道:“这样行么?偷儿。”
时迁道:“怎么不行,你们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人在船上,就是岸上有只蚂蚁也跑不掉啊!”华子鹤微微一点头道:“那就行,只要不会漏岸上,坐船就坐船吧!”时迁道:“你要早有这么好说话多好。”
就这么说着话,没多久就到渡头,所谓渡头可不是那客商云集,船只难数的大渡头,而是为过江而设,不成其为渡头的渡头。
扳着指头算,小船也不过那么两三艘,静静地泊在江岸上,远近看不见一个人影儿。
大虎照顾他师父,时迁管办事,他叫了好几嗓子,才把一个摇船的汉子从船舱里叫了出去。
时迁会办事,言明先阴阳河,然后小牙河,顺流而下,到那儿算那儿,船资先付五两,多退少补。
那摇船的汉子也很爽快,立刻点头,一口答应,本来嘛,无论上那儿,总比在这儿干转好。
三个人上了小船,华子鹤半躺坐地倚在舱门旁,大虎就坐在他身边,时迁却一个人站在船头。
大虎道:“时老!您可留神……”
“放心,小子!”时迁道:“我就是掉下去,也不要紧,我浑身都是骨头没肉,那些鱼虾不会碰我的……”
这句话连那摇船的也笑了,时迁接着道:“别乐了,开船吧!”
摇船汉子答应一声,一篙把船撑离河岸,河水流得相当急,船一离岸,立即顺水往下流去。
时迁道:“船老大,我们不急着赶路,你驾着船舵让它自己往下流好了,这样你也可以省点力气。”
有这种事那摇船汉子自然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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