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慕飞当夜在洛阳一家客栈内歇息了一宿,第二天,他把一张纸条交给了‘穷家帮’洛阳分舵,让洛阳分舵以最快的法子传递到辉县去。
然后,他飘然而去,取道奔向湖北。
他没有到东大寺去,因为他觉得那儿不值得他去。
于是,他又走上了走过的路,往南阳去的路。
由河南、南阳这条路入湖北,是要越过桐柏山的。
这一天,当他到了桐柏山下的一个小镇的时候,暮色已然低垂,所以他预备在这小镇上住一宵,第二天一早再行上路。
小镇小地方,寻遍了整个镇,只有一家小客栈,而且这家设备简陋的小客栈,也只有那么几间供住宿的客房,最那个的是只剩下了两间。
严慕飞进了客栈,有一个人几乎跟他同时也进了这家客栈,那是位单身女客,她看上去有近三十年纪,一身粗布衣裤,还用块青布包着一头秀发,脸上蛾眉淡扫,脂粉未施,但是,严慕飞却禁不住向她多看了两眼。
因为,这位单身女客虽然着一身粗布衣裙,却有着一种高雅不凡的气质,尤其她美,美得跟“冰心玉女”卫涵英一般,春兰秋菊,令人难分轩轾,誉之为国色天香,毫不为过。
人人好色,这地处偏僻的小镇上竟来了这么一位人物,怎不引人注目,又何止严慕飞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
她美,但有点冰霜般冷,是故,除了严慕飞这位当世称最的人物外,没人敢再多看她第三眼。
当严慕飞跟伙计说话的时候,她就站在严慕飞的背后,似乎在等严慕飞跟这客栈中的伙计说完后她再说。
严慕飞要间客房,伙计他令人好笑地自作聪明,笑嘻嘻地道:“二位住同一间够是够,只是小店太委屈二位了!”
严慕飞一怔,随即会过意来,忙道:“伙计,你误会了,我跟这位姑娘不是一路。”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她很泰然,脸上没有表情,一点羞怯的样子也没有,这胸襟,这气度就不凡。
伙计却红了脸,窘迫地笑道:“噢,噢,对不起,对不起,我还当二位是……二位是……
真是胡说八道,该打嘴,该打嘴,其实……”
嘿嘿一笑,接道:“小地方从没有见过二位这样的人物,一下子来了两位,又是同时进门,所以,所以,嘿嘿。”
她突然开了口,话声很平淡:“请问,你客房要好了么?”
严慕飞一听人家是跟自己说话,忙回身说道:“要好了,要好了!”
她的话声甜美,出奇的甜美,也许是过于悦耳的缘故吧,竟使严慕飞觉得有耳熟之感。
他让开了,她走前了一步,道:“伙计,我也要一间客房。”
伙计忙道:“有,有,还有一间,还有一间,只是也嫌小了些。”
这个做生意的难得老实,他该是最老实的生意人。
她淡淡说道:“不要紧,我只住一宿,可以凑合。”
伙计忙点头说道:“是,是,是,二位请一起跟我来吧!”
说着,他拿着钥匙出了柜台往后走去。
严慕飞跟他并肩走在伙计身后,可是谁也没看谁,谁也没跟谁说话。本来嘛,谁也不认识谁。
严慕飞不便向个单身女客搭讪。
她更不能主动地跟个男人说话。
进了滴水檐下,伙计到了紧陪壁的两间客房前,回身笑道:“二位,就剩这么两间了,这位爷在左边一间,这位……姑娘在右边这间,让我给二位开门。”
说着,他转过身去开了门。
门是开了,可是伙计不知道侍候那位好,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正在作难。
严慕飞已然含笑说道:“伙计,你照顾这位姑娘,我自己照顾自己好了,房里有灯么?”
伙计连声称谢地道:“有,有,油灯就在桌上,要是没有油,请只管招呼,我马上过来添,我马上过来添。”
于是,他陪着她进了另一间,严慕飞则自己进了自己的那间。进了屋,他掩上门,点上灯,抬眼一看,不禁皱了皱眉锋。
他自信随和,也最能凑合,可是眼前这间客房的确是太槽了,土炕上铺着草席,一床有补钉的被子,后窗破了大洞没补,一张桌子,一盏油灯,一张椅子,除此别无长物。更糟的是把他跟她分开的那土墙上,有个碗口般大小破洞,高与胸前,只稍微一低头,那边能看见这边,这边也能看见那边。
这时候,隔壁传来了她的话声:“伙计,找块东西把墙上的洞堵上。”
伙计一连应了好几个是。
她又道:“再替我打盆水就行了,没事了,你走吧!”
伙计答应着走了,他绕了过来推开门,探进头道:“客官,你要点什么?”
严慕飞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找块东西把墙上的洞堵起来就行了!”
伙计陪上一脸窘笑走了。
没一会,他端着一盆水走进了隔壁,不知道哪儿找来一大堆破布,要堵洞的时候他还在破洞处露出一张脸招呼严慕飞说话。
“客官,您请帮个忙,用手抵一抵,要不然我用的劲儿大了,布就从那边掉下去了。
严慕飞没奈何,只得遵命照办。
忙了一阵子后,伙计走了,临走还说夜里有什么事尽管叫他,他就睡在前面屋里,一喊就来。
初更,二更,严慕飞坐在灯下直皱眉,听听隔壁,没动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为这地处偏僻的小镇静夜添了一点生气。
快三更的时候,严慕飞在没奈何的情形下,只有熄灯和衣上了炕,好在不是大冷天,那床被子可以原封不动地“供”在那儿。
可是,他刚熄灯躺下,还没有合眼,隔壁传来她一声惊叫,夜静时分,听来分外刺耳,破洞上只有那么一堆破布,听来也份外清晰。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翻身下炕,开了门到了隔壁门前,好得很,前面一阵阵鼾声,敢情那伙计早睡着了,而且睡得像猪,看样子炮轰也轰不醒。
严慕飞轻咳一声开了口:“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
房里,她带着惊怕地道:“请,请进来一下……”
严慕飞抬手推门,推不开,门由里面闩上了,当即他道:“姑娘,请开开门。”
她在房里说道:“我……我过不去,不敢过去!”
严慕飞不知道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使这位美娇娘吓成这个样子,他眉锋微皱,迟疑了一下,微用真力震断了门闩,推门走了进去。
一声惊呼:“留神,脚下!”
严慕飞忙收势下看,他眉锋一皱,旋即失笑,地上一物蠕蠕而动,不是别的,是只蝎子而已。
他抬脚过去踩死了那只蝎子,抬眼再看,又复一怔。
她坐在桌前,桌上的灯还亮着,只是快没灯油了,白着一张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娇靥,望着地上那只死蝎子,余悸犹存,楚楚可怜。
严慕飞没往里走,含笑说道:“姑娘还没睡?”
她皱了皱眉,指了指土炕,道:“我……我睡不惯,本想趴在桌子上将就一夜,谁知道这只蝎子从房梁掉到了我头上,吓死我了!”
严慕飞道:“这是河南一带常见的毒物,只要不碰它……”
她道:“瞧见它就害怕,谁还敢碰它!”
不错,严慕飞忍不住笑了。
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站了起来,道:“我还没有致谢。”
严慕飞道:“别客气,出门在外就得互相照顾,举手投足之劳又算得了什么,姑娘请安歇。”
她忙道:“请进来坐坐吧!”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夜已深,怎好打扰?”
她道:“不要紧,我是没一点睡意了,反正我也不打算睡。”
她可没问人家睡不睡,严慕飞明白,她是怕,倒不是怕别的,而是怕再来那么一两只蝎子。
可是,他能陪她在灯下聊一夜么?
严慕飞望了望桌上油灯,道:“姑娘这盏灯灯油不多了,恐怕点不了多久……”
她道:“我去叫伙计来添灯油!”
说着,她要站起来。
严慕飞道:“我看不必了,我房里那盏灯灯油还多,这盏灯灯油点完之后,我把我房里那盏拿过来就行了!”
她抬眼凝注,道:“那么,你用什么?”
严慕飞笑了笑,道:“我不怕黑,也用不着它。”
她坐着没再动,迟疑了一下,道:“你……打算陪我聊到天亮?”
严慕飞他好怎么说?只好这么说:“只要姑娘认为方便。”
她嫣然一笑,道:“该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这个女儿家跟别个女儿家稍有不同,我并不怕什么闲言闲语,再说,只要心地光明,问心无愧,又怕什么?”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姑娘高见!”
她沉默了一下,抬眼凝注,那双美目清澈而深邃,道:“我还没有请教尊讳。”
“不敢!”严慕飞道:“我姓严,叫严慕飞。”
她“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严相公,我姓金,名字俗得很,叫玉琼。”
严慕飞道:“是金姑娘,金姑娘是……”
金玉琼道:“我家住河北保定,先祖在保定做过文牍,家父自幼好武,如今在保定一家大户任护院。”
严慕飞道:“姑娘家学渊源,想必文武双全。”
金玉琼道:“见笑了,我是文不能握管,武不足防身,要不然我不会见一只蝎子都怕得要命!”
严慕飞道:“姑娘忒谦。”
金玉琼道:“我说的是实话。”
严慕飞道:“看姑娘敢单身出远门,所学定然……”
金玉琼微微摇头,含笑说道:“这跟所学没关系,我是不得不只身出远门,家父前不久接获家姑来信,说她病了,家里乏人照顾,家父居于人下,无法分身,所以只有让我跑一趟了。”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是要往何处?”
金玉琼道:“严相公呢?”
严慕飞道:“我要往湖北去。”
金玉琼两眼一亮,笑道:“那真是巧极了,我也要往湖北去,家姑就住在湖北,彼此路上正好做个伴儿,我就更不怕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能得姑娘邀我为伴,是我的荣幸!”
金玉琼微笑说道:“严相公别客气,今后一路上我还要仰仗照顾。”
严慕飞道:“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又道是:‘在家干日好,出门一时难’,出门在外,都该彼此有个照应。”
金玉琼点了点头,道:谢谢严相公,你那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真引起了我万般的感慨,我从来没出过远门,在保定的时候,更难得出家门一步,谁会料到,如今只身一跑跑这么远,我可是真尝着出门在外的辛酸艰苦了,不过我自己也高兴出来走走,固然,姑娘家都应该深藏绣楼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难得会有机会出来跑跑,一来可以到处看看,二来也可以增长点见闻。”
严慕飞点头说道:“姑娘确是高见。”
金玉琼道:“严大侠别见笑。”
严慕飞道:“对姑娘这位女中丈夫,巾帼英雌,我只感佩服!”
金玉琼道:“严相公谬奖,这趟往湖北是……”
严慕飞道:“赶去赴一个朋友之约。”
金玉琼哦地一声道:“看来是真赴朋友之约,严相公也会武么?”
严慕飞笑道:“我是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结果两无所成。”
金玉琼惊喜地拍手笑道:“那真是好极了,看来严相公也会武,我就更不怕了。”
接下去,谈的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其间,严慕飞当真回到自己房里,把油灯拿了过来借予姑娘用。
金玉琼人长得美,又给了人很好的印象,再加上她柔声柔气,谈吐不俗,越发地令人生了好感。
这一夜欢谈,彼此已经很热了,对这位萍水相逢的美娇娘,严慕飞也了解了不少。
他只有一个感觉,这位萍水相逢的美娇娘,人美,才颇高,落落大方,毫无一点小家子气,而且性情异常地温柔。按说,温柔该是每一个女儿家与生俱来的天性,但是他直觉地感到,眼前这位温柔得出奇,较每一个女儿家都有过之,跟她在一起,能令人永远陶醉在她的温柔中。
鸡啼,曙色透,天亮了,望着桌上光亮微弱的油灯,两个人哑然失笑,毫无倦意。
金玉琼美目盼注,温柔地问道:“累不累?”
严慕飞微一摇头,笑道:“惯了,倒不觉什么,只是姑娘……”
金玉琼含笑摇头,道:“我除了不安之外,别的没感到什么!”
严慕飞笑了,没说话。
金玉琼目光一凝,那目光,能令人心悸:“严相公,你是位难得的正人君子。”
严慕飞避开了那目光,道:“姑娘才是位难得的绝世红粉。”
金玉琼道:“能得相逢便是缘,一只蝎子使我结识了你这么一位难得的正人君子,看来我该感谢它,更愿跟你就此订交。”
严慕飞道:“我很愿把姑娘当作我的红粉知己。”
金玉琼美目略一眨动,道:“真的?”
严慕飞道:“姑娘,我生平不惯做虚言。”
金玉琼柔婉一笑道:“谁说旅途辛苦?我这趟路没白跑!”
严慕飞道:“我这种感觉较姑娘尤甚!”
金玉琼笑了,忽地,她低下了头。
这,令得严慕飞心头怦然一跳。
没多久,伙计起来了,睁着惺忪睡眼就往后院跑。
“呀,客官跟姑娘都起来了,这么早?二位昨天晚上睡得还好么?”
严慕飞懒得跟他多说,当即吩咐他打水备用。
伙计也挺识趣,没多说就走了,转眼间打来了冼脸水。
严慕飞跟金玉琼洗了把脸后,又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相偕出了这家小客栈上路了。
晨间的桐柏山似乎特别美,请早的阳光照射下,清翠欲滴,看上去令人心里透着舒服,精神为之一爽。
口口口
桐柏山并不算高,可是山路永远是崎岖难行,在严慕飞固然不算什么,可是对一个初次出远门的金玉琼来说,可就称得上苦了,何况女儿家永远娇弱,她昨晚上又熬了一夜没合眼。
是故,没上半山多久,她就已香汗淋淋,娇喘连连,走不动了,楚楚可怜地望着严慕飞道:“歇歇再走好么?”
当然好,那怎么能不好,严慕飞只有说好。
他明白,有这位红粉知已美娇娘为伴,旅途委实不寂寞,可是他到达赤壁的日子怕要延后了。
望着楚楚可怜,直以玉手擦香汗的她,严慕飞忍不住说道:“姑娘,昨天晚上你该歇息一会的!”
金玉琼苦笑说道:“我不是个娇生惯养,过于讲究的女儿家,可是昨天那家客栈我却没法睡,何况还有那吓死人的蝎子,要不是你陪着我,我连屋里都不敢再待下去。”
严慕飞没再多说,歇息了一会儿,又上了路。
可是止没多久金玉琼又要歇息了。
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擦汗,一边摇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我不但觉得全身无力,而且骨头酸疼,连头都有点昏昏的。”
她那张娇靥红得像桃红,当然,走多了路,人一热,是会这样的,可是严慕飞闻言入目,心头却为之一震,忙道:“姑娘试试看,有没有发烧?”
金玉琼拍手摸了摸香额,摇头苦笑,道“我试不出来,你……”
她低下了头,旋即说道:“你摸摸看!”
严慕飞作难而又迟疑,转念一想,人家都这么大方,自己又忸怩作的什么态,何况这并不算逾礼。
当即,他伸手摸了摸金玉琼的香额,刹时间,金玉琼那张本来就够红的娇靥更红得厉害,额头火烧。
严慕飞缩回了手,皱了眉。
金玉琼抬头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发烧?”
严慕飞道:“姑娘旅途劳累,昨晚又熬了一夜,怕是受了点风寒。”
金玉琼一双黛眉也很快地皱了起来,道:“这就要命了,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万一病倒了……唉,怎么第一次出远门就……”
严慕飞道:“正因为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要是在外面跑惯了,就不会这样了!”
金玉琼忽地站了起来,玉手掠了一下云鬓,道:“走吧!趁它还没发作之前快走,好歹找个能歇息的地方儿,要是在没出桐柏山之前支持不住,那就糟了!”
这是丝毫不假的实情,严慕飞没多说,随即偕同她又上了路。
行行重行行,桐柏山区辽阔,似乎永远走不完,令人心里直发急。金玉琼娇靥通红,浑身是汗不住地喘息。
脚下也有点不稳,虽然她越走越慢,可是她还是在走。
严慕飞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是在强自支撑,怕走不出桐柏山,一旦倒下来会让他作难。
他心里大为不忍,当即说道:“姑娘,别勉强自己……”
一句话还没说完,金玉琼娇躯一晃,要倒。
严慕飞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红着娇靥,笑得勉强而带点羞:“谢谢你。”
严慕飞扶着她坐在路边,刚坐下,她头一低突然哭了。
严慕飞一怔忙道:“姑娘,你这是……”
金玉琼摇着头道:“我已烦你很多,好不安。”
严慕飞明白,刚一声:“姑娘。”
金玉琼已接着说道:“你不知道,每一个初次离家的人,要没碰上什么事还好,一旦碰上什么难事,心里都会有这种感觉,恨不得大哭一场,如今偏偏又拖累了你,早知道这样,昨晚上我宁可吓死也不让你陪了。”
严慕飞摇头说道:“姑娘,别这么说,出门在外……”
金玉琼突然钒怜伶打了个冷颤,脱口说道:“古人说高处不胜寒,真是不错,这身上好冷……”
天知道,大阳那么大,能热出人的油来。
严慕飞心往下一沉,迟疑了一下,抬手便脱去外衣。
金玉琼美目一凝,道:“严相公,你,你干什么?”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姑娘别嫌脏,也请别拘小节。”
把脱下来的衣裳就要往金玉琼身上披。
金玉琼脸一红,忙道:“你不该说这话,像你,永远沾不上一个脏字,只是我……我……
我怎好……”
严慕飞道:“姑娘,我说过,请别拘世俗小节。”
金玉琼迟疑了一下,微俯螓首,道:“那……谢谢你了。”
温顺地让严慕飞给她披上了衣裳。
她把身上的衣裳紧了紧,突然抬眼说道:“你不冷么?”
严慕飞失笑说道:“姑娘请看那高悬的艳阳!”
金玉琼笑了,笑得好甜好美,忽地目光一凝,紧紧地盯在严慕飞脸上,又是那令人心悸的目光:“你真好!”
严慕飞心头一震,忙又避开了,道:“姑娘,人与人之间讲求一个互助,尤其出门在外,既然结识做了伴,谁都有照顾谁的义务。”
金玉琼收回了目光,沉默了一下之后,她抬眼说道:“你以你那朋友相约在什么地方会面?”
严慕飞道:“亦壁。”
金玉琼道:“亦壁?是当年周郎火烧曹兵的赤壁,还是苏学士驾舟邀游的亦壁?”
严慕飞道:“姑娘,是前者。”
金玉琼道:“你跟他约定什么时候在那儿见面?”
严慕飞道:“谁先到谁等谁,不见不散。”
金玉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真的么,没有骗我?”
严慕飞微愕说道:“我为什么要骗姑娘?……”
金玉琼道:“我怕你是不忍撇下我,你知道,假如因为我而误了你跟你朋友的会面之约,我会不安一辈子的。”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会的,姑娘,即便会,在这种情形下,我也断无撇下姑娘,一个人上路之理。”
金玉琼道:“你要真撇下我,我心里反倒好受些!”
严慕飞道:“姑娘是觉得自己真不能再走了?”
金玉琼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冷,而且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就算能走,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严慕飞暗暗皱了眉,道:“那么姑娘就多歇息一会儿再以吧!”
金玉琼道:“那……天黑了怎么办?总不能老在这儿待下去啊!”
严慕飞道:“可是姑娘又不能走……”住口不言。
金玉琼也没说话,一时两人之间,连同这桐柏山上变得好静,好静,几乎能听到心跳声。
半晌,金玉琼突然抬起了头,道:“我还是支持着试试吧,要不然……”
严慕飞道:“姑娘,这恐怕……”
话没说完金玉琼已然站了起来,含着娇羞微笑地道:“请你扶着我。”
严慕飞犹疑了一下,伸手扶上金玉琼的手臂,金玉琼娇靥又一红,带着娇羞,半依半偎地又上了路。
这一回走了一段不算近的路,可是她越走越近,最后整个人等于偎进了严慕飞的怀里。
她红着脸,低着头,一路默默地往前走。
严慕飞顶天立地,胸无半点杂念,可是他也免不了那偎在自己怀里的如绵娇躯及那扑向鼻端的阵阵幽香烦恼。
就这么走着,日头偏西时,终于望见了桐柏山下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与一片绿野。
金玉琼吁了一口气,抬眼说道:“歇歇好不?”
严慕飞道:“姑娘累了?”
金玉琼微一摇头,道:“我不累,我怎么会累,我是怕你……”
女儿家本有的温柔体贴,令得严慕飞有点激动,这,他虽然从卫涵英那儿体会过,可是没这么久,也没这么清晰。
他微一摇头,道:“我不累,姑娘,好歹……”
“不。”金玉琼截口说道:“我想歇歇,眼看就要下山了,下了山后何愁找不到住宿歇息处?再说,天黑一点也好走……”
天黑了也好走,这话严慕飞自然懂,这是女儿家天生的害羞心,她不愿让人看见她偎在一个大男人怀里。
同时,她所谓想歇歇,也是体贴他。
于是,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坐定,金玉琼掠了掠被风吹散的云鬓开了口:“严相公,你陪了我一天一夜,我还没有问你究竟是个读书人呢,还是个做生意的,抑或是……”
严慕飞道:“姑娘,我比较接近前者。”
金玉琼微愕说道:“比较接近前者,这话……”
严慕飞道:“姑娘,我是个读书人中的武林人,武林人中的读书人。”
金玉琼“哦!”地道:“原来你,你是个武林人!”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草莽武夫,也读过几年书。”
金玉琼道:“我看得出,你跟一般武林人不同。你带有浓厚的书生气质,可以说是个亦儒亦武的人物,更称得上一个侠字。”
严慕飞道:“姑娘,儒,我算不上,侠,我不敢当。”
金玉琼摇头说道:“别跟我客气,我自信眼力不差,你是这世上罕见的人,你的人品,你的所学,都是我生平仅见。”
严慕飞笑道:“那是因为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往后姑娘只要多出几次门,就会发现像我这种人不是这世上的稀人。”
金玉琼道:“至少不会再有第二个心地像你的人!”
严慕飞失笑说道:“姑娘认为人心都那么坏么?”
金玉琼道:“我常听家父说,世道人心日下,尤其在武林中,人心之险恶诡诈更是怕人,所以我这趟出门,他老人家一再叮嘱我小心留神,我自己也打定了主意。”
严慕飞诧异地道:“姑娘自己打定了什么主意?”
金玉琼道:“我学过防身武技,但那浅薄得很,真要跟武林人动手,那还差得多,万一我碰上坏人,打不过他,我只有自……”倏地住口不言。
原来如此,严慕飞有点窘,他道:“我愿意直说一句,像姑娘,实在不该抛头露面,只身在江湖上行走。”
金玉琼道:“人长得不丑,并不是罪恶,对么?”
严慕飞道:“诚然,姑娘,可是那会引起罪恶。”
金玉琼道:“早知道这样,我该把它抹上灰再出门!”
严慕飞倏忽失笑,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笑了笑之后,她突然凝目说道:“我听家父说,武林人都有个号,你可有?”
严慕飞道:“我?我这个武林人微不足道,我没有。”
金玉琼道:“我不信!”
严慕飞道:“怎么?”
金玉琼道:“我绝不信你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严慕飞道:“怎见得我不是个不足道的人?”
金玉琼道:“你的人品,你的气度,你的……”
严慕飞笑道:“姑娘,以貌取人,那是大不智。”
金玉琼道:“谁说我以貌取人?我又不是傻子,一天一夜的相处,我还看不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么?”
严慕飞道:“套句武林人常说的话,姑娘恐怕是走眼了。”
金玉琼道:“你别不承认,固然,谦虚是美德,但过份的谦虚难免流于虚伪。你我相识虽属偶然,但相识、订交,一日夜的作伴,都算得上不平凡,关于我,我没有瞒你,关于你,你又怎好瞒我?”
看来,这位美娇娘口齿犀利,词锋甚健。
严慕飞他只有屈服于这根能言的巧舌之下,笑了笑道:“姑娘这话令我不安,我那个号俗得很,叫‘玉龙美豪客’!”
金玉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玉龙美豪客’,我好像听老人家提过。”
严慕飞道:“是么?”
金玉琼一点头,道:“不错,绝不会错,老人家是提过,我还记得当时他提过这五个字的时候,满脸的仰慕敬佩色。”
严慕飞笑道:“恐怕姑娘是看错了。”
金玉琼道:“我看错了什么?”
严慕飞道:“该是满脸的鄙夷之色。”
金玉琼不禁为之失笑,旋即说道:“我没有说错,看来我也没有看错,你必是武林中很有名的人,要不然老人家不会这样。你不知道,家父虽然是个居于人下的护院,可是他的眼界很高,寻常一点的武林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严慕飞笑了笑道:“就算姑娘看对了吧!”
金玉琼道:“你别不承认,等我见着我那位姑姑后,我把你这五个字就教于她,我就能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严慕飞微微一怔,道:“怎么,这位老人家也是……”
金玉琼道:“她老人家只能算得半个武林人。”
严慕飞陀声说道:“这话怎么说?”
金玉琼道:“我姑丈在世的时候,经营了一家镖局,走南闯北不少年,镖局里的事务,全是由她老人家一手料理,她老人家虽然不谙武技,可是她通晓武林事,不下于任何一个武林人,所以我说她老人家算得上半个武林人!”
严慕飞失笑说道:“原来如此,那么就请姑娘到时候问问这位老人家吧,只怕姑娘到时候会很失望。”
金玉琼道:“我对自己的眼力,向来很有自信。”
严慕飞笑了笑,没再说话。
坐没多久,衔山的一轮红日下沉,暮色低垂,天已渐黑,那炊烟升起处,已经变成了点点灯光。
说话之间,金玉琼忽地又是一个冷颤,是的,天气晚来凉,这时候,她这受了风寒的娇躯,更该感到冷了。
严慕飞忙道:“怎么,还冷?”
金玉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严慕飞道:“天已经黑了,我看咱们还是赶快下山找个歇息处吧!”
说着,他没等金玉琼说话便扶起了她。
在下山路上,金玉琼由于病时娇躯耐不得寒,偎得他更紧,严慕飞清晰地她到她的娇躯不住颤抖。
她的病越来越厉害了,他的心越来越下沉了。
怎不?她可怜,这一来也不知要耽误到几时了。
就这么慢慢地向前挨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远处的那片灯光越来越近,终于近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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