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慕飞昂然迈步走了进去!
这一大间破屋,是个通间,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破桌子,几张破椅子,还有那铺成一片片的干草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进了屋,高大花子一摆手道:“严朋友请坐……”
转注精壮年轻花子喝道:“石青,给严朋友拿把椅子!”
精壮年轻花子石青应声拉过了一把椅子!
入目那把椅子,严慕飞眉锋微皱,倏然而笑!
没别的,那是把摇摇欲坠,看上去碰一下就会散的破椅子,最要人命的是还缺了一条腿!
三条腿的破椅子,这是存心整人!
严慕飞表现得毫不在意,谢了一声,伸手抬过那把椅子坐了下去,没听见有什么声响,那把破椅子的三条腿,像插在豆腐上,陷入了花砖地好几寸!
高大花子脸色为之一变,他没吭声,坐在了桌子那一边,坐定之后,他才抬眼深注,发话说道:“严朋友由何处来!”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分舵主何必明知故问!”
高大花子凝目说道:“严朋友这话……”
严慕飞道:“贵属都知道我在北京大摇大摆地进出内城,难道高高在上的分舵主会不知道么?”
“不错,但那并不能意味着……”
“不!”严慕飞摇头说道:“我是从京里来的!”
高大花子倏转话锋,道:“严朋友远自京里来此,如今又莅临敝分舵是……”
严慕飞道:“我来跟分舵主谈生意!”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是个生意人?”
严慕飞道:“如今是!”
高大花子道:“以前呢?”
严慕飞道:“跟分舵主一样,是个武林中人!”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什么时候弃武从商改的行?”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分舵主,生意人是我临时客串的,是暂时的!”
高大花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严朋友对‘穷家帮’知道多少?”
严慕飞道:“不能算少!”
高大花子倏然一笑,摆手说道:“那么,严朋友,你请!”
严慕飞微愕说道:“分舵主这是逐客?”
“不!”高大花子道:“我这是送客!”
严慕飞讶然说道:“分舵主这是……”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既知‘穷家帮’就该知道‘穷家帮’不是做生意的!”
严慕飞道:“分舵主,我不惜代价!”
高大花子冷然摇头,道:“严朋友,‘穷家帮’不是做生意的,休谈代价,也别让那股子铜臭弄脏了这穷而清白,落拓而高尚的要饭花子窝!”
严慕飞道:“这么说,这笔生意是谈不成了?”
高大花子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来是,严朋友你本就不该来,不该来自讨没趣,自找碰壁!”
严慕飞笑了,继而眉锋一皱,抬眼说道:“分舵主,那就麻烦了!”
高大花子道:“有什么麻烦的!”
严慕飞摇头说道:“我这个人向来做的是霸王硬上弓生意,迎客容易,送客却难,在生意谈成之前,我是绝不会走的!”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这是耍无赖!”
严慕飞一点头,道:“有点!”
高大花子冷笑说道:“那严朋友该睁开眼看清楚地方,别处也许凑合,这儿却不行。我要试试这送客之难难在何处……”
笑容一敛,冷然喝道:“石青,送客!”
精壮年轻花子石青一句话没说,身形似电,跨步而至,一声:“严朋友,请吧!”探掌抓向严慕飞右肩!
严慕飞端坐未动,容得石青五指沾衣,他身形突然往后一仰:“哎唷,这椅子怎么不结实……”
石青一抓,落空那只手电一般地由严慕飞脸前擦过。
严慕飞一收仰势,探掌扣上石青腕脉笑道:“谢了,我自己坐得稳,不劳搀扶!”
五指一触即松!
石青机伶一颤,骇然暴退,那张脸好红!
石青那张脸刚由红转白,高大花子突然冷哼一声,钢钩般五指搭上桌沿,便要掀!严慕飞笑道:“掀桌子,待客怎好来这一套,这就是,穷家帮’的规矩?”
抬手按上了桌面!
“砰!”地一声,那里,桌沿硬生生被高大花子掀断一块,他振腕抛手,那块破木头疾射严慕飞咽喉!
严慕飞忙道:“分舵主,使不得,没这一块,这张桌子就永远补不上了。”随手一捞,抓住那块破木头站了起来!
那里,高大花子霍地跃起,凝功作势欲扑!
严慕飞淡然一笑,摇头说道:“分舵主,别误会,也别紧张,我只是要为贵分舵补补桌子,免得缺一块不好看!”
他走过去把那块破木头按在了缺口上,用力按了按,然后收手笑道:“不用钉,也不用胶,勉强凑合能用了!”
说着,他还伸指头敲了敲,没掉!
高大花子机伶暴颤,骇然色变,巨目惊骇目光暴射,震声喝道:“好精纯的内功,严朋友究竟是……”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生意人,如今还可以多一样,木匠。”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真人何妨谈谈真话!”
严慕飞道:“分舵主,我刚才不说得很清楚么?我原是个武林人,如今临时客串生意人……”
高大花子道:“严朋友,你不怕落个小气之名么?”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分舵主,你真要问?”
高大花子道:“当然,让人直捣分舵,却连对方是谁都弄不清楚,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又怎么往上交待?再说,我还打算在江湖上混几年剩粥残饭!”
严慕飞耸肩摊手,道:“好吧,说就说吧!分舵主,请坐!”
说着,他自己退到那把破椅子前坐下!
高大花子巨目一直紧紧凝注,跟着坐了下去!
坐定,严慕飞沉默了一下,然后抬眼说道:“分舵主贵姓是雷?”
高大花子一点头道:“不错!”
严慕飞道:“分舵主的大号是一个飞字?”
高大花子雷飞又一点头道:“不错,严朋友认得……”
严慕飞道:“‘霹雳火’,我久仰!”
雷飞刚要说话,严慕飞已接着说道:“分舵主,在当年你还没有接掌这‘穷家帮’南京分舵的时候……那时候的事,分舵主可还记得?”
雷飞道:“多少记得一些,那时候百姓辗转于异族铁蹄之下,太祖率天下兵马正在打天下、拯生民!”
严慕飞点头说道:“不错,我记得分舵主那时一直没离开过这南京城!”
“是的。”雷飞道:“那时雷飞奉黄旗巴三老之命,据这南京,暗中进行打击异族的工作,一直没离开过南京……”
目光一凝,道:‘这,严朋友怎么知道?”
严慕飞未答,淡然一笑,道:“分舵主是听命于贵帮总舵黄旗巴三老,只是,分舵主可知道,贵帮总舵那位黄旗巴三老又听命于谁?”
雷飞道:“自然是敝帮帮主!”
“不错!”严慕飞道:“那是理所当然,那么,分舵主可知道,贵帮那位帮主,‘独腿巨灵’边帮主,他又要听命于谁?”
雷飞道:“这个雷飞知道,当然不单是穷家帮,便是整个天下武林都听命一人,合力辅佐太祖,驱逐……”
严慕飞道:“分舵主,那人是谁?”
雷飞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严慕飞道:“分舵主见过此人么?”
雷飞摇头说道“休说雷飞慢这么大福份,便是天下武林也没有几个有这大荣幸见过他。
就拿敝帮来说,也只有帮主跟五位堂主见过他!”
严慕飞道:“此人可算得神秘……”
顿了顿,接道:“分舵主,可知道此人姓什么叫什么?”
雷飞一摇头道:“天下皆知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而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的却没有几个……”
严慕飞皱眉说道:“那就又麻烦了!”
雷飞道:“严朋友,怎么又麻烦了?”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我若对分舵主说,那位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他姓严,叫严慕飞,不知道分舵主信不信?”
雷飞一怔,旋即仰天大笑,继而变色而起:“我雷飞没看出,严朋友还是个招摇撞骗的能手……”
“是不?”严慕飞摇头说道:“我就知道分舵主不会信。不过没有关系,分舵主请坐,咱们再谈谈。坐,坐,分舵主!”
雷飞冷笑说道:“严朋友!……”
“别这样!”严慕飞道:“反正你雷分舵主又赶不走我,何必非竖眉瞪眼变脸变色地伤和气不可呢?坐下心平气和聊聊不挺好么?”
这话不错,打既打不过,赶又赶不走,除了跟他来个软的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好施?
雷飞只得忍了忍坐了下去!
他那里刚坐定,严慕飞这里又开了口!
“雷分舵主,在当年事之中,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不知道雷分舵主还记得不?”
雷飞谈淡然说道:“严朋友指的是哪一桩?”
严慕飞道:“跟当年太祖登基的同一天,就在这个南京城的紫金山顶上,贵帮‘独腿巨灵’边帮主,亲自把一件东西赠给了那位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雷飞截口说道:“那是‘穷家帮’的信物,也是帮内最高,最具权威的‘令符’!”
严慕飞点头说道:“丝毫不差,雷分舵主可知道,贵帮边帮主此举是什么意思,表示什么?”
雷飞道:“此举表示‘穷家帮’跟天下武林一样,共尊玉龙美豪客!永远听命于他,无论何时何地,但凭‘玉龙美豪客’片言只字,‘穷家帮’立即应召听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严慕飞笑了笑,道:“那么,跟那位‘玉龙美豪客’一样的荣宠,我也有那么一方贵帮的信符,请雷分舵主过过目,看看是不是那方在贵帮最高、最具权威的信符!”
说着,他缓缓探怀摸出一物,那是一块呈深红色,而且闪闪发亮的竹牌,上面,镌刻着一根打狗棒,一只破碗,旁边两行蝇头小字,刻的是:“花子一张嘴,穷神吃十方!”
雷飞接了过去,只一眼,神情猛震,霍地站起,翻身拜下,双手举竹牌过顶,恭谨说道:
‘弟子雷飞,恭候差遣!”
他这一跪,石青连忙跟着跪下!
严慕飞伸手接过竹牌,道:“分舵主,贤师徒二位请起!”
雷飞应声站起,垂手哈腰,恭谨侍立面前。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请坐!”
雷飞道:“信符所至,如帮主亲临,雷飞不敢!”
严慕飞道:“那么,雷分舵主,我把它请回怀中去!”
说着,又把那块竹符藏进怀里!
雷飞却仍站着没动。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我已把……”
雷飞道:“严大侠在此,雷飞也不敢!”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看清楚了,是那方没错么?”
雷飞道:“此符只有两块,常在帮主左右,为南海铁骨紫竹制成,绝不可能假制冒充。
雷飞有眼无珠,不知严大侠就是‘玉龙美豪客’……”
严慕道:“雷分舵主坐下谈不好么?”
雷飞道:“雷飞不敢!”
严慕飞道:‘假如我持贵帮这方信符说话呢?”
雷飞道:“雷飞不敢不遵!”
一欠身,走过去坐下,却是正襟危坐,腰杆儿挺得笔直,脸上神色肃穆,绝无适才轻慢倨傲态!
严慕飞皱眉说道:“分舵主,我还有事请教,像你这样,让我如何开口?”
“不敢。”雷飞道:“严大侠但请吩咐!”
严慕飞道:“分舵主,敬在内心,不必形请于外……”
雷飞道:“严大侠,这是敝帮帮规!”
严慕飞道:“分舵主要再这样,我没办法坐下去,只好到别处分舵去碰碰运气了……”
说着,他就要住起站!
雷飞忙道:“严大侠请留驾,雷飞遵命就是!”
严慕飞笑了,道:“这才是,真要说起来,我还是宁愿看分舵主刚才那种狂放豪迈,而不愿看……”
雷飞赧然说道:“严大侠,雷飞知罪了!”
严慕飞一摇头道:“分舵主,我句句由衷,严慕飞向来不善虚词假话……”
雷飞苦笑说道:“严大侠,请恕雷飞斗胆,您该早……”
严慕飞笑了笑,摇头说道:“不,分舵主,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我绝不愿把严慕飞这三个字眼与‘玉龙美豪客’扯在一处。我只希望武林中永远把‘玉龙美豪客’跟严慕飞当成两个人,再说……”
顿了顿,接道:“正如分舵主适才所说,此符权威无上而且神圣,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绝不轻易请出此符!”
雷飞道:“那么,严大侠所要垂询的事……”
严慕飞道:“我想请雷分舵主告诉我,当年燕王朱棣以‘靖难’名义率兵逼京,城破时,兵荒马乱之际,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行踪与下落!”
雷飞凝目说道:“严大侠要找纪纲挥使是……”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请原谅,暂时我不能奉告原因!”
雷飞道:“雷飞不敢再问,关于纪指挥使的行踪与下落,正如严大侠所说,当时兵荒马乱,禁宫及外城数处火起,本分舵奉命撤出城外,并没有发现纪指挥使出了城。”
严慕飞道:“事实上事后清查内苑,纪纲不见了!”
雷飞道:“严大侠,纪指挥使会不会死在……”
严慕飞摇头说道:“雷分舵主该知道,纪纲的一身所学,允称天下第一好手!”
霄飞道:“那么……”
严慕飞道:“一句话,雷分舵主是不知道纪纲的行踪与下落?”
雷飞道:“是的,不过……”
严慕飞道:“不过什么?”
雷飞道:“我知道纪纲有位同门师兄现在住南京城!”
严慕飞精神一振,道:“雷分舵主,他是……”
雷飞道:“说来严大侠也许知道,此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美号叫做‘铁胆神眼快刀手’……”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他就是纪纲的师兄……”
雷飞点头说道:“是的,严大侠,此人一生耿介,名利之心甚淡,为人古道热肠,义薄云天,一身所学虽不及纪纲,但一双过人的眼光目力却是纪纲所难及。当年纪纲在锦衣卫指挥使任内,曾数度请他进锦衣卫任职效力,都被他拒绝了。”
严慕飞道:“他现在何处?”
雷飞摇头说道:“武林事沾不得,岁月尤其不饶人,如今的‘铁胆神眼快刀手’已不是当年了。多年前他瞎了一眼,断了一臂,悄悄地退出了武林,如今的公孙胜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怜老人,在胭脂井旁靠卖水果为生!”
严慕飞问了一句:“在姻脂井旁?”
雷飞道:“是的,严大侠,胭脂井旁,‘金陵王’王府之前!”
一句“金陵王”,听得严慕飞难言感受,他道:“雷分舵主以为他知道纪纲的下落么?”
雷飞道:“我不敢断定,只敢说以常理论他可能知道。严大侠该知道,他可以说是纪指挥使的唯一亲人?”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就是知道,怕他也不会说!”
雷飞道:“是的,不过对严大侠该例外。”
严慕飞道:“但愿如此……”
雷飞道:“您请坐坐,我派个弟兄去请他来一趟……”
严慕飞一摇头,忙道:“不,我该移樽就教。公孙胜不是等闲人物,别让他说我严慕飞傲慢。再说,一个卖水果的老人被个要饭花子带到这儿来,那也太显眼,会招人起疑……”
雷飞道:“那么,我陪严大侠去一趟!”
严慕飞笑道:“那更惹眼,还是我自己去吧!”
顿了顿,接道:“分舵主,在临告辞前我奉告一事……”
“不敢。”雷飞忙道:“您请吩咐,雷飞掩耳恭听!”
“好说!”严慕飞道:“据我所知,找寻纪纲下落的,不只我一个人,还有锦衣卫及锦衣卫的外围大批武林好手,这话,雷分舵主明白么!”
雷飞一点头,道:“雷飞懂,您请放心,您此行但有泄露,请唯雷飞是问!”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好说,我先谢了……”说着,他便要站起!
突然
“且慢!”雷飞说道:“严大侠,有件事雷飞忘了禀报……”
严慕飞收势坐了回去,道:“什么事?”
雷飞郝然一笑,浓眉微皱,道:“严大侠,也许这件事我不该说,说出来会让有识之士笑死,可是雷飞自己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只管请说就是!”
雷飞迟疑了一下,道:“读书人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雷飞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如今更是个要饭花子,说说谅必无妨……”
抬眼接道:“严大侠,这是件怪事,近年来这儿闹鬼闹得很凶……”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这儿?雷分舵主说这乌衣巷里的谢家……”
“不!”雷飞摇手说道:“我是说南京……”
严慕飞凝目说道:“整个南京城?”
雷飞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因为既然真有鬼,他就绝不会守在一个地方,事实上这南京城有好几个地方都出现过……”
严慕飞道:“那几个地方?”
雷飞道:“像孝陵、莫愁,玄武二湖、雨花台,还有……”
严慕飞似已有了兴趣,道:“雷分舵主,请从头说起!”
雷飞应了一声道:“最先发现鬼的是公孙胜……”
严慕飞微微一愕,道:“怎么,公孙胜最先……”
雷飞点头说道:“说来也没别的,只因为他在胭脂井旁摆水果摊儿,每每到夜深人静时才收摊儿!”
严慕飞道:“听雷分舵主话意,好像鬼是从胭脂井里出来的?”
“不!”雷飞失笑摇头,随即笑容一敛,道:“严大侠,鬼是从胭脂井旁,金陵王王府出来的,也就是说金陵王王府最先闹鬼……”
严慕飞“哦!”地一声,诧声说道:“金陵王的王府那地方怎会……”
雷飞道:“严大侠也许知道,那座金陵王王府,自当年兴建至今一直空着,根本就没人住,也不知道那位金陵王是谁,这么好的一座王府他却让它空着,一空就是这么多年……”
严慕飞“嗯!”了两声,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听说那位金陵王没这个福份,封爵不久,王府甫建他就故世了,所以他那座王府一直空到如今!”
雷飞摇头说道:“那真是福薄硬被折死了!……”
严慕飞眉锋为之一皱。
雷飞接着说道:“说来有好几年了,那还是一天深夜,公孙胜刚要收摊儿的时候,突然由街角走来了一个穿黑衣的女人……”
严慕飞道:“她是要买水果?”
雷飞点了点头道:“是的,当时公孙胜也没在意,只当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内眷白天出来不方便,所以在夜深人静时出来买。”
严慕飞道:“是有这可能!”
雷飞一摇头,道:“可是自那夜后,那女人夜夜在同一时候来买水果,而且都是穿着那件长可触地的黑衣,由那街角去,一直十几天都是这样!”
严慕飞道:“这有什么不对?”
雷飞摇头说道:“公孙胜他越想越不对……”
严慕飞道:“怎么不对?”
雷飞道:“公孙胜心里想,胭脂井那一带并没有什么大户人家,要说是别处的大户又用不着跑这么远路,偏偏到他摊儿上来买水果,再说,难道她家里没有别人,就非得她三更半夜地跑出来买水果不成么?又为什么十几天都是那件衣裳,从不换换……”
严慕飞点了点头,但他沉吟着没说话!
事实上,这能证明那女人是鬼的理由并不充足!
“还有。”雷飞接着说道:“公孙胜也看出,那女人步履轻盈,不类常人……”
严慕飞插口说道:“雷分舵主,一个会武的女子,步履之轻盈也不类常人!”
雷飞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严大侠知道,公孙胜是个大行家,他若是认为那只是个会武的女人,他就不会称之为鬼了!”
严慕飞一怔点头,道:“说得是,雷分舵主请说下去!”
雷飞应了声“是”,接着说道:“自那时起,公孙胜就动了疑。到了第十五天夜里,他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在那女人照例地买水果离去后,他就在后面跟上了……”
“冒失!”严慕飞道:“倘若那是位人家闺阁,或良家妇女,岂不被人视为轻薄,视为居心叵测?尤其在夜深人静……”
雷飞道:“他当时若考虑那么多,他就不会跟了,既不会跟也就不会吓出一身冷汗地叫碰见鬼了!”
严慕飞道:“想是被人家发觉了!”
雷飞道:“岂止是发觉,他跟着那女人绕过街角,那女子贴着金陵王王府的院墙根走,结果他跟那女子到了金陵王王府的后院门,那女子就进了金陵王王府的后院门。
在临进门的时候,她突然回身瞪了公孙胜一眼,严大侠,就这一眼,差点把有铁胆之称的公孙胜吓瘫在那儿……”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怎么回事儿?长得狰狞怕人?”
雷飞摇头说道:“不,严大侠,是那双眼,不,该说是那双目光,那双目光能吓破人的胆,吓飞人的魂。严大侠,她那目光竟然是碧绿碧绿的,还带着冰冷的阴森……”
严慕飞轻“哦!”一声道:“那的确吓人,的确是怪事……”
雷飞道:“严大侠,吓人的怪事还在后头呢……”
顿了顿,接道:“当时公孙胜心里发毛,素有铁胆之称的他,竟也没敢跟进去看个究竟,心惊胆战地转了回来。哪知,在半路上被不知由何处打来的水果打得满脸开花,狼狈异常,及至他回到水果摊儿上时,那一摊儿水果全没了影,摊儿上却滴着几行血迹。腥臭腥臭的。
结果他摊儿也不要了,撒腿跑回住处,推开门,点上灯,那一摊水果都在他床上,只是已稀烂了,害得他一夜没能睡,其实他吓怕了,哪儿还有一点儿睡意!”
严慕飞不禁为之失笑,旋即他敛去笑容,道:“这就能证明那女的是鬼?”
雷飞道:“要不是鬼,目光怎么会是碧绿碧绿的?”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这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她不是中原人,雷分舵主该知道,关外有些民族是天生碧目的……”
雷飞点头说道:“这个我听说过!”
严慕飞道:“很有可能她是来自关外某一……”
忽地一顿,接道:“对了,公孙胜可曾看见她的面貌?”
雷飞摇头说道:“没有,严大侠,因为那女人脸上始终蒙着一层黑纱。”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她有什么怕人看的?只要能看见她的面貌,就可以知道她是来自关外哪一族………”
雷飞道:“严大侠,我看她不会是关外的异族!”
严慕飞微愕说道:“怎见得?”
雷飞那张大脸微微一红,道:“因为我见过她,还跟她说过话……”
严慕飞为之一怔,旋即说道:“那就好办了,是怎么回事,请说说看!”
雷飞应了一声道:“当天晚上,公孙胜没敢在家里待,就跑到了分舵来,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可巧我不在,石青几个年轻人好事,也趁着我不在,几个人就跑进了金陵王王府,折腾了一夜,不但什么也没找到,而且在那网结尘封的王府里,连个女人脚印也没有发现,严大侠请想,人怎会没有脚印……”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想必雷分舵主听说之后也去了?”
雷飞脸一红,赧然点头,道:“是的,严大侠,其实,我生平不信这一套,认为公孙胜缺了一只眼,剩下的那一只可能昏花了,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可是第二天我在石青几个的后领上发现了已经干了的血迹,这下吓坏了石青几个,也让我动了疑,结果在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了去查。”
严慕飞道:“看见她了?”
雷飞点了点头道:“起先我折腾了半夜也是一无所见,气得我脱口骂了一声,那知道这一骂把她给骂了出来……”
严慕飞笑道:“显见得鬼也怕骂!”
雷飞勉强一笑,接道:“起先是一声声听来令人头皮发炸,心里发毛的鬼哭,那是个女人低低的哭声,时东时西,让你根本没法捉摸那哭声究竟在那儿,后来那哭声竟越来越近,简直就近在我的眼前,我的身后,可是我就瞧不见什么,我一发狠虚空发出了好几掌,结果什么也没打着,哭声仍是绕在身边……”
窘迫一笑,接道:“不瞒大侠说,当时可真把我吓坏了。我想跑,两条腿发软不听使唤,我想叫,脖子像被人扼住一般,也叫不出声。正在这时候,鬼哭突然没了,在我眼前几丈处,院子里一棵枯树枝上,直挺挺地吊着个人,就是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衣,一头头发披散着,那张脸白惨惨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严慕飞道:“跟中原人有什么不同?”
雷飞苦笑说道:“当时我都快被吓瘫了,那里还有心情留意她的长相……”
也难怪,严慕飞忍不住笑了。
雷飞窘迫地接着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倒很清楚,她那双眼直直地瞪着我,公孙胜瞎说,根本不是碧绿碧绿的,有点冰冷阴森的鬼气倒是真的……”
严慕飞道:“那也许是他当时被吓坏了,眼看花了!”
雷飞道:“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事后对他一说,他硬说一点不错,确是碧绿的,还急得要赌咒………”
严慕飞道:“那就有可能是雷分舵主……”
“不!”雷飞正色摇了头,道:“我绝不会看错,我敢发誓,绝不会错!”
这敢情好,他两个都敢发誓赌咒。
严慕飞失笑说道:“那……二位之中总有一位是看错了!”
“不!”雷飞又正色摇了头,道:“事后我又想了想才想通了,她既是鬼,那目光就有可能会变……”
严慕飞笑道:“只是,雷分舵主能肯定她是鬼么?”
雷飞道:“要不然那怎么会……严大侠,我雷飞生平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可是如今我却要肯定地说,那女的是鬼。撇开这会变的目光不说,她自己说的,她是当年‘靖难’时被人丢进胭脂井里淹死的。她没地儿去,所以暂借那空着的金陵王王府安身。她不愿扰人,希望人也别扰她,要不然南京城往后不会有安宁。最后她还告诉我,往后不许有任何人擅进那金陵王的王府,否则绝不会再活着出去,她让我警告所有的人。说完了这话,她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紧接着一阵凉而又腥沾手的东西滴在了我头上。我没敢再停留,捡回了一条命般跑了出来,公孙胜他们在外头等我,据他们说,当时我满头是血……”
静静听毕,严慕飞皱了眉锋,而且皱得很深,沉吟了半晌,他始缓缓说道:“听雷分舵主这么一说,我却也觉得她有七分像鬼,只是……雷分舵主,以后呢?”
雷飞摇了摇头道:“以后我可没敢再往那边去,公孙胜虽然因为地盘的关系没办法转到别处去,可绝不敢再卖三更半夜了,日头一偏西他就收了摊儿。自那次后,接连地又有人深夜在孝陵、莫愁、玄武二湖等地看见一个黑衣女子对月吟哦,嘴里老是吟哦那么一句……”
严慕飞道:“哪一句?”
雷飞道:“听人说好像是什么天若有情天,天……”
严慕飞接口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对么?”
雷飞点头击掌,忙道:“对,对,就是这句,就是这句………”
咧嘴赧然一笑,接道:“谁叫我是个粗人,没读过多少书。”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看来此女有一段事关情字的伤心往事……”
雷飞道:“严大侠,有不少人也这么说,还有人说她是以前南京城某大户的女儿,是个才女,在‘靖难’时被乱兵奸杀了,更有人说她就是什么张丽华呢……”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此鬼不是俗鬼,听雷分舵主这么一说,她该也十分可人,更难得的是她不扰人,是个好鬼。”站了起来接道:“雷分舵主,我走了,有机会我会看看的,只请雷分舵主记住,要找纪纲的,不只我一个。”
雷飞忙跟着站起道:“雷飞省得,严大侠,还有什么用得着南京分舵主的地方,您请尽管吩咐!”
严慕飞含笑道:“谢谢,只要有借重贵分舵的地方,到时候我自会前来求助的。雷分舵主,我告辞了。”
举手微拱,飘然走了出去!
雷飞忙道:“您这是折煞雷飞。”
忙举步跟上,送了出去!
他送严慕飞出了谢家废回,又要送严慕飞出乌衣巷,却被严慕飞称谢婉拒,在雷飞遵命声中,他走了!
这时候,天色还早,算算离公孙胜收摊儿的时候还有一段工夫,所以严慕飞直奔了胭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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