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很精致,很精致的精舍。
香起全室,被翻红浪,檀木漆几上放着一盏八宝琉璃灯,灯光非常的柔和,看上去,这像一间卧房。
再往外看看,一张考究的书桌,上头摆着一册册的书籍,文房四宝摆的整整齐齐,书桌旁边还着一大盆花儿,看上去,这又像间书房。
祖天香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在翻弄着一本书,显得很无聊。
这间精舍里是宁静的,静得能听见那灯花轻爆声,可是这间精舍外头,那庭院深处,一阵阵的粗笑声,跟一阵阵的猜拳行令声,时起时落,不绝于耳。
像是有人在请客.声浪响澈了半边天。
祖天香跟没听见一样,不管外面怎么吵,她仍平静地翻阅着那本书。
突然,她停手不动,目光凝注在书里夹着的一张素笺上,雪白的素笺,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素笺上还写着一行行娟秀整齐的字迹。
她伸两指捏起了那张素笺,素笺上那-行行娟秀整齐的字迹,写的是一阕词,李清照的“武陵春”,素笺的左下角写着“惜香”两个字。
祖天香微微皱起了一双眉锋,她在想!
这张素笺,很显然的是女子之物,素笺上的字迹,也出自闺中人手笔,这“惜香”两个字,很可能就是那女子的名字。
再看看她置身的这间精舍,分明也是女子的闺阁兼书房。
而,据她所知,这地方除了她祖家的人之外,就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帮贼寇,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一个女流,难道说……
她美目一睁,忽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行去。
她刚到精舍门口,精舍外夜色里人影一闪,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腰挎单刀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外。
他冲着祖天香微一躬身,道:“姑娘要到哪里去?”
祖天香淡然说道:“屋里闷得慌,我想到外头走走,看看这儿的夜色,闪开。”
那黑衣汉子又一躬身道:“属下奉老主人面谕,这儿乱得很,不可让姑娘出来走动。”
祖天香双眉一扬,道:“这是软禁我?”
祖天香人长得美,这一作色,便有一种自然的慑人威仪!
那黑衣汉子神色一懔,道:“属下不敢,这是老主人的吩咐。”
祖天香渐渐敛去威态,道:“我既然来了,还能跑到哪儿去,我不会跑的,我要是想跑,只怕谁也拦不住我,我要见老主人……”
那黑衣汉子心中稍定,道:“回姑娘,老主人现在后厅跟张将军喝酒……”
祖天香道:“喝酒又不是什么正经大事,你去禀报老主人一声,就说我要见他,请他到这儿来一趟。”
那黑衣汉子面有难色,犹豫着道:“这个……这个,没有老主人的令谕,属下不敢轻离这间精舍半步。”。
祖天香道:“你怕我跑了,是不是,你放心,我说过不会跑就不会跑,其实,我要是想跑,凭你还拦不了我,甚至当初我根本就不会跟老主人到这儿来。”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属下明白,只是老主人的盼咐,属下不敢不遵。”
祖天香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我不跟你计较,也不让你为难,这儿还有别人么,你让他们去禀报老主人一声,这样总可以吧。”
那黑衣汉子一躬身,道:“属下遵命。”
转身要走。
祖天香突然说道:“慢着。”
那黑衣汉子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祖天香道:“我一直忘了问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道:“属下跟老主人来此,人生地不熟,不大清楚,只听他们的人说,这儿是余庄。”
祖天香道:“余庄?为什么叫余庄,原来这儿的人姓余么?”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祖天香道:“你跟老主人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儿是什么样子,还有人么?”
那黑衣汉子有点迟疑,.道:“这个……这个属下不知道……”
“不知道?”
祖天香道:“你既不聋又不瞎的,你跟老主人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儿是什么样子,有没人,你会不知道?”
那黑衣汉子低下头,道:“回姑娘,属下是真不知道。”
祖天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真不知道,那就算了,你去吧。”
那黑衣汉子神色一松,答应一声要走。
只听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那黑衣汉子忙道:“老主人来了。”
退开两步躬下身去。
祖天香是祖财神的女儿,父女俩相处廿多年,别人都听得出祖财神的步履声,祖天香自然也听得出来。
她抬眼往门外夜色中望去,只见祖财神带着“弓神”金元霸缓步走了过来。
金元霸的穿着似是那么讲究。
祖财神却仍是那身乡下土老头儿打扮。
也不知道他是节俭还是吝啬,真让人想不通。
祖天香站着没动,也没说活,一直到祖财神行近,她才浅浅施了一礼,叫了他一声。
金元霸在祖财神身后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姑娘。”
祖天香连正眼也没看他一下。
祖财神含笑说道:“怎么,妞儿,还没睡么?”
祖天香道:“还早,也闷的慌,我正想出去走走,看看这儿的夜色,刚到门口便被挡住了。听说您的交待,这几乱得很,不让我出去。”
祖财神道:“可不是么,你没看我在你房门口派了人?妞儿,你不知道,这儿既乱又杂,只有你这么一个姑娘家,闯王手下这些人一个个都又随便惯了,我不得不防者点儿。”
祖天香道:“那么您当初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祖财神道:“这个……其实说起来哪儿都一样,如今天下大乱,哪一处是安宁地方。”
祖天香道:“咱们自己的家里该是个安宁的地方。”
祖财神道:“家里要是安宁,我也不会往外跑了!”
一步跨进了精舍。
金元霸留在外头,没进来,
祖天香转身跟了进去。
祖财神背着手目光转动,他那一双锐利目光从书桌上掠过,道:“怎么,在看书啊?”
祖天香在他身后道:“闲着无聊,随便找了本书翻翻,这儿的藏书不少,以前的主人是个书香门第。”
她乘机试探着问话。
岂料祖财神跟没听见一样,转身坐在几旁,摆摆手道:“妞儿,你也坐,咱爷儿俩聊聊。”
她似乎没听见,祖天香暂时也没动声色,浅浅一礼,谢了一声坐了下去。
祖财神沉默了一下开了口:“妞儿,你三岁的时候就没了娘,我一手把你带大,既要照顾你,又要分心照顾咱们祖家的各处分支,真不容易啊。”
祖天香道;“你茹苦含辛,女儿明白,您的恩德做女儿的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祖财神笑笑说道:“青天之下,哪个不养儿育女,代代相传,永继不绝,这是责任,也是义务,说什么恩德,说什么报答,我不过看你已经长成了,如今又天下大乱,不知何日才能平息心里有所感触,启口提提罢了。”
祖天香道:“您的心情做女儿的明白,恨只恨我是个女儿身……”
祖财神摇头说道:“说什么男儿女儿,都是十月怀胎孕育的,哪一个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没有重男轻女的念头,你是我祖家的千里驹,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一家的男儿强,有你这么一个,给我十个儿子我都不换。”
祖天香道:“那是您的钟爱,只是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祖财神哈哈一笑道:“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将来还愁没人送终么,靠咱们祖家的财产,将来我还怕会饿着不成。”
祖天香道:“那是您的想法,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亲思无可比拟,做女儿的会孝顺您,会报答您的。”
祖财神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也是我一直引为安慰的一件事,家有良田千顷,不如有个孝顺女儿,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也可以含笑瞑目了,唯一使我不放心的,是你的终身……”
祖天香道:“您不是把女儿的终身有所托付了么。”
祖财神呆了一呆道:“什么时候……”
祖天香道:“您真是健忘,这是什么事,您怎么忘了,您不是把女儿的终身许给福安了么。”
祖财神“啊”地一声道:“你是说那个‘满洲’贝子呀……”
望着祖天香一笑说道:“那件事咱们爷俩都没当真,是不?”
祖天香淡淡说道:“我不认为您没当真,也不相信您没当真,我是您的女儿,出身大家,幼受庭训,重名节之心尤胜于一般,虽然我没能跟福安长相厮守,那只是缘份那是命,可是父母之命,也已行过大礼,女儿我这辈子已是福安的人,这不是儿戏。”
祖财神脸色变了一变,旋即笑说道:“你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说的话不便出口了。”
祖天香道:“我是个做女儿的,父亲跟女儿说话不必有什么顾忌,您有什么话,请说就是。”
祖财神目光一凝,道:“你真让我说?”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您不会就此永远不提的,是不?”
祖财神老脸猛然一红,摸着胡子以笑掩窘:“好,好、好,可真是知父莫若女,妞儿,我本可以不说,可是你知道……”
祖天香道:“您请说就是,女儿洗耳恭听。”
祖财神显得更窘更不自在了:“这件事,我实在不好启齿了,只是不说又不行,没奈何,看来我是只好厚着这张老脸皮……”
顿了顿,目光一凝,道:“妞儿,张将军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也很仰慕你的才貌。”
祖天香道:“谁是张将军,张将军又是谁?”
祖财神拇指一挑,道:“提起此人,大大地有名,他便是闯王驾下头一员上将张三勇张将军,他一身是胆,万夫莫敌,闯王自起义举事以来,他攻城陷镇,势如破竹,论汗马功劳,他属第一,将来一旦闯王成事,江山一统,论功行赏,少不了他一个公侯祖天香道:“真是位威风八面,功勋显赫的大将,您的意思是祖财神不安地一笑道:“妞儿,你这么个聪明,还不懂么,干吗明知故问?”
祖天香微微一笑道:“您是让女儿嫁给他.以便日后博得一世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祖财神老脸一红道:“妞儿,我养你,天下父母心……”
祖天香道:“女儿明白,做女儿的也没说您不是为我。”
祖财神迟疑了一下,探过身去轻轻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怎么样?”
祖天香道:“女儿能表示意见么?”
祖财神遭:“瞧你这话问的……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时候逼迫过你,再说这种事也不是可以勉强的,虽说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可是儿女也应做的一半主,我这个做父亲的是为你的一辈子打算为你好,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当能体会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姜是老的辣,祖财神这一句话扣人,说来说去还是要他女儿听他的。
祖天香何等聪明个姑娘,她焉能不明白,做父亲的利欲薰心,只为自己,只为一点有没有尚在未定之天的四字荣华富贵,不但不惜通敌卖国,弃宗忘祖,不惜降低人格,自贬身价与贼寇为伍,做那明火执杖,烧杀劫掠,上害国家、下害百姓的千古罪人,而且还三番两次地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心里的感受如何,不想可知。
祖天香突然笑了,笑得很轻淡:“他仰慕女儿的才貌,只是听您这么一推崇他,女儿自觉才浅貌陋,不能匹配。”
祖财神双眉一扬,道:“你这叫什么话?咱们爷儿俩这是背着人关起门来说话,他或许一身是胆,万夫莫敌,他或许功勋显赫,威风八面,可是要论才貌,我的女儿配他,只怕他是八辈子修来的!”
祖天香道:“真的么?”
祖财神道:“当然是真的,爹还会骗你不成,他出身绿林,大老粗一个,要是以江湖论,他连做咱们祖家的个人都不配……”
祖天香嫣然一笑道:“看来做女儿的在您眼里,是越来越贱了。”
祖财神两眼一睁,道:“妞儿,你这话……”
祖天香道:“先您把女儿许给福安,尽管他非我族类,到底他还是个‘满洲’贝子,而今呢,那张三勇不过是流寇李自成手下的一个贼头目,以我这个祖家的女儿……”
祖财神老脸一红道:“妞儿,咱们图的不是现在,是将来啊,将相本无种,英雄也不论出身……”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您真打算把女儿许给他了?”
祖财神不安地道:“这个…妞儿,爹刚才不是说过么,这完全是为你好,难道你还不能体会我这个做爹的-番苦心……”
祖天香道:“女儿明白,女儿比谁都明白,本来,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事二夫,可是现在为了尽这份孝,女儿不计较这些了,他跟您提了么?”
祖财神脸上掠过了一丝异样表情,道:“提过了,就是刚刚喝酒的时候!”
祖天香道:“他可真急啊,我不过刚到,您当面答应他了么?”
祖财神道:“还没有,没问过你我怎么能一口答应他,不过他现在在后花厅里等回音……”
祖天香笑笑说道:“他可真是够急的,这样吧,您告诉他,我想当面跟他谈谈!”
祖财神一怔道:“妞儿,你是要……”
祖天香道:“您放心,我不会吃他的,也吃不了他,他一身是胆,万夫莫敌,我这个弱女子又岂奈他何,我只是想见见他,跟他当面谈谈。”
祖财神道:“你,你要跟他谈什么?”
祖天香道:“我要跟他谈谈条件。”
祖财神讶然说道:“你要跟他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祖天香道:“我要当面问问他,他能绐我多少荣华,又能绐您多少富贵,我只要他能让我满意,马上点头,要不然……”
祖财神红着老脸道:“要不然怎么样?”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爹,您总不能白白送出一个女儿去,是不是,无论做什么买卖,都该有个价钱,当初您把我许给福安的时候,他不就出了挺高的价钱么”
祖天香的话,句句如刀。
祖财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耸耸眉,道:“妞儿,当初对福安,我是为你,现在对这位张将军,我也是为你,为人要学聪明,要识时务,‘满洲,连年犯境,始终难越北边一步,而闯王节节胜利,势如破竹,陕西重镇已陷,半壁江山在握,眼看又要打上燕京……”
祖天香道:“您以为李自成能成事么?”
祖财神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看眼下这情势,闯王成事不过是迟早……”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那么咱们父女这回总算走对了路,攀对了人?”
祖财神道:“妞儿,你……”
祖天香道:“您去告诉他吧,今天天已经晚了,明天吧,明天我要跟他当面谈谈,明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什么时候到我这儿,随他的便,他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祖财神道:“妞儿,以我看……”
祖天香道:“不,我一定要跟他当面谈谈,咱们的祖家规矩,向来不做赔钱的生意,他一身是胆,万夫莫敌,断断不会怕见我这个弱女子,您要是不放心,到时候可以跟他一块儿来。”
祖财神没说话,一双锐利目光在祖天香胜上打量了好一阵,突然一点头,道:“好吧,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既然坚持,我这就告诉他去。”
站起来就要走。
祖天香跟着站了起来,道:“爹。”
祖财神停步回身,道:“你还有什么事?”
祖天香道:“您可愿听做女儿的说几句话?”
祖财神双眉轩动了一下,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祖天香道:“当初您要把我许给福安的时候,我曾经劝过您,现在我要说的,还是那几句话……”
祖财神眉锋一皱,道:“妞儿,你怎么又来了,我是为你啊,我这个做爹的已经入土快半截了,还有什么好图的,别说了,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
转身走了出去。
祖天香没再说话,也没动,她望着祖财神的背影,一双美目之中闪漾起了泪光!
祖财神走了,带着金元霸很快地消失在外头的夜色里。
祖天香缓缓地走去掩上了门,而且把门上了闩。
她默默地走到书桌前,默默地坐下。
拉开抽屉,她取出了一张信笺,然后滴水研墨,在笔架上抽起了一枝狼毫。
她濡墨挥毫,在那张信笺左上角并排儿写了四个字:“德威、敏慧”。
突然,她执笔皓腕一阵颤抖,她放下了笔,揉了那张信笺。
就在这时候,灯影一暗一明,接着,她身后响起一个低低话声:“姐姐。”
祖天香身躯一震,霍地转过头去,她一怔,一阵惊喜,要叫,一只柔若无骨,欺雪赛霜的玉手掩上了她的檀口。
赵晓霓站在她面前,一头秀发披散着,是那么从容,那么平静,道:“姐姐,虽然我不怕有人闯进来,可是让他们知道姐姐房里多个人总是不大好。”
她收回了手。
祖天香伸手抓住了她那只要收回去的手,难忍惊喜地道:“妹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赵晓霓道:“我这个鼻子灵得很,老远就闻见贼味儿了……”
微微一怔,旋即歉然地道:“姐姐,我无意……”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在贼窝里的人,都难免会沾上贼味儿的,妹妹,外头布满了明桩暗卡,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晓霓道:“姐姐忘了,我曾是‘白莲教’徒,有一身‘白莲教’的邪法儿!”
祖天香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歉然说道:“为了我,已经让妹妹先后两次……”
赵晓霓微-摇头道:“我现在想明白了,什么叫邪术,什么叫邪法儿,神术用以为恶,至正亦邪,邪法儿用以为善,虽邪亦正,从今后我不用限制我自己了,我认为用它来对付这班祸国殃民的贼寇,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祖天香道:“蒙老跟敏慧也来了么,都进来了么?”
赵晓霓摇头说道:“不,我一个人来的,我来的时候她二位不知道,不过我走之后他二位一定会发觉的!”
祖天香眉锋微微一皱,道:“这么看,蒙老跟敏慧虽然没跟妹妹一块儿来,恐怕如今离这儿也不远了。”
赵晓霓道:“怎么,姐姐以为他二位也会找到这儿来么?”
祖天香道:“难道妹妹不以为他二位也会找到这儿来么?”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道:“那也不要紧,他二位不会比我快,等他二位发现这座大庄院时,我已经把姐姐救出去了!”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妹妹要救我出去,妹妹,当初是我自己愿意跟家父来的。”
赵晓霓道:“我知道,姐姐当时是不得已!”
“不,妹妹,”祖天香摇头说道:“当初我所以跟家父来,绝大部分是出诸我自己的意愿。”
赵蛲霓讶然说道:“难道姐姐不愿意让我救姐姐出去?”
祖天香含笑说道:“既然当初我跟家父来,是出诸我自己的意愿,又何来一个救字,不过妹妹这番心意我仍然感激。”
赵晓霓诧异地看了祖天香好一会儿才道:“姐姐,这是为什么?”
祖大香笑笑说道:“人恋故土,落叶归根,这道理妹妹该懂,就在家父带着人出现在‘晋祠,那一刹那间,我想通了,他再不好,他总是我的亲身之父,我几次想脱离祖家,也曾经下过决心,可是最后我发觉我还是做不到;也许是由于骨肉天性,谁也无法真正忘却人伦与亲情!”
赵晓霓道:“可是姐姐,这儿留不得……”
祖天香含笑说道:“虎毒不食子,这道理妹妹也该懂,我刚才本来打算写封信托人带给敏慧告诉她一声的,可是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现在妹妹来了,那就更用不着再写信了,对任何一个外人来说,这儿不是善地,在他二位还没有找到这儿来之前,妹妹还是赶快去拦拦他二位吧,请妹妹替我带句话,我跟德威跟她的缘份尽了,请他二位不必再找我,也不要以我为念,假如还有一点点未尽的缘份,将来彼此还会再见面的,同时我也谢谢蒙老多日来的照顾,在这儿我也请妹妹多保重,谢谢妹妹为我跑这一趟,预祝妹妹跟罗汉神仙眷属,白首偕老,而且生生世世为夫妻。”
赵晓霓道:“姐姐……”
祖天香含笑摇头,道:“妹妹别再说什么子,我说的都是实情实话,绝没一点虚假,妹妹请……”
赵晓霓是个极富感情的姑娘,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早就把祖天香当成了她的姐姐。
这时候她心里突然一阵难过,忍不住美目涌泪,道:“那姐姐,我走了。”
祖天香笑容依然,紧了紧握在赵晓霓手上的柔荑,柔卢说道:“好妹妹,你的心意我懂。
我又何尝舍得,可是世上无不散之筵席,一旦到了缘份尽了的时候,那是由人不得的。可别带着泪走,我会难受一辈子的,笑着走。”
她拿出罗巾为赵晓霓擦了眼泪。
赵晓霓香唇抖动了一下,突然笑了,可是那笑比哭还让人难受,她头一低,身躯一转,灯一暗又明,人已经不见了!
祖天香拿罗帕的那只手还举在那儿。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表情,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突然之间变得那么迷蒙,那么暗淡!
她的手,缓缓地放下去了,人也跟着缓缓坐了下去!
可是刚坐下,她又站了起来,走过去拉开门闩开了门,门一开,那黑衣汉子跟阴魂不散般,马上又出现在门口。
祖天香这回投跟他多说话,只淡淡然说了一句:“禀报老主人去,就说是我改变了主意,现在就要见张将军。”
那黑衣汉子一躬身道:“属下这就找个人去禀报老主人。”
转身走了。
黑衣汉子离开了精舍门口,祖天香也转身走回来坐在了书桌旁。
没多大工夫,一阵杂乱而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祖天香站了起来,她刚站起,一行四个人,两前两后已来到精舍门口。
后头两个,是“弓神”金元霸跟一个腰佩长剑的黄衣人。
前面那两个,走在左边的是祖财神,走在右边的是一个腰粗十围,膀大三停的黄衣大汉,称得上是虎背熊腰。
这黄衣大汉约摸四十上下年纪,不但个子长得跟半截铁塔似的,相貌长得也够吓人的。
他,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脸色发青,一脸的络腮胡跟堆乱草似的,一双袖子卷着,那筋肉突起的一双小臂上,布着一层密密的黑毛。
这哪是人,分明就是只野兽,典型的一个大老粗.典型的一个凶恶绿林贼寇。
只为自己那一点私欲,祖财神硬要把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个女儿嫁给这么个人,真是忍教巧妇常伴拙夫眠,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
祖天香那两片香唇飞快地掠过一丝轻微抽搐,上前两步浅浅一礼:“女儿见过爹爹。”
祖财神忙道:“妞儿,该先见过张将军。”
祖天香浅浅一礼,道:“见过张将军。”
张三勇像没听见一样,一双环眼直楞楞地盯在祖天香脸上,一动不动,像是让谁制了穴道。
祖天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转身向里,道:“张将军请坐。”
张三勇突然仰脸哈哈大奖,跟打闷雷似的,震得精舍直晃动,他一把抓住了祖财神道:
“老祖,你这个老丈人是当定了,俺姓张的活了这么大岁数,跟着闯王东扎一头,西扎一头的不知道到过多少地方,不知道见过多少女人,可就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你这个就跟那画里的人儿一样。不,不,应该说比画里的人儿还要美,不说别的,光看她那脸蛋儿,碰一下能碰出水儿来,可真嫩,娘的,俺姓张的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你放心吧,她要是嫁绐了俺,俺一天到晚捧着她,拿金子给她当炕睡,娘的,俺现在恨不得就给你磕头。”
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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