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宝光
我早已掐灭了经商的念头。哪怕在一分钱的生意上我都表现出了弱智。当我从商场上“凯旋”归来的时候,其实那一分钱早已在别人的兜里了。事实竟是这么恼人。于是,我又一次在深夜里重新复读商战要诀,我发现商战——就是想方设法的掠夺。所有的合同文本中的“经共同协商,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都暗藏杀机。终于有一天,我指天为誓,如果我再做发财梦,你可以用烈日把我烤焦;你可以用雷电击碎我的脑袋;你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用任何一种手段结束我。我很幸运,幸运的是我没有像轰炸手的塞连上尉那样受到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束缚,顺利地从商战中撤了出来。如今在商场上还有我的朋友,几个浴血奋战,“杀人不眨眼”的朋友。
有时我也怀恋市场,那里毕竟还有我的几位朋友,他们在赢得胜利的同时也在流血。
他们有时也约我去“视察”。我不好拒绝,只当是去领略“战地黄花”。你们尽管相信我,我真的是金盆洗手,不会重抄“刀枪”了。
今天我又接到了邀请,我拿这些恶毒的家伙实在没办法。
天刚挨黑,我从单位里回到了家,没过十分钟,电话就响了。是马非。马非是商场中最恶毒的家伙,与他有染最好的结果是“九死一生”。
马非说你给我过来,玫瑰叫蝴蝶给缠住了。
我说玫瑰这狗日的让蝴蝶给缠住了管我屁事。
马非说他请你,你要不来,他至少要和你断绝大使级关系。
去吧。朋友请你友情出演你不能不去。我只好骑单车往马非厂里赶。我想他们可能遇到酒场上的高手了,叫我去,只不过是拉我去垫底。也可能他们是“自娱”,在“长城”边散散步,三缺一。玫瑰这小子三天不摸牌生理上就受不住,弄不好非自杀不行。这小子尽管长着男人那物件,可个子脸型嗓音都像一朵精致的玫瑰。马非说,玫瑰是朋友中唯一被阉过的。从去年初,马非和玫瑰就粘到了一起。玫瑰租了马非的一层办公楼开办了玫瑰饮液有限公司。弟兄们都骂,说这狗日的侵权,竟把朋友们叫他的名字冠冕堂皇地用上了。他像巫师一样请了一位生化博士,弄了点玫瑰花、白糖和水什么的搅和在一起变成了玫瑰鲜花液,找了家地处郊外的倒闭饮料厂家帮助生产,在马非厂里租房装门脸儿,销售势头竟然出奇的好。马非的产品远不如玫瑰的产品现代,属古典型,说到底了就是家机械配件加工作坊。这两人搅和在一起朋友们总感到不适,说马非和玫瑰搞同性恋,古典和现代相结合的同性恋。
马非很高兴。人高马大的马非说,我和玫瑰搞同性恋你们看谁玩谁?马非的办公室里坐着好几位。玫瑰正翘着那残废般的细腿摇晃着。马非的同学徐品一也在。另两个一位是体态略胖的女人;一位是黑脸乎乎的男人,看上去这二位可能是马非或玫瑰的客户。没等我稳住脚,玫瑰就慌忙站起来脸仰视着我,一副恭敬的样子喊我方总。我操,我今天又成了方总了。
方总,你真难请。你要再不来就再见不着我了,我非自杀不行。
玫瑰握着我的手说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客户,A省B市茂源公司的容总。
容总就是办公室里唯一的女人。她站起身来,朝我伸出肥嘟嘟细嫩嫩的手。方总你好,她说。
我不能不进入角色了。玫瑰这小子把谱摆得很大,鬼知道他要耍什么把戏。我只好去亲切地完成握手的任务。我说,容总,你请坐,你请坐。
玫瑰没留下任何间隔,又一次把我的手握住。握住我的手却给那女人说话。容总,真对不起,我今天请方总吃饭续签下半年的合同。你也陪着去吃点吧?我看出了那女人一脸的无奈。她说,不了,不了。我在这等会儿。
玫瑰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喊,马厂长,徐经理,咱们出去吃点。
马非和徐品一也跟着出来了。容总不好在马非的办公室里,只好跟着也出来。
出门时喊马非,马厂长,你看这事?马非表现得很冷淡,说,等会儿再说吧。
容总和那个黑脸乎乎的男人和我们间隔一段距离出了厂门。玫瑰在陪我走时说话的声音很高。方总,你的车回去了?没等我回答他又说,你早该把奥迪甩窑子里去了,换辆奔驰,就换辆奔驰。等下半年的合同执行完了我借你几十块钱铺底。
我清楚得很,看来玫瑰今天要给容总这女人把谱摆到劲。穿过马路后,我回头望了一眼,容总和那男的正站在厂门前观察我们的去向。玫瑰把我们引到青苹果酒楼。这是整条大街上最高档次的酒楼了。玫瑰要给自己放血。在平时,没有特殊的业务他决不会带我们到这里来,我们曾看到他一个人躲在路边的小吃摊上凑合,并一时传为“美谈”。
我说,玫瑰,去夜市吧。
马非说去夜市。
徐品一也说去夜市给玫瑰省个洗澡的钱。
玫瑰骂道,我操,得了便宜还卖乖。
玫瑰咬牙切齿的骂是因为放血带来的痛。我们三人看得出来,都笑得很开心。
马非说你自己要档次我们有啥办法。我们是友情出演,又不要出场费,至于道具的好坏那是你戏里的档次。我们演好了你他妈赚大钱,说不定美国拿美元买断海外播映权呢。
玫瑰摇摇头。
主角的位置非我莫属了。马非叫嚷着要我点菜,我觉得放自己弟们的血不好意思。马非就训,他说方总你之所以败下阵去原因就在这,还看不透今天的火候吗?高潮戏出在你身上,方总。我们已经演了几集了,就等你。你来了,精彩就出来了。
点!玫瑰说我来吧。玫瑰点了六道菜,很经典。大家很满意。马非说再来瓶茅台吧。
玫瑰就受不了了。好好,马非,别他妈的趁火打劫,留点血我多活两天吧。徐品一说喝剑南春。玫瑰只好同意了。他瞅瞅我们仨,嘴里咕囔着说今天让你们给涮了。
马非听了这话脸上灿烂成一朵梅花。
玫瑰今天遇到了麻烦。姓容的那女人从他这里进了万把块钱的玫瑰饮液在她那个小城里一个多月没卖掉一瓶,并且已经出现了混浊物,现在要退货。容总从一大早就开始缠玫瑰,这女人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海枯石烂心不甘的决心。下午她的车把马非厂里停车棚的棚柱给撞弯了,事情才突然出现转机。玫瑰叫人给马非一打点,马非立即做出决定——扣车。玫瑰从被动转为主动。退货的事自然不谈了,改为以什么条件放车。容总和马非厂里没有任何关系,只好求玫瑰去“交涉”。玫瑰交涉回来说修好棚就放车。容总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找人修棚,就想以钱了结。玫瑰又去“交涉”,回来告诉她先压一万五,哪怕只花一分钱其余的全退回。容总只好亲自去求马非。她施出了女人所有的招数企图说服马非,可马非就是不认这壶酒钱。六点多钟的时候马非和玫瑰要脱身,就趁上厕所的功夫给我挂了电话。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我就很坦然了,谁要他们请我“锤活儿”的。
几杯酒过后,马非给玫瑰说你小子别往上座瞅,方弟是留给容总看的。我才是你真正的丈夫。
玫瑰说行了吧你,事过去了我请你喝茅台。
徐品一说,玫瑰,你别觉得方弟没有奶。
我笑了。我说,玫瑰,帘子后面不管是谁操纵我可是皇上,你叩头给谁叩,给我。天下人都知道是我在养育你,你是我的臣民。
玫瑰急了。我操!他骂道,你仨还知道个ABC不?我们仨看玫瑰这样子多少有点“同情”,就没再往上训他,便继续进行酒,一瓶剑南春下去了,还没感受到春天的滋味,又要了第二瓶。第二瓶打开,时间已经不早了。
马非说这娘们还真能沉住气。
玫瑰说她一定得来,她不来我请你们洗桑拿。
马非说你说屁话,她怎么能不来,来了你也得请弟兄们洗桑拿。
玫瑰说事得办得漂亮。
马非说不漂亮能撑到现在吗?姓容的那女人果真来了。这就是马非和玫瑰在商战中的判断能力。进我们包间时她手里还攥着两包红塔山。她把烟往桌上一放,拉了一把椅子在一边坐下了。她说我不会喝酒也不能陪几位了。我说那怎么行,既然容总来了一定要喝,来,我敬你两杯。我端酒杯站了起来。
玫瑰说,方总盛邀,容总得给个面子吧。
容总一脸的难为情。真的,她说,真的,我真不能喝酒。我心脏有毛病多年了,一直滴酒不沾。真的不沾的。
马非说既来之则安之,倒上任意吧,方总也不是强迫女人的人。
马非就是这样露骨。他把该说的一下子都说净了。
容总只好站起来,我一个方总给个面子喝两个行吧,算我敬方总了。
马非、玫瑰和徐品一异口同声说行。
事到这个分上,我也只好照办了。我有预感,这三个小子一定不会放过她。果然,他们也以相同的条件向她发起了进攻。男人在酒桌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女人,不是低三下四,厚颜无耻;就是粘缠挤压,总得把想干的事干了。男人在酒桌上什么是主题?女人是主题。原来我们四个漫无边际游荡的心现在都收拢到这一主题上来了。
容总有些架不住了。她的眼眶里泪盈盈的。看来她不属于那种在酒场上放浪形骸的女人。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眶。真是不能喝酒,她解释说。也许此时她的心是酸的。她处在很被动的位置上,又希望面前的男人们能理解她的表现,可马非和玫瑰能理解得了吗?有好长时间她不说话,闭着嘴,努力把酒气往下压。
马厂长,容总喊道。我们还有事,你看——我再敬你两杯酒。
马非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谢谢容总。接过容总的两个酒一饮而尽。喝罢,他说,我们这儿规矩客人敬的酒不能不喝,但客人得陪一杯。你喝一个吧,我来敬你。
他把酒端起来送到容总脸前,迫使着容总不得不撤着身子瞅酒杯。
怎么敢叫大哥敬我呢?不敢,不敢。容总说着就想用手阻止,她的手并没有使马非动摇。不能再僵持了,她只好接了过去。接过去想放桌上,又被马非扇子般的大手拦住。马非说接过去的敬酒不好再放回桌上的,这样不礼貌。马非故意将这话说得很动情,好像是在教化她。容总没办法,把杯子放到唇边,努力地稳住自己,而后一下子倒进嘴里。她喝呛了,咔咔咔的咳嗽不止,急忙离桌而去。
我们都表现得很严肃。
马非问,玫瑰,以后和她还有没有生意?玫瑰说今天就受潮截捻儿了。
马非问放不放?玫瑰说放她就不用退货了。
马非问不放呢?玫瑰说,不放……马非说放了她你付给我修棚的钱。
玫瑰问多少?马非说五百。
玫瑰说这场酒不算?马非说早给你说了,这是道具,我们友情出演,不要演出费谁管你用啥道具。
徐品一就笑了。他说,戏中戏。
玫瑰的目的是不想退货,马非的目的是撞棚赔偿。玫瑰只有用撞棚的事才能跟容总打个平手,最大的损失也顶多从利润中减掉千把块钱。
马非说等会她来我直接向她要五百,你们之间的事自己摆平去吧。我他妈的不能再熬时间。
玫瑰说,不就是桑拿吗,五百,桑拿,妞儿,我他妈的认了。
马非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说这帐还算得差不多。
时间已近午夜12点。
容总再一次进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看来她已经耐不住了。来到桌前也没坐下,身子微躬着。马厂长,放我们的车吧。我真的还有事儿。
马非说六千一个不能少,你走了我找谁去?玫瑰讨好似地说,四千还不行吗?容总不敢在钱上道一个数目,她依然想唤起同情,但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网里,这网太大,她是跳不出去的。她不提具体的钱数也许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囊中羞涩。她试图再一次从玫瑰这里打开缺口。玫瑰说撞棚的事你和马厂长交涉,那批货是这样的,生意场上损失是相同的,原来的方案是我包你这一次来回的费用,因为现在又出了点岔子,我再多负担一点,货你留下。你如果非走不可,明天就不用来了。马厂长你放车吧。他看看表,补充说,新的一天来到了。
马非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不早了,走。
我们几个从青苹酒楼出来,白天积聚的热量丝毫不见了。冷风一吹,脑袋显得很清醒。马非、玫瑰和徐品一在选择去哪家桑拿。容总紧抱着膀子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她跟我们穿过马路的时候竟显得很多余。来到厂门前时我们已经选好了要去的那家桑拿。容总这时紧走几步远离我们蹲在路边呕吐起来。
我说,她吐了。
马非说我喜欢女人的呕吐。
玫瑰说我喜欢女人在深夜里呕吐。
徐品一总结说女人呕吐出来的东西全是真的,其余的全是假的。
我操。马非说,文盲也能说出名人名言。
大家就笑。这笑容总肯定能听到,也能感觉得出。和她一起的那个男人赶忙走到她跟前蹲下,叽咕几声,然后陪她来到我们面前。
容总的话像哭。她说,四位大哥,四位大哥——玫瑰问,容总吐出来没有?我给你弄点药吃吃。这话说得很真切,谁也没听出假惺惺的味道来。
容总说,谢谢,不用了。她把包从腋下移到前胸,打开,从里面掏出几张百元面钞。说,你们去洗个桑拿,小妹的一点心意。
玫瑰说,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你说,这是干什么。
容总说,我——真——的——有——事——儿。放我们——走——吧。
玫瑰说,放,马厂长,放。明天你们就不要来了。
马非就往传达室喊,康师傅,康师傅。
玫瑰说,康师傅泡好了吗?马厂长饿——传达康老头躬着背出来了,啥事?马非说,开门让他们的车出去。又对容总说,你们去吧,帐我找他算。
容总和那男人到厂子里去了。
你们他妈的作恶。我看着容总和那男人沮丧的背影朝马非、玫瑰骂道。
玫瑰反击道,你狗日的太嫩。你还怜香惜玉。
徐品一说,亲爱的“方总”,今晚我们几个要是反过来落在她的手里更惨。
玫瑰说,什么鸟方总。到此毕业。
马非说,你们没有必要给方弟上课,他认字回去可以读书。世界总得留下几个纯洁的处男处女。
我说,去你狗日的。
装着满满一车玫瑰饮液的卡车开出了厂门,按说容总该招呼我们一声,没有。
只见卡车飞快地驶入了行车道。
我说,她明天就不会来找你吗?玫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下课!马非和徐品一就笑。大约在笑我的愚蠢。
马非给玫瑰说,明天付我五百。
玫瑰说,我他妈的请你桑拿。
徐品一说,我再强调一遍,桑拿是友情出演的表示。
马非说,仅仅是表示。
玫瑰很不甘心地打开了自己的桑塔纳车门,我们钻了进去。我不想再说什么。
我觉得桑拿作为一出戏的结尾或许能给我带来一点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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