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岩
人有难处的时候,多需要人帮一把啊。
杨槐是揣了四万块钱去了梧桐河林场的。
杨槐要用这些钱收几千斤黑木耳。这是他远在山东禹城的一个远房亲戚给提供的信息,那页走了十几天邮路的皱巴巴的信让他一下子就展开愁眉。杨槐在乡里的一家收购站上班,活儿不重每月有四百多块钱拿。老婆巧妹时不时的帮邻居们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也赚个百十来块钱,一家三口人的小日子就很能说得过去。可秋上他的宝贝女儿晓玉考上了省里的一所金融专科学校,因差了几分,通知上说得读自费。三年要两万八千块钱。杨槐就犯难了。让晓玉去吧,家里真就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些年虽说也攒了个几万块钱,但前两年张罗着盖了三间大瓦房后手头上就紧了些,掐指算来也只有一万三千多块存款,这比晓玉要的学费还差得远呢。杨槐见晓玉整天哭哭啼啼的样子,心就酸酸的,他和老婆巧妹商量来商量去就没了主意。
一日晚饭后,与杨槐平日里相处得很要好的乡电业所长刘麻三进了杨宅。正倚在热炕上吸劣质烟卷的杨槐眼睛就一亮,刘麻三办事精明,主意一定比自己多。想到此,杨槐就赶紧招呼着将刘麻三让到了炕上,又让巧妹沏了一壶上好的北芪茶来。两杯茶下肚,话题就扯到了晓玉的学费上来。杨槐苦着一副眉头说,他刘叔你就帮着给拿个主意吧。
刘麻三燃着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就望着杨槐家新粉的墙壁说:学是一定得上,女孩子是一只凤凰呢,该让她飞出去的,像我们这乡巴佬要想风光风光就得让孩子出人头地。你们先别着急,我省城里有个亲戚在教委当干部,我可替你跑一跑,看能不能让这学费少拿一点或者缓一缓,那样的话咱们可一步步地走。
杨槐听了就乐了,赶紧又递过去一支烟说:麻三,这可就全拜托给你了,那你啥时候去呢?刘麻三就下了地,穿上鞋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十万火急我明儿个就走。
杨槐就更是一喜,忙不迭地让老婆巧妹去柜里拿一些钱,给刘麻三做盘缠。巧妹就去柜里翻腾了一阵,拿出来五百块钱递给刘麻三。杨槐就嚷道:再拿些嘛,五百块钱够干啥的,说得让麻三请他的亲戚吃几顿饭,打点一下嘛。巧妹就又去柜里摸索了一阵儿,才又拿出五张一样的钞票来。
刘麻三将钱揣进怀里就出了门。
杨槐觉得这个晚上的电灯格外的亮,四十度的灯泡平日里昏黄昏黄的,今儿个晚上咋就一下子亮了许多。他心里就有了一股燥热,就扯了巧妹说,铺床吧,铺床睡觉,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老婆巧妹就红了脸,一边铺着被子一边说:才八点多钟啊,说不定晓玉那丫头要回来呢。杨槐就扯脱了身上的粗面衬衣说:不能,她姥姥捎信让她去时不是说给她腌了一小坛子咸鸭蛋吗,不吃个差不离儿能让她回来……杨槐下了长途客车,先就找了一家小饭店坐下,要了一碗热面吃起来。邻桌有两个年轻人正三盘五碟地喝酒,那些菜有两三样是他很久都没有吃过的了。杨槐每日里操一杆铁秤收些破铜烂铁,只能靠那些工资养家糊口,虽说有一阵子回收废铜烂铁再倒卖一下可赚一些大钱,但那是违法的事,当时也有一些人背后点过他,守着金山都不知道晃眼睛。那言外之意就是何不利用手中的便利条件将那些废铜烂铁弄出去,换些大钱。杨槐听久了,心里也盘算过,但还没等他拿定主意,站里的另一个收购员陆小东犯了事,因倒卖废铜线进了监舍,继之就被判了四年刑。杨槐就在心里想,那违法的事是万万不可以做的。陆小东就是一面镜子,要不然自己也成了那阶下囚。杨槐又想起自己的老婆巧妹,巧妹这还算得上丰韵犹存,于是忆起了与这女人耳鬓厮磨的那诸多时光,心里就一热,要是自己也像陆小东一样进去了,那自己的女人不就得另外找主?还有女儿晓玉,他又怎么能舍得下呢。那一次,杨槐庆幸起来像打了胜仗一样,仿佛自己是个用智如神的将军,一连喝了好几天的喜庆酒……杨槐一边往嘴里扒宽面条一边时不时地偷窥邻桌上那几盘菜,心里就骂自己:也真就没出息了,二十几岁那年,在沙河乡做临时工,每日里推泥砖上窑,累得腰酸腿疼,开伙时一锅咸盐水上面漂几滴油星儿,也得吃三五个黑面馒头,不也香得满脸淌汗。如今,年龄越大嘴倒越馋起来。
吃完饭,杨槐摸了摸巧妹给他缝在短裤上的那四万多块钱还在,才放心地站起身出了门。季节已进入十一月,天就渐渐地寒起来,杨槐觉得那迎面而来的北风已不那么柔和了,他抬头望了望街上寥寥无几又来去匆匆的行人,心里不免一阵凄凉。
此时,一小片树叶飘在了他苍白的脸上,杨槐就想起了女儿晓玉,她这会儿该是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吧。杨槐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女儿晓玉那乖巧的模样,他就开心地笑了。
那一次,自己的好友刘麻三,揣着老婆巧妹给的钱去了省城,三天后回来了,真就将那事给办妥了,据刘麻三讲他找了自己那个亲戚,那亲戚又带上那些钱去找了那家金融专科学校的校长,讲了晓玉的情况。校长就答应可以照顾特困生,但晓玉不属于特困,虽然有些困难也不是很大,就给免了四千元,并答应剩余的二万四千元可分三年交齐。事情办到这程度算是不错了,杨槐千恩万谢不知怎样感激刘麻三,就让老婆巧妹炒了几样菜,打回来两斤苞谷烧,两人喝了个昏天黑地。末了,在刘麻三走时杨槐还让老婆巧妹给装了一筐鸡蛋。
这样,女儿晓玉就去上学了。送女儿走的那天,杨槐还特意将他那套西服穿上,虽然是压了几年箱底,但还是比较合身和打眼的,父女俩下了火车,又乘九路公共汽车找到了那所靠一座小山的学校。杨槐望着学校里那十几幢高高的楼房和花草树木很满足,总算是把女儿安置下来了。想到晓玉将在这么好的环境里读书生活,他的嘴就乐得合不上了。但什么情况往往都是喜忧参半。杨槐送晓玉回到家里,就又为那明年和后年的学费犯了难。自己每个月仅四百多块钱,不吃不喝还不够一半的学费呢,况且晓玉在省城里读书也不能让她太苦着啊,女孩子每个季节若是没有一两件像样的衣服,又怎么能够在同学面前抬起头呢?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杨槐接到了他远在山东禹城亲属的信,说那边大量收购黑木耳,做出口生意。杨槐接信后将价钱对比了一下,竟发现两地的差价很大,若是辛苦一点收上来,再雇辆车送过去,去了运费和其他一些费用,每斤能赚三五块钱,女儿的学费不就一下子解决了吗。但转念一想,收购黑木耳是要有本钱的,市场上每斤要十四元钱,去山里收也得十一元钱,收满两千斤就得两三万块钱,送一趟怎么也得有四万块钱的本钱。
这笔数目不小的钱去哪里筹集呢?杨槐就又去找了他的好友刘麻三。
两个人把盏研究了大半宿,才商讨出一个办法:去找乡信用社主任罗九点。罗九点是罗主任的绰号,真名叫罗永九,喜好打麻将赌输赢,才得了这个绰号。罗当信用社主任这几年,麻将桌上没输过,拿赌场上的人讲就是点子硬,凭日积月累赢的钱就将这个小家过富了,罗九点人也就傲气起来,白净的脸一身胖肉,油头粉面的,求他办事的人只要宴席一散摆一桌麻将就可以考虑,心情好了事情就能办个差不离。
两个人就在一个周末的中午揣了四千多元钱,又约了另一个好友甲丁去找了罗九点。
三个人在乡信用社主任办公室里落座后,罗九点正挂一个电话,听说话的口气好像对方是一个女人,狗扯羊皮的好一阵聊,还时不时地讲一些荤话,好像没有将他们三个人放在眼里似的。
约摸一刻钟后,罗九点才放下电话,用口水抿了一下嘴唇,方起身和刘麻三握手: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表妹的电话,长途说一次不容易的。
刘麻三就扯着罗九点的手晃个不停,说:没关系,没关系,罗主任总是忙的。
我们这次来是想请您放松一下的,不知罗主任肯不肯赏脸啊?罗九点听了就笑了一下说:“正好我今天有空儿,那我们就走吧。”几个人就下了楼,径直奔乡里的甜梦酒家而去。
几个人落座后,进来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姐,都深秋了还穿件黑皮短裙,裸着两条白净光滑的大腿。那女孩儿就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水,欲退出时,罗九点就拽了她的裙角,调侃地说:今天陪我们几个打麻将啊?那女孩儿就媚笑了一下说:罗主任发话哪个敢不听啊。罗九点就在女孩儿那白净光滑的腿上摸了一把,然后吃吃地笑了。
那一顿饭就吃去了杨槐四百多块钱。末了,还给罗九点拿了一条红河烟。酒足饭饱后,撤去残羹冷炙,麻将就摆上了。那穿短裙的女孩儿就坐在了罗九点的身边。
开牌的时候,罗九点从怀里摸出一沓百元面额的钞票来,放到面前的桌子上说:赌场无父子,输赢天定,大家不要客气,我这阵子手气不好,今天恐怕又要脖后插小旗,做送钱的小护兵了。
然后,就诡诈地笑了几声。
已喝得脸通红的刘麻三掏出杨槐给他的一千多块钱,也放到桌子上,打着酒嗝说:罗主任客气了,谁不知道你赌技之高啊,还得请你手下留情呢。
杨槐和甲丁就也陶出钱开始洗牌。
一圈牌罗九点只和了一把,就输了一点儿,罗九点打出一张三万说,麻三啊,你小子是不是有事求我啊?要不怎么出这么大血请我吃饭。
刘麻三将三万用一个四万和二万夹在中间摆平后说:罗哥,还真让你说着了,我这位杨老弟想贷点款做一笔生意,也就用四万块钱,事成之后他不会忘了您的。
罗九点显出一副挺为难的样子说:要贷款啊,几千块还可以,几万块可大了点儿,现在上面有精神,不能随便放贷的,你看咱们乡的几家企业还愁得没办法呢,我怎么敢帮你呢。
刘麻三就抢过话头说:罗主任,你上次小姨子开冰糕厂偷电的事,还有办增融可都是我帮你摆平的,这回我哥们儿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杨槐就摆出一副笑脸说:罗主任您就费费心,我女儿读自费大学,每年需八千多块钱呢。
罗九点望了一眼杨槐,然后摸起一张牌,用手指捻了许久才说,先打牌吧,赌场最忌分心,说完打出一张红中来……夜色越来越浓的时候,四个人打了三个四圈。罗九点面前的钱就堆了挺大的一堆,约摸能赢了三千多块。
刘麻三就打了个呵欠说:妈的,这几天不光是手气不好,还特困特累,不玩了不玩了。
杨槐见状就附和着说:天也不早了,晚饭怕是老婆等急了。
甲丁就说:我可是输了小钱了,不玩就不玩,可要看罗主任赌兴尽了没有啊。
罗九点数着钱说,我是赢家说不玩可不好啊,要不就再玩几圈?刘麻三见罗九点将钱装进了包里,就将麻将连垫一起拢了,起身要走。罗九点就笑嘻嘻地说:别走别走,我赢钱了得请客,要几个菜还得喝几杯呢。说着就将几个人拉回到桌前坐下,几道菜就上来了,档次显然是比中饭低了许多。
罗九点一边让坐在身边女孩儿倒酒一边说:中午都没少喝,晚上我们吃点清淡的,麻将这玩意变幻不定,今个输明个赢,要是上火啊,那就没法子修心养性了,你说是不是啊麻三?刘麻三手里早捏了一杯酒等在那里,听这话就附和着说:对、对,是这么回事,大家在一起就是图个乐呵。来,干了这杯。
杨槐就站起来,木然地说:谢谢罗主任请客啊,然后一扬脖子将酒倒进了肚里。
罗九点见杨槐脸突然间就红了,就又给他斟上一杯说:你麻将打得可不行,得多练练,那样上了场才不会怯手。来,喝了这杯酒,你那事儿我刚才琢磨了,先帮你办了,但得从扶贫款里拿,你心里有数就行,利息只多一厘,拿你的房子做抵押,将来富了可别忘了我啊。
刘麻三就端起酒杯说:还不谢谢罗主任。几个人就共同干了一杯。刘麻三就趁罗九点给那女孩儿夹菜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来,撕下一张递过去:罗主任就把条子给写了吧,省得明天还得去麻烦你。罗九点见状就拿起笔,很熟练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签上名字。
杨槐捧着那张纸,望着龙飞凤舞的罗永九三个字,心里觉得很酸,可能是刚才吃的酸菜鱼在起作用。
散席的时候,刘麻三抢着将帐算了,用他剩下的钱。罗九点争抢着最后默认了。
杨槐在往外走时,他就发现罗九点正将手里的几张钞票往那女孩儿胸里塞。那女孩儿吃吃地笑着将身子贴紧了罗九点那干瘦的肩廓。
那一次,杨槐用三千多块钱换回了一张贷款四万元的条子……杨槐左拐右拐不停地向路上的人打听,才找到了他的表舅家。
表舅已是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人了。两个人好几年没见面自然很亲热,谈及收购黑木耳时,表舅告诉他,已经有人来收了,说是能赚大钱的。
杨槐就从短裤里拿出那四万块钱,说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女儿晓玉上大学急需用钱,这点钱也是贷来的,表舅你就帮我张罗一下吧。
表舅就点了头。
三千斤黑木耳没有几天就收齐了,杨槐在表舅指点下,将那些木耳用麻袋套塑料薄膜装了,就地雇了辆大卡车,准备启程运往山东。
杨槐是在秋分第三天驾车启程的,汽车司机姓宋,是个挺瘦的青年。宋司机见只有一个人,就说要带一个跟车的,说那么远的路我一个人怎么行?我带的是我老婆又不是别人。女人心细路上好有个照应。杨槐听他这么一说,就勉强地答应了。
车走到第四天的时候,他们到了山东境内一个叫盘县的小镇,吃过晚饭后就住下了。杨槐嘱咐宋司机明儿个要早起,争取早点儿赶到地方,好使黑木耳早几天出手。
杨槐见宋司机和他女人进了房间,自己就走出门,来到院子里,又检查了一遍车上的货后,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那一汽车的黑木耳,心里倒有了一些激动,马上就要变成钱了,女儿晓玉就不用愁学费了。
半夜时分,杨槐被人叫醒,穿衣服来到宋司机住的房间,见两个穿警服的人正问着宋司机,见杨槐进来,就又问他是哪里人,和宋司机是什么关系。杨槐就将随身带的身份证掏出来递过去,说是一起的,年龄大点的警察接过去看看后就还给了他,然后指着宋司机说:这两人是夫妻吗?杨槐就吞吞吐吐地说是一家的吧,我们一起来的啊。老警察就说那他们咋什么证明都没有呢?等一会儿我往他们家那儿挂一个电话就清楚了。老警察就让他先回屋睡觉了。杨槐回到房间怎么也睡不安稳了。
天亮的时候,宋司机就进来对他说:那女人是他刚认识的,他们承认了在一块非法同居的事儿,被公安局罚了五千块钱,他不能再往前走了,得赶紧算帐卸车,你另外雇吧。
杨槐就出去重新雇了一辆车,倒完货又给宋司机结了帐,就上路了。
这次的司机姓高,一腔子的山东口音,人很随和说话又幽默,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到了禹城,杨槐找到那远房亲戚后就张罗着卸货了。
车直接开到一家牌子上写着隆昌货栈的院子,一个戴眼镜的山东小老头儿逐麻袋的验货,结果打开第一包后就说这木耳不值钱。
杨槐就装内行说:老弟你可别蒙我,我这木耳是高价收购的呢。
那老头儿就笑着说:你这不是上好的山耳,你这是在木耳段上人工养殖的,不太值钱的,说完就抓了一把递给杨槐的亲戚说:你看看,你是知道咱这儿的行情的。
杨槐的亲戚就认真地看看后说,可不是呢,我写信时好像是告诉你了要上好的山耳,这人工养殖的价钱就低呢。
杨槐急出一脑门子的汗,忙问那这耳怎么个收法?那小老头儿就说:看你大老远啦来的,我就给你十三元钱一斤,但也只能要两千斤,剩余你再找找别的货主吧。杨槐一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时间长了自己还等不起,就点了头。
剩下的就又跑了几家,软磨硬泡的算是以十二块钱的价格出手了,这样,杨槐的三千斤黑木耳只挣了五千块钱,去了运费和路上的一切费用,跑了近一个月竟剩七百多块钱,杨槐的火就上来了,嘴唇上起了一圈水泡。杨槐一天也没多呆,只是装了一点山耳的样品,便乘火车赶回了老家。到家那天,巧妹还没起床呢,杨槐就脱衣服钻进被窝,但任凭巧妹怎样搂抱他,杨槐都没有了情绪。杨槐只是盘算着再收一车送过去,他想再干两趟,怎么也得将女儿的学费挣出来。
杨槐再一次揣着四万块钱去了林场。这一次杨槐是用了整整九天的时间,才收齐了这一车山耳,他每收一斤都仔细地挑选,生怕再被人骗了。装车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来了,一场大雪迅速封了山,由于是头一场雪,下过后又化,经过一夜又结成了冰,山道就像镜子一样光滑,杨槐随车出了山口,过十八盘时就不敢走了,眼前活生生的就有一辆装木头的卡车翻进了沟里,好在这一段路不算险,若是走千丈岭那可就惨了。杨槐就胆怯地问坐在身边的年轻司机,我们得等多久?那司机说:不会太久,太阳出来了雪就化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不时地飘着雪花,后面就等了一大溜儿的车。
第二天头上,天总算是睛了,下午路开始融化,车便能走了,车轱轳碾着雪向前蠕动着,像甲壳虫一样。杨槐就说慢一些没关系,慢就是快嘛。
黄昏时分,两个人驾着车总算是出了山,顺着公路直奔辽沈,杨槐的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一次他的眼力不错,司机人不错,车技也好,跑了三四天就顺利地到了禹城。汽车进禹城城西时,那路上就突然间多了一道红白相间的木杆。汽车只好停下来,路旁一间木板房里就出来两个戴红袖标的人。其中有一个人就围车转了一圈儿,看着那麻包问:是木耳吧?杨槐就说是的,那就全部没收了,跟我走吧。
杨槐不停地问原因,那人就不耐烦地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汽车进了城,向南拐进一家院子,杨槐透着窗玻璃就见牌子上写着禹城公安局,心里一紧。
下车进了屋那人就拿出一份文件,扔给他说:你看看吧。杨槐接过来见那是一份省政府的红头文件。内容是制止和查控非法倒卖木耳的通知,杨槐的脑袋就大了。
那人捧一缸子水一边喝一边说:木耳是出口用的,但被你们一抬,价就上来了,质量就不过关了,所以省政府要下决心整治一下,你什么手续都没有。按文件精神全部低价收购,等一会儿卸车过秤。
杨槐见屋内没人,就掏出一些钱说,你高抬贵手,放我这一马,我女儿读大学等钱用呢。
那人就立了眼睛,伸手将钱挡了回去,这可不行得公事公办,否则就加重处罚你。
结果是按底价的百分之七十出售了,这一次杨槐赔了二万多块。回到家后他就大病了一场。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杨槐在自家大门的闹市街口摆了一个小吃摊儿,办了执照,和老婆巧妹一块经营红薯粥和山东包子,摊子还算是红火,每天就有三百多块的收入。
到暑期,杨槐就将那贷款剩下的钱给晓玉带了八千,送走女儿后他就想贷款马上就要到期了,这期间罗九点来过几回,叨念过还贷的事儿。杨槐望着他那副德性,就在心里骂了几声。有一次,那罗九点的眼睛总在巧妹的身上转,嘴里还哼着歌,还让他弄俩菜说要喝两杯……秋天很快来了,罗九点也跟着来了,两人进了屋后,罗九点就笑笑说,贷款还有几天就到期了,你咋办呢?杨槐就咬咬牙说:只有卖房子了。罗九点就吞吞吐吐地看着正给他倒水的巧妹的腰身说:其实,也是有办法的。杨槐就打断了他的话说:不用了,说好贷一年的,咋能说话不算数呢?罗九点见他很坚决的样子,就起身出了门。
四天后,杨槐的三间大瓦房就归了一个姓马的人,连同那十几亩果园。还了贷,杨槐手里攥着那块包钱的蓝布走出信用社大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头顶上的雁鸣,杨槐抬起头,就见一群很白很白的大雁正结队往南飞去。杨槐心里想,雁都回窝了,可自己这么个大男人却连家都没有了。想着想着,喉头一哽,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房子没有了,杨槐也没有太上火,反倒觉得更轻松了,继续和老婆经营那个小吃摊儿。这个寒假晓玉没有回来,只给他们写来一封信说是学校里有活动。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又到了一年暑假了,可女儿晓玉还没有回来,他就在心里犯了疑,晓玉这是咋了,一年在外头学啊学啊,连放假也不回来,开学还得交这一年的学费呢。
他就问巧妹,有多少钱了?巧妹就告诉他有六千多块了。杨槐就小声说还有二十几天了,钱怕是凑不够了。
九月一日那天,杨槐揣了东拼西凑的七千多块钱去了省城,来到晓玉的学校直接找到校长室,杨槐将那些钱放到桌子上说:吴校长,我只有这么多了,剩余的几百块容我两个月送来行不?吴校长就笑了,给他倒了一杯水说:老杨啊,这钱你拿回去吧。你家里的情况我们知道了,学校已经派人和你们乡里联系了,乡里给解决了一部分,剩余的部分校里给免了。杨槐听完眼睛就湿了,他紧紧地握着吴校长的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杨槐出了校长门就去寝室楼找晓玉,一个女孩儿说晓玉在教室里看书呢,我帮你去找吧。那女孩儿就领着杨槐绕过一个花坛,到教学楼里将晓玉找了出来。晓玉见是杨槐就喊了一声爹,然后扑到他怀里。杨槐紧紧地搂着晓玉,好半天才说咋不回家呢?身边那女孩儿就抢着说晓玉是留下来打工了。杨槐就望着女儿那晒黑了的脸心疼地摸着女儿的头发说:孩子,你咋能这样呢,不是有爸爸妈妈吗?晓玉声音很弱地说: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也吃了不少苦,现在我能自立了,就找了两份工作,替人家做家教和帮一家餐馆洗碗,也赚了好几百块呢。身边那女孩儿就又抢过话头说,晓玉赚的那些钱除了买一些书还拿出一部分捐给了低年级的一个男生。杨槐的眼泪就流下来,他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边说:晓玉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大了。
杨槐临走的时候,将那口袋里的钱数出两千块钱,递给晓玉,让她给那个低年级的男生,人有难处的时候,多需要人帮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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