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式森
美丽如同幽灵,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婊子养的,我绝不饶恕你们!这是发自马平心底里的咆哮,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是杀人的念头,其震撼程度是惊心动魄的。空气中仿佛也因之而弥漫着一股黏稠滞重的血腥之气。比起他的念头更真实更可怕的是,他的怀里还真真切切地揣着一把刀,一只手暗暗地攥在刀柄上,似乎随时都做好出击的准备。
无可置疑,他的愤怒与仇恨已达到巅峰。犹如滔滔的洪水,波澜壮阔,势不可挡。
马平脸色铁青地穿行在夜晚的人流中,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一个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目标:那是他的妻子,一个背叛他的女人。她这时正要去跟她的情人幽会,走得匆忙而急切。算起来,妻子背着他在外面与人偷情已有半年之久。可马平却一直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直到最近有人把在外面听到的绯闻照搬给他,马平才恍如大梦初醒。当时他整个人就跟挨了枪子一般,心脏仿佛也冻结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隔了多久,他才渐渐感到呼吸的存在,一些记忆的碎片也随之陆陆续续地从脑海深处走出。转眼间,妻子以往种种可疑的行迹以及她那吞吞吐吐的神情,似乎一下子全都变成一张张充满嘲讽的笑脸,在马平眼前飘忽闪烁,马平心如滴血,他痛苦地想,原来她一直在欺骗他,一直在拿他当猴耍。可自己却窥不出一点端倪。
这是为什么?是自己太蠢太迟钝还是太过于信任对方?如果都不是,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马平显然沉溺在对自己的自责之中。但他心里面同时也在为自己鸣不平,他觉得自己只是稍稍不留神儿,稍稍打了个盹儿,老婆就被别人占为己有。
这叫啥世道,说变就变,防不胜防。更可恶的是,妻子所投怀送抱的人居然是他小时候的同学,而且他俩之所以能够认识,还是他马平给引见的。那是在一次同学聚餐会,马平带着妻子一同前往,席间,马平不但把妻子介绍给对方认识,还当场把那个家伙给狠狠赞了一通。他对妻子说,这位同学是他们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小时候家境贫寒,现如今事业兴旺,名声显赫,是本市著名企业家之一。没料到几句不经意的阿谀奉承话,竟因此埋下祸根,从而引狼入室。第二天那位黄鼠狼仁兄竟登门拜访,说是特意来请他们出去吃饭的,态度热情得让人起疑。当然,马平是不会想那么多的,他甚至还颇有些受宠若惊,连话都回答得结结巴巴,一副唯唯诺诺的熊样子。现在回想起来,那餐饭的代价实在太昂贵了,其回报等于是把自己的妻子拱手送给了别人。如果换一种形式说,那就等于是他马平自己给自己戴一顶硕大的绿帽子。不过,自己只是介绍他们相识一场,难道这也成为一种罪过?再者,谁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倘若连正常的人际交往都处处布满陷阱,今后谁还敢跟外界发生关系。想到这里,马平就不那么恨自己了。至少他已解脱出来,并且深深舒了一口气。
这时,马平已不知不觉走到市区的繁华地带。这里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那些闪烁而过的车辆和滚滚的人潮以及商店里此起彼伏的疯狂音乐声,犹如排山倒海般地朝他挤压过来,马平身上那根稍稍松弛的神经又被再度绷紧了。与此同时,妻子与人偷情的光景又一次在他脑海里闪烁迭起,马平仿佛看见妻子柔软如蛇的裸体正与另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紧紧缠绕在一起,他们疯狂地搏杀着,如同两头饥肠辘辘的困兽,互相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对方的肉体。妻子的呻吟声更是风起云涌,一浪高过一浪,直至推向巅峰。马平的心顿时像被刀刺入般痉挛,一股热血涌上他的脸上,令他妒火中烧,肝肠寸断。不,我非杀了他们!马平又一次发出绝望的怒吼。
他逃也似地加快步伐。由于走得过急,他与妻子的距离被拉近了,这时只要她稍一回头,就能很容易认出他。马平似乎也意识到这点,随即也放慢了步子。现在他已拐入另一条马路。这里异常寂静,路两旁长满茂密的树木,影影绰绰,别有洞天。马平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刚从一个乱哄哄的世界逃出来,遽然间又遁入一条幽深莫测的隧道里,虚无飘渺。恍若回到遥远的从前——那时候他和妻子小梅都很年轻、很单纯,就像生活在山涧溪流中的两尾娃娃鱼。
他们同在一个工厂,但却互不相识。那是一家国营大厂,坐落在郊外,有近万名职工,像座热闹的小城镇。马平当时是铸造车间一名默默无闻的翻砂工。妻子小梅则是技术处的科员。他们一个在基层,一个在机关,环境不同,地位不同,最终能走到一块,这中间就有一个不得不提的故事。那是十月的某一天,马平正蹲在食堂里有滋有味地吃着饭,同车间技术员小范突然来找他。小范把他拉到一旁去,鬼鬼祟祟地说,小马,你认识小梅吗?马平呆呆地摇着头,此刻他嘴里还咽着一口饭。小范手一指,喏,就是穿红衣服那个。马平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果然见到一个模样不俗的年轻女子,不过由于隔得太远,马平几乎没看清她的样子。小马,帮帮忙,帮我把这封信交到她的手上。小范像在哀求他。马平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接下那封信。其实马平跟小范的关系只能算一般,除了同在一个车间,同住一间宿舍,马平看不出对方有把他当朋友看待的意思。小范是去年才分配来的大学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寥寥无几,属珍稀动物,倍受注目也倍受羡慕,更是不少年轻女孩所暗恋的对象。马平大概就是基于以上的心态,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任务。相反地,小范看中的则是马平的少言寡语和老实巴脚。毕竟那个时代的男女间还没盛行到毫无顾忌的交往。而且大多数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既显得暧昧又有所忌讳。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成与败的问题。如果追求不成,张扬出去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小范可是一个有着远大理想的青年,他才不想因此而落下被人取笑的把柄。
那天马平是在厂区的林荫道上叫住小梅的。但他只开口说出一个字:信。然后掉头便走。小梅着实大吃一惊,她一会儿看看手里的信,一会儿又抬头看看马平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这家伙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他。马平这边也很窝火,好端端的,干吗要替别人拉皮条。简直是吃饱了撑着。再说了,小范有啥了不起,凭什么在别人面前指手画脚,下回打死我也不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马平愤愤地想。不过有气归有气,拒绝的话却全然说不出口。这不,三天后小范又将一封信塞到他手上,仍旧不忘丢下那句话,小马,帮帮忙。于是,马平又一次稀里糊涂地站在了林荫道上,左顾右盼,等了大半天才见到小梅姗姗来迟的身影。马平登时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面红耳赤,连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摆了。好在小梅走到他跟前却意外地停下步子,定定地看着他,脸上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马平忙乱地掏出信又忙乱地递出去,正欲走开,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有回信吗?小梅笑笑地摇一摇头,依然一语不发。马平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看清楚她的脸。无疑她是个既漂亮又有个性的女孩子。但马平却被她的眼睛吸引住了。他从没见过如此美丽动人的大眼睛,那眸子的深处像一泓清澈的湖水,又好像里面有鱼儿的影子,荡漾出涟漪般柔柔的笑意。这一瞥从此给马平的生活带来一抹亮色。
从那以后马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开始积极主动地奔走在他们中间,不辞劳苦,尽职尽责,毫无怨言,仿佛这本来就是他份内的事儿。他甚至建议小范最好能每天来一封,加大攻势,频频出击,以博芳心。小范见他表现得有些过了头,出于男性的本能,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其实马平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他这样做无非想多点见到小梅,确切说是她那双神秘的大眼睛把马平的魂给勾走了。在这点上小范是无法体会到的。他虽然也渴望得到爱情的滋润,但心里面始终保守着一条底线,这就是当爱情与事业发生不可逾越的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踢开爱情从而选择事业。在他看来,爱情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种调剂,一种锦上添花的点缀,就像插在花瓶里的鲜花,迟早必然枯萎;或者通俗点比喻就像人们头顶上的头发,少了它谁也不会活不下去,如若不然天下的秃子不得全死光。总之小范就是小范。他与马平有着本质的不同,命运自然也各不相同。小范正是凭着这种坚定不移的做人信念,在以后的仕途上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当然这是后话。
可惜马平只送到第六封信后,小范这头便中途打了退堂鼓,再也不见他动笔了。
小范之所以做出放弃的决定,其中一个原因是小梅那边一直没有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每次马平把信交给她,总忘不了提醒她是否有回信,可她不是笑吟吟地摇着头,就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马平。好像是马平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接触至今,马平还从未见过她开口说一句话。马平心想,这真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子。
小范虽已放弃追求小梅的念头,然而马平全然不知情。无信可送的马平犹如一个突然被断奶的婴儿,惊慌、恐惧、无所适从。他苦苦地等待着,想打听又不好意思开口,后来就有些憋不住了!喂,你怎么还不动笔呀?马平生气地问。
小范听了跟没事似的,漠然地说,算了,没意思,我决定放弃。
马平急了,你怎么可以半途而废?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
小范说,不是我不想坚持下去,是她根本没那个意思。
马平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她没那个意思?我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
小范被弄得哭笑不得,说,那不是明摆着的吗?她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给我回信?马平显然被问住了,想了想,说,不行,你得继续写下去。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持之以恒,时间长了,她自然会被感动的。
小范开始不耐烦地说,我不写。
马平蓦地吼道,你一定得写!小范冷不丁吓了一跳,惊诧地说,喂,这种事我都不急,你反倒比我还急。这算怎么一回事儿?马平不由一怔,心想,对呀,我有啥好着急的?我只是个局外人,替人做嫁衣的那种。但他还是不甘心,于是说,小范,不要泄气,小梅是个难得的好姑娘。看在我面子上,再给她写信。哪怕是最后一封,也还有一丝希望呀,你说对吗?马平明显是在哀求对方,比当初小范求他时还要低声下气。
小范沉下脸说,要写你自己写。实话告诉你,我对她已经毫无兴趣,现在即使她反过来求我,也绝对不会让我动心的。
马平没料到小范会说翻脸就翻脸,一时之间竟愣住了,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小范并不完全在说气话。他之所以突然变得有些不近人情,其中是有另一番隐情在作怪,或说有更深层的意图和目的。这段时间他在对小梅展开攻势间,同时又暗中看上另一个女子,此女是省里某高官的女儿,虽姿色平平,但背景却了得。小范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把宝押在高官小姐身上。小范终归还是那个小范,大事上从不糊涂。
马平对此自然一无所知。那些天他跟个死人一样,茶饭不思,彻夜辗转,比自个儿失恋还要更加痛苦不堪。此刻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用什么法子逼使小范就范,让他按自己的意图继续将信写下去。比如,他可以威胁小范说,如果他不照自己说的做,那就把他的丑事全抖出去,看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可是,小范毕竟是个刚进厂不久的大学生,好事坏事还来不及做,白纸一张,毫无破绽。马平转念又想,要不然索性来点狠的,找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看他还敢说个不字吗?嗯,这个法子不错,简单明了,通俗易懂。马平正有声有色地胡思乱想着,门却响了,马平闻声望去,忽见小梅站在逆光中的门口处,阳光在她身上一闪一闪地跳跃着,勾勒出若隐若现的优美曲线。马平心头一亮,恍若看到从天堂上照射下一缕璀璨耀眼的光芒。
稍顷,小梅终于开口了,石破天惊一般,她说,别出声,请跟在我后面。说罢倏地从马平的视线里消失。马平似乎还没完全醒过神来,他觉得刚才那一幕很美,就像他看过的某部电影里的某个画面。
马平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跟在小梅身后,两人保持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远远看去好似有一条绳子牵着马平走一样。马平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走出厂门,又恍恍惚惚地转了三次车,最后才停在公园的湖畔。这是一个星期天午后,公园里几乎见不到什么游人,四周是一片浓浓的秋色,宁静的湖面上偶尔有鸟儿掠过的影子。
真他妈美。马平惬意地想。
你为什么不再给我写信了?小梅劈头便问。说这话时,她眼里面似有泪光在闪。
马平一愣,说,信不是我写的。
她同样一愣,那是谁写的?上面根本没署名。
马平说,是我们车间小范写的。
小梅顿时瞪大眼睛,样子有点古怪也有点吓人,最后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终于淋漓痛快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秋日的湖畔上空久久地回旋着。
片刻后,马平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回信?我本来是打算写的,可一想到他的信写得那么好,那么动人,我连提笔的勇气都拿不出来。小梅黯然地说。
马平略忖,说,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回去,我去给他解释一下。
小梅沉思良久,然后说,没必要。他在关键的地方留一手,说明他对我不是真心诚意的,我讨厌虚伪的人。
小梅转而冲他莞尔一笑,并用捉弄的口吻说道,既然信不是你的,为什么每次见到我时,你总是一副想要逃走的样子?马平陡地涨红了脸,模样十分难堪和尴尬,同时心跳也在加剧。
那些信要是你写的那该多好呀。小梅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言。……不想那么多了,走,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好好享受一下。这几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来的,不吃不睡,跟个死人一样。
我也一样,马平脱口而出。
那天他俩是手拉手走出公园的。小梅的小手非常柔软,有一股暖流正透过这只手流入马平的全身,给他带来一种全新的体验。然而马平心里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因为刚才那只手是小梅主动伸过来,他却显得像个旁观者那般的被动和惊慌失措。
马平想,自己至少已经失去一次主动表现自己的机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秘密交往,马平与小梅的恋爱关系也渐渐地浮出水面。消息传到小范的耳边,一开始他还以为听错了,惊惊怪怪地跑来问。马平只好照实说了一遍,但他是有保留的,像小梅是如何被那些情书所打动的事,他就只字未提。事到如今,马平没有理由不这样做。虽然他是个诚实的孩子,他会为此而内疚,但爱情毕竟是自私的,爱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小范当时的心情之复杂显而易见,他好像还轻轻叹息一声。最后强作笑颜地说道,小马,恭喜你,找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不过你首先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的介入,你们不一定能走到一起,所以得罚你请客。小范的腔调是高人一等的,像个居高临下的施舍者。妈的,这叫什么屁话!马平愤愤地想,他忍住没发作。其实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从那以后,小梅三天两头就往马平这边跑。每当她与小范照面时,她的态度总是冷冰冰的,不屑一顾的;而且只要小范在场,她对马平就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体贴入微,有时甚至是大胆的,旁若无人的。其实那阵子小范正与高官小姐打得火热,彼此的关系也已发展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有一次马平就亲眼见到那个女人衣衫不整、神色慌张地从宿舍里走出来。马平见状便暗自地想,小范真是个怪人,他原本看上的是小梅,中途却移情别恋。而且这两个女人在容貌上的悬殊差异是不言而喻的,小范偏偏舍弃眼前的美女不要,从而选择一个只有后台却毫无姿色可言的官家小姐。他这样做值得吗?他会后悔吗?如果他后悔了,杀个回马枪,那自己是该奋起反抗拼死相争,还是……?马平感到危机悄然降临,心里不由颓丧起来。其实,马平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打消了他的顾虑。
一天,马平和小范相约到厂外的小店吃饭,稍后,小梅也尾随而来。吃饭时,饭桌上的气氛相当沉闷,大家都默不作声,酒倒喝了不少,马平更是喝得醉醺醺的,连小梅是何时离去的他都没察觉。等他追出去后,才发现小梅并未走远,而是站在马路边跟什么人在交谈。马平仔细一瞧,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小范。马平的心咯噔一下,顿时感到不妙和惊恐。马平不知如何是好时,忽见小梅猛地挥手打了小范一个耳光,掌声清晰地传过来。那瞬间,马平彻底顿悟,心说,小范今晚真的喝多了。
此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沉睡在梦中的马平突然被小梅给弄醒。小梅面色苍白,犹如大病一场。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过了许久才开口,但语气是义无反顾和不容置疑的,她一字一顿地说,咱们结婚吧。马平大吃一惊,对他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从天而降,砸得他晕头晕脑,仿佛仍置身于梦境。
也是在那春雨绵绵的早晨,小梅把她完美无瑕的肉体洗礼般地献给了马平。
那个美丽的早晨宛如一个经典的电影片断,至今历历在目,令人心驰神往,令人热泪翻滚,一如往日地使马平难以自已。此时此刻,走在这条荒凉落寞的大街上,马平心里就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他想叫住前面走着的妻子,告诉她我们曾经相爱过,为什么不能永远相爱下去呢。然而这仅仅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像一股风吹过一片长满鲜花的草地,稍纵即逝。马平清醒地知道,妻子如今已无可挽回地离他远去,除了她模糊不清的背影外,自己又能抓住什么呢?妻子已错误地停留在他这棵大树上太久了,虽然他替她挡过风遮过雨,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窝,但到底还是拴不住她那颗想飞的心。如今她义无反顾地离开自己,就像当年她义无反顾地闯入自己的生活是一样的,谁也阻止不住她。
对比妻子的我行我素,马平不禁为自己而悲哀。他搞不懂自己这一生是怎么度过的。小时候他算得上是个好孩子,至少老师和家长以及邻居的大人们是这么认为的。好孩子意味着听话意味着正直善良意味着自我牺牲意味着中规中矩不越雷池一步,等等。马平就是在大人们替他精心编织好的这张美丽的网上执著地爬行着,像一只营养不良的蜘蛛。直到有一天妻子挣扎着最终从他身边飞走后,他才仿佛大梦初醒,并且惊恐地发现网上破了一个大洞,一个无法弥补的大洞。马平顿时像陷入一片灭顶的沼泽之中,只裸露出一条无助的手臂在凛冽的寒风中抖动。多么残酷的现实。马平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那种为注定失败而生存的人。不过成功也罢失败也罢,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都将被砸个稀巴烂。他马平打小就梦想着做一次坏人,比如到农民地里去偷个瓜;比如找个同学打一架,最好把对方打趴下告饶;比如把班里漂亮的学习委员骗到无人去的地方,趁她毫无防备,彻底剥光她的衣服,然后再把所有的衣服都卷走,看她今后还敢目中无人吗?等等。诸如此类的美梦虽无一个得以实现,但却一直潜伏在马平心底深处暗暗折磨他。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今晚他就可以来个大了断,做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他才不管别人是怎么看的,反正自己已经输得光光的,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假使今晚杀不成那对狗男女,那我就杀我自己。
反正老子不想活了,自绝于人民,你们管得着吗?!惹毛了我,我连你们也不放过,让你们统统见鬼去!马平像是在跟全世界作对,一股无名怒火在他心头熊熊升腾。此时他已来到一条昏暗的十字路口前,往前望去,妻子这时的身影已走进一家宾馆的大门里。他想,那个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他的手又一次握紧刀柄,然后深呼了一口气,毅然地走向街头。恰在这个时候,马平意外地发现一侧的路灯下定定地伫立着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美丽得如同幽灵一般的女人,她平静如水的神情和凝然不动的身影,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像,无不给人一种超凡脱俗如梦如幻的感觉。马平完全被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似云似雾似雨的神秘气质给迷住了。由于刚才见到的仅是她的侧影,现在他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她的脸,哪怕这是最后一眼。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那瞬间,有两道明晃晃的光柱突然扑面照射来,宛如两把锐不可挡的利剑,旋即是一声巨响,马平感觉自己被撞得飞了起来,像一只凌空的鸟,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最后消失在黑的谷底中。
肇事司机失魂落魄般地跑过来,他惊奇地发现马平这时还没死,至少有一只眼睛还微微睁着,一边脸还歪着一线怪诞的微笑,他动了动嘴唇,含混地说,真……他妈美!……司机全然摸不着头脑,他环视四周,大街上空无人影,只有一个被风刮起的白色塑料袋在空中翩翩起舞。那是马平的灵魂在飞翔;他飞得那么高,那么自由自在,那么无拘无束……司机仍旧一脸疑惑,心想,这家伙为什么会突然转过身来?他究竟在寻找什么?稍顷,他低头一看表,这时是夜里11时整。
第二天报纸上登载如下一则报道:(本报讯)昨晚11时,在本市××宾馆发生一起恶性凶杀案,一持刀女子闯入1208客房,将一名中年男子当场刺死在床上,被害人韦××,男性,现年四十岁,系本市著名企业家。犯罪嫌疑人梅×,女性,三十七岁,系××厂职工。据查,两人曾有情感关系,极可能是一宗情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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