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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优秀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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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爱情

作者:晓征

  这个时代,再谈爱情,似乎是件奢侈的事情。

  1

  尔尔吃完盒饭,叼起一支烟,看着红红绿绿不停地翻着版面但却失去了变化的大盘,顿时没有了刺激的感觉。距下午开盘还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真希望能取消这中午的休息。百无聊赖之际,他取下腰带上的call机,翻检起来。他的眼前蓦地一亮,显示屏上是一串久违了的却又是他极想见到的手机号码。他站起身来,向悬着公用电话牌的地方走去。他按出了一串数字。

  喂,哪一位?是我。尔尔答。

  死哪去了,怎么不回机?没注意。尔尔稍带歉意的。你在哪?福万家。

  我就在你旁边。尔尔知道这是一家刚开张不久的可算是豪华的商厦。

  又在炒股?尔尔不答,算是默认。

  吃饭了吗?刚吃过。

  那就再喝点饮料吧。麦当劳见,怎么样?好。

  尔尔放下话筒,走出南方证券。在福万家与证券公司差不多是中点的位置上就是麦当劳,尔尔看到红发红唇辨不出年龄咧着大嘴对着进出的人们傻笑的木偶的时候,永生那张秀气得有点奶油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如果不是一副剑眉,那他就只能沦为奶油小生了,他的眉毛救了他,使他进入了英俊的行列。他的胳膊上贴着杏莼绛唇蛾眉的脸,她的双臂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尔尔注意到,今天,她穿了一件小花吊带长裙,裙裾在穿着金色绑带凉鞋的脚面呈开放状,一件白色紧身坎肩,使她那雪白的前胸显得乍露还掩的。两人见了面照旧拍肩握手的,仿佛一万年没见面了。

  你们这么亲热,我可吃醋呢。杏莼不满意自己被冷落。

  两个月不见,嫂夫人可是越发漂亮了,现代而不失古典呀。尔尔转过脸来,恭维道。

  你别夸她,不然,她又要翘尾巴了。走,我们进去叙。永生说着就揽起尔尔的肩,往厅里走去。在你面前,我哪翘得起尾巴。杏莼在后面半是玩笑半是不满地嘟囔着。永生不理会,可他心中的那份得意却分明地写在脸上。杏莼不仅漂亮而且是个名牌大学生,她摆开了一副非永生不嫁的姿态和永生在一起,永生内心的成就感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这也就是他不再像猴子掰玉米一样,掰一个扔一个的主要原因。

  三人走进大厅,你去要两套套餐。永生对杏莼说。你就一杯饮料?永生转过脸来问尔尔,尔尔点头。杏莼去了。

  最近怎么样?两人找了位置坐了下来,永生坐在尔尔的对面问。

  一塌糊涂。尔尔沮丧地说。卢布成了草纸,港元需要动用储备金来保卫,华尔街像是吃了泻药,大环境如此,我能好到哪儿去?我看你还是把钱放到我这儿来算了,给你百分之二十五的息,如何?永生比往次加了五个百分点。

  不。尔尔固执地摇头。他知道这是永生的一番好意,永生希望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创作上去。但他不愿接受,他觉得这有受施舍之嫌,他相信自己同样有赚钱的能力。

  永生无奈地耸肩。

  这时,杏莼托着咖啡色塑料托盘走了过来,她首先把一杯可乐放在尔尔的面前。

  有劳嫂夫人了。尔尔笑着道谢。他知道嫂夫人是她最喜欢的称呼,虽然,永生与她还没有领那张纸。巨无霸一会小姐送来。杏莼说着话在永生的身边坐了下来。

  因了杏莼在的缘故,永生与尔尔的体己话不便多说。永生告诉尔尔,最近他在本市新开了两家专卖店,刚才正把衣服送过来。他们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中午麦当劳,食客并不很多。大约是写作养成的习惯,尔尔一边和永生他们说着话,一边眼睛四顾看着。这时,一位着很前卫的吊带短裙的女子手中托着一样的托盘款款地走了过来。女人似乎感到有人在看她,她就搜寻起这样的目光来。女人向尔尔欣赏的目光报以柔软的一瞥,很有点投桃报李的意思。尔尔的目光随着她窈窕的身影走向角落的一张桌子,他看到,在那张桌子上,两个老外正与一位背影很曲线的女子在笑侃着。他的心头忽地一紧,他觉得那女子米色的紧身衣裙很眼熟,会是她吗?他不由在心里嘀咕着。就在这时,那老外不知说了句什么,背对着他的女子笑得前仰后合。一只长满长毛的胳膊伸了过来,在那女子的肩上捏了一下,女子顺势在那老外的怀里偎了一回。在这刹那,尔尔看到了那女子尖尖翘翘的小鼻子。

  尔尔的身上不由烘了起来,即使是在这冷气开得很足的大厅里,他的额上还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永生发现尔尔的精神忽然变得恍惚,他问尔尔是不是不舒服,尔尔点头。永生草草地吃完他的快餐,开着他的凌志,把尔尔送回家。

  2

   尔尔睁开惺忪的睡眼,闹哄哄的阳光一下子扎进了他的眼睛,又是一个艳阳天。他翻了个身,真不想起来,躺在人造的凉爽世界里真好。可当他想到那只尖尖翘翘的小鼻子的时候,他就躺不住了,他懒懒地下床,往卫生间走去。

  爸。尔尔看到老爸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报纸,就招呼道。

  唔。老爸在报纸的后面应了一声。昨晚去哪了?回来得那么晚。

  和阿丫看电影去了。尔尔在卫生间往牙刷上抹着牙膏。他知道,只有这样说,老爸才不会无休止地盘问下去。老爸的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早点结婚。一个没有女人的家,哪像个家啊!他常这样对着他已先走的老妻的遗像说。有时说到动情处,他竟潸然泪下。尔尔不愿伤老爸的心。

  桌上有豆浆油条。老爸对刚刚洗漱完的尔尔说。

  尔尔的心头不由一热。爸,我看还是找个保姆吧。尔尔知道老爸不肯再找老伴,就再次提议道。您这么大年纪了,我又不能常在家照顾你,这些家务……不用。我还能干。老爸像以往一样不加考虑地给予拒绝。你早点娶个媳妇回来不就成了吗?尔尔不再说什么,他大口地吃着香脆的油条喝着粘稠的豆浆。昨夜,他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阿丫的影子,他失望之余,找了个饭馆,喝了个痛快淋漓,吐了个一干二净。现在,还真觉着有点饿。

  他打着饱嗝,走进自己的卧室,拿起衣裤,穿了起来。

  又出去?老爸听着儿子腰带上的钥匙叮啷啷的响,就问。

  印刷厂有点事,我要去看一下杂志的小样。尔尔答。其实,他想跟阿丫谈谈,但他不愿老爸多烦神。阿丫是老爸部下的女儿,也是他相中的理想的媳妇。

  什么时候把阿丫带回来吃个饭。老爸在尔尔临出门的时候叮嘱道。

  知道呢。尔尔答应着出了门。

  3

  这是一幢建于六十年代的楼宇,陈旧却坚固。尔尔爬上三楼,楼道很暗,即使在炎炎夏日,仍给人潮湿的感觉。这阴暗和潮湿此时却有另一种好处——给满身汗的尔尔平添了些许清凉的感觉。

  尔尔敲响了北面的一扇门。因为阿丫从事翻译工作的缘故,单位对她特别照顾,给了她一间单人小屋。门开处,出现了阿丫满是倦容的脸,原来是你。她一只手拢着衬衫的两襟,似乎有点失望的。不愿意我来?尔尔意识到她另有所待。无所谓。

  她耸耸肩,从门边退开身子。尔尔在门前有了一丝的犹豫,但还是进了屋子。昨晚我来找过你。尔尔看着阿丫裸着的双腿,即使在这光线暗淡的屋里仍然泛着柔润的光泽,那线条像极了匀称的葫芦;丝质的衬衣很会拍马地附着在她凹凹凸凸的身上。

  尔尔很想重温她的怡人的体温,但又觉不合时宜,他克制住自己。是吗?她在屋内来回地走动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她最终还是走到窗前,伸出手,想拉开窗帘。

  哦,对不起,我想换个衣服。他止住她伸出的手。尔尔懂得她的意思,他退出屋子。

  锁舌在他的身后咔嗒一声轻轻地碰上。尔尔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他是搞文学的,可他一时竟找不出恰当的词汇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在门前来回地踱步,十分钟过去了,门还是没有打开的意思,他有点耐不住,举手想敲门,可手在将碰上门扉的时候却停在了空中。他掉转身来,大步向楼下走去。在楼梯上,他遇到了胳膊上长满长毛身材高大说另一种语言的人。

  尔尔骑着自行车,在街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他打了永生的手机,约他下午去美丽都,永生二话没说的答应了。

  4

  空气中弥漫着欲望的气息。

  孙小姐正拿着麦克风唱着一首尔尔不能完全听懂却很耳熟的英文歌曲,旋律很舒缓。永生在光线暗淡的舞池里搂着一位小姐曼舞着,他的手在她的衣衫薄薄的身上没有闲着。那小姐似乎也很逢迎永生,她的双臂环着永生的颈项,几乎是吊在高大的永生的身上。

  尔尔已记不起这是第几次进美丽都,他只记得每次与阿丫闹别扭以后,他总会找永生,而永生每次都把他带到这里。不要把女人看得那么神圣。你的那个阿丫有什么好?条子、脸哪一点比得上孙小姐?告诉你吧,孙小姐虽然是风月场中人,但还是个绝对的处女,你把她给我破了,费用跟往常一样,都算我的。永生依然是财大气粗的口气。只有对女人的大部件有了充分的体会,你才懂得女人是怎么回事。

  什么情呀爱的,还不都得以经济为中心。永生搬出他的颠扑不破的真理开导他。

  尔尔并不是像永生说的那种人,每当提及性的时候,他的眼前总会出现阿丫那张因快乐而变形的脸。(他有时想起此每每会觉得好笑)。可他并不喜欢见到异性就上去突击一番的行为。他觉得性的发生,首要的前提是熟悉对方,包括哪怕是浅层次的思维方式,还有形体语言。只有具备了这个条件,彼此才能和谐,才能获得淋漓酣畅的快感享受。他觉得他和小孙之间还没有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从与她的对话中强烈地感受到,她没有说真话。所以,他并不想现在就剥去她的衣服,他想等到双方都想要的时候。

  还是这儿舒服!歌曲结束的时候,永生却走到尔尔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那小姐一屁股坐在永生的大腿上说。永生的手沿着她的大腿内侧往深处走去,那女人转身把胸贴在永生的胸前。

  尔尔知道永生这样做的意图,他只是在为自己做着示范。可尔尔并不说破他,他知道,当孙小姐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永生就会伸出他有力的胳臂抱起怀中的女人离开他们。可他依然会按照自己的思路做下去。

  俏俏小小的孙小姐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坐在尔尔的身边。永生像往常一样,一手托住小姐丰满的臀一手揽住小姐的腰把她抱起来离开他俩,尔尔知道永生又将有一道鲜美的佳肴。每次结束以后,永生总会眉飞色舞地说起细节,而尔尔仿佛是一位寡欲的圣者又仿佛是一名忠实的听众,只是在永生说到自以为得意地方报以微微一笑。

  你猜我多大了?小孙问。

  二十二。尔尔看看她的白嫩的脸,仿佛很认真的。

  你真坏,一下子就猜中了。她伸出小手握成的细拳在尔尔的肩膀上轻捶了几下。

  你的属相是什么?尔尔有点怀疑她在逢场作戏。

  这还用问吗?属马。她不加思索地一口报出。尔尔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没错。

  仿佛是从一间憋闷的小屋里走进了春风荡漾的阳光下,尔尔感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写意。他拿起笔在点歌单上写了几个字。你要唱歌?孙小姐问。尔尔点点头。我帮你送过去。说着她站起身拿过单子。谢啦。尔尔说着话伸出手亲昵地在她的臀上拍了一下。这是尔尔第一次主动接触她的身子。

  好!尔尔一首歌唱完的时候孙小姐高声喝彩道,她的掌声也同时向尔尔的耳道袭来,这声音在不大的歌厅里显得单薄。这是永生造成的,他每次同尔尔来这里的时候总喜欢包场。这样热闹而又不失清静。永生有他的理由。

  唱得棒极了,是不是常来?尔尔在孙小姐身边坐下来的时候,她问。

  尔尔摇摇头。他有点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他记得他每次来她都要问这个问题。

  谁信?信不信由你。

  听尔尔这样说,她不再出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慢慢地剥了起来,一块剥好的时候,她却向他的唇边送去,他张口接住,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是嫩且润的感觉,他又捏了一下,柔若无骨的。

  你弄疼我了。她半娇半嗔的。

  尔尔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拨弄了一下。如果阿丫能对自己女性一些该多好!其实,到这里来玩没意思的。她一边剥着糖一边悠悠地说。

  为什么?你是大款吗?她反问。

  尔尔摇头。

  你想,女人的结构其实是一样的。再说,你总是来这个地方,老婆知道了,不吵架吗?我还没结婚。

  那就更不应该来啦,应当用心去找对象才是呀。她好心地规劝道。

  那我不是就不会认识你了吗?尔尔反过来撩她。

  哈哈哈……她忽地爆发出一阵狂笑。尔尔觉得奇怪,在如此纤弱的躯体里怎能发出这样狂放的笑声。认识我,认识我有什么好处?她把糖送进嘴里,咀嚼着同时转过脸来,用她那转折分明的眼眸逼视着他。

  你不愿意认识我?尔尔的心里顿感失落。

  谁说呢。她低下头去,语气中没有了刚才的狂狷。她并不是没有感觉,在她众多的回头客中,尔尔似乎是唯一一位对她身体没有欲望的人。每每闲来无事回忆过往或是在与小姐妹的议论中,尔尔的得分总是最高的。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有。

  那我想请你吃饭,你肯赏光吗?这是我的荣幸。尔尔很圆滑,可总得师出有名呀。

  现在保密。

  那就跳舞吧。尔尔伸出手。

  跳舞的时候,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一股好闻的发香顽强地钻进尔尔的鼻孔里。

  尔尔一时有点恍惚,他觉得自己的怀里正抱着一束怒放的玫瑰。如果她不是干这行的该多好!尔尔看着眼前娇弱的女人感慨地想。

  5

  初夏城市的夜晚是女人的夜晚,女人在五颜六色的灯光背景下,像极了阳光下金鱼缸里的鱼。尔尔骑着自行车看着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或长发或短裙或唇红齿白娇艳性感的女人想。奇怪,今天怎么就没见到一个相貌稍差的女人呢?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长达三年的恋爱,在熟读了彼此的躯体与思维以后,也许阿丫对他心存了厌倦,最近他总受到她的冷遇。应当说,在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虽然,他没有听她的,放弃手中的工作去更能赚钱的岗位,但他还是下了股海。所以今天下午,他对是否赴孙小姐之邀还在作最后的犹豫的时候,他还是给她打了电话,但得到的是她冷冷的我很忙。尔尔是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刹那决定赴孙小姐之约的,而且他打算顺其自然不加主观限制地发展下去。以前,他虽有过种种想法,可总的来说,还是属于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这一次他不了。他回去以后仔细地把上唇和下巴上的胡子刮了精光,然后洗了把澡,换上一件刚洗过的120支全棉条纹衬衫,一条灯心绒长裤,扎一条新皮带,看看时间不早了,他套上皮鞋用绒布在上面来回荡了几下,黑皮鞋上顿时显出闪亮的光来。搞得像是相亲似的。他在心中不由暗笑。

  最近怎么不见阿丫过来玩?尔尔在临出门的时候,父亲问。

  她最近工作比较忙。尔尔不想让父亲知道得太多。

  那你现在去哪?同学家有个聚会。尔尔早就学会如何面对严厉的父亲。

  早点回来。

  尔尔答应着出了门。

  一家门面不大的鲜花店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他忙刹了车,该送束花吧。这个念头如电般传过他的大脑,他掉转车头,向花店骑去。

  他七弯八拐地找到小孙的住处的时候,小孙正虚门以待。他在门上轻击了两下。

  请进!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屋内明亮地响起。他推开门,小孙正靓丽地朝他笑着,他愣了一下。此时的小孙全无半点往日的脂粉气息,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高髻,脸上的白是凝脂似的,只在唇上抹了口红,勾勒出曲曲折折的唇线,仿佛画龙点睛似的。

  今天的你真是出水芙蓉带露荷花呀,我就鲜花送佳人了。尔尔说着把手中大束白色的香石竹送到她的手中。谢谢。她一反往日玩世的语气,温宛地道谢。

  就你一个人?尔尔打量着这套两居室的屋子。

  还有一个小姐妹,她今天回家去了。她一边答着话,一边从房间里拿出一只花瓶来,把香石竹插了进去。

  不错不错。尔尔说着话在桌边坐了下来。哇,这么丰盛!这时,他注意到了桌上红红绿绿的菜肴。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他伸出手去,拈起一只大龙虾。

  用筷子。小孙轻柔地喝斥着,同时,他的手背挨了一记轻击,龙虾跌落在盘里。

  我去拿筷子。说着,她往厨房走去。尔尔看着她的柔软的背影,他的心里产生了短暂的幻觉,起初阿丫不也常这样么?尔尔感到了萤光下流动的暖意。

  小孙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中捧了一大堆东西,椰汁啤酒碗筷。她麻利地放好这些东西,然后把液体转移到碗中。

  我不姓孙,她看着碗中白乎乎的椰汁说,我叫李梅。

  噢?为什么?尔尔有点不解的。

  就像客人不愿意把自己的真姓名告诉小姐一样。难道你给我的是你的真名字吗?喏,这是我的身份证。尔尔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他的证件放在她的胸前。

  真不好意思,我多疑了。她扫了一眼身份证说。来,我自罚一杯。说着,她起身走进厨房拿出一只一样大小的空碗,她往里面倒满了啤酒。我说对不起了。她举起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尔尔本想劝阻,可见她如此豪爽,也就不愿扫她的兴。

  吃点菜,吃点菜。尔尔在她落座以后为她搛了一只硕大的龙虾。

  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她一边剥壳一边问。

  看不出。

  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今天会干上这一行。当父亲从县长沦为阶下囚的时候,她就从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渐渐地被优化组合下来,成为多余的人。的确,她的学历不硬;的确,她当初能进电视台是那些想拍父亲马屁的人送来的礼物,但自己工作得相当出色呀!她从公主一下子变成了灰姑娘,那种痛苦!她一气之下来到了这个城市。当她孤独地面对这个城市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适应社会的能力是那样差。被迫无奈,她干了这一行。她本想边干边找工作的,可这一行的高收入使她不忍就此释手,她的想法有了一些变化,她想先搞点钱再说。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尔尔见她不说话就问。

  不说了,以前的小孙现在的李梅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说将来吧。我想开出租车,你说怎么样?蛮好呀。尔尔不加思索的。

  你同意了,太好了!那过几天去买车。李梅兴高采烈的。

  听到她这样说,尔尔不由愣了一下,你买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他觉得有必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思维了。

  接下来的时间,李梅边吃饭边讲了很多她童年的事情,尔尔不再多言。

  吃完饭后,尔尔本打算收拾一下碗筷,可李梅不让,她说明天再说,现在她请他看碟片《风月俏佳人》。片子讲述了一位富翁与妓女的故事,经过曲折的情节推进,最后富翁爱上了妓女。尔尔感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不知道在他眼前的现实社会中是否会发生这种事情。

  李梅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和尔尔一同去买了辆红色的“夏利”,以后的日子就是给车上照,考驾照。尔尔和李梅成了形影不离的一对。

  6

  一个周末的下午,尔尔收到了杏莼的电话,约他晚上到她家来吃饭。他起初不肯答应,可架不住她的一张利嘴,并且她还搬来了永生在一边帮腔,无奈之下,他只得答应下来。他放下电话以后,忙打了李梅的call机,告诉她晚上不能陪她出车了,并让她千万不要一个人出车。

  最近市里的治安状况不好,已经发生了多起劫财行凶的案件。

  尔尔出现在杏莼奢侈得很美丽的餐厅的时候,那里除了永生和杏莼外,还有一位陌生的女子。

  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小雨。杏莼向尔尔介绍道。被称为小雨的女子微笑着冲他点头。尔尔笑着还礼,他注意到这是一位给人以清爽伶俐感觉的女子。

  来,我们的大作家,干一杯。杏莼举起了杯子。众人都拿起杯子。本来是要罚你酒的,来这么迟,让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可看在我小姐妹需要你照应的分上,放你一马。杏莼拿起的杯子却并没有急着,而是先来了这样一段开场白。要我照顾?尔尔有点不解的。小雨是业余作者。杏莼解释道。弄着玩的。小雨在一边说。哦,下次有机会我们切磋切磋。尔尔仿佛很感兴趣的。来,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永生举着杯子的手,似乎显得有点不耐烦地晃了晃。于是,四人的杯子清脆地碰响了。

  我读过你的小说。小雨搛了一筷绿色植物送进嘴里后说。

  是吗?小雨说出了一长串小说题目。

  看不出,小雨原来还是你的崇拜者。杏莼打趣道。尔尔,小雨的主业是金融,在炒股方面可是高手哟。

  是嘛。尔尔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差,正想找一个这方面的行家交流交流,就有人把这样的机会送到自己的面前。

  你别听她瞎吹。小雨有点不好意思的。

  有机会一定请教。尔尔诚恳地说。

  呶,你们俩将来有了果实,可别忘了请我这个介绍人喝杯酒哟。杏莼意味深长地瞥了尔尔一眼。

  那是一定的。尔尔答应着,一边看了永生一眼,永生冲他点点头。他忽然间明白了杏莼今天一定要请他来吃晚饭的用意,一定是永生把自己与阿丫间的情感危机泄露给了杏莼。他心里虽然有想法,但又只能这样说。

  你呢?杏莼掉转头调皮地问小雨。

  不就是一顿酒么,那还不好说。小雨好像听不懂杏莼的言外之意似的。

  那好,我可等你们的酒喝了。

  我老婆快成了酒鬼了,嘴里喝着今天的酒,心里还想着明天的酒。永生见缝插针地开着杏莼的玩笑。大家一乐。席间的气氛显得水乳般融洽。

  大家天南海北的侃了起来,最终话题还是永生谈股票小雨讲小说多一些。不知不觉中,四人觉得酒足饭饱。我给大家准备了余兴节目。尔尔说。什么节目?杏莼显得迫不及待的问。我带了张碟片来,《风月俏佳人》。尔尔说着拿过他带来的包。

  我当是什么片子,早就看过了。杏莼失望地说。小雨你看过吗?永生问。小雨点点头。我本来还想让你们的心灵震撼一下的。尔尔失望地的把包放回原处。震撼什么呀,不就是阔老找了个妓女吗,中国封建社会,这种事情不是有的是吗。杏莼不以为然的。那可不同,一夫一妻制的社会,有钱人找妓女做老婆是要有点勇气的。试想,如果在我的身上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们会怎样看待我呢?尔尔说出了今天他带这张碟片来的用意。怎么可能呢?杏莼不屑去作这方面的设想。天下之大,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尔尔说。如果这样,将来只有你可以进我们的客厅。杏莼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该不会是真的吧?永生的语气中满是担忧的,他最清楚尔尔的性格。

  尔尔注意到大家都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他尤其注意到小雨脸上僵僵的表情。他噗嗤一笑,怎么可能呢?看你们紧张的。我也说,我们的大作家该不会是昏了头吧。

  杏莼松了一口气。来,我们打牌。杏莼的牌瘾一向很大。对,好长时间没玩了,今天过过瘾。永生积极响应着。这桌子?小雨指着一片狼藉的桌子。别管它。于是,四人起身,向客厅走去。

  7

  电话铃固执地响着,尔尔只得放弃他的酣睡,一翻身,拿起床头的子机听筒。

  喂,是尔尔吗?我是。尔尔听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可他一下子没能辨出是谁的声音。

  我是阿丫啊。

  有事吗?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么?也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很忙吗?我要出国了。

  恭喜你。尔尔的语气有点冷。

  对方没有声音。

  什么时候走?尔尔觉得这样有点过分,于是又问。

  后天下午。

  我去送你?送就不必了,只是我想见你。晚上七点,在老地方,好吗?尔尔稍一犹豫,可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尔尔放下话筒,躺在床上,他很想继续他的睡眠,但却不能够,脑子里一会是股票,一会是李梅、阿丫、小雨,想得他心烦意乱的。他索性坐起身来,看看表,四点差一点,他这才意识到已经是下午了。这时,他听到门锁的声音,他知道,那一定是老爸回来了,他忙下床往客厅走去。爸,买菜去啦。他看到老爸手中沉甸甸的菜篮忙接了过来。你歇着吧,今天我下厨。尔尔说。是有点累了。老爸在藤椅上坐下,帮我把暖瓶带出来。尔尔拿过暖瓶给老爸添上茶。爸,我的包里有张碟片,外国的,还不错,你看看,我去做饭。老爸是老大学生,电影电视无论中外古典现代,他都能兼收并蓄,因此,他的晚年生活倒也并不很寂寞。包在哪?老爸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我房间的床头柜上。尔尔答。

  老爸片子看完的时候,尔尔的饭菜也差不多都弄好了。爸,你觉得怎么样?尔尔切着手中的小青菜问。

  人家老外的思路跟我们就是不一样。你说好好的一个大老板,他什么样的人不好找,偏偏要找一个妓女,你说这人怪不怪。老爸很感慨的。

  人家喜欢呗。哎,爸,如果我找了一个这样的儿媳妇,你说怎么样?那你就不是我的儿子。老爸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

  你刚才不是还很欣赏人家吗?尔尔把小青菜倒进锅里。

  那是电影!爸,我跟你说着玩的,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再说,你儿子会找这样的人做老婆吗?尔尔说着把菜一样一样地端上桌子,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办法。

  这还差不多。老爸满意的说。最近怎么不见阿丫来玩?老爸拿出两个酒杯,斟酒。

  爸,你还不知道?知道什么?老爸手中的酒瓶停在空中。

  她要出国了。尔尔在餐桌边坐下。

  那你们怎么办?只能结束呗。

  怪不得这两天老东西看到我,脸上总是讪讪的。老爸继续给杯子上酒。

  尔尔知道老爸说的老东西指的是阿丫的父亲。

  不要紧,老爸再给你找。

  爸,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有朋友了。

  是吗?老爸有点喜出望外的。

  过几天带回来给你看看。尔尔说。他已经想好,该把李梅带回家来了。

  为什么不是今天?老爸性急的。

  这几天我不是很忙嘛。

  什么事情比这还重要?老爸不满的。

  这样吧,下个星期天。

  好,一言为定。我要看看我儿子的眼力如何。老爸说着举起杯子。

  湖畔,一张石凳上,尔尔看到在朦胧的灯光下,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向石凳走了过去。

  来啦,走到近前,他看到单手支颐的阿丫头也没回的同他打了招呼,她对来自他的信息依然那样敏锐。

  来了。他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早来了?她没有出声。湖面静悄悄的,微风吹动湖水,泛起阵阵涟漪。并不宽阔的湖面对面看不到行人的踪影,这是一个僻静的所在。我们相识多长时间了?终于她问。

  三年多一点吧。尔尔想了一会说。在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在这里,他们彼此成全了对方,使对方成了男人或者女人。

  三年,不容易。她说。我结婚了。她告诉他。

  应该恭喜你。

  你不恨我?生活道路的选择是你的权利。

  你快成了教科书了。她想缓和结冰一样的气氛。

  尔尔一笑。

  有时候,我真害怕。她并不接着说下去。

  怕什么?他只得问。

  我不知道前面的路会是什么样的。

  你要相信自己。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温暖些。

  你是我的初恋。她说。

  他不语。

  你是我祖国唯一的恋人。她说。

  他感到一个他熟悉的体温正向他靠过来。

  我会记住你一辈子。她说。你呢?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他的心里一个问题愤怒地喊了出来。他半是仇恨地用力搂住她,天上的星星可以看到,两个青年是怎样忘情地重叠在一起……

  8

  星期天上午,尔尔早早地来到办公室,他想把杂志的版面划好,再把稿子送到印刷厂去,一期新的杂志就完成了。明天他打算把手中的股票都卖掉,既然阿丫已成为过去,他还是想把精力腾出来搞点创作。他先给李梅打了call机,然后就开始工作起来。

  电话铃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喂。

  刚才是你打李梅小姐的call机吗?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是的。尔尔的心里不由诧异。

  你是她什么人?朋友。有什么事情?噢,是这样的,你的朋友遇到了一点麻烦。我是公安局的,想请你到局里来一趟,可以吗?什么麻烦?尔尔的心里不由格噔一下。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最好能到局里来一下。对方说。

  好,我这就来。

  尔尔放下手中的工作,急急地离开编辑部。

  李梅的惨状使尔尔一生中每想起她的时候都觉得心痛。她是在被轮奸以后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的。局里的人对他说。她是昨天夜里被杀的,尸体是今天早晨才发现的,她的车子也被抢了。我们正在追查。如果有什么信息,希望你能及时跟我们联系。局里的人是在解除了对他的怀疑以后对他说这番话的,阿丫在临出国前为他作了证。

  李梅遇难的时候他正与阿丫两情缠绵,如果他能够和她在一起,那么,她就不会有那样的悲剧。尔尔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连日来的劳累加上感情上的打击,他一下子病倒了,他住进了医院。

  尔尔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他觉得她很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醒啦。女子笑盈盈地同他打着招呼。

  我怎么啦?尔尔看着周围的环境,自己胳臂上扎着的针,知道这是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

  发高烧,一个劲地说胡话,把你老爸吓的!他一急,就给你童年的好伙伴打了电话,永生二话没说,带着杏莼就来了。他们把你安置好以后,医生说问题不大,他们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就先走了。后来杏莼打电话给我,拜托我一定要照顾你两天。你老爸对你的那份在意,实在让我感动。我心一软,就答应了。女子款款地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谢谢你。尔尔看着女子晶亮的眸子。他记起来了,她是与他有一面缘的小雨。

  我给你削个苹果。小雨看着尔尔干裂的唇说。她拿过水果刀,把刀刃浅浅地插进苹果,然后慢慢地旋转苹果,皮就一圈圈地脱落下来。尔尔看着小雨纤细而白嫩的五指,心中不由激荡起阵阵暖意。他接过她递过来的苹果咬了一口。你看,太阳出来了。小雨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尔尔看到阳光有力地照在满是露珠的松叶上,他知道,露珠必将因了太阳的热力而升华。小雨缓缓地走回尔尔的床边,其实,每天都会有新的太阳。她说。

  是的,每天都会有新的太阳。尔尔赞同道。他打算星期天邀小雨还有永生、杏莼到家里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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