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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优秀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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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房间

作者:易淑秋

  没有什么事情比就要挨近老婆的行程中更美滋美味的了。竹筒软磨硬说好不容易从老板那里请到了假,一踏上火车,脑子里就天马行空星河灿烂了,闪闪烁烁的思念里全是老婆梅英的音容。这时车上的乘客不像春节那阵儿犯挤,他靠坐在宽大的座位上倒显得优哉游哉的舒态。眯闭了眼神儿,梅英的影像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画面儿样出来了。他不是不想孩子,想孩子的幸福远远比不上想老婆时的幸福,这种幸福醉醺醺的,仿佛一个嘴馋的人到了那熟透了的葡萄架下,莹光莹亮饱满湿润的样子真是惹人很犯冒地叫眼睛放涎着去望。他其实还只离开老婆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可终于还是如饥似渴地熬不住了。他在要请假回家的那几天,一个老乡对他开玩笑说,别回去,把路费拿去玩妓,要玩好几个的,看你还有没有这样赴老婆的火气!竹筒对他说:屁,要是染上毒呢,怕是几千块钱也打发不住,何况我老婆那边谁解决?老乡就说:你还怕你老婆那块田没人犁,说不定里面都下种了呢。竹筒就说:那是你老婆的作风,我的老婆,哼,对我好着嘞!老乡又说:你不觉得你的老婆太漂亮点儿,要是不漂亮还行,没人惹她,可惜人一漂亮,你又不在一边,就没人打她的主意?何况你老婆也不是尼姑,就得七情六欲?这叫做什么,叫做干柴烈火,不烧着有!竹筒说:道理是这样,人与人不同,我的老婆我放心,你还操心干什么,你以为都像你老婆水性杨花离不开男人啵?!竹筒说着间就反戈一击,他的意思里天下的女人就只有老婆梅英守妇道的了。竹筒这会儿坐在车上,把老乡的话儿也想过来了,怎么觉着亦真亦假似是而非还是蛮有道理的。看是玩笑话,要是犯了真呢……不会的,竹筒不愿往那儿想,往那儿想心上就酸溜溜的,醋味儿直冒。

  便捺着只去想老婆在家里的不易,又要带孩子,又要种田地,风里雨里,也真是苦了她。竹筒想回家一定要好好谢她,供奉她。他知道梅英其实对自己也不苛求什么,有好言好语有理解她就心满意足了。找了这么个贤慧的女人做老婆还算是有福的。

  竹筒想完这些时,眼里有些发潮。竹筒到底还算是一个心疼女人的男人。竹筒就从这种心思里走出来,把眼儿睁开些,去看窗外。竹筒就看见了窗外还在广东地界的一溜山峰,山腰上好像在搞开发,有些残缺和破损的张开豁口的一片恶劣的样子。

  竹筒于是觉得自己的家乡到底要秀丽一些,一种完整的温婉。竹筒想,要是自己赚足了钱,再也不往这边跑了,这边有什么好,有什么好,紧张兮兮的,在家里跟老婆跟孩子在一起那才叫生活,叫日子。竹筒就收回了窗外的眼,看车厢里的人。竹筒看车厢里的人都似是有些疲倦,仿佛从一个战场上逃生过来的人。竹筒就从这浑黯的气氛里看见了一道光,这道光是从前面座位上一个女人伸在过道上的腿上发出的,像截田里被雨水冲洗过的藕,白光熠熠的。竹筒在这种时候看见这样女人的腿真是一番很好的消受,把几乎沉迷的遐想又激活起来。他不能老是去看那腿,他觉得让人家看见自己的情形总有些大逆不道,就惺忪欲睡的样子不时去观顾一下,仿佛一下子一下子往内心空虚里注入酒一样芬香的物质。竹筒便就想起了老婆梅英,想梅英的腿丝毫也不会比这条腿逊色,那样柔滑那样光亮那样弹性。竹筒也就在这种光的照应里闪现出和老婆做爱的影像。竹筒买好火车票时就已经把电话打给梅英了,她一定也作好了准备吧。竹筒想,到家一见老婆就要大战三个回合,一定要在她那都快要让自己陌生的奇峰秀岭上冲锋陷阵,一定要把她打得落花流水。竹筒想着就浮浮起笑来,嘴巴也大鱼渴水似的发裂了。

  家里的梅英算准着男人竹筒明天就要回家的,晚上翻来覆去睡不扎实,天刚亮就起了床,到村头的屠铺称了几斤肉,往回走时又碰上个人提着半胶桶小鲫鱼,也买上了。梅英听说过打工的生活很苦的,想竹筒这一趟回来要把伙食弄好点,养养他的身体。男人的身体是不能垮的,家里要用钱得靠他去挣。梅英回来草草地吃过早饭,就好几次去村头张望,望不见人影,就又到家落不住神地把门敞开。已经是半晌午了,梅英就去把小鲫鱼倒进水盆里漂着,在对着橱窗的蛤蟆凳上坐下来,将鱼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在水泥地的砧板上挤净、剖开。就这当儿听到外面有人的走动声响,梅英起身,不到屋门外,竹筒就已经进得堂上。梅英说竹筒你回了,竹筒说我回了梅英,孩子呢,怎么不在家?梅英说还不是在他外婆家疯玩去了。两个人都仿佛激动得没言语直在相望了。梅英就帮他把行李放下来,竹筒就跟着梅英的动作里望。梅英说:竹筒你瘦了,竹筒说还不是想你想瘦的。梅英说想人能想瘦那不我也瘦了?竹筒说谁知道你会不会想我。梅英说不想你是假的天天想也不是真的。竹筒说你在屋里做么?梅英说正盘鱼儿呢,想你爱吃鱼儿的。竹筒就又去要翻行李袋拿东西给梅英,梅英说你坐了两天的火车熬了夜歇会儿吧,先别忙,我去把鱼儿盘好就给你弄吃的。梅英说罢就又去厨房里接着盘鱼儿。竹筒洗过一把脸,感觉清爽好些了,就又跟进厨房里,一只黑猫竟抢在他的前面蹿进去。

  竹筒就蹲在了梅英的对面和梅英说一些念情的话。阳光很鲜嫩地从厨窗照进来。

  竹筒见得那只黑猫已悄然地伏在梅英坐的蛤蟆凳下,窥视着梅英手上捏弄的鱼籽儿,两眼骨碌骨碌地放着光。竹筒还从来没有见过猫有这样晶亮的眼睛。梅英好像还不知道它蹲在她的下面呢。竹筒说梅英,你看到你下面的黑猫么?梅英抬头见竹筒,见竹筒的眼睛朝身下亮着,脸也潮润了,也不朝下看,说:你的眼睛怕是透视呢,哪里有黑毛?竹筒说:真的是黑猫,你再看一看。梅英还是不去看,对竹筒说:你回来就想干那事了?竹筒说:我看黑猫想吃鱼儿呢。梅英说,我看你是猫儿在闻腥呢。竹筒就起身到她身后赶猫。梅英看他过来了就说:你等一下就来不及么,你没看我这手,马上就好。梅英在觉得他在身后挨着时就耸了一下身子,想说什么,却见得一只猫真的被竹筒一脚从后踹出来。竹筒说这不是猫是什么?梅英说是猫,我养的,几天都不归家了,怎么会进来的。竹筒就被梅英脸上余晕似的红云罩着,心旌荡漾了。竹筒说梅英,你刚才说什么?梅英说我没说什么。竹筒说我刚才说猫你是怎么说的?梅英说我听错了。竹筒就有了粗气,问梅英?梅英答:嗯。竹筒又说:梅英你想我么?梅英说:晚上好不?竹筒说:白天就不行?梅英说:你不饿?竹筒说我饿。梅英就把盘好的鱼儿放在灶台上,去洗罢手。竹筒去拿抹布给擦她的手,擦着擦着就丢了抹布,拉紧了手。梅英跟吞了鱼饵上钩似的,被他拉着,拉着,身子一波一波地跟他进了房里。

  房门开着,梅英出手关门,力软了些,房门悠的一下没有关上,掩着道缝儿。

  夫妻俩一场渴鹿奔泉月涌大江流的房事下来,竹筒就像暴涨在坝内的洪水开闸泄洪,平静下来时已随着旅途的疲倦安然而睡了。竹筒后来是被梅英的一阵吆喝声弄醒的,醒时见得梅英拿了根短棍儿把嘴里正叼着一条鱼儿的黑猫满房追打着。猫跑到了床底下,竹筒翻身趴在床榻上也是探头往里去看,见猫泛着绿黄黄的眼睛伏在角落纹丝不动。梅英把手上的棍子伸进去晃打几下时,那猫才空着嘴巴逃出来。

  梅英跟过去打,跟出房门去了。竹筒想把猫丢在床底下的那条鱼儿捡出来,探头几次就是看不见。抬头望窗,想太阳已经偏西了,这一觉也是睡得好长。竹筒于是没了睡意穿衣起床。竹筒起床来又去拿电筒照床底下,就看见了那条纹银一样的鱼儿。

  竹筒半蹲半趴地撑着电筒光把鱼儿拿在了手上,却在电筒光向床头壁下晃悠时,见到一个很小巧的黝亮的烟斗。竹筒诧异地把电筒光逼近过去,竟见得烟斗上还有半截儿香烟。竹筒于是心也抖地一下,把烟斗拿在手上缩出身来,站到窗前的屉桌前睁眼去看。见得烟斗里的烟嘴儿还很新鲜地吸过不久的洁净。竹筒心跳加速,想会是谁的呢?怎么会落在床底下呢?竹筒脑子里嗡地一晃。

  竹筒把烟斗放进桌屉里,手战抖了一下,忙将抽屉紧紧合上。

  夜里,梅英要竹筒细雨微风地润泽她白天一场雷阵雨掠过的芳草地。竹筒配合得不像白天那样来得英雄豪迈。竹筒不时地像偷食在麦地里的野兔,在梅英的身上抬起头,支愣起耳朵。竹筒说:外面好像有猫?梅英说:哪里有猫。竹筒说:有,这房里有腥气,哪有猫不吃腥的。梅英说:床下的鱼儿你也捡出来了,还哪里有腥气。竹筒说:有,你闻不出来?梅英说我闻不出来。竹筒说我想你也闻不出来。梅英说看你这个样子疑神疑鬼的,做爱就做爱,分那些神干什么?竹筒就定望住梅英的眼睛。梅英说:你不认得我么?竹筒说:你眼里像有只猫!梅英说:肯定是你在我眼里,怎么会是猫。竹筒说,不是我,是猫!梅英有点为竹筒庄重的神情惊骇了,也望着他,不动作。竹筒起身下床,向房门过去倾听。梅英说:你发什么神经呀?竹筒说我听见猫过来了。

  梅英有些在兴头上,就嗔怒地对竹筒说:你过来,你不要吃饱了就不管人家饿不饿,你快过来!竹筒重新上床去,竹筒上去就又去望梅英的眼睛。梅英说:你望什么,快干你的。

  竹筒的眼就在一团雾里暗下去。竹筒在梅英两手合腰绑架似的拉拢里就像牵住了一头往草里抵住犄角的犟牛,一意咬牙切齿般干将起来。

  梅英微眯着眼,一片放牧于草地上旖旎绚烂的景致,在竹筒的猛打猛冲中如花树桃樱一样开放。她的呢喃软语很快被娇喘吁吁所替代,一阵惬意快活的呻吟后,如鱼滚浪的身子才舒展下来。

  做爱完毕,梅英似是来了睡意,竹筒却摇着她的身子:喂,我问你,你跟我跟别人是不是一样?梅英说:你说的什么话,我跟谁啊,你说话要讲良心。

  竹筒说,你别光想睡觉,我们隔了这么长时间,不说说话儿么?梅英说,我有些困,昨夜也没有睡好,等我睡过一觉再说行不。

  竹筒说我讲个故事你听,有个人对老婆不放心,出门时将她的那个上面贴上封条写上个“谷”字,可他的女人还是偷了人,慌忙中竟在封条写上个“米”字,她的男人回来一看大吃一惊,叫道:好厉害,都把谷舂成米了。

  梅英说哪有那么巧的事,你瞎编。

  竹筒说:你说,男人不在家,女人会不会偷人呢?梅英说:我又偷过,我怎么知道。

  竹筒问:这几天有男人到过我家么?梅英说:脑震荡来过。

  竹筒问:他来干什么?梅英说:他问你什么时候到家,他又想跟你一起去打工。

  竹筒说:他妈的,还想跟我去打工。

  梅英说:你骂人家干什么,当初可是他带你去的,现在人家在家种田不划算,找你就不行?竹筒说:他这个人……不行。

  梅英说:怎么不行?竹筒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叫脑震荡?梅英说:是不是他脑袋受了伤,留下了后遗症?竹筒说:不是。

  梅英说:那是什么?竹筒想说出来,又觉得自己被牵连进去,就封了口。

  夜就一下子变得幽深了。

  梅英睡去后,竹筒却全然没了睡意。竹筒看见房子里还是很温馨的,到处溢着女人的光女人的亮。竹筒打量着梅英熟睡的脸,不尽的暧昧气味就涌过来。似一股瘴气,暗云一样罩在他头顶上。

  竹筒就又百般想起那烟斗上的事。

  ——也许,那个男人坐在这床上,吸着烟,梅英娇滴滴地说,让我吸一口。梅英吸了一口就呛得全身抖动,眼里都出泪水儿,就把烟斗给男人。男人吸着,调情地对她说: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梅英却是平静下来,用手扇男人嘴边过来的烟雾,说莫吃莫吃,呛死人了。就一把扯下男人嘴上的烟斗,扔到床下去。

  像吗?——也许,男人跟梅英做完了那事,男人说我想吸烟,就去从衣袋里把烟斗拿出来,他栽上香烟,吸着了。梅英看他吸烟的投入却不顾自己的样,从被里探起身来就将男人的烟斗抢下来扔到床底下,说:你还好大的胆子,你以为这是你的家啊,诚心要让人闻出烟味儿说我偷人了是不是?像吗?——也许男人是吸着烟走进房来的,梅英从床上探起身,说你怎么才来?男人说我这不是来了吗?男人就坐到梅英的一边。梅英有些等不及了,欠起身去把男人的烟斗抢下来扔到床底下,说你要是吸烟来这里干什么,我这里又不是烟馆,你快过来吧,梅英娇嗔地说。

  像吗?——也许,两个人做完了那事,男人吸着烟跟她聊天儿,忽然听到外面有人的动静,她把灯拉熄时还看见他烟头的火光闪动。梅英压低声音说:还不扔掉,你成心要让人捉奸啊!男人就来不及把烟斗掀灭就扔到床底下。

  像吗?——也许,男人进房来,为了压抑住情绪而吸烟平气儿,掀开被子见着床上的梅英赤胸裸体,乳房,又见着那一片大腿间葱郁的地方,忍不住就欲火中烧了。男人在梅英的一个眼神里慌乱了,把烟斗扔到床底下急不可耐地就去按住梅英的身体。

  像吗?……那么这个男人会是谁呢?竹筒想得纷纷麻麻,醋瓶子在内里推得东倒西歪,浸得满脑子都是。他把被子揭开,看着梅英赤裸裸的一身,竟满眼里都是被别人抚弄过的痕迹。竹筒这便像是个从千里迢迢之外回乡采收果实的农人,见着树上的果儿都被人偷得光净,只在光秃的树前落下憎恨的叹息了。竹筒重新给梅英盖上被子时,手就碰到她温软的乳房上,心里一阵树叶落下似的,簌簌作响。

  二天脑震荡到家里来了。

  脑震荡是竹筒高中时的同学,他的原名不叫脑震荡,这是个只有竹筒和他自己才晓得的绰号。竹筒跟着脑震荡出来打工的头一年,两个好得蝌蚪和尾巴似的无话不说。那一次同学问:竹筒,你想不想干女人?竹筒说:我们出门是为了赚钱,想干女人还跑出来干什么?同学说:要想很容易,有条暗街上鸡多得很,去抓一只就是了。那回厂里放了两天假,同学就在傍晚带他去那地方。那地方房子很矮,都是当地生产队时期的猪圈遗留下来的,被人用竹逢撑起一个个出租房,妓就在那里面做生意。同学进去说好了价,再出来把他一并拉进去,说正好,里面有两个妓。他们就耐不住欲火在只隔了帘子的两张床上跟妓各自为战。竹筒在这边干时,就听到同学那边对妓说:你上次差点把我摔成脑震荡,你知不知道?妓说:怎么,你出门没走好?同学说:哪里哪里,你还不知道,上次跟你玩,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个姑娘,两腿紧夹夹的,谁知后来你也来了瘾,一下子张开,我就这么着好像从高空落下去,要是不小心,真的被你摔成脑震荡。

  妓说:你他妈的几十块钱还想玩黄花闺女?同学说:那你也别装口沙。

  我装什么装,先紧后松,习惯了,叫你麻雀掉在面粉里,白洗一场!我说呢,你这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还哪有好货呢。

  放你妈的屁!我叫你放,你放。那边就惊涛拍岸,要把妓摔成八瓣子似的威风凛凛了。

  那次从里面出来,竹筒就笑他叫脑震荡。

  现在脑震荡一到家里来,让竹筒见了就跟那只要从梅英眼里找的猫。竹筒迎面在堂上立着。脑震荡先开口道:回了啊,竹筒老弟,厂里情况怎样?竹筒不好气地说:你又不是没在那厂里干过,我又不是去了外星人办的厂,么个问头口沙。

  梅英过来打招呼,说:你知道竹筒回了?脑震荡说:我不是过来问了你吗?我想应该是到了家的。

  竹筒向梅英瞪瞪看了一眼,仍然面无表情地不说话。

  脑震荡也看见竹筒脸色不好,刚才说话又那么顶撞过来,就觉得不对劲。他乘兴而来本是要套近乎的,便在竹筒的冷脸里一下子扫了兴,亦是不满地对竹筒发话道:噫,竹筒,我哪点对不住你了,你火药味儿这样足,我是不是欠你的钱没还?!竹筒说: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你不想听你就莫来,我就是这么个人!脑震荡噎得气歪了身形,边往门外退着,边用手指点着竹筒:好好,你以为你有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连朋友也不认了——我走!早知你狗日的这么凶,我会跑来踩地雷吗?我走!梅英从厨房里听得动静出来,见两个人斗鸡公似的马翻了脸,自己脸色也白了,跟去门外喊脑震荡:喂,你别走——脑震荡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英转回屋,生气地对竹筒说:你也真是,好汉不打上门客,人家来看你是向你好,你么抹面无情撵人家走?竹筒说:我谁都信得过,就是信不过他,哼!你哼什么,你以为你是县长啊,你以为你衣锦还乡啊,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啊?你出门打工人生地不熟还亏得人家带你进厂,你这是过河拆桥,不知好歹!所以你知好歹,不知暗地里你是怎样代我感谢他呢,所以我回来第一个碰到走进我家的人就是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一手啊!你放屁!梅英说,怪不得你回来这个神经样子,我哪样对不住你啊,你回来找碴栽我!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竹筒说。

  梅英听得竟不认识这就是自己的丈夫,直望着竹筒,身上急遽地起伏着,眼里激得漉湿,转身一头向房里,扑在床上哭起来。

  竹筒在堂上,麻木地望着门外。

  房里传出的哭声像雨点似的落在他都有些阴霉的心上,惆怅不住地有些痛楚。

  梅英哭过了,就起身在房里收拾东西,提着个布袋子又对怔住在堂上的竹筒说:我到娘家住几天,让你在家试试一个人持家的滋味,养猪、喂鸡、田里、地里,还有孩子,样样都得自己伸手成全,哪得空儿去寻你那鬼心思,你真是太无聊了。

  竹筒没说话。竹筒又只看见梅英的眼睛有些发红了,心里颤悸了几下。梅英说过走出门时,竹筒想喊住她,可是开不了口。

  梅英一回到娘家,就托人把孩子送回来了。

  孩子还上小学二年级,是个儿子。父子俩见面到底亲热。竹筒将儿子抱起来在堂上甩了一个圈儿。这一甩,人也似乎把愁绪和浊气撇开一边,就轻松多了。竹筒揽住儿子咂巴着儿子的脸,儿子说,爸你的胡子扎得好疼。竹筒停下来摸了摸下巴,真是觉得起胡茬桩儿了。竹筒一摸下巴,忽然就想起什么似的去房里把桌屉里的那个烟斗拿出来。竹筒还来不及问什么,儿子眼睛一亮,已将烟斗抢在手里。儿子问:你是哪里找来的,这是我放学在路边厕所墙上捡回的。

  是吗?竹筒脑子里如有一缕彤红的霞光喷出云层,问:那后来你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呢?儿子说:那天我捡回来,偷在房里点火儿吸一口,听得妈进门来,我丢下它就躲出房,后来不知妈把它扔到什么地方了。

  竹筒紧紧揽住儿子,说,你真是我的好儿子,要不然我跟你妈真是没完没了呢。

  儿子望住竹筒的脸。

  竹筒现在想起回家前的美好心情,又想到跟梅英酿成这种结果,就深谙自己真是太莽撞了。你不是说回家要好好谢她、爱她、供奉她么?这样无头无脑地没凭没据朝她泼脏水,你不是有些太霸道了么?太下作了么?竹筒说:儿子儿子你快打我几耳光!儿子说:你跟妈吵嘴了?竹筒说,没有,没有,我们明天就去把你妈接回。

  竹筒再回到房间,直觉得那股浊气那股暧昧的气味被儿子驱散得干干净净,清明澄澈的,全是梅英身上那诱人的气息。

  父子俩把梅英接回的夜里,等儿子入睡了,竹筒说:老婆,你知不知道吃醋的感觉真好,如果我不吃醋,我怎么知道会有多爱你!梅英因为竹筒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就不计前嫌地把女人心慧德贤的好性子上来了。梅英在竹筒的身底下鄙夷地对竹筒说,莫提醋罐子,一提我受不了,这醋要是爱,我情愿你不爱我。

  你想得美!竹筒一下子把嘴大印似的盖在梅英脸上,啧啧啧,直吻得她透不过气来。

  梅英好不容易推开竹筒的脸,似鱼儿挣出水面地重新打量他说:竹筒,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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